他曾旁敲侧击过两次,单刀直入问过一次,但小傀儡都顾左右而言他。

原本这几月之中,这小傀儡表现得十分乖巧,阎温虽然对她还存有疑虑,却并没有再打算深究。

但如今,这小傀儡再次勾起他的疑虑。

她到底因为什么理由,要躲避那分明会对她更有利的两拨人马,而选择他。阎温向来凶名在外,他不信这小傀儡没有听过……

这就像他不相信十九会对他无故关切。

且即便是他死了,这小傀儡身为皇家唯一的正统血脉,也是权臣竞相争夺的对象,根本不存在唇亡齿寒。

十九并不知道,她几句马屁根本就没能拍正,而是生生的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不知道自己乖巧努力了这么久,积蓄的些许好感,一夕之间崩塌殆尽,还惹了一身的猜忌。

她只见阎温一笑,以为阎温听她的话听得高兴了,立时乖巧的松开阎温的衣袍,跪坐到旁边想着怎么能破解这一劫去了。

哪还有功夫仔细盯着阎温的眼睛看,看那里面到底是裹着寒霜还是飘着飞雪。

车厢里安静下来,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

不多时,寺庙中一阵吵嚷,十九推开马车的车窗,朝外看去,这才看着一群黑衣软甲的人,压着几个和尚,从寺庙当中出来。

“这是……”十九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十九当然不敢问阎温,她直接问的是车旁边站着的侍者。

侍者们通过先前那件事,根本不敢再怠慢十九,忙躬身要回话。

而先开口的却是阎温。

“你喝了寺庙中的米粥昏厥,带回来的那一碗米粥中,有迷药。”阎温盯着十九的反应,他也是先前被十九撕扯他衣襟的突兀举动,搅乱了正常的思绪。

现在想来,这小傀儡的行为属实可疑的很,从昏睡中醒过来的,不问自己到底是怎么昏厥,反倒先做一副关怀他的样子,声称做了恶梦,上来就撕扯他的衣襟,绝对有鬼。

“昏厥……”十九低喃,她竟是因为喝了米粥昏厥的吗?

属实是不怪十九没有第一时间询问自己昏厥的原因,而是她若是做关乎自己危险的梦,大多数会在夜晚的时候睡梦中梦到,但也有一些突发的情况,就是会突然的昏厥。

十九伸手揉揉自己的脑袋,竭力的回想。但是记忆,从阎温答应她喝米粥的那一段就断掉了。

那她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昏厥的,而阎温说那碗米粥中有迷药……

十九猛的回头,紧张到,“只是迷药吗?大人可喝了那碗米粥?”

关心则乱。

说完这句话之后,十九眼看着阎温的表情越来越沉。

作者有话要说:阎温:她有问题,她到底为什么关心我,我对她又不好,这不对……

十九:……那你以后就对我好点!

阎温:她为什么选择做我的傀儡,难道是丞相的奸细?太尉的间隙?敌国的奸细?

十九:我不是奸细,只想和你有奸情。

——————

这次应该是慢热,阎大人很迟钝的,他就不可能想到十九对他抱有企图,

不要急,按照阎温的性子,火候不到,十九现在说了就真的没机会了,阎温会放弃她。

☆、保护大人——

阎温的脸色一冷,十九片刻的功夫就出一背脊的冷汗,磕磕巴巴道,“我,我自小便有……时常昏厥的症状。”

她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所以先前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喝了迷药才昏厥,只以为自己是犯了病。”

她知道按照阎温的性格,肯定不会相信,但是阎温真的去查的话,她在行宫中生活的时候,确实是有过突然昏厥的症状,而且还不止一次。

“所以大人,那碗米粥你喝了吗?”十九不敢跟阎温对视,又伸手揪住阎温的衣角。

阎温垂头看向十九,半晌才道,“没有。”

十九稍稍吁出一口气,干巴巴的开口解释道:“我并不知道那米粥中有迷药……”

阎温很轻的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十九。

十九张了张嘴,看到他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垂头坐了一会,又顺着小窗户朝外看去。

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和百姓,被身穿黑衣的人朝着山下疏散。

十九又朝着寺庙的门口看去,整整两排油光锃亮的脑袋,在阳光下耷拉着。这其中甚至还有为她解签的那个空相大师。

只不过不同于其他小和尚,那空相大师浑身上下被捆得跟蚕蛹一般。

阎温说那米粥里面有迷药,那小和尚给她舀米粥的时候跟她说过,是用来施舍的米粥。

佛门之地,用来施舍的米粥中,竟然有迷药,再联想到阎温最近一直在追查的事情,十九差不多能够推测出,阎温为什么要抓这些和尚。

只不过此刻十九的注意力却不在阎温为什么要抓这些人,而是她猜想到了,这一次她预知的杀身之祸,必定同这件事情有关系。

随着百姓和乞丐被疏散下山,这些和尚被驱赶上带了着笼子的马车,并且用黑布包裹起来。

十九的心中越来越焦虑。梦中的场景,让她只是回想一下便脊背发凉。

他们即将遭遇劫杀,她必须想办法将这一劫化解掉。

但若只是奴隶市中关在笼子中的奴隶,十九还能巧舌如簧将其说服。

可若是劫杀,在不能够出言提醒的前提下,她要如何帮助阎温躲过这一劫?

十九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全神贯注的想着破解的办法。

“大人,庄林寺中三十八人,已尽数生擒。”马车外,传来侍卫统领的声音。

阎温闻言顿了一下,扫了闭着眼睛眼珠却乱转的十九一眼,沉声道:“回宫。”

马车调转车头,隆隆的朝着山下行驶,速度相较来时要快上很多。

车厢里头十分的颠簸,十九挪到了一个角落,双手撑着车壁,心中已经烧起了燎原大火,烧的她五脏俱焚。

她回忆着梦中的场景,若是要埋伏射箭,必须得是在树林之中才好遮掩。所以截杀,就在他们下西山之前。

车轮每朝山下滚一圈,十九的心就如同山路的泥土一般,被压出一道深深的辙印。

她甚至想着,若不然,就将真相告诉阎温,就说她能够预知危险……

可十九转念又一想,即便她他此刻真的将实话告诉阎温,且不论阎温今后还会不会要一个有妖异能力的傀儡,也不去想她事后会得到什么下场,就单单按照阎温的性格,根本不会相信她空口白牙说出的话。

十九睁开眼看向阎温,眼底尽是焦虑和恐惧,她费了好大劲,才到阎温的身边,她自出生到现在,为了自己只向贼老天求这一个人,为何就不能让她安安稳稳的得到!

阎温也坐在一个角落,双手撑着车壁,正闭着眼睛。

马车跑得飞快,车厢之只有车轮滚动的隆隆响声,突然间,一声细微的,尖锐的箭头扎进木板中的钝响,掺杂进这隆隆的车轮声中。

十九登时浑身一凛。

紧接着,马车剧烈的颠簸,十九没能够撑住车壁,整个人朝前翻滚,好在她眼疾手快,在砸向阎温之前,抓住了固定在马车上的小案。

然而小案底部两根铁钉,在这巨大的拖力之下,吱嘎一声从木板中抽了出来。

辕马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而后重重落下,十九抓着小案,在阎温惊恐的视线中,劈头盖脸的朝着他砸了下去。

是真真正正的劈头盖脸,十九砸到阎温的胸口,而小案的桌板,不偏不倚,砸在阎温的头让。

马车骤然停下,密集的箭矢,自四面八方劈空而来,钉在马车上。

噩梦与现实重合——

十九将小案扔掉,急忙伸手接住阎温软倒的身体,在他的脖颈和鼻息处探了探,确认他只是昏厥,这才稍稍的放下心。

马匹的嘶鸣和厮杀声从马车外传来,十九用手擦掉阎温头顶的一点血迹,发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袍,整个人颤抖得如同风中飘坠的落叶。

外面的声音渐渐与梦境中的声音重合,十九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伸手紧紧揽住阎温的脖子,眼泪滚滚而下。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因为很快就会有提着长剑的男人闯进来。

十九颤抖着手,将马车的车窗推开一个缝隙,朝着外面看去。

辕马被人群的厮杀惊的一直不安的转动,十九顺着马匹转动的方向,迅速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一支箭矢不知怎么刁钻的刺破了马车小窗上的糊纸,险险的贴着十九的脸颊边上划过,钉在了她身后的车壁上。

十九整个人瑟缩了一下,立刻关上了小窗户。

耳垂被箭头破开,滴滴嗒嗒的血顺在她麻色的衣袍上开了朵朵血花。

十九却顾不得伸手去摸一下,回身捧起阎温的脸,一寸寸的,深深的看过,似是要将他刻在眼中一般。

她生来低贱如泥,一生自觉做得最好的两件事,一是拥有了预知的能力,不至于让阿娘日日夜夜操心她的安危。

二是两年前,在行宫中那个漆黑寒冷的午夜中,将面前的这个人装进心中,从此山高水长,追随他的脚步。

但她到底贱命一条,蝇营狗苟,只能顾及自己眼前的一片天地,不同于阎温,哪怕背负着骂名,也从未停止善举。

如此冰魂雪魄风光霁月好人,自然该得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长长久久平安喜乐。

十九泪眼磅礴,她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把,伸手去解阎温的腰封。

阎温的外袍被十九扯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因为阎温的袍子穿在她的身上实在过大,阎温的腰封又并不是适于十九的尺寸,十九只好将腰封当做麻绳,胡乱的在身上一扎。

将自己的长发拽开,拢在头顶,胡乱的扎了一下,披散的长发只要一低头,很轻易的就能遮住脸。

外面的杀声越发的大,十九临下车之前,在门口顿了一下,转回身跪爬在软垫上,朝着阎温的脸颊重重地亲了一口。

她方才已经通过小窗户,观察过外面的地势,丛林茂密,但并不适合逃命,妙在这里依山傍水。

十九曾经生活在行宫,她与阿娘都是最低等的奴隶,与外界接触是死罪。

十九平日里都是从行宫的暗河游出去,然后再到山上的一处破旧的小庙中换衣服,然后才去市集中摆卖小玩意。

只要从马车上冲下去,能够活着跑到水边,到了水下就无人能再抓住她。

而只要她穿着阎温的衣服,从马车上面跑下来跳进水中,那些人自然就不会在玩命的朝着马车攻击。

即便是有人不上她的当,也是极少数,她相信阎温的人定然能拦截的住。

但若是她冲出马车,没能跑到水边便被劫杀在半路,那她便只好在黄泉路上等她的心上人了。

好歹趁着人睡着亲了两口,若能活下来,阎温的命便是她的。

若是不幸死了……对十九来说也不算亏。

十九抱着头,从马车上冲下去的时候,正好从一群正在厮杀的人旁边经过,逃命起来,速度自然是极限,十九在一群厮杀的人中仗着身形瘦小,还真的一口气就冲出了人群。

但距离河边还有一些距离,刺杀阎温的人,很快认出阎温的衣服。

十九的身形过于瘦小,阎温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飘飘荡荡大的过分,不过这些人还未等疑虑,阎温的死士统领,一眼便认出这人不是阎温,登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保护大人——”

并且飞快的向围着阎温马车的人打了手势,然后朝着十九的方向奔来,并飞快的挡下两把要砍到十九身上的刀,手臂上被划开深深的伤口,鲜血飞溅。

死士统领以命相护必是阎温无疑。

刺客们立刻放弃朝着马车的方向进攻,转而朝着十九的方向厮杀过来。

十九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但是她根本不敢回头看,脚步也丝毫不敢停下。

饶是如此,不断有刀锋在她后颈划过,削掉她数捋头发,令她后颈的寒毛竖立,浑身几乎血液逆流。

眼看着水边已到,刺客已经猜出她的意图,疯了一样的攻击,厮杀声已近在耳边,十九把毕生所有的力气都使上,将步子跨到最大,在岸边上猛力一蹬——

作者有话要说:十九:亲了一口┗|`O′|┛

阎温:痴傻。

——-

☆、求大人赐死

十九双脚离地的瞬间,背后传来撕裂般疼痛,她本来做好了入水的架势,在这种疼痛之中失灵,“噗通”一声砸进了水中。

殷红的血线在水中弥漫开,十九的背后开了老长的大口子。

但冰凉的湖水淹没伤口,像一剂止痛药,将这种疼痛降到最低。

十九砸进湖中之后,不敢在原地耽搁,立刻游动起来。

岸边上饶是有死士统领带着一众死士拼死拦截,奈何他们人数不如对方,对方见“阎温”跳入水中企图逃匿,一个个疯了一般,先先后后如同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的跳进湖中。

这跳入湖中的人虽然不是真的“阎温”,却也是当今女皇,即便是个傀儡,也是一个无可替代的傀儡。

死士统领带着这一队人上山之前,副将还在城中召集隐藏在各处的死士,想来很快就会赶到。

他一见湖中形势不妙,立刻带头朝着湖水中跳去。

十九自进入水中就没有再冒头,只有一群刺客跳进了湖中茫然四顾,找不到人影,只好拿着剑胡乱的砍刺戳劈。

跟着死士统领跳下湖中的人,听他的指令,一半潜进水中找人,一半同刺客在湖中继续厮杀。

援兵赶到的时候,靠近岸边的湖水,已经被血色染成淡红。

而死士统领的眼中,却是比湖水还要红上数倍的赤红,湖中刺客已经尽数被斩杀,但仍旧不见女皇的踪影。

所有的人都在不断潜入水中,寻找十九的身影,尤其是死士统领,那神情几乎疯魔,简直像是跳进湖中是他家老娘。

实在不是他私心里对十九有什么企图,而是若今日真的将十九淹死在这湖中,等到阎温醒过来,他以一个女子引开刺客,即便只是配合十九喊了一嗓子,若是害了十九殒命在此,他怕是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

但当时敌众我寡,死士统领也只有一颗项上人头,自己的属下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可对方哪个也不是吃素的。

若不是十九身披阎温的衣服朝外跑,他们很快就会被车轮一般周而复始前赴后继的刺客困死在马车旁边。

到那时候,援兵如果仍未赶到,所有人必将是死路一条。

死士统领当时看到十九从车上跳下来,立刻便领会她的意思,事急从权,所以他才喊“保护大人”了那一嗓子。

况且他也在十九的身边玩命拦截了,自己手臂上也连挨两刀,皮肉外翻几乎见骨。

见十九一路朝着湖边的方向跑,死士统领以为她是个擅长游水的,谁知这人一跳下去……她就直接没了踪影!

援兵一到,战势迅速扭转,刺客被斩杀殆尽,有几人被生擒,及时卸掉了下巴,没能咬开嘴里的毒.药,用布巾堵上嘴,捆好了拴在一块儿。

死士统领还带着几个死士在湖中不断的寻找,他惧怕的在湖中牙齿咯咯打颤。

伤口被泡得发白,也顾不上了,怕找到又怕找不到,生怕这人是已经淹死了,更怕是已经被先前跳入湖中根本不知数量的刺客给抓走了。

岸边囚车上蒙着的黑布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箭.矢,而车板上,也流淌着浓稠的血液滴滴答答落进地上的泥土,将地面洇湿了老大一片。

两囚车的和尚,掀开黑布清点人数的时候,活下来的不足五人。

副统领命人迅速清扫战场,将死人都抬到同一辆车上,自己则是上了阎温马车的车边,躬身拱手,“大人,属下来迟。”

副统领等了半晌,车中却并没有回应,他急忙掀开马车的车帘,看到阎温倒在软垫之上,险些当场吓得跪在地上。

“大人!”

副统领顾不得什么,迅速爬上阎温的马车,将阎温翻过来,查看他身上的伤势,但查看了半天,发现阎温只是被钝器砸晕,虚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车中只有一只钉在车壁上的箭矢,除此之外并无钝器。

副统领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小案,也并没想到阎温是被十九给砸晕的,他将一粒药丸喂进阎温的口中,过了一会,阎温就苏醒过来。

阎温脑中最后的画面,就是十九拎着小案,朝着他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情景。

一睁眼便满脸阴鸷的盯向十九的方向,见十九并不在车内,眉梢一跳。

当时阎温也听见了箭.矢的声音,拉车的辕马都经过特殊的训练,不会无缘无故的惊,他在十九将他砸晕之前,就已经迅速的判定他们遭到了劫杀。

而这场劫杀也在阎温的预料之中。

“陛下呢?”阎温用手撑着头,皱着眉问道。

“并未看到。”副统领说。

阎温眉头皱得更紧,“没看到?单统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