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斯怕弄痛她,压根不敢用力。她用尽全力把他推开,身子往后退,结果脚猛地踏空,人就像滚皮球一样,往梯栽了下去。
16
“医生!医生!快!来救人!”
强大的吼叫声……是何阮东的,在她滚下梯快要晕死过去前,首个扑上来的,是他。
抱着她的手臂强而有力,急速的脚步声,还有极快的移动速度。他叫得很急,中途还夹杂着费斯和雪姨对她的呼唤。几个人横冲直撞地推开人群,只为能争分夺秒抢救。
肚子很疼,大腿内侧有液体流出来,不消片刻便变成冰冷。
宝宝……她的宝宝呀。
她被推进了手述室,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楚,身体里仿佛有层东西剥落,她的呼吸几乎窒息。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但因为撞击力太大,孩子保不住了。”
隔着半开的门板,她朦朦胧胧地听到这话。
“哎呀,姐夫!姐夫你怎么了?”雪姨惊惶失措地叫完,她便完完全全的跌进黑暗里。
有个天使在对她微笑。
他是个胖乎乎的男宝宝,□着身体,透明的翅膀在背后一拍一拍的扇动。他对着她咯咯大笑,眼睛眯成线似的,很可爱!
霍晶铃去拉拉他的小手,软软的触感带着几分冰冷。
妈妈!妈妈!
天使竟然开口叫她,声音又奶又嗲。
妈妈!妈妈!
天使的脸突然扭曲,她大惊失色,想呼喊出来,喉咙却像被石头哽着,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天使化身成恶魔,往她扑过来。她很怕,用尽全力,终于“啊”一声发出尖叫——醒过来了。
房间很静,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
霍晶铃挪挪身体,下`身又是一阵剧疼。举起手,才发现正挂着点滴。
“有——人——在——吗?”她朝病房门口气若游丝地喊去,过了一会门终于打开,进来的是护士。
“咦?你醒了?”护士快步过来,按住要起来的她。“你流产了,知道吗?”
听到那个词,她的身体蓦地僵直,半晌才冷静地开口:“我知道了,我的家人呢?”
“刚才还有人在,可能走开了。你……”护士迟疑了几秒,似乎想着要不要安慰几句。
“好的,谢谢。”
听到逐客令,护士有些许迷惘,仍是礼貌地退了出去。
时间彷如漂泊的孤魂,慢慢地流敞。她安静地躺着,眼角不知不觉凝结出水珠,无声地滑落在枕上。
那个孩子,终是走了。她捂着嘴,忍不住轻声啜泣。
门板就在此时突然被推开,雪姨拎着篮子出现在门口。
“啊,你醒了?”
“雪姨。”霍晶铃哽咽着叫出声。
“你知道了?”
霍晶铃艰难地点头。
“傻丫头,别难过,就当是孩子与我们无缘。乖,不要哭了,这时候不能流眼泪,否则将来会瞎的。”雪姨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悄然抹了抹眼角。
“我煮了些鸡蛋汤,你如果好点就起来喝,晚餐等会再吃。”
“嗯。”她在雪姨的搀扶下坐起身,温热的液体下肚,才问:“父亲呢?还有……”那个人?
“晶铃。”雪姨在床沿坐下,握住她一只手,似乎想给予她力量。“你父亲听到你流产的消息心脏病发,现在正做手术,阮东在守着。至于费斯,刚才是他从酒庄接我过来的,估计快来了。”
听到这消息,霍晶铃莫名地惊慌。“爸爸……他现在怎样?”
“手术还没做完,不过……上天一定会保佑他的!”
握着她的手在微微发抖,霍晶铃完全能感受到来源于雪姨身上的担忧。
“我去看看!”说着她就要下床。
“不不!手术估计快要做完了,等一下我就过去。你现在不能乱动,先要休养好身体。”
“这样教我如何安心?”泪如泉涌,她泣不成声。
“不安心也得要!”
冰冷的说话声从门口传来,霍晶铃抬头,只见何阮东如巨人般站在那。他神情严峻,不怒而威。
没奢求得到温言细语,但霍晶铃还是不其然的流下一串长长的泪水。
“发生了这种事,谁的心情都沉重。我们要顾着你,同时又担心着姐夫。你乖乖的,听话,不要难过,嗯?”雪姨帮她把眼泪擦掉,跟何阮东点点头,小声说了句“我过去看看”,然后走了出去。
何阮东到床尾的柜子上倒了杯开水饮尽,然后进配套的浴室里洗脸。已是夜晚时分,大家都滴米未沾。从下午到现在,情况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回到病房,她已经面向窗外躺下。何阮东累极而坐,房间内静得掉支针到地上都能听见,大家似乎都在为刚消誓的小生命而默哀。
少顷,门再次被打开,听到声响的霍晶铃迅速转身。
“手术做完了,还算顺利,已经转进加护病房。”说话的是费斯,他的神态疲惫,活像几天几夜没睡,英俊的脸上相当憔悴。
何阮东站起身,深深地凝注了霍晶铃一眼。“我过去看着。”
说完后就离开了。
费斯掩上门,默声走到床边坐下。他捧着头,把脸埋在两臂间。从意外发生至今,只短短的半天时间,他却如跌进万丈深渊里,各种悔疚与自责充斥在脑间。
“Sophia,Sophia……你骂我!”沉痛的声音带着哽咽,断断续续地从他嘴里发出来。“都是我,是我害你跌下梯,害你流产。你打我,骂我!”他由始至终不肯正视看她,低着头努力地忏悔。“我知道我说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也没用,可是……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
纵然她肚子里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可是当奄奄一息的她被何阮东抱起,血一滴一滴的掉到地上,那刻,他心如刀割,比给人捅了一刀更难受。
“你放心,不管你能否生出儿子,你将会是酒庄的唯一继承人!此生,我定必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抢走酒庄!”
霍晶铃已经伸在半空想安慰他的手,在听到这话突然停住,缓缓收回。
费斯已从悲伤中抬起头来,两双蓝眸无言对望,他的眼里闪着无比的坚定。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
17
在医院住了一周时间,父女俩才双双离开医院回家。
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毕竟刚从鬼门关转了趟,霍令山的精神还是很差,人好像突然老了十多岁,头发在一夜间全然变白。
“你先回房间休息,这里有我就行。”
本想留下照顾父亲,结果被雪姨打发走。霍晶铃不舍地频频回望,父亲无力地挥挥手,她才把房间门合上。
出了这次意外,父亲虽未开口责怪她,但虚弱的他所表现出的失望,她完全能感受到。
她明白,真的明白!如果……
思想突然打住,她不敢想下去。泪液又在眼眶里打转,她贴着门板,听到雪姨低声下气地哄父亲吃药。
擦掉眼泪,推开在对面的那扇门。里面空空荡荡,房子正中只摆着一把椅子,靠墙边的矮柜上放着一张黑白照片,是她的妈妈,旁边还有个背负十字架的耶稣雕像。
她缓步过去,在雕像前跪下,手于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低垂着头,双掌合拾。她不是个虔诚的教徒,但此刻,她需要得到心灵上的救赎。
*****
“晶铃,准备吃饭了。”雪姨在外敲门,推开门看到她又跪在地上,脸一板,厉声命令:“别再跪着,快起来!”
连续几天她都在这祈祷,为此被念了无数次。
“要祈祷不一定要下跪,身体才好起来,别又给我搞坏。”
被教训,霍晶铃只好软着双脚起来。
窗外天色已黑,风把窗吹得“咯咯”作响。没开灯,房间里除了走廊映进靠近门口的灯光外,其余地方黑漆漆的。
没人认为她突然如其来的虔诚感到惊讶,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为了生病的霍令山,也为了走掉的孩子,大家对她的行径表示理解。
雪姨已走,她扶着墙身,等待脚上的麻痹感消退。
“你还不下去?”一道颀长的身影把仅有的光遮挡住。
霍晶铃看看来人,虽然背着光,但她仍是能想像出他现在的神情。
严肃,近乎冷漠的双眼。从医院里醒来后见到他起,俩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依稀记得出事当天,那道急速的声音,让她知道他对宝宝的紧张。他是否在为她不能好好保护孩子而生气?
在他的瞪视下收回视线,她蹒跚着移到椅子坐下。并非要跟他作对,而是脚麻,她走不动。
他把一切看在眼内,最终啥都没说,转身就想离开。
“何阮东!”她突然把他叫住。“父亲跟你说了什么?”
他们在房间内谈了整个下午,她好奇。
“想知道,你可以问他。”
“你!”她握紧拳头,又放松。不明白他的敌意从何而来,怎么算她都是受害人,不是吗?“你能不能把你身上的刺收起来?经过这事情,我的心乱得紧。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们以后能不能和平共处?”
沉默。他低着头不说话,霍晶铃坐着仰望他,首次作出退让,希望自己的提议能让他接纳。
半晌,他抬起头,淡淡地吐出字句:“在你蓄意杀死我们的孩子后,你认为,我还能跟你和平共处吗?”
轰!
霍晶铃倏地站起身,指着他结结巴巴地反驳:“你……你胡说什么?”
“你可以不承认,但人在做,天在看。”他依然说得淡漠,说完后转过身往梯走去。
“站住!”霍晶铃一个箭步冲出门口,大声喝斥。“你把话说清楚,别诬蔑我!”
他站定,头看着前方,说话平淡而有力:“那天,你明明可以让费斯先抱你上的。可是在他大嚷着危险的关头,你仍然选择了挣扎。这场意外完全可以避免,但你挣脱后,仍然选择了往后退。在后退的前一刻,你曾犹豫了两秒。”
说到这里,他缓缓把身体转过来,霍晶铃看到他坚决的眼神,身体莫名发颤。
“我真的不想如此猜度你。可是流产后,你的表现太平静,你甚至都没有表现出悲伤难过。”
“谁说的?我流泪的时候,你有看到不?”
“真正的难过,是发自内心。我想,你是在内疚。罪孽心重的人,即使天天对着主忏悔祷告也没用。做错事又不肯承认,以为无人知晓,但是其实谁的眼睛都比你雪亮,只有傻瓜才相信这次是意外!”
“你闭嘴!闭嘴!闭嘴!”连着三声怒吼,不知是因为被识穿真相,还是因为愤怒所致,她涨红了脸,粗声地喘着气,浑身在发抖,扶着门框的五个指骨节节泛白。
空气瞬间凝滞,谁也没先开口,突然“呯”的一声巨响,是从霍令山的房间传出来。霍晶铃还在愣呆之际,眼前人影猛地闪过,何阮东已率先冲了进去。
霍晶铃这才意会过来,迅速尾随入房。偌大的空间内,霍令山趴在地上,而药丸撒了满地。
“爸……”
“还愣在那干嘛?快去拿药来!”
被吼了一句,她慌忙去打开柜子的抽屉,拿了瓶新的药出来。
“倒水!”
何阮东已把霍令山躺平在地上,看到她截回,接过药瓶再次发出命令。
父亲的脸上白得全然没了血色,身子躺在那动也不动,霍晶铃完全没了主意,只好匆匆去倒了水。
何阮东伏到霍令山胸上听了听,完全感受不到有跳动。他用力按压霍令山的胸口,配合着人工呼吸,仍是没动静。
“不行,他没醒……”他喃喃说道,又冲霍晶铃大叫:“快去打电话!叫医生来!”
蹲着完全帮不上忙的霍晶铃被他气急败坏的语气吓呆,跳起身冲出房间,完全忘记房间内就有电话。
何阮东仍在努力,他拼了命的的捶霍令山的胸膛,没一会几个人冲进房间,费斯跑上前帮忙。再过了几分钟,气喘呼呼的俩个男人停止动作。
霍晶铃看到何阮东木然地摇头。
“呼吸……停止了。”费斯沉重地补充了一句。
“不!不可能!”霍晶铃冲过来把他们推开,伸地猛地拍霍令山的脸。“爸!爸爸?起来!起来!别玩,快起来!我以后会乖,我听你的话,你想我生孩子,我就给你生十个,好不好?快起来啊!”
“姐夫!姐夫!”
雪姨也哭喊着帮忙呼唤,可惜,躺着的人紧紧的闭合着双眼,无论她们如何喊破喉咙,已经永永远远的沉睡去了。
18
霍令山下葬的那天,西北季候风突然降临,院子里的树木被吹得几乎折了腰。
在教堂里做完弥撒,送葬的队伍沿着山间的路浩浩荡荡地出发。霍晶铃与何阮东走在前面,大家手捧圣经歌本,一边走一边唱着赞歌。
因为风大太,队伍好几次不得不停下来。被扫落的树叶在狂风中乱舞,大自然仿佛感受到那份悲壮,发出鬼哭神噱的吼声。
尘归尘,土归土,霍令山最终被安置在维拉酒庄后面的空地上,从此与世隔绝。
何阮东离远往墓地看去,那个站在十字架前,穿着黑色长裙的纤瘦身影始终没动过。风把她的裙吹得鼓起,继续下去,只怕连人也被吹走。但她不为所动,身体依然站得笔直。
中国有句说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她是否也有此所悟?
一远一近的俩人在风中站立了很久,直到有个高大的男人靠近她,并强行把她拉走,何阮东才转身离开。
因为主人家的突然猝逝,霍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就连平时最善于安慰人的雪姨,也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人。
下午律师过来宣读了一份遗嘱。文件里说到,酒庄将会由霍晶铃与何阮东所生的儿子继承,在孩子出生前,暂时由霍晶铃接管。如果五年内孩子未能如愿来到人间,那酒庄的所有权将会归还给维拉家族的子孙所拥有。
遗嘱宣读完毕后,霍晶铃木着脸上了。
风越吹越猛烈,入夜时分几乎把屋顶的瓦片也掀起,卧室的窗户被撞击得“嘎吱嘎吱”地响,呼啸的风声仿佛要穿透玻璃,企图破窗而入。
霍晶铃没回房间。
何阮东看看漆黑的窗外,又看看房间门口,端放在大腿上的书本还是维持在刚打开那页。刚才吃饭的时候很冷清,只有他跟费斯俩兄弟。雪姨因日间吹了风有点感冒并未出现,而她……不知所踪。
本来以为她在房间,但显然不是。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已到深夜,昨晚她守着霍令山的灵柩至通宵,今天又去哪了?
很想告诉自己别管,睡觉去,可是心底仍是不放心。即使对那事至今仍无法释怀,如今她痛失亲人,作为丈夫,他有一份责任。
二的走廊很长,鞋踩在地板上,敲出轻微的响声。除了走廊的灯,十几个房间全闭着门,从下面门缝的黑暗推测,房内根本没亮灯。
他首先打开霍令山生前住的房间门,开灯环视室内,没人。转身进入她几天前祈祷的房间,不算大的空间内只有椅子和矮柜孤零零地相对而立。
会在哪?再过去的房间已经无人使用,除了尽头的书房。
书房?他朝那扇门疾步走去。
小小的门板并未上锁,书房内幽深深的黑,四周很静,只有窗户被风吹响的声音。脚已然退出,眼利的他还是有留意到,原来该是拉合的窗帘,现正肆无忌惮地敞开。
他倏地按下电灯的开关,眼睛扫过书桌、沙发,最后落在落地窗前。厚重的深色窗帘下,一双雪白的赤足露了出来。
微微松了口气,他轻步走过去,一把拉开窗帘,寻了好久的人正了无生气地坐在地上。
她的身上依然是白天穿的黑色长裙,头倚着窗框,褐色的发盖住了半边脸,露在空气中另一边脸苍白得没半点血色,又长又密的睫毛下垂,合起的眼睛边沿隐约有泪印。
心里有个角落正逐渐崩塌,取而待之是阵阵心酸。他蹲下身,才发现她的双手抱着一个相架。他认得,这是他们父女俩的合照。
“晶……霍晶铃。”他突然口拙,不知该怎样称呼她。
听到叫唤声的她缓缓睁开双目,浅蓝色的眸在看到他时凝满迷惘。
他拍拍她的肩:“回房间睡。”
她合上眼,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的是真实,只因他从未如此温和地跟她说话。半晌,眼睛再次张开,迷惘已不见,剩下的只是木然。
“走。”他伸出手拉她。
她稍用力挣脱,把手收回来。动动身站起来,脖子酸痛得厉害,她没理会,转过头,视线投向窗外远远的那方。
“已经很晚了,昨晚你没睡,今晚也打算通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