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扭头看他匆匆走了,心头一宽,缩了身子偎成一团,迷迷糊糊地想:此一刻,真不如死了干净。

月娥痛得难熬,不知半梦半醒多久,却听到有人叫道:“姚娘子,姚娘子。”声音轻轻,月娥勉强睁开眼睛,却见一个花脸儿在跟前,手中捧着一碗黑乎乎的什么…月娥吓了一跳,刹那竟忘了痛,仔细一看,却是敬安,月娥怔道:“侯爷…你怎在此?”敬安见她懵懂,咧嘴一笑,说道:“我熬姜汤去了,来喝一口。”月娥吃了一惊,这才依稀想起自己为了敷衍这位爷,就随口说了一句,难道他真个自己动手熬了?月娥迟疑看他,敬安伸出手臂将她抱起来,揽入怀中,说道:“你尝尝看,我尝了点,虽然有些味道难闻,不过我从未喝过,估计喝不惯,你来试试看,若不好喝,我再去…”月娥看着他白皙干净的脸,脸颊上老大一块灰不说,额头上还红红地,有些儿头发乱糟糟地竖起来,好似燎伤了的模样,吓了一跳,低头再看手中这碗姜汤,倒有几分样子,闻了闻,姜味浓浓,月娥着实难受的狠了,便点了点头,就着敬安的手,一口一口喝那姜汤,喝下去后,果然只觉得一线暖暖的下去,肚子里热乎乎的,慢慢地觉得有些舒服起来。

敬安见她喝了,说道:“好喝么?”月娥点了点头,总算缓了一口气回来,才看向敬安,手指伸过去,在他额头上微微一碰,敬安“嘶”地一声,微微避开。月娥问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敬安说道:“没…我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月娥手指向下,在他脸颊上一划,抹了一指头灰,问道:“侯爷莫非是跌到锅灶里去了?”敬安脸腾腾红了起来,月娥目光向下,望见他的手指头上,竟然还带着新鲜伤痕,越发惊了,问道:“这手呢?”敬安急忙缩手。

月娥慢慢说道:“侯爷这一跤跌得厉害呀…”敬安咳嗽几下,红着脸不做声。

下厨房鸡飞狗跳

月娥喝了姜汤,肚子暖暖,先前那翻天般的痛也缓了,才能说话。敬安从旁看着,见她原本煞白的面孔如今渐渐缓和,嘴唇上也有了些血色,急忙说道:“这姜汤如此有用,我再去给你弄一碗来。”月娥看着他的花脸儿,听他这般说,掩口一笑,却又急忙板正面孔,说道:“侯爷若再去,我怕回来之时,连我也认不出是谁。”敬安兀自懵懂。

月娥身子渐渐有力,虽则还痛,却已经可以忍受,不似先前那般如僵虫一样丝毫不能动弹,便离了敬安怀中,自己靠着墙壁坐了。敬安将碗放在桌子上,却只盯着她看。月娥望着他的脸,真个儿猴儿似的,看一眼便想笑,偏偏敬安自己还未曾留心,且他的身上,那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袖子上处处烫破,裙摆上也被燎的乌黑。月娥歇的这片刻,看的明白,心头略微叹息,目光一转之际,忽地望见放在旁边桌上那个碗,月娥微微怔住,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片刻之后,敬安小心问道:“真个好了么?怎会这样肚痛,想是吃错了东西?”月娥摇了摇头,不愿他再问这节,目光自那碗上扫过去,说道:“侯爷方才辛苦了…”敬安摆摆手,说道:“小事而已。”倘若他脸上不是这般狼藉,身上并非如此浪费,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气概。

月娥略动了动,便下了炕,敬安急忙过来扶,月娥说道:“已经好了,不消劳烦侯爷。”敬安问道:“你下地为何?有何事让我来做,你还是多歇息些时候为好。”月娥说道:“总是躺着也不是好事。”便出了房。敬安只跟着她。月娥出了厅,便向着厨房一步一步走去,敬安见她要去厨房,这才紧张起来,急忙跳到月娥跟前将她拦住,说道:“去哪里做什么?”

月娥说道:“想拿点东西。”敬安说道:“拿什么,我来帮你。”月娥说道:“侯爷找不到的。”她一步一步向前,敬安也不敢硬拦,一步一步后退,终于到了厨房边上,月娥见那门半掩着,就上前一步,伸手将门推开,敬安后退一步,差些被门槛绊倒。

月娥望着厨房之内,目瞪口呆。

满地的青菜撒落,好似下了一场微小蔬菜雨,幸亏先前买的不多。有一些被踩烂了,泥在地上。凡是有柜子的地方,都被打开,锅碗瓢盆都移了位,没有一个在原处的,那锅灶底下,一半柴火在内,一半在外,仍有余烬未灭,风吹过,明明地透出一丝火,竟没有将整个房子点燃,已经是神仙保佑。

月娥怔怔向前一步,却又见锅台跟墙壁上都罩着一层灰烬,走近再看,那原本好好地铁锅已经被烧得焦黄,锅底泛出一种欲碎的脆弱之色,旁边的切菜板上,一把菜刀直愣愣地竖在上面,被人用力砍入菜板上,底下是几块横七竖八的土豆,姜块,几片干香菇,还有其他可疑之物,并非蔬菜,月娥仔细一看,却见是姚良新买的柿子,还没来得及吃,已经被剁的稀巴烂…

这场面,好似有人在里面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仗,又似故意恶搞。月娥站定了脚,好不容易自这一片狼藉的厨房内发现了门口站着的敬安。此人正低着头,好似心虚之状。

月娥想了想,问道:“侯爷…这是…你弄得?”敬安低头咳嗽几声,说道:“本侯也不晓得为何会如此…只是找不到那姜是何样子,翻来翻去,就如此了。”月娥问道:“那这铁锅怎么也糊了?”敬安说道:“我的确是有加水。不过火总是不着,等着了之后,水就干了。我并非有意如此。”月娥问道:“那这菜刀呢?”敬安说道:“我…”

要让他握长刀的手握菜刀,让他切人头的手切生姜土豆…敬安本以为是小事一桩,不料人到了厨房才发觉,自己从没有见过生姜是什么样儿的,依稀记得应该是一团,便四处去翻找,等找到了同属一团之物,举起那菜刀,却总觉得怪异。

敬安也算是聪明,只要他肯学,并无学不成的,怎奈此刻需要的是自学成才,敬安只想去切那土豆,不料土豆子嗖地便滚了开,几度之下竟反而切伤了自己的手,敬安大怒,将土豆生姜蒜瓣连同找出来的柿子堆在一起,拿出那上阵的气势,提起菜刀一阵乱剁,一塌糊涂…他忙不成这个,便去生火,按理说让这从未下厨房、甚至打出生以来就不知厨房什么样儿的人第一次入厨,敬安也算是做得不错,他知道菜板是盛菜的,菜刀是切菜的,甚至知道这么大的铁锅是煮东西的,而且知道要先往里面加水,只不过水是加好了,生火的时候却被烟熏得满面灰尘,双眼酸痛了流泪,好不容易生好火,劈里啪啦燃起来,却忘了那边水已经被烤干,敬安闻到烧糊的味道起身一看,见那口锅已经被烧得赤红,敬安大惊,急忙将柴火撤出来,手忙脚乱里一根烧着的柴火蹦起来,扑面就来,多亏敬安身手利落,举手挡开,差点就此毁容!

但是这些,又怎能对月娥说?敬安支支唔唔,月娥叹一口气,问道:“侯爷,那碗姜汤何处来的?”敬安见她窥破,便也无精打采起来,老实说道:“我找隔壁做的。”月娥本也是发现那碗不是自家的,才起了疑心,此刻便瞪着他,敬安忐忑说道:“本侯给了他们银子,他们还对本侯千恩万谢。”

月娥也不知自己的心是好笑抑或痛苦,便忍着,将目光转开。敬安见她沉着脸,便说道:“我本以为我可以做好…可是…又怕你等不及,所以才去的。”月娥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啦。”弯腰就去捡地上的菜。敬安急忙拦住:“都脏了,不要了。”月娥说道:“有的还好好的,怎能浪费?”敬安见状,急忙动作飞快,将地上的菜都给捡了起来,归拢到一起,他心性机灵,捡好了菜,就将灶下的柴火也给收拾了,还有火星的就用水泼灭了。

月娥本是要这么做的,见敬安快手,便站住了脚,拿了几个干净的碗,把菜板上的土豆,姜块,香菇之类东西给分开盛好了。敬安收拾了柴火,凑了过来,说道:“这些还要么?”月娥点了点头。又去拔那柄菜刀,不料敬安砍得甚深,月娥一时拔不动,敬安急忙伸手,一手按着菜板一手将菜刀轻轻拔出,底下菜板细微一声响,一道大大裂痕。显然日后是不能用了。

月娥跟敬安对视一眼,见他讪讪的样子,终究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敬安见月娥一笑,才觉放松,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会如此…”月娥摇了摇头,望着他的脸,先前那么干净明玉般的人儿,如今灰头土脸的,叫人好不习惯,月娥想了想,便入怀中,掏了一块帕子出来,说道:“侯爷,去打点水,小心把脸洗一洗。”敬安怔了怔,便答应一声,将帕子接了过来。

月娥见他找了脸盆,打了水,浸湿了帕子,便说道:“避开那额头。”敬安答应,便只擦拭脸颊,月娥说道:“额头这边似是烧伤了,侯爷去医馆叫大夫看看。”敬安说道:“无事,不怎么疼。”任凭她怎么说,只是不走,自己将帕子洗了,看了看,只觉得这手帕极大,却不像是女子所用,心底暗暗称奇。

月娥见他端量,就将帕子拿了过去,说道:“我记得前些日子苏大夫送了些药来,其中有一个烫伤的。”敬安见她收了帕子,也不以为意,说道:“当真?”

月娥便领他入内,从柜子里找了找,果然找出一瓶烧伤药来。原来苏青心细,生怕月娥平素有个什么闪失,所以各种都准备了一些,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却是在敬安身上。

月娥说道:“我这里没有镜子…”敬安捏着那烧伤药不语。月娥看他额头上红红地不褪,叹了口气,说道:“我来帮侯爷上药。”这自然是敬安求之不得的。

月娥让敬安坐了,自己将药瓶子打开,用个小勺挑出一些来,轻轻地抹在敬安额头上,敬安仰着头一动不动,月娥便伸出小手指,将那药膏一点一点给他抹平了。敬安先前只觉得额上火辣辣的,有点儿疼,此刻只觉得额头上一片沁凉,果然好过许多。

他微仰着头,见月娥专注看自己额上,因靠得有点近,她的胸便在眼前,那修长白腻的脖子露出一抹,连着美好下颌,那样关切看着自己的神色,很是可爱。敬安一时看的怔了,不知不觉眼睛溜来溜去,忽然想起先前他以为她伤口裂开,将她衣裳解了之事,那样的春-色尽在眼前,看的分明。起先紧要时候不觉得如何,此刻想起来,一时之间心跳也快,蠢蠢欲动,满脑绮念忍不住。

月娥细心地将药膏在他额上抹扁了,才松口气,说道:“好了。”低头一看,见敬安垂着双眸,双颊微红,不知想什么,就将药膏放起来,回身才问道:“侯爷怎么了?可疼么?”

敬安侧了身子,手却垂下放在大腿上,说道:“没,你…歇息一会吧?”月娥见他有些古怪,只以为上药上的伤口疼,就说道:“我无事,侯爷你忍一忍也就好了。”敬安喉头一动,终于“嗯”地答应一声。

月娥忙了这番,也略觉得累,然而敬安在,她也不敢上床,便只靠在边上,微微地休息。

敬安见她没了动静,才转头来看,见她双眸合着,恬静婉然,毫无防备的,心头竟一阵愧疚。

不知过了多久,月娥睁开眼睛,却见面前敬安已经不知所踪。自己身上却披了一件薄薄衣裳,一动,便滑了下来。月娥起身探看,院子中也空空无人,情知敬安是走了。

月娥自回去休息。下午时候,听得外面人声传来,月娥起身,却见姚良开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人,正是苏青。苏青见月娥面色有些不对,便上前来,问道:“怎么面色差这么多?”月娥正要搪塞,却听有个人说道:“她不舒服。”抬眼却见敬安自门口进来,却是换了衣裳,着了一件浅紫色的长袍,仍旧美貌不可方物,额头上的伤不仔细看却看不出什么来。

姚良说道:“将军大人你怎么也来了,快请坐。”敬安说道:“我送了点东西过来,方才安置到厨房去了。”姚良不明所以。月娥却微微苦笑。

这边苏青也冲敬安行礼,过后才低声问月娥,说道:“怎么,哪里不舒服?”月娥皱眉,敬安却坐在桌边上,傲然说道:“她肚子疼,不过已经好了。”

月娥恨不得堵住他的嘴,苏青说道:“无端端怎么会肚子疼?难道是药不对?”敬安哼道:“多半是了,也不知你开的是些什么药,我只做了一碗姜汤,她便好了许多。”

“姜汤?”苏青闻言一怔,就看向月娥,月娥面红耳赤,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去。苏青是大夫,他怎会不知道其中缘故?只有那个白痴…

果然苏青眉头一动,望着月娥面色有些古怪,那边敬安得意洋洋,扫了这边一眼。却见苏青弯了弯身子,悄悄地在月娥耳畔说了句什么。月娥脸上发红,便慢慢地点了点头,很是羞涩。敬安见了,大惊,急忙侧耳倾听。

只听得苏青说道:“你怎不早说,我那些药,果然是有些厉害了…等我回去再加两味冲一下。免得不好。”月娥面红红说道:“无妨,已经好多了。”姚良此刻问道:“苏大哥,我姐姐是否有什么不妥?”苏青淡淡一咳,说道:“无…只是药性有些厉害而已,我稍微加一味药就好了。”姚良这才放心,又感谢敬安。敬安本是一腔欢喜,然而见苏青跟月娥“耳语”,月娥又是那样一副脸红红的样,不由地恼怒,那欢喜也荡然无存,只淡淡地应付小郎。

片刻苏青说道:“我即刻叫药童去取来,以后熬药的时候,就每一副加进去些。”月娥低头答应了,说道:“本没什么,别费心。”苏青点了点头,向敬安告退,转身出去了。

敬安见他走了,才起身,问月娥说道:“你方才对他说什么?”月娥说道:“没…什么。”敬安欲言又止,看了月娥一眼,转身也出门去。

敬安到了外头,见苏青正在同药童说话,他便慢慢地踱步过去,见药童转身走了。他才叫道:“苏大夫?”苏青回头,见是他,便行礼,说道:“侯爷。”敬安笑眯眯地,问道:“当真是你用药不当?”苏青垂了双眸,说道:“是草民一时疏忽。”敬安目光如炬,问道:“方才你问姚娘子什么了?”苏青怔了怔,随即说道:“这…只是问些药性之类的。”敬安瞪着他,苏青却只面淡如水,敬安无法,想来想去,哼了一声,转身自去了。苏青这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月娥将养了两日,自觉得身体好多了,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便闲不住,起了身。料理家务。又思量着要去将铺子重开。这几日也有不少乡亲前来探望她,送了许多礼,月娥起初不知为何,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家都知道了她在剿灭黑风堡一战中甚是有功,是以众人感激。这日月娥起身,便同小郎商量重开铺子,小郎只让她再养些日子,月娥哪里闲得住,便先不做烧梅,只同小郎一起去了店铺内,先打扫整理了一番,路上行人见了她,纷纷招呼,着实热情,月娥很是欢喜。

两人到了店铺,将铺子稍微整理了一番,月娥就打算着次日重开。又有人见铺门开了,就来询问,月娥也便说了叫大家伙儿明日再来。

第二天,月娥早早地就起身,小郎陪着她,收拾了点儿材料之类的到了铺子,忙碌了一个清早,做了几笼屉出来,小郎烧好了火,停手时候,正好天际放光,有人出街来了。

笼屉打开,里面的白汽一拥而出,好似一场大雾,看的人爽快,香味儿便传了出去,有那些起得早的乡亲,便来尝鲜。至此到了天完全放光,太阳跳出,已经卖了小半。

月娥又催小郎去上衙门,小郎见剩下的已经都弄好了,就也去了。月娥一个人张罗,忙的不亦乐呼。

笼屉里的烧梅剩了十几个的功夫,人便来的少了,月娥想了想,就将那几个收拾起来,装进了食盒内,也不再卖了,人来,只说已经卖光。

因先前歇了许久,这一番忙碌未免有些不适应,月娥觉得胸口微微地疼,便想上几片门板,先休息一会。正回身,忽然之间门口人影一晃,月娥抬头看,却见正是敬安,一身意气风发的武装,两鬓垂缨,玉带束腰,玄色长靴,手中尚握着马鞭,朗声说道:“我又来晚了?”月娥急忙行了礼,说道:“参见侯爷。”敬安皱眉说道:“你就不晓得给本侯留一些?”月娥心下为难,只好说道:“不知侯爷想吃。”敬安哼了一声,说道:“罢了,那下回好了,哼。”说着,看了月娥一眼,转身出了门,月娥心下犹豫,本是想叫住他,却见他出门之后翻身上马,打马滚滚而去。月娥回头看了一眼食盒,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道:“好个急性子。”便微微闭上双眸,靠在壁上养神。

不多时候,果然苏青来到,在门边上,问她最近觉得如何,有无不妥。月娥一一回答过后,便将食盒提出来,说道:“这几日你为了我颇为费心,这几个烧梅,留着吃。”苏青望着她,微微一笑,说道:“费心了。”点点头接了过去。月娥说道:“倘若平日里忙,就不须前来看我,已经没有大碍了。”苏青微笑说道:“不忙的。”又看着她说:“你留心身体,别太累了,现在还要歇息好。”月娥答应。苏青看了看她铺子内收拾的干净,就说道:“这是要回去么?我送你罢?”月娥说道:“你没有别的事?”苏青说道:“现在正空闲,无事。”当下便替月娥将门板按上,才陪着月娥家去。

逞威风狭路相逢

月娥同苏青两个离了铺子,沿街边慢慢而回。苏青提着那食盒,同月娥之间隔一肩距离,不紧不慢走着。旁边过得尽是些街坊,因苏青向来好人,月娥性儿又好,前日又加敬安亲口称赞她机智有谋,是以也都对她另眼相看,而苏青因月娥之故耽误未娶,众人皆知,此刻月娥下堂,众人都知晓他两个的心意,月娥做妻作妾,迟早的事,只绊着苏老先生一则便是,因此众乡亲都心照不宣,经过路过的,一个个招呼。

也不知为何,月娥总觉得,自己同苏青相处的时候,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两人但凡相遇,虽觉得心底欢喜,但面儿上总会先有大阵沉默。

此番依旧,两人走了片刻,才似缓缓将最初的沉默尴尬化开来,苏青说道:“你那手如何?”月娥垂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说道:“还有些疼,未曾好的十分。”苏青便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只说你要多养些日子才好,倘若身子弄坏了,再怎么刚强也是不成的。”月娥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不过只是躺着,浑身都懒了,所以想做点正事。而且略出力的活儿,都是小良帮我做了,我只做些轻便的,因此也没什么。”苏青这才点了点头,说道:“纵然如此,却要万分小心。这伤口重裂的话,最是难受。”月娥笑着点头,说了几句话,心底才好过了些。

长街漫漫,路边行人渐少,远处寒树几从,长路蜿蜒向远处。冷风吹来,苏青青衫微动,其人如玉,自那温润里多一股风流出来。

月娥低头看一眼,略觉莞尔,便转开目光,只望着旁边,见那阳光虽好,天色却是灰的。月娥仰头看了看,说道:“这几日倒是好天。”苏青说道:“未必,恐怕过两日便会雨雪。”月娥问道:“为何这般说?明明是好好的。”苏青说道:“阳光虽好,我看那云颇厚,这几日都未曾散去,恐怕是有雨雪将至。”

两个唠唠叨叨,说着家常的话,不知不觉走了一条街,将转角时候,却见墙角边上偎着个人,哆哆嗦嗦,不知在做什么,苏青见了,眉头一皱,欲拉着月娥离开,月娥见他有异,就也转头一看,正巧那人抬起头来,月娥惊了惊,叫道:“王…”

与此同时,墙角那人见了月娥,也跳起来,疯虎般向前跳了两跳,似要向月娥扑过来,苏青见状,急忙挺身向前,伸出手臂将月娥拦在后头。不料那人又停住脚,双手抱头,叫道:“饶命,饶命,不要打我。”声音甚是哀痛。

月娥于心不忍,上前一步,叫道:“王大娘。”原来那人正是王婆子。月娥发声,那王婆子却兀自抱着头在原地,只是哆嗦。月娥同苏青对看一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苏青说道:“不知,已经好几天都如此,我看了也无法,好的时候便如常人一般,仍旧是昔日之状,发作时候,却一时疯癫一时畏缩,想是受了些刺激。”

这功夫,地上的王婆子又抬起头来,看向月娥,忽然之间站起来,眼神凶狠,说道:“是你,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小贱-人!祸害!”苏青说道:“又犯了。”便拉住月娥,将身挡住她,说道:“王大娘,回家去吧。”王婆子望着他,眼烁烁地,说道:“你是谁?四鹄,你听我的,别去理会那个贱人。”忽然变了声,竟把苏青当作了王四鹄,只贴了上来。

苏青正欲推开她,远远地来了一人,叫道:“娘!”月娥同苏青转头一看,却见是王四鹄,因腿上受伤,赶得急,便更见一瘸一拐。

月娥见是他,便慢慢地转过头去。苏青却说道:“王四哥。”此刻王四鹄已到了跟前,先将王婆子拉了过去,才也招呼,说道:“苏大夫,月…姚娘子。”

苏青问道:“王四哥,王大娘的癔症又犯了,记得勿要让她到处走,恐伤了。”王四鹄说道:“一时没有看好,她就跑了出来。”苏青说道:“最近没有见好?我回去再仔细看看,有无法子可医治。”王四鹄苦笑,说道:“多劳烦苏大夫了。”王婆子被他捉住,极力挣扎,挣扎了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眼睛动了几动,终于看准了王四鹄,叫道:“四鹄,为娘怎会在此?”王四鹄说道:“娘,别说了,我带你回去。”

王婆子此刻也看到苏青跟月娘,皱了皱眉,就哼道:“真是狭路相逢,贱货…呸!晦气晦气。”横眉怒目的,却未曾敢动手。王四鹄听了,便略带埋怨叫道:“娘!”王婆子才收了声,王四鹄看向月娥,说道:“姚娘子,对不住。”月娥摇摇头,说道:“没什么。”王四鹄说道:“上回你给我的东西,我带回家,我娘很喜欢吃。多谢你。”月娥说道:“那不值当什么。”王四鹄才点了点头,拉着王婆子离去。

剩下苏青同月娥。苏青说道:“王大娘性子竟仍不改,真不知她是病着好,还是清醒好。”月娥说道:“罢了,跟咱们无关,就随她去。”

两人又走了一阵,刚要转弯,却见大路上尘土飞扬,滚滚地一队兵马绝尘而来,起初还远,然来势甚急,顷刻就到跟前,却好似直奔两人而来,扬起无数沙尘。苏青一手提着食盒,一边将月娥急急揽过去,回身将她挡住。

却见那领头的白马自两人身边贴身而过,刹那停住,尘土缓缓落定,那人提缰回头,喝道:“你们在此做什么?”白袍红缨,手中捏着马鞭,正是敬安。在他身后,大约十数人也都慢慢停了马,徘徊不前,只看向这边。

苏青这才松开月娥,回身行礼,说道:“参见将军大人。草民等路过。”

敬安双眉一敛,看了月娥一眼,忽然又看向苏青手中食盒,马鞭一指,说道:“你手中提的是何物?”

苏青一怔,说道:“回将军,不过是些吃食。”

月娥心头只叫不好。却不敢抬头看敬安。猛地听得敬安说道:“吃食?是什么?”苏青正欲说话,忽地心知有异,目光一动,便说道:“普通民间之物,入不得将军的眼。”

他倒是跟月娥心有灵犀,连同敬安的对答都是大同小异。月娥听了这话,情知苏青明白几分。心头缓缓松一口气,只以为就此无事。

却不料敬安目光如炬,听了这话之后,冷笑一声:“当真入不得本将军的眼?”手中马鞭忽然伸展开来,当空一挥,马鞭空中发出“咻”的一声,叫人胆寒,便闪电似的挥落下来。

月娥吓了一跳,生怕敬安对苏青不利,急忙说道:“不要!”挺身便要挡住苏青,不料苏青并不动,反而伸手将她抱住,以身挡着她。

月娥于苏青怀中,只听到“喀喇”一声,也不知什么裂开,倒吓得月娥心胆俱裂,差点昏过去,只怕苏青有个闪失,惊魂未定,急急问道:“你怎样,怎样?有无伤到哪里?”挣脱他的手臂,慌张上下来看。

却见苏青说道:“我无事。”月娥一转头,望见他本来提着食盒的左手空空如也,食盒跌落地上,盒子已经裂了,里面的烧梅散了一地,滚了泥,不成样子。

月娥猛地扭头看敬安,却见他面如修罗,手中的鞭子收了回去,方才自然是他挥鞭子将苏青手中的食盒打落了的,此刻双眼盯着月娥,那握着鞭子的手骨节毕现,微微地抖着。

苏青垂头看了看地上的烧梅,将月娥拉回去,淡淡说道:“不知将军大人为何如此?”

敬安目光一转,看向他,说道:“本侯不过是想见识见识是什么民间之物。”

苏青面色不惊,只说道:“将军要看,自让草民打开盒盖便是。何必动粗。”

敬安笑道:“本侯想要如何就如何,你奈我何?”

苏青双眸直视敬安,说道:“将军乃是六镇统率,民间敬仰,何必如此自毁名声。”

敬安双眉微挺,说道:“咄,本侯做事,要你提点?”

白马焦躁,在原地不停地踏步,敬安身形便随之而动,仿佛是个随时从马上跃下之状,着实凶猛。

苏青轻轻叹一口气,不再言语。敬安却又看向月娥,说道:“姚娘子,好用心啊。”

月娥无法,知道因为烧梅之事他动了怒,然而又如何?留些东西给自己要送的人,也须不是罪过,便硬着头皮说道:“承蒙将军夸奖,民妇也没做什么,愧不敢当。”

敬安看看月娥,又看看苏青,冷笑了三两声,咬牙切齿说道:“很好,很好,本侯的夸奖,你自然担的起的。”说罢,将马一转,说道:“回府!”

敬安快马加鞭,一马当先,身后十几骑,哗啦啦跟着,如一阵疾风相似,便直奔了过去。

月娥怔怔地盯着敬安离去,摇摇头,叹一口气,回头来刚想同苏青说话,却见他弯了腰,正在一个一个地捡那烧梅。月娥急忙过去,伸手拦着,说道:“脏了,别要了。”苏青说道:“你一片心意,不可丢弃,外面虽有点脏了,里头是好的。”月娥的手一抖,便盖在苏青的手上,肌肤相接,急忙缩手而回,苏青将烧梅一个个捡起来,用那破裂的食盒撑了,低声说道:“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月娥心头一梗,想了想,便说道:“那人脾气反复无常,真叫人捉摸不定。日后还要加倍小心,须离他远远地才好。”苏青便也答应。当下苏青便送了月娥回家,自己才返回药铺。

月娥进了家门,至此才松了口气,又幸喜苏青无碍。然而想到当时那副场景,着实吓人,那鞭子如此厉害,倘若那一下不是在食盒上,或者落在苏青身上,那可就大事不妙,恐怕非是伤筋动骨那般简单。月娥一边儿忙着喂鸡喂狗,一边想道:“我也没怎么招惹他,他怎地就这样看不惯我?总会出现,难道是前世孽债不成?”打定了主意以后还要离敬安三尺远。

当夜小郎回来,月娥也并无同他说这件事,小郎看了会书,说道:“最近将军大人有些忙碌。”月娥说道:“哦?”小郎说道:“因黑风堡被剿灭之事,听闻京城里面,要派人过来封赏,是以将军要操练三军,不肯懈怠。”月娥说道:“哦。”心想倘若他真的那般忙碌,倒也好了。

小郎见她不感兴趣,便只读书,月娥又试着做了会儿针线,两个才各自回屋睡了。

第二日,月娥便照样同小郎早早地起身,去烧梅铺子。刚开了铺子,小郎在生火,月娥将烧梅一个个地提到笼屉里去,就听到外面雾蒙蒙里有人说道:“今儿总算够早了吧?”

见喜乐平淡生活

外面雾蒙蒙里有人说话,却看不清脸,只听得那一把声音,懒懒地,还带些未曾睡醒的惺忪,月娥歪了歪头,那人已经迈步上来,一袭衣裳仍披在肩头,荡悠悠的,被晨风吹个摇摆不休,铺子里的灯光暗淡,照在他的脸上,比白日的跋扈鲜明,却多一份柔和之意。

月娥已是呆了,全不想到这尊神竟会此刻出现。身后小郎闻声起身,猛可里见是敬安,急忙行礼,说道:“将军大人,怎地这般早,可是有事?”敬安扫了月娥一眼,神情是淡淡的,再见小郎,却是笑容满面,两只眼睛弯弯的,真个平易近人,温声说道:“小郎,今儿睡不着,特意出来走走,见你们铺子有了灯光,就顺路过来。”这睡不着是真,却是被昨日之事气恼的。至于特意走走,却是胡言,哪个夜猫子会似这样,早上寒露浸浸的,且又没出日头,却出来闲逛?

然而小郎对他敬的如天神一样,哪里会怀疑。只急忙迎了敬安进去。后面月娥略停了停手,又去拾掇那些烧梅,心头想道:“此人这般反常,昨日抡鞭子之时,怒气腾腾的,好似要杀人,今日却又淡淡的,好似全没发生什么…”心底又疑惑又称奇。

里头敬安说道:“你快去忙你的,别理会我,耽误了活计,姚娘子却会不乐。”说着,一双如描如画的桃花眼便看向月娥,月娥只当没听到,也不搭理他。

小郎却说道:“将军说哪里话,大人肯来,已经是意外之喜,大人且坐一坐,我烧口热水给将军喝。”敬安见月娥不理自己,双眉一挺,伸手将小郎的手按住,说道:“小郎你别忙,且听我的,安心做活,让本侯见见平民百姓家的生活,倒也有趣。”姚良听他这般说,才安心回头,坐下烧火,一边说道:“将军大人何等身份,操心的又是些大事,前日黑风堡之事,人人传诵,都讲大人神勇绝世呢。”说着,啧啧羡慕。敬安正望着前面的月娥,见她一手拢着笼屉,一手去捡那些烧梅,微微俯身,背对自己,腰间束着普通青巾,勾勒的纤腰不盈一把,动作间裙摆略微摇曳,都是素服布衣,全无些剪裁上的功夫,裹得又严,却叫他看的心热,敬安那手指就跳了两下,全不受控。

敬安边看,边听小郎说话,闻言转头,说道:“行伍这回事不是好玩的,弄不好就是生死立判,怎么,小郎对此感兴趣么?”他只是随口问问,不料小郎神色微动,说道:“不瞒大人说,我倒是有心,只怕自己不够格。”那边月娥一边做事一边也听两人对答,闻言手势一停。

敬安眼睛一瞥看到,心头微动。因此故意笑道:“这又有什么?我看小郎你器宇非凡,倒比我手下多半人强,倘若你想入伍…”月娥急忙咳嗽一声,说道:“万万不可。”

敬安便看向月娥,月娥回头,望见他端然坐在身后里屋门口处,正看着自己。月娥只对姚良说道:“你的手受过伤,不能舞刀弄枪,怎么忘了?”略带责备的口吻。姚良怔了怔,垂下眸去,不再言语。敬安却偏偏说道:“其实就算是进行伍中,也有那些不用舞刀弄枪的文职,比如参军军曹之类,只供出谋策划,营运调度。”

月娥皱眉,姚良便看向敬安,心头乱跳,说道:“将军大人,我…当真也可以么?”敬安笑道:“有志者,事竟成,我觉得小郎聪明能干,却是个可造之材。”月娥听了这话,心头意乱,急忙打断说道:“小良,你好到时间去衙门了,不是说今日有事要早些去么?”姚良正要接敬安的话,闻言一怔,说道:“可,可是第一笼还没有烧好,就再过片刻…”月娥说道:“笼屉也不重,我一只手也可以搬下来,你快些去吧,晚了的话,小心老师不乐。”姚良只好站起身来,又看向敬安。说道:“将军大人,我要去县衙了。”敬安说道:“既然如此,则快些去吧,改日再说。”安安稳稳坐着。

姚良见状,没奈何,只好告别了敬安同月娥,带着东西自去县衙了。

姚良出门而去,月娥站在铺子门口目送,而后迈步进来,却见敬安已经起身,正在低头看那些没蒸的烧梅,望着月娥进门,才说道:“姚娘子好似不喜小郎入伍?”月娥说道:“他年纪小…身子又不好,当不得。只谋个安安稳稳的文职就可。”

敬安望着她,说道:“长姐如母,果然如此…只不过未免也有些太溺爱了。”月娥皱了皱眉,说道:“侯爷有所不知,先前民妇在王家之时,小郎在码头之上替人帮工,每日水里来冰里去,一双手几乎毁了。最近才将养过来。自然不会叫他日后再做些带风险的营生。”敬安想了想,说道:“若无战事的话,其实也还算安稳。”

月娥摇了摇头,说道:“小良现在想的少,倘若参了军,日后有什么战事起了,他是个柔善的性子,怎么面对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敬安双眉一抬,看向月娥,说道:“怎么…莫非姚娘子以为本侯打出生起,就懂得面对那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

月娥一怔,抬头看向敬安。昏黄的光影里,这人唇角带笑,清俊之下,又有几分云淡风轻。丝毫也无在黑风堡一令之下,砍了近百人的狠厉之态。

月娥一时无语,只好低了头,说道:“民妇唐突了,请侯爷莫怪,只不过…倘若有所选择,民妇还是不想叫小良去参军的。”敬安闻言,就说道:“本侯明白了,姚娘子一片苦心爱弟心切,本侯自不会从中作梗。娘子放心。”月娥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侯爷体恤。”

敬安转头,忽然叫道:“那火要掉出来了!”纵身过去灶门边上,月娥也看到,那柴火无人管,劈里啪啦地就掉下来,烧得旺盛。月娥急忙说道:“小心手。”抢着过去,敬安伸手握住那柴火,月娥也正握过来,顿时手将他的手给覆住。月娥一怔,急忙松手。敬安笑了笑,便将柴火塞进去。

月娥站在旁边,说道:“侯爷不会烧火,还是叫我来。”敬安蹲在那灶膛边上,靠得太近,正被烤的皱眉不已,塞得又急,一阵浓烟弥漫而出,敬安心叫糟糕,莫非又要重蹈覆辙,听月娥说,也就讪讪地起身,让了位子出来,又说道:“对了,先前我看你在拾那些烧梅,这个却是轻松,我来。”

月娥来不及拦挡,敬安将衣除下,自净了手,回来站在边上,一个个地将那烧梅捡到笼屉上。月娥见他如此,少不得便说:“侯爷小心,别挨的太紧,怕蒸出来后沾破了皮儿。”敬安说道:“我自晓得,同你先前一般隔开就是了。”月娥微微一笑,低头去填火。

敬安捡了一会,颇觉有趣,将烧梅一个个竖起来放好,听身后劈里啪啦声响,他便回头看一看,却见月娥坐在灶膛边上,正伸手向内填火,又拉动风掀鼓风,红红的火光映在脸上,又加上热力烘烤的,越发面比桃花,那双眼里亦是火光跳动,不似平常冷冷清清之态。

敬安见她整个人暖暖地,也似一团火一般,心头便有一股渴慕亲近之意,偏不能动。

正巧月娥转头来看敬安,一怔之下,问道:“侯爷可是累了?歇一会罢。”敬安咳了一声,说道:“没,只是停一停,对了,你除了会做这个,还会什么?”月娥便说道:“最近寻思做汤包。”敬安惊讶问道:“你也会这个?”月娥低头,略见羞涩之意,说道:“只是胡乱想着,还没有真的做出来。”敬安心头大动,不知不觉说道:“你若作出,须得给我先尝。”月娥听了这样的话,火光之中,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敬安深深看了一眼,转过头去,继续拾那些烧梅,心头却恍恍惚惚,只觉得方才所见,却是毕生都未曾见过的好景致。

顷刻月娥烧好了火,敬安知道她要将第一笼的烧梅起下,就自告奋勇。月娥只因拇指还未曾好的十分,就也没同他争,只叫他拿湿帕子小心垫了双手,敬安上前,微微一弯腰,捏住了笼屉,用力一抬起了下来,月娥说道:“侯爷留神重,一层一层来就可!”见拦不住,就想上前帮忙,敬安说道:“别急别急,我自可以。”将笼屉端到柜台边上去,放在旁边的长桌子上。

平常月娥都是同小郎两个来搬,倘若她一个人的话,就会一层一层的,也轻快,没想到敬安竟将三层全部搬下,也亏得他手长腿长,力气又大。

月娥说道:“侯爷吃力了,快歇歇。”敬安说道:“这些算什么,小时练功,叫我伸直双手提水桶,不知比这个重多少。”月娥一怔,问道:“侯爷小时?”敬安见她好奇,就说道:“似是五六岁时候。”月娥心头暗惊,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练功,那样小小孩子,必定吃了不少不少苦头…也怪道他先前不以为然的说自己溺爱小郎。

敬安若无其事的,端量一番,无师自通地就将先前自己放置好烧梅的笼屉也一层层的架到锅子上去,月娥转头看到,急忙说道:“侯爷且慢。”敬安停手。月娥就又去水缸里舀了些水,在锅内添了两瓢才停住。敬安恍然,说道:“原来如此,不然又要似上次一般烧坏了。”月娥抿嘴一笑,敬安才将笼屉放上。月娥又将烧梅上挨个洒了水,敬安又问,月娥便说:“皮儿太干,倘若只这么烧,容易烧裂。就不好看。”敬安点头,笑说道:“竟有这学问。”

敬安帮忙弄好。月娥又坐下烧火,见敬安坐在边上,分外乖静,不由略觉欣慰,说道:“侯爷,那边刚蒸出来的烧梅,怎不去吃?”敬安贪看她一举一动,哪里会饿,说道:“等你一并蒸出来后再吃。”月娥又是一笑,低头去仔细烧火。

敬安看了一会,目不转睛。月娥虽然只留神火,但也知道他在看自己,便有些不自在,停了一会,说道:“侯爷,你起的早,必是困了,不如进里面歇息一会。”敬安也知道自己露了行迹,怕她不快,闻言就顺水推舟,说道:“说的是,那么本侯就进去歇一会,片刻蒸好了,记得叫我来搬。”月娥点头,敬安就转身入内去了。

敬安进了里屋,坐在炕沿边上想了许久,想到方才相处,心底真是前所未有的喜乐,翻身上炕,先来来回回打了几个滚,才面朝上躺着,胸口兀自起伏不定…末了才拉了被子盖了睡。

敬安不知不觉睡着,脑中竟恬恬美美做了几个好梦,心满意足的不肯醒来,连耳边嘈杂也听不到,等蓦地睁开眼睛,却见眼前已经大天光,他一惊之下翻身下来,立刻就想去看月娥,本是答应她要帮她起那笼屉的,如今却死睡了过去,实在丢人。

刚要下地,忽地又想起做的那些梦,一时又怔住,慢慢回想,想到些缠绵旖旎,柔情似水的光景,委实是好,不由地面红心动,嘴角弯弯地也带了笑。

正在此时,耳边却听到外面脚步声轻轻地,向着这边而来,敬安微怔之下,动作利落,急忙翻身上炕,静静躺好做熟睡之状。

得消息敬安暴怒

新蒸好的烧梅,开了笼盖,热气腾腾而出,天刚刚放光,镇民们纷纷前来,月娥忙的双手不停。过了小半个时辰,人才少了,月娥探头看了看并没有人再向这边来,便到旁边铜盆里洗了手,又擦了擦额头隐隐的汗,才向着里屋走去。

将帘子掀开,向内一看,敬安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动也不动,只是被子不知为何只盖了一半,月娥见他的恬静睡容,到底迈步进去,从半垂在地上的被子一角捡起来,轻轻地给这人盖好。

他动时候是一个人,不动时候又是另一个人。月娥低头望着敬安,微微出神,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而近距离的看敬安的脸,果然是个极好看的,长眉如柳,睫毛也长,唇红红的若涂朱相似,透着吸引诱惑。假如脾气不是那样的话,却不是个完美之人?但世间哪里有那么完美之事…月娥微微一笑,将被角放下,转身要走。

毫无预兆,手便被握住,滚烫的攥在手心。月娥一惊回头,却见敬安不知何时竟睁开眼睛,乌黑的双眼望着自己,手牢牢地握着月娥的手,攒在胸前。

“侯爷…”月娥一时慌张,叫一声,便想挣开手。不料敬安略一用力,月娥全无抵抗之力,被他轻而易举扯过去,便扑在他的身上,狼狈非凡。敬安另一手臂伸出,将月娥抱住,说道:“姚娘子方才在看什么?”声音缓慢地,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月娥说道:“侯爷请松手。”这个姿势,就仿佛她将他扑倒在下一般。极其尴尬。月娥鬓角垂落的头发,便有些搭在敬安脸上。敬安一动不动,静静问道:“姚娘子脸红什么?”月娥心想:“我以为猫儿不吃鱼了,却不是妄想?”又气又恼,口不择言,说道:“倘若侯爷被人轻-薄,难道会若无其事?”敬安闻言,低低地笑了两声,说道:“向来只有本侯轻-薄别人,谁敢轻-薄本侯?不过倘若是姚娘子的话…本侯却是欢迎之至的。”

那围在腰间的手重了重,结结实实地在月娥的细腰上“轻-薄”了一回。月娥身子扭了扭,说道:“侯爷,你三番两次这样,却是过分了!”敬安说道:“过分又如何?”月娥说道:“你…不能这样不讲理,侯爷,现在撒手还来得及,外面怕有人来。”敬安说道:“可是本侯…不想撒手。”月娥看他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敬安看出来,笑意越浓。

月娥同他说不清楚,就尽量挣扎,这点小动作,敬安哪放在眼里,更觉享受,本来有三分戏弄的心,如今已经升至七分,敬安正想要不要就此把人吃了。却听到外头有人叫道:“怎么不见人?姚娘子呢?”又有个大婶声音,提高了叫道:“姚娘子,姚娘子,生意上门。”

月娥又羞又急,急忙小声说道:“侯爷,请放手,侯爷…”敬安正在黑白交战,见她放低姿态,哀求自己,却是一怔。月娥羞道:“侯爷快放手,叫人进来看到就不好了。”敬安心道:“我巴不得如此。”月娥却又说道:“请侯爷看在民妇曾舍身相救的份上,留三分颜面。”那眼睛眨了两下,雾气蒙蒙,有些可怜。

敬安听了这话,心头一动,手便松了松,月娥察觉,立刻一个翻身双脚落地,急忙后退,贴在墙角边上,拧着眉看了敬安一会,扭身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剩下敬安一个躺在床上,垂眸,久久无声。

月娥出了外头,见果然是两个街坊的大婶在柜子之后,见月娥出来,便笑道:“姚娘子,原来在里头,还以为你走开了呢。”月娥笑道:“哪里,方才有些事。”左侧的胖大婶便笑道:“想是累了歇一会,这脸上红红的。”月娥摇了摇头,低下头,说道:“两位大婶要买烧梅?”两个一起点了点头,各要十个,月娥便拿了袋子,替她们装烧梅,正在转身默默动作,听到身后有人沉声说道:“不许都卖了,给我留两个。”

月娥吓了一跳,原本夹起来的烧梅又落回去,回头看,却见敬安,身上只着单衣,且不甚整齐,领子口处略见些凌乱,外头斜斜地披了先前那件外袍,站在身后。

月娥瞪着他,转眼见那两个大婶也目瞪口呆,看看敬安,又看看月娥,两个一时无语。敬安却若无其事,自顾自催促说道:“还有没有了?好饿。”

月娥咬了咬唇,皱眉瞪着他,柜台后面那两个大婶,其中一个拉拉另一个衣裳,示意要走,胖的那个却痴痴说道:“还有烧梅…”敬安闻言,转过头,微笑说道:“嗯?还有什么?”两个大婶被如斯美色,看的呆了,口水涌涌,敬安笑意里渐渐多了些寒意,眼睛一瞪,生生将两人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说道:“将军…将军在此…我们改天再来。”两人人拉扯着,落荒而逃。

敬安吓走了人,这才悠哉游哉拍了拍手,回头说道:“亏得本侯出来的早,不然你又要不留些给我了,是么?”月娥本来盛好了一半,见状用力将纸袋扔回了笼屉里,回头狠狠地瞪了敬安一眼,也不说话。

敬安并不怕,反而笑眯眯看着她。月娥同他对视半晌,最终叹一口气,转身去取了凉水,用右手拿了块帕子浸湿了,拧了拧,在脸上擦了擦。

那边敬安在笼屉边上转来转去,忽然见笼屉边上放这个盘子,被赶紧布帕盖着,敬安心头一动,便去将那帕子揭开,猛地见底下是七八个烧梅,整整齐齐地放在其中,敬安心一跳,转头喜道:“你这是给我留的,是也不是?”月娥擦了泪,也不理会敬安,自走到另一边去站着向外。

敬安嘴角的笑掩也掩不住,说道:“你不回答,也就是默认了?”月娥怒视他。敬安哈哈大笑,忽然又说道:“没给别人留吧?”月娥咬了咬唇,心想:“这时侯才知道会武功的好处,倘若我会三拳两脚,就一脚把他踢出去。”

敬安到底不放心,自己端了那盘子烧梅,得意吃着,一边四处溜达,见没找到别的才罢休,乖乖地坐在柜子一边上吃去了。一边吃一边大赞,说道:“好,很好,还是热热的。”月娥忍不住,终于说道:“那里面是下了药的,侯爷您小心些。”敬安一怔,而后乐道:“只不知是什么药,我最爱的是春-药。恨不得有…”说着,正好也吃光了一个,此人就露-骨的将那近乎透明的长指在嘴边上蹭了蹭,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顿时之间一室好春-光。

月娥正仇视看着,见状心头砰地跳了跳,忽然觉得心乱,急急转回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