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凝着那云烟缭绕处潸然泪下,如果当初她选择与龙梓锦在一起,以如意的身份活下去,那么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天地?

也是…一世爱宠。

龙梓锦爱她,他不爱崔霓裳的,不爱…崔霓裳。

可是,她爱龙昊啊。

龙昊爱阿七。

她哭笑着,突然竟想起小时候她那个古板严肃的父亲教过她的李商隐的一首诗。

嫦娥应悔偷灵丹,碧海青天夜夜心。

储秀殿。

清风走近院门的时候,只见一众禁军和内侍都守在院外。他眉头一皱,问其中一个内侍,“皇上可在殿内?”

那几名内侍都是刚刚换值过来,不知底蕴,被问话的内侍恭声道:“禀公子,适才陆总管嘱下,让奴才等莫扰了皇上清静,他说他到华容宫走一趟,跟太后娘娘告个信儿,皇上有些政务处理,稍会才过去。”

清风轻轻“嗯”了一声,看来他与陆凯在路上错过了,他便是从华容宫赶来。快到用膳时间,帝后二人还没过去。太后有些急了,便要催人去问,他嫌内侍脚程慢,便自己过了来。

这内侍说皇上有政务要理,那他干脆进去等上一等,与师兄一起过去好了。

内侍禁军知道清风的身份,更知他经常出入皇帝书房,忙欠身让他过去。

清风在门口低声唤了一声,不见应答,微觉奇怪,径自推门进去,却见书房澄空,里间似有微声传来,只道龙非离可能在里间小憩,想也没想,便快步而进。

才掀开七色水晶帘说起这水晶帘,原来的珠帘已坏,这道帘子后来龙非离为那女子重新做的,那人喜欢波光璀璨的珠子。

眼前情景…他大吃一惊,愣愣怔在原地,脸飞赤热,一时竟不知是进是退好。

床上帷帐半掩半开,女子一头青丝如瀑,有些丝缕跌散在床褥边侧,袄裙褪环在腰臂上,酥胸雪白,她半眯着眼睛,眼角眉梢又嗔又恼,脸酡如桃花,她身上的男子只着单衣,衣裳色泽如雪,他脸容如琮如玉,狭长双眸也微微眯着,却掩不住眸中炽热狂烈,暗哑如氲。女子的手环插在他的发上,他的束发金冠早已委坠在床幔之下

他听得声响,眸光顿沉,一把拉过被褥将女子半赤的身子盖严,抱入怀中,抬头怒视向他,“清风,你放肆!”

“师兄,我并非有意,我没想到你与她在”清风一惊,慌忙跪下,一颗心却还噗噗乱跳,脑中一时是女子美丽的身躯,一时是男人狂怒的眉眼。

耳畔,女子的声音低低传来,似夹集了几分哭音,“阿离。”

他顿时冷汗涔涔!

503一生等待错过了你(14)

清风一语不发,默默跟在前方两人背后。眼前漾着的是刚才女子在男人怀中看他的满眼水烟,他心里是慌是急是乱,他怕那是…厌恶。

他知道,他曾对她做的,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原谅他。

其实在他以为她背判了师兄的那段日子里,他心里真的便无一丝豁然轻松吗?他心底里也有想过吧,原来她所谓的深情不过是虚假,他没能从她身上得到的,别的男人也没有得到。

他…对不起师兄也对不住她,这一生,他就这样守着他们吧。

局她从来只爱师兄,为了他,她甚至一股尖刻的酸痛从心里迸出,他突然想,厌恶也好,总算她记住他。记住了他啊。

她的声音却轻轻盈盈的从前方传来。

“阿离,你刚才对清风好凶,你是在生他气吗?别生气。”

百“你不是向来不喜清风吗?怎还为他说话?”

“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不喜欢他,我又不怎么认识他,我只是不想你生气,我不喜欢你生气,我刚刚给你又掐又咬的,你不是很高兴吗?要不我再给你掐几下,哎,你突然走这么快做什么?你的耳朵为什么红了?”

她不认识他?清风一颤,看着一众禁军内侍急急跟上去,他定住了脚步。

他知道,回来以后,她就记不起事了,但后来她和每一个人都处得很好,唯独他除外…却原来连厌恶也没有?

他怔怔站在原地,看一个个人从他身边走过,看着前方的白袍锦服的男子将她稳稳负在背上,她枕在师兄的肩膀上,轻蹭着师兄的肩背,像只调皮又慵懒的猫。师兄偶尔回过头,眸光浅浅,却都是流光笑意。

他虽看不见,却能想她唇腮上的笑颜必也明洁如这御花园的冬花,冰雪不凋。

只是,那笑不为他人开,如他。

他朗声而笑,眼鼻却已是一片酸涩。

爱是谁一生奢寐,恨其实也未为苦殇。原来,从未被记挂,才叫痛。

再走一段路便是华容宫,侍官已赶前去报。

龙非离却突生了个念头,想携背上女子回储秀殿,心头竟还是一派浮躁。

“阿离,我肚子好饿,我能吞下一头牛。”她在后面嘀咕。

他一怔,心中怜疼,又微微失笑,她每回都这样说,却吃得不多,他刚想说她几句,她却将螓首凑过,“你为什么不做声?给我讲故事。”

她还在忧他生气,在逗他说话他唇角笑意不觉又大了些,“想听什么故事,朕给你说乌孙国的传说好么?”

“不要。”朱七直觉摇摇头,他给她讲过很多故事,可是,她只爱听那一个。也许,是他在说那故事时微哑的声音。他说那个故事的时候,会给她一种感觉,他像是被人欺负了,声音低缓沉哑,她喜欢欺负他。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雀跃起来,搂紧他的脖子,道:“给我说皇后的故事。”

龙非离微一拧眉,淡淡道:“不是已听过很多次了吗?”

朱七恼了,“就要听!那我今儿个和你睡觉,明天不是也和你睡吗,睡了很多天还是得和你睡。”

旁侧紧跟着的几个内侍听得胆惊心战,想笑不敢笑,更不敢看皇帝。

皇帝果然被气得不轻,脸色也沉了,“你不喜欢和朕睡?”

朱七皱皱眉,凑过脸去碰碰男子的脸颊,“你又生气了?生什么气?我喜欢和你睡。”想了想,又老实道:“我想,不和你睡一起,我会睡不着的。”

“嗯。”

龙非离轻轻一声,一众内侍却分明看到他唇上噙起纤微笑意,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皇后与皇上置气,最后遭殃的绝不会是皇后,只会是近侧侍候的人。

“高兴了就快给我讲故事。”

“这次想从哪里听起?”

到底还是拗她不过,龙非离眸光微远,他不是民间那些说书先生,哪会说什么故事!但他与她之间的事,他怎能让她忘了,她刚醒来的时候,将其中一些人的姓名换了,他日日夜夜给她说他们的事,哪怕在她来说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欣慰的是,她已听过许多回,每次却会新想一些事情来问他。她将这故事记得越来越牢。哪怕实际上他并不愿意多说,每说一次,便会殇痛一回。

“那这回你给我说说皇帝怎么知道漪妃的坏?”

“年妃有孕以后,他一直在思度年妃腹中婴孩的事,也还一直在查谁泄密给龙修文的事,因为都是他的心腹,他并没有明问,只一直暗查,一个一个去查。查徐熹的时候,他想到漪妃。因漪妃与徐熹交情甚笃,如果徐熹曾对漪妃说过此事呢,后来紫卫果在漪妃住的院落里找带些黑鸟的羽毛。

“黑鸟是什么?”

“这是最好的信鸟,日行千里,后来,他又试探了徐熹,也得到证实,漪妃确实知道他们真正的去处。”

“可是皇帝知道漪妃坏,为什么还要娶她?只是要断他弟弟的念想么?”

“是想断他弟弟的念头,他弟弟那时虽心生绝望,却还惦着漪妃,嗯,小七聪明,更多是被年妃激怒的,盛典那天,年妃过去了,她告诉皇帝,孩子不是皇帝的,是大将军的。所以那时年妃问他有无与漪妃欢好,他也说了气话。”

“欢好是什么?”

“…”

“你也不懂吗?没关系,我待会问夏桑,玉致说夏桑很聪明。”

“不准问!回去朕告诉你!”

504一生等待错过了你(15)

她又问了些事情,他只不动声色地避开一件,其他的都仔细的给她讲。只是,故事还没说完,转过回廊已是华容宫。

朱七自动自觉的从男人背上跳了下来,龙非离去握她的手,朱七却突然避开。

龙非离微微皱眉,“小七?”

朱七走到廊柱旁,神色有一丝黯然,低声道:“我知道的,在牢里的时候,皇帝是故意的,他不是要回去看漪妃的,因为他恨年妃,所以他也不将脚镣子给她解开,可是…”

局她歪着头想了想,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蹲在地上,泪水直流。

手重重握成拳。龙非离浑身震颤,在烟霞镇的时候,她虽已原谅了他,而现在,她也已记不起事情,但她还记得那些痛苦。她更无师自通他当日的残忍,将他的心事一一道中。

他走过去将她拉起来,把她抱进怀里,她的身子轻轻颤着,他也一样。

百他想哄她,想告诉她,那时皇帝虽恨年妃,却更爱她,不然,他不会在认定她背叛后,仍一直没有碰别的女人。

终究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抱紧她…他再也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了,他会让她再次快乐起来!一定会!

模糊的视线中,院子里一双人影一前一后走过来,在男人衣衫上揾了揾泪水,朱七赶紧从龙非离怀里挣了出来。

龙非离一怔,随朱七的目光望了过去,却见来的是龙梓锦夫妇。他知她心思怕被龙梓锦笑话她哭鼻子,龙梓锦却只怕早已自顾不暇。每回用膳,梓锦都与崔霓裳一道前来,但在这微隐处,二人却距离遥远,情态生疏。

他低笑道:“不过去找崔霓裳吗?”

朱七嘻嘻一笑,往他脸上亲了一口,便跑了出去,转过几丛树荫,大叫一声,去拉霓裳。

正在低头慢慢走着的霓裳被朱七吓了一跳,嗔道:“娘娘!”

朱七笑了笑,回头喊道:“梓锦,我和霓裳先走。”

走在霓裳后面的龙梓锦一愣,“哎,九嫂!”

他刚想唤住她,却被打断,“十弟。”

龙梓锦看去,只见龙非离负手站在回廊上,淡淡看着他。

他自嘲一笑,索性一挽起衣摆,跃了过去,侧目看去,霓裳已随朱七从另一边进了去。

“你和崔霓裳还好吗?”

“从烟霞镇回来,我们…就分房睡了。”龙梓锦苦笑,又低声道:“九哥,那个人在天界还好吗?”

龙非离眸光一沉,冷笑道:“当日你提出立崔霓裳为妃的时候,朕便不该答应你!崔霓裳这人足够匹配你龙梓锦有余!”

龙梓锦咬了咬牙,“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但她现在好好的,温如意她却…九哥,我”

他一声长叹,转身进了去。

龙非离没动,凝眸远眺。

背后却突然一暖,一具幽香馥软的身子覆了上来,衣前镶玉腰带处被一双小手紧紧扣住,他一笑,握住那双手,“将牛吞回来了?”

“还没吃呢,你不在谁给我布菜?”

龙非离一怔,随即心情大好,返身捏了捏女子的俏鼻,携了她的手走进去。

事实上,他刚才在想,之前她问他的,而他回避了的问题。

那个故事里,有关年小八的结局。

年小八会永远陪着她,可是那个女子再也不会回来。

沧海碧波如镜,她站在佛陀旁边,双眸含泪,却又有笑意从唇角一点一点用力透出。

“龙王,我的身体已经死了,灵魂本也应该随着身体消亡,是白战枫和流景散尽最后一缕魂灵将我的灵魂重新凝聚,白战枫一生大善,魂里有凝魂救愈之力,只要将我身体里那抹凝魂的灵力释出,便能将阿七的灵魂再凝回肉身。”

“我不能答应你,她曾让我照顾你,若以你之命换她,她以后知道了也不会高兴。”

“你告诉她,只要她的记忆里有我,我就永远不会死,她活多久,我就能活多久。我们拜神求佛,是因为我们都有念想,有各自想求的圆满,阿七的圆满是和你在一起,我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小婢女,我等了三生,求的是她能幸福,不再被困在那个要用灯火才能照亮的宫殿里。”

天幕深辽,银河烁烁似长桥跨越海天,月如玉盘镶嵌海之涯。

那些谁生命中最后的意识和话语,随着无数晶莹光晕从女子身上释出,翻飞在流空,又慢慢注入摆袍男人手上的身子。

阿七,进去。我会保护玉环,我会去找你!

紫苏,别怕,别伤心,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一定会有人陪着你,直到你幸福。

龙王,若说我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不能陪她再走远一点,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守着她。以后她哭鼻子的时候,替我告诉她一个小秘密,我喜欢阿雪,但阿雪已不可能再回来,也许我在另一个世界能找到他,这样不是很好么?”

永远守着她么。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倒卧在佛陀身边的玉环,她已永远寂静不动。

手中的白衣女子身子渐暖,他小心翼翼将她放到海镜上,缓缓伸手朝空中抓去,半空蓝幕似一层画纸,突然被什么撕破,一具紫衣镶裹的女子身体跌落下来,那女子面目清丽,却正是璇玑。他伸手抱住,走到佛陀身边,将璇玑放到玉环身边。

他略一皱眉,烟霞村落,龙后庙,林野…多番走动,二人身上衣裳沾有泥尘,他伸手轻轻抹过,替二人换了衣裳妆裹。

他记得,那年的天界、西海热闹沸腾,那是他娶天帝小女紫苏的日子。

她与她的小婢一身红衣翩跹。

小婢扶着她从轿里走出,他在千百人中,冷冷看着二人,眸光却又猛然跌宕在她的脸上她的喜帕被风卷走,虽然在那之前,他早已见过她,与她有过淡淡的亲密。但那天,她浅妆红裙,袍绣凰凤,如挣袍而出,舞于九天,她一双眼睛羞涩地看着他。

他记了一辈子。

他突然两指轻扣,一具朱棺降置到海镜上,他返身凝了远处尚在沉睡的白衣女子一眼,俯下身子,往璇玑脸上轻轻一抹。

尔后,五指微拢,又将那白衣女子凌空抓抱进怀里,指腹抚上她的脸颊。

瞬间,两名女子脸容互换。

佛陀眯眸颔首,“你我看来,朱七仍是朱七,璇玑仍是璇玑,恭喜龙王神力已复,这幻术高强,只怕战神、狼王尚在,也看不出内里乾坤。”

佛陀笑道:“肉体凡胎,转眼成尘,倒没想到当年残忍嗜杀的龙王竟对一个婢子起了恻隐之念。”

“她早不是婢子,在紫苏心中,她便是她最好的朋友,就让她永生守着紫苏吧。”他淡淡道,袖子一拂,将玉环与璇玑先后置于棺中。

“龙王,紫苏公主果改变了你。”佛陀凝着棺木消失在海镜之上,道:“公主在天界素有貌美之名,这将容颜藏起,岂不可惜?”

“我与紫苏尘缘未了,她是我的皇后,面目骤变,国民必定诸说纷纷。紫苏的面貌,他人不识,但我将施术与我近身之人,我与他们都能见,又岂可惜?”

他眸光微深,道:“尊者道远术深,早视皮囊为无物,何故调侃龙昊?”

佛陀哈哈一笑,良久,凝声道:“自龙王沉睡到再生,天界千年无主,邪恶妖孽作乱遽多,龙王神力浩大,佛祖与天界诸神将等龙王与公主他日回掌天庭,只是,公主虽已无恙,但到底朱七之身破损甚重,公主在尘世陪伴龙王难以长久,吾愿助龙王将朱七身伤治愈,但也望龙王允吾一约。”

“你既拿紫苏说事,龙昊能不应允?”他挑眉轻笑。

佛陀笑道:“幻术以外,佛祖与吾只盼龙王能应允在人界不使用任何神力。”

505执子之手大结局(1)

华容宫。

龙非离携朱七进去的时候,二人刚踏进大厅,一阵劲风便扫来,朱七一惊,下意识往龙非离怀里偎去,龙非离眉心一沉,将她揽紧,身形微滑,带着她往侧一退,抬眸看去,却见龙梓锦发了疯的正在与人打斗,那人却是吕松。

吕宋随众人从烟霞镇回到帝都,众人挽留,他倒没有立刻离去,只是他再也不是内侍,留宫不便,就住在段玉桓府里。段玉桓夫妇与帝后交好,也经常进宫,一起用膳。吕宋间或也会随着过来。

龙非离早度吕宋相留,必有他事,只是多日来一心扑在妻子身上,才没相询,倒没想到这突如其来一场打斗。

局本来吕松武功极高,但龙梓锦只用那不要命的打法,只攻不守,吕宋又不愿伤他,一时倒僵持不下。

有禁军想上前助龙梓锦,玉致怒道:“谁敢去帮陵瑞王爷,本公主废了他…十哥,你就一疯子!”

龙非离微微拧眉,母妃在内厅没有出来,这大厅上,夏桑,段玉桓等人都在,却没有插手,眉宇间也薄有愠色,霓裳抱着无垢站在一旁,眸中泪光泫然,又听玉致如此说,明白祸端必在龙梓锦身上。

百他挥手一招晶莹,晶莹会意,走过来将朱七扶好,龙非离微一侧身,介入龙梓锦与吕宋之间,两人一惊,同时收住掌风,龙非离眉目一瞥,旁测的侍官立刻带一干侍从带下,他缓缓按向龙梓锦肩胳,沉声道:“龙梓锦,你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交代!”

“九哥。”龙梓锦咬牙看向吕宋,低吼道:“谁准你碰崔霓裳,她是我龙梓锦的女人,我还没死呢!”

吕宋皱眉,道:“王妃适才抱着小皇子,一时站立不稳,吕宋出手相扶,也在礼规之内。”

玉致冷笑道:“十哥,你还与别的女子有过更甚的亲密呢,十嫂是规行矩步之人,你凭什么说她?不嫌好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