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爸爸出差一定很紧张吧?”

“有什么紧张的。可能是空调吹得太厉害,有点感冒了。”

“我忘了,你从来不怕他。”司凌峰惆怅地说。“我每次跟他在一起就觉得不自在,讲过的话来来去去就那几句,大概十个手指就能数过来。”

司凌峰出生时,顶峰的生意已经上了规模,司霄汉正当盛年,踌躇满志,与程玥的婚姻岌岌可危,一边为生意忙碌,一边无拘无束享乐,回家的时候少得可怜,对于这个儿子的出生比对当初对司凌云更加淡漠,司凌云能理解司凌峰对于父亲的感觉比她还要生疏。她安慰他,“没什么可遗憾的,小峰,我倒是头一次有了这么多时间跟他相处,可惜就算没有张总守在旁边,我跟他除了工作,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他叹一口气,“我将来要是有个孩子,一点不能像他那样当父亲。”

“你自己还是孩子,我警告你,你可千万别急着弄出个孩子来证明你会是不一样的爸爸。”

那边司凌峰默然,司凌云本来只是半开玩笑随口一说,这时倒有点儿起疑心了,“小峰,你在想什么呢?”

“姐,我说了你别生气。”司凌峰迟疑一下,“我跟小艺……打算大学毕业后结婚。”

司凌云吃惊之余,确实已经无名火起了。她强压着不耐烦的情绪,好声好气地说:“你们讨论这个为时过早了吧。你们两个都还不到20岁,好好恋爱,享受大学生活是正经。就算毕业了,也应该找工作开始上班,决定职业方向、未来做什么,这些都够你们操心的,何必非要马上结婚?”

“小艺父母关系也不好,只不过维持着婚姻罢了,她跟我一样,很希望有个正常的家庭。”

“我可不认为两个半大的孩子一毕业就结婚,甚至马上生孩子——”仅仅想到这一点,司凌云就皱眉了,“这样能算什么正常家庭?你们非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不可。难道她父母都不管管这个疯想法吗?”

“她父母是赞成的。”

她想想侯律师近来对她果然十分殷勤,原来不止是因为她得到升职,负责一个重要部门那么简单。

“其实她父母的婚姻也是名存实亡。侯律师留在国内,声称等退休后才肯去加拿大。她妈妈很寂寞,说等我们毕业了,就可以结婚,跟她住在一起,。我们有了孩子,她也可以帮忙照顾。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

司凌云又是吃惊,又是恼火,“侯律师想跟爸爸攀亲家也就算了,这老太太操心操得可真是又长远又周到,有事没事跟你们讲这些话,难怪你们两个傻孩子会动傻念头。”

司凌峰好脾气地笑,“袁阿姨只比我们的妈妈大几岁,真不能说她是老太太。她对我很好,很照顾我,还说希望请你和妈妈过来玩,相互认识了解一下。可惜你这段时间这么忙,不如到圣诞节……”

“打住,小峰。我没兴趣认识她。”

司凌峰诧异,又有点儿受伤,“姐——”

“小峰,我并不想表现无礼。你一个人在国外,能有人关心你的生活,我很高兴,也很感谢她。不过有一点你得明白,就算我们成长过程中缺乏父母的爱,可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能抓住一点关心就马上感恩不尽不肯撒手。”

司凌峰一下咬住了嘴唇,司凌云也觉得话说重了一些,向后靠到床头,努力将声音恢复到和缓,“我知道我讲这话显得有些冷血,但我得给你分析清楚,你女友的妈妈因为婚姻不和谐,想法已经出现了偏差,你和你的小女友受她的影响,才会有早早结婚的念头。以你这样善良的性格,就算将来有别的选择,也不肯辜负别人。现在草率做决定,只会把自己一辈子限制在一个框框里。”

“这样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司凌云被问住了。

“你总当我还是孩子,认识更多人,见识更多世界之后,想法会变,会想要不一样的东西。”司凌峰轻声笑了,“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姐,我没有你聪明,也没有野心,没有远大的抱负,不打算像爸爸那样拼死拼活发财赚钱,扬名立威。家里的公司有你跟大哥就足够了。我最想要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司凌云生气地说:“你跟农民一样,想要的无非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司凌峰笑得前仰后合,顿时恢复了活泼大男孩的模样,“知我者,姐姐你也。”

“去去去,你少跟我臭贫。对生活、对自己的要求这么低,难怪你现在居然就有点小发胖了。”

“我哪有胖了,只是长壮了一点儿好不好?你没看过这边胖子能胖到什么程度,跟他们一比,我根本就是个瘦子。”

“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胖成那样吗?就是因为他们都过的你说的那种生活。”

他依旧直乐,“他们只是吃多了汉堡而已。”

“小峰,你知不知道人生长得很。最怕的就是单调乏味,而你说的那种生活,真的没有任何让人激动的地方。一天天重复下来,看似安乐,实际上无聊得要死。”她叹一口气,“好多人之所以放弃大好环境从国外跑回来,就是因为受不了那种生活。”

“也有好多人留了下来,做一份平实的工作,按时上下班,回家陪太太做家务,种花、修剪草坪,自己动手修车,存够了钱去度假,生活得很充实很满足。”

“这不是一个十九岁男孩子应该有的想法。”

“非要我成天想着开公司赚大钱、到爸爸公司里挤走那些我不认识的兄弟,占更多股份、继承到最大份的财产才正常吗?”

“那些本来就是应该属于你的。”

“姐,你这话像是妈妈说的。”

司凌云一下张口结舌了。

“那也许是妈妈希望我过的生活,但肯定不是我要的。”

司凌云没好气地说:“哎,你莫非是在影射我受了妈妈的影响,跟她一样贪图财产,目前过的生活没意义?”

“不,姐,我怎么可能那样不知好歹。你进爸爸公司是为了我……”

“小峰,以后别再说这个话了。”她打断他,“我真的并没有为你做什么牺牲。我得承认,我甚至是有些喜欢目前这种生活的,虽然有讨厌的地方,可是有刺激、有成就感,不会让我觉得无聊。”

“我说了啊,你一向就比我聪明能干,爸爸如果因为你是女儿就不重用你,那绝对是他的损失。”

司凌云无精打采地说:“你少来哄我。”

司凌峰对着她露出他招牌的微笑,拖长声音说:“姐,你是肯定不会嫌弃我没出息的,对不对?”

从他是个小婴儿起,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样对她撒娇,让她心甘情愿充当他的小母亲照顾他。哪怕他现在是个头早就超过她的大男孩了,她仍然没法抗拒他装可爱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我不嫌弃管什么用?就算爸爸儿女太多没空理你,妈妈也一定会嫌弃你的。”

“反正她从来没满意过我,应该经得起再对我失望一次的。”司凌峰无可奈何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实话实说,我是有点失望的。”可是她也说不清这失望是因何而来,扪心自问,也许她也不知不觉接受了时下通行的价值观,她补充上一句,“小峰,如果这真是你想要的,我也不会反对。”

“你对我最好了。”

司凌云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没有吭声。

“姐,你头痛的话,就早点休息吧。”

这时门铃响起,司凌云让司凌峰等等,走过去从猫眼望出去,站在外面的竟然是张黎黎,一手扶着门框站着,她打开门,“有什么事,张总?”

“在忙什么,凌云?”

她看张黎黎面带红晕,说话之间喷出酒气,不免皱眉,“我正跟着我弟弟聊天呢。你要喝多了请回房休息,我可没有陪别人酒后真心话大冒险的兴致。”

“我是喝了点酒,不过远远没醉。”张黎黎懒洋洋地说,“我们到楼下咖啡厅坐坐,我有点事跟你谈谈。”

司凌云不想跟她谈话,但知道她大概确实有正事要说,只得答应,“我换件衣服,一会儿就下来。”

司凌云跟司凌峰道再见,司凌峰再度叮嘱她早些休息,她点头答应,换了衣服下楼进咖啡厅,里面生意十分清谈,只零星坐了两三个客人。张黎黎正在讲电话,看她过来才收线。

“唉,看你跟你弟弟聊天,我也忍不住打电话给天鸣。”张黎黎已经将她儿子司天鸣送去美国读中学,“你们姐弟感情真好。我一直觉得震寰一个人太孤单,可惜我跟你爸爸都过了再要一个孩子的年龄。”

司凌云没有答话。

“凌云,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你爸爸对你的表现也非常认可。”

司凌云被她这个来得突然的标准继母腔调逗乐了,瞟她一眼,依旧一声不响地搅拌面前的咖啡,任由气氛冷掉。张黎黎呵呵一笑,“你是打定主意要给脸色我看吗?”

“我只是不想跟你拉家常,你也最好不要勉强装出想跟我拉家常的样子,我们都会觉得不自在的。”

“你跟你大哥完全不同。他恨我的程度绝对不下于你,可是他懂得隐藏他的个人好恶。在我们正式成为敌人之前,他用尽各种方法讨好我,跟我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算得上完美的继母继子关系。就算反目,他也继续跟我维持表面上的礼貌周旋。你嘛,从踏进顶峰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打算做这个尝试,把不合作摆在台面上,更别提现在自以为捏着我的把柄了。”

司凌云笑了,“张总,我可真没闲情跟你讨论该怎么相处。如果你叫我下来就是想谈这个,我看还是算了。”

“那好,我们讲正事。我刚刚跟你爸爸陪着刘董事长和几个大股东吃完饭,他们还安排有娱乐活动,我就先回来了。看巨野几个大股东的态度,我想明天股东大会通过筹划重组决议的可能性很大。”

司凌云对这个消息也并不觉得意外,“如果股东大会通过,就能够正式向证监委递交申请,公布消息了。至于重组方案,还得进一步磨合讨论。在这期间,最好不要出现意外情况。”

张黎黎挥下手,“大家都心知肚明,公布消息这一步至关重要、可以说借壳上市就基本成了定局。”

“张总特意第一时间来跟我分享这个好消息,真是周到。”

“你再这么跟我针锋相对下去,未免孩子气。”张黎黎直视着她,“大家都是明白人,不如有话直说。借壳上市的事,你出力不少,可是以你父亲一向的老脑筋,一方面觉得自家人理应出力,另一方面又总觉得女儿总归会出嫁,未必会想到给你什么实质性的奖励。”

她知道张黎黎说的是事实,“那又怎么样?”

“我给你一个提议,请听好了。顶峰借壳上市成功之后,我会让董事长给你和你弟弟各一笔股份。之前不管发生了什么的事,我们都就此揭过,不必再提。同意吗?”

司凌云也看着她,停了一会儿,微微一笑,“张总此举是想证明你对我父亲做任何决定都有着最终的影响,向我示威的意思大过示好吧。”

“随便你怎么解读。”张黎黎也笑,“就算我一味示好,你也未必领情。各自亮出手里的牌,让双方利益最大化,不是更好吗?”

“所以张总认为,这件事情里面,我们需要考虑的只是利益?”

“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默契,你不拿着亲情伦理的大帽子来谴责我,我当然也相应尊重你的智力,不假惺惺跟你演情非得已的苦情戏。”

“默契?言重了。我们达成的只是一个协议,你遵守你的承诺,我遵守我的。我不费事去评价别人的行为,而且,”她懒洋洋地说,“以张总一向的行事作风来讲,谴责对你来说没意义吧。”

“你到底还是忍不住要挖苦我了。司小姐,要不要也顺便评价一下你大哥背着老婆跟他那位新秘书鬼混在一起的事啊。”

张黎黎显然多少受酒精影响,说起话来傲慢直接,司凌云一时为之愕然,只得仓促地说:“他的生活跟我没关系,当然,更不关你的事。”张黎黎欣赏着她的表情,哈哈一笑,“好吧,我们更直接一点,评价一下令尊一向对婚姻的态度还行。他最近一次搞大一个女孩子的肚子就在一年半以前,那女孩子年龄比你还小一点儿。我花了好大一笔钱,才算让她打胎走人,没给你再添个弟弟妹妹什么的。”

司凌云胃里一阵翻腾,努力抑制住厌恶,冷冷地说:“你来跟我声讨我爸爸,就未免太可笑了。这么说吧,我对我爸爸这个人从来没有任何幻想。至于他对婚姻的态度,他的人品,应该是你从一开始就清楚并且欣然接受的,他做出什么样烂事来,你都不用在我面前表现一副惊讶兼委屈的模样。另外,我也真得谢谢那姑娘没像你当年一样执着,不然司家不免又得再换一任女主人,白白让坊间多些八卦。”

张黎黎倒也并不动怒,保持着冷漠,“人人都有双重标准,涉及自己的亲人就更不必说了。我不怪你,不过我可真是烦透了你成天对我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我不妨明白告诉你,王军已经摆平了他家那个疯女人,没有人证,又过去了好几个月,就算你跟闻洁想讲什么,我也没什么可怕的。我的提议不过是让大家都省心,放弃前嫌开始合作共赢而已。”

“不管你觉不觉得多余,我都需要一个明确的保证,有些事情,不能再发生。”

“司小姐,你明明不信任我,还非要我下这个保证,更多是想证明你对你父亲的关心超过对利益的关心吧。”她嘲讽地大笑,却将语气放得加倍柔和,“回去开股东会,我会正式提出给你们姐弟股份。大家彼此彼此,交易愉快。”

张黎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司凌云待她走了出去,才垮下肩膀,伸手托住脑袋,手指使劲按压着痛得要爆裂一般的太阳穴。她想,她过的这种生活其实根本没她向弟弟说的那么有成就感,如此的相互算计、各逞心机,甚至必须不时进行上不得台面的交易。浸润其中,她的某些言行甚至开始像她的母亲。也许像司凌锋那样单纯诚实的孩子,还是留在国外过简单、没有追求的日子比较合理。

她的手机响起,是傅轶则打来的,“这次出差顺利吗?”

“还好,就看明天的股东大会了。”

“今天汉江市刚下了一场雨,气温低了好几度,夏天好像快结束了。”他低声笑,“你还要这样忙多久?”

“那我可真说不好。”她的手指移到脑后,一路揉捏到酸痛的后颈,“我也希望明天股东大会能有一个结果。”剩下的话,司凌云没有讲出来:不然,不要说她吃不消,顶峰也拖不起了。

各类财经类报纸差不多在同一天发出报道,ST巨野集团进行重大资产重组,股票于当日停牌。记者特别提到,巨野集团因连续数年亏损而沦为ST股票,此次停牌之前,重组双方都对谈判情况秘而不宣,但此前以地产为主业的顶峰集团试图借壳巨野上市的传闻不止一日,有消息称顶峰提前布局,已经通过某资产管理公司以并购债务的方式,购得了巨野7.4%的股权,成为大股东之一,虽然双方曾各自辟谣,但重组预期使得巨野股价稳步大幅上扬,近几个月来虽然一直表现坚挺,成为股民寄予厚望的黑马股之一。

司凌云在出差回来的飞机上读到这篇报道,她的目光停在报道的最后,记者写道:耐人寻味的是,在巨野宣布停牌的前三天,股价大起大落,异动明显。明眼人一看可知,这种背离股票真实价值的上涨不是来自巧合。

没有人会天真到相信巧合。合上报纸,司凌云看看前方一排坐的司霄汉与张黎黎,心想,除了当事人的小动作、各种机构进场以外,真不知道又有多少方方面面的投机客嗅到利益味道,闻风而至,可以赚得满盆满钵了。

顶锋的高层都已经提前坐到会议室中,司凌云随着司霄汉、张黎黎走进去,除了司建宇以外,他们居然齐刷刷全体起立,并且大力鼓掌,司凌云被吓了一跳,可是看司霄汉春风满面,张黎黎镇定自若,她又不免自叹没有他们这份长期以来被雇员培养出来的淡定与受用。

司霄汉十分乐观地通报与巨野谈判细节,声言按他的估计,最迟到今年年底,顶峰便能成功借壳上市,公司同时将出台高层管理人员持股计划,与大家“分享巨大的财富与公司灿烂的未来”。他一向便非常有感染力,现在情绪饱满之下更是如此,偌大一个会议室内,所有与会人员都面现亢奋之色——仍然只有司建宇是个例外。他看上去心事重重,面色阴郁,甚至没有勉强摆出一个礼貌性质的笑意,目光定在会议室的上方,没有看任何人。

司凌云有说不出的担心,视线扫过全场,与张黎黎碰到一起,两人都若无其事各自移开目光。可是她心底已经没有任何开心的情绪。

散会之后,她站起身正要下楼,司建宇叫住了她,“凌云,我有事情要和董事长谈,我希望你也能在场。”

他的声音平稳冷漠。司凌云一怔,嗅出了危险的味道,而其他高层管理人员显然比她更敏感,除了司霄汉与张黎黎以外,他们全都加快脚步走了出去。她只得重新坐下。

司建宇直视着司霄汉,“董事长,地产公司由我负责,集团就算要插手人事任免,也需要通过我。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不经我同意,突然解除李元中的副总职务?”

司凌云一怔,看向司霄汉,司霄汉十分平静,“李元中恃着资格够老,在公司里拉帮结派,多次抗拒执行我的指令,主管销售不力,业绩下滑严重,让他走人,是我的决定。”

“业绩下滑——董事长应该不用我来分析现在的房地产形势给你听吧。所谓抗拒执行你的指令,就更可笑了,李总确实拒绝按照张总的意思,将地产公司账户内的所有款项划到集团账户里去,但那不是他自作主张,而是执行我的决定。”

“划走款项是我的决定。买壳正式展开,集团需要调用这笔钱。”

“董事长明确对我讲过,集团已经筹齐上市需要资金,我如果要做同仁里项目只能自己想办法,你不支持、不干涉我的行动。我签订融资协议弄来资金,启动项目,你却突然抽空我的账户……”司建宇的声音越拔越高,在这里戛然止住,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司凌云只见他眼睛充血,衬衫被汗水浸透,脖子的青筋迸起,搁在桌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充满不祥的预感,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司霄汉的语气放得十分温和,“建宇,我刚才已经讲了,上市近在眼前……”

“别跟我讲大道理。”司建宇勉力开口,声音变得沙哑低沉,“我不是那些需要你打兴奋剂鼓励的员工,司董事长。你许的愿很吸引人,讲的前景都很激动人心,可是同仁里项目停工带来的后果你理解吗?”

张黎黎若无其事地插言,“凌云刚提交了新的报告,借壳计划需要这笔资金。顶峰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上市,所有的项目都必须无条件为这个目标让路。李元中自以为是,出言不逊,被免职是活该。”

司凌云恼怒地刚要说话,司霄汉抬手制止住了她,“同仁里项目不是停工,而是暂缓进行。到了上市完成之后,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房地产公司仍然是顶峰集团最重要的子公司和最大的利润来源,重要性绝对不会降低。”

司建宇已经没有在听司霄汉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转向司凌云,如同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她,“这么说,你也参与了划走我账上的资金。”

“凌云,你最清楚我融到这笔资金的艰难程度,还有轶则对于资金使用附加的保证性条款。你应该知道把这笔钱划走,他可以拒绝支付下一笔资金,并且要求巨额赔偿。你居然还跟着一起算计我?”

司凌云又惊又怒,“划走资金的事,我事先并不知情。”她看着司霄汉,“董事长,你……”

司霄汉沉下脸来,“你们两个人,既是我的儿女,也是公司高层,一个负责房地产公司,一个负责投资部门,居然会分不清轻重缓急,为这么点事跟我争论不休。建宇,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凌云,你让投资部马上拿出详细的资产置换方案来给我。”

他站起身,拂袖而去。张黎黎却慢条斯理地收拾着面前的文件,然后谁也不看,高跟鞋敲击着地板,款款走出会议室。

“大哥,你……需要喝水吗?”

司建宇冷冷地说:“放心,我预先服了药,不会在这里发作。”

她看他虽然说话条理清楚,可是面色灰败,在冷气过分充足的会议室内仍旧不停流汗,不得不担心,只能再一次解释,“我真的事先并不知道这两件事。”

“那你至少可以帮我说服董事长把钱划回地产公司账户,保证同仁里项目的运转。”

“董事长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我怎么可能说服他?”

“你能开口,起码证明我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争取。我越是努力,在他看来,越像是为自己的目的想阻接他上市的大计。”

司凌云踌躇一下,“大哥,借壳上市的谈判进行得很艰难,对方提出的条件比之前预计的都高出不少,我相信爸爸也确实是需要资金才出此下策。”

她的回答显然在司建宇预料之中,他看着她的目光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他们许诺了你什么?加薪你肯定看不上。更高的职位?公司的股份?”

司凌云如同被针刺了一下,她想辩解,却无法反驳他的指责,“太哥,随你怎么想,但借壳上市进行到目前这一步,如同箭在弦上,真的容不得有任何因素耽搁了。”

“你们现在倒真是一个腔调,以为上市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可是同仁里这么大的投资项目损失不必说,带来的连锁反应波及之下,影响不可估量。我倒要看看,最后由谁来收拾残局。”

“残局”这个词入耳惊心,司凌云皱眉,“大哥,我理解你的心情。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来商量怎么解决资金问题。”

“谢谢你的理解,来得可真宝贵。”司建宇讥讽地说,骤然止住,站起身来,向会议室外走去。

“大哥……”

司建宇头也不回地说:“没什么可说的了。”

司凌云回到办公室,心情沮丧,头重新隐约作痛起来。可是她根本没时间沉溺于这些情绪之中,她只来得及吃下两片阿司匹林,秘书小周便来告诉她,投资部的全体工作人员已经等着她过去开会。

要交出完整的资产置换计划,而且要跟形成的借壳协议进行调整,需要布置的工作量十分巨大。等到会议结束,已经远远过了下班时间。司凌云这才意识到,傅轶则没有按约好的那样过来接她去吃晚饭。她拨打他的手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听,“我现在在汉江心脏病医院。”

“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你大哥心脏病发,被送来抢救,晓岚不知道怎么办好,打了我的电话。”

“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急救室里。”

“我马上过来。”

汉江心脏病医院是国内最大的心脏病专科医院之一,司凌云进去以后,便有些搞不清方向了,抓几个护士问都不得要领,正准备再打傅轶则电话,却一眼看到司建宇的秘书小王坐在大厅一侧,连忙走过去。

“司总在哪里?”

小王一脸的失魂落魄,茫然地看着她,她不得不再次重复问题。

“他在二楼,左边的第三急救室。”

司凌云匆忙上楼,迎面看到的便是米晓岚正伏在傅轶则怀中痛哭失声,而傅轶则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司凌云吓得一下呆住,停了一会儿,声音颤抖地问:“大哥他……怎么了?”

傅轶则轻声回答,“还在里面,不过医生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正在上心脏监护装置,可能过一会儿就能出来。”

司凌云松了口气,同时有些恼怒,“既然大哥没事了,大嫂你何必哭成这样,吓死我了。”

傅轶则摇头示意她别说话,然而米晓岚已经抬起满是泪水的面孔爆发了,“谁让你来的?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司凌云惊讶地看着她,尽可能把语气放温和,“镇定一点,大嫂。”

“你破坏我跟你大哥的婚姻,想怂恿他出轨,跟秘书鬼混来羞辱我。现在你开心了,司凌云。你居然还有脸过来看他。”

这出人意料的指责让司凌云失去了耐心,“你要撒泼也好,撒娇也好,都得换了场合,眼下你先生还躺在里面接受监护。你抱着别的男人哭也就罢了,无端端跟我吵什么?”

“凌云——”傅轶则沉声喝止她,音量并不高,但透着严厉。他从来没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她一下抿紧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