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还在欢快地吃海鲜炒面,吸溜一声,最后一口面条灵活地钻进嘴巴。

他边咀嚼边抬头:“徒弟,你不是住校么,这么晚了回得去?”

如果碰巧值班的是楼妈,那就回得去。

她抓抓头发:“…应该可以吧。”

从设计部出来,她鬼使神差地绕去莫迟的办公室,站在昏暗的走道外,里面未漏出一丝光线。

他不在。

不在就不在吧。

习萌听见一道很小很小的声音在心里响起。

她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不,是十分不正常。

沿路走向电梯口,远远看到陈燃和两个学长正在等电梯。

小吴惊讶:“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习萌下意识手指向身后,“呃…我去上厕所。”

眼睛忽闪忽闪,有些紧张。

陈燃立在学长背后默然看着她。

两位学长已经毕业,都是在公司附近租的房子,回家很方便。

华大在s市,与南湘隔省相望,同为大三的陈燃肯定是住不了校的,听说也是租的房,位置比较远,每天上班需要转一趟地铁。

现在这个点回去,两个都需要搭乘地铁的人明显有些犯难。

小吴建议他们坐计程车,习萌也正有此意,笑了笑,表示肯定是要打的的。

学长大成扭头问陈燃:“你呢,想好没?”

陈燃说:“有夜班公交刚好顺路。”

“坐公交?”大成怪叫,“那你得拖多久才能到家!”

“都一样,没事。”陈燃笑得一派轻松。

大成和小吴一阵唏嘘,但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结伴同行,写字楼门外只剩习萌和陈燃。

习萌自顾自跑到路边招手拦车。

深夜天空路旷,车辆稀少,过往看不见一个路人。

她有点怕。

背后有人踩过细枝从花坛中间的人为岔道走出,紧接着,她便感觉身旁站了一个人。

心一惊,扭头看,是陈燃。

他有轻度近视,鼻梁上的眼镜由于工作太久的原因并未取下,镜片透明且薄,倒映路边浅浅的光,遮住他疲乏的眼,“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

“不用。”她几乎是立刻拒绝。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不愿承他照顾,一分一毫也不愿。

可他却恍若未闻,自作主张:“就这么说定了,我送你。”

“我说不用!”习萌尖锐地吼出一声。

妈哒,空车怎么还不来!

她焦躁地向远处张望,眼角余光里陈燃定定地看着她。他似乎也陡然冒出了几分脾气,原本平静无波的声线多了些许没能控制住的烦闷:“你能不能别这么倔?”

习萌刷地扫过去一眼,将倔强进行到底:“我谢谢你,说了不用就是不用!”

陈燃一时无言,半晌,叹了口气,极轻:“小胖,你乖一点。”

习萌哑然怔住。

浓浓的夜色里,他背着纯黑色的电脑包,白t恤黑长裤,依然带着几分从前的书卷气。

任时光荏苒,他们此刻站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当初“她在闹,他在笑”的青春岁月。

他总是无奈地叹笑:“小胖,你乖一点。”

每回她都老老实实地立正:“哦,好吧。”

那时候,她最听他的话,也只听他的话。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变了。同样的话,他说得力不从心,她听得厌烦无比。

“陈燃,你够了!”她忍无可忍,“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么,何必又和我假惺惺!”

她厌恶地朝一旁挪动两步,和他保持距离。

薄薄的镜片后,陈燃沉寂的眼眸暗了暗,张开口,刚要说话,一辆黑色轿车从公司写字楼的地库方向行驶而出,毫无预兆地停在他们面前。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落,露出车内主驾驶座上那副熟悉的面容。

陈燃不由神色一顿。

同时愣住的还有习萌,她正郁气横生地瞪着马路对面一棵瘦弱的行道树,前方视野突然被一辆眼熟的轿车所阻,一开始尚且大脑迷顿,等司机一露脸,她欣喜地睁大眼睛,格外开心。

莫老师!

莫迟坐在车内偏过头,淡淡地问:“你们两个站在这儿做什么?”

字字清晰,并未因隔着车厢而受到阻断。

“我…”在等车。

才将将吐出一个单薄的音,就被陈燃镇定自若的嗓音意外打断,“我们在等计程车。”

习萌很不高兴,在他刚一开口就愤愤然地将眼睛瞄了过去。

都说了不要他送!

陈燃却似无所觉,正直坦荡地和她对视。

这一幕落在莫迟眼里,格外刺眼,恰恰就像是两个同龄人通过数日朝夕相处而浪漫地碰撞出爱的火花。

他心头被猛地扎了一下,看向习萌的眼神蓦然变凉:“你们一道?”

盛夏的夜虽然偶有习习凉风,但倒不至于冷。可是此刻,习萌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阴风刮过,冻得她浑身一哆嗦。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会是…

她本能地转回视线,隔窗一看,莫迟微微抿着好看的唇,肃静的目光冷淡而幽深。

她倏地一僵,然后便听见陈燃又一次夺得话头:“不一道。太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安全,我送送她。”

习萌如被解了哑穴,急冲冲撇清:“不、不是这样的!我已经拒绝他了!”

莫迟微蹙的眉心稍稍展平,眼尾随之轻轻上扬,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思绪悄然打开,心底那股才涌上不久的沉郁有了自行消散的趋势。

夜色遮掩下,陈燃面色微白。

习萌看他一眼,也许是过去自以为的那点了解在作祟,她觉得他可能被伤了面子。

本可以不顾,却拗不过本心,沉默半刻附加了一句:“我住在南,他住在北,压根不顺路。何必耽误这个时间,还不如早点回家早点休息。”

还真是…善解人意。

莫迟未散尽的郁气开始迅速回升。

反倒是陈燃,因她的话而面色改善。

他沉静地开口:“没关系,我一向睡得晚。”

“…”有完没完!

习萌恶狠狠瞪他。

他包容和煦地迎视,甚至还缓缓绽开嘴角。

那抹款款的笑容霎时刺痛习萌的双眼。

她发现,她真的越来越讨厌他了。

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啪嗒,车门打开,就像方才他毫无预兆地将车停于他们面前,现在他又毫无预兆地从车里跨了出来。

他静立在车外,一手扶门,目光不温不火地投向陈燃:“你打算今晚几点睡?”

虽是问句,但其目的却不是等待回答。

他淡漠地看了眼腕表,接着说:“你对工作是有多不重视,才会容忍自己在不必要的事上占用休息时间。”

明明语气平平,却无端令人心口寒颤。

习萌作为局外人都觉得胸口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她忍不住看陈燃,发现他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要解释,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莫迟嘴角一扯,一副深明大义的好领导形象:“时候不早了,你回家休息,我开车送你,既省了不必要的时间,又省了不必要的费用。你们说呢?”

深邃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流连,最后停格于习萌惊讶未定的脸上。

习萌:“…”

好呀好呀好呀!

她渐渐转为惊喜,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莫迟眉头一挑,只当她是听到这个两全其美的对策而喜不自禁。

他烦闷地别开眼。

陈燃默然片刻,在习萌说话之前率先表述意见:“麻烦老大了。”

意思是同意。

莫迟看着茫茫街道,听不出情绪地哼笑一声:“不麻烦。”

第49章 chapter49

乘坐莫迟的车,习萌可谓熟门熟路。

她几乎是屁颠屁颠打开车门矮身钻的进去,然后麻利地摸到安全带扣上。全程自觉又积极,既不用催促,也不用提醒。

莫迟仅用眼角冷冷地扫视一眼,而后招呼也没打,油门猛地一踩,纯黑的车身犹如一支离弦的箭向前飞驰。

习萌一个不稳,惯性作用下向后仰倒,“哎呀”一声惊叫。

这段路见不到一处居民区,一到晚上,向来空旷远寂。

前路一片开阔,莫迟也只倾泻情绪地飙了两百米的路程便渐渐放慢至正常车速。

他紧抿唇线,那挽起袖口后裸-露在外的小臂因手握方向盘过于用力而肌肉紧绷。

驾驶室内安静得有些过分,习萌尚未从方才的疾驰中缓过神来,惊魂未定地睁大眼睛偏头看着他,一动不动。

她突然有一种撞在枪口上的感觉。

莫老师心情不好么?

妈妈,她不是这么倒霉吧?

“呃…莫老师,你怎么了?”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莫迟神色复杂地瞅她一眼,没作声。

习萌被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经意地一探,心里一凛,先前那点欢欢喜喜的小心情瞬间吓没了。

看他刚刚加速着急的样子,一定是在赶时间吧。他嘴上说不麻烦,其实心里一定想的是…很麻烦。

唔…这么晚了,她给他添麻烦了。

“那个…要不你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吧,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学校的。”她抿唇,小声说。

莫迟本就欠恙的脸色彻底黑了。

他冷笑:“现在回学校,谁给你开门?”

习萌虽然已经听出他语气不善,但却还是壮着胆子嗫嚅着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他跟着重复,随即便是凉凉地一声嘲讽,“原来你打算学蜘蛛侠爬上去。”

“…不回去看看怎么知道一定进不去呢?”

习萌觉得特委屈,她又没有强迫他送自己回去,他不高兴给谁看呀!

给她看么?

哼,在陈燃面前装得无私奉献,在她面前立刻原形毕露!说到底,究竟是拿她当自己人,还是看她好欺负?

车已逐渐驶离无人的空寂地段,刚巧逼近她口中所提的“下个路口”。这附近小区密集,有24小时营业的商铺,也有才出摊不久的小贩,再也不只是沉寂的路灯相随,透过挡风玻璃远远看去,终于有了深夜的人间烟火味。

前方红灯,车短暂地停在十字路口。

莫迟终于扭头定定地凝视她,黑眸幽深,嗓音低缓:“回去后想做什么?敲门?呼喊?把宿舍管理员从睡梦中吵醒,好让她给你开门?”

他不轻不重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句,宛如一把重锤一次又一次砸在她的心口,可惜一点都不疼,她只觉得羞窘,甚至…无地自容。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耽误这会儿工夫,现在已过零点,宿管阿姨肯定睡了,不管值班的人是谁,她都不应该自私地打扰她休息。

习萌一脸愧色,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怎么办?”才问出口,脑中灵光一闪,“要不,去宾馆开个房间将就一下?”

可是,好贵啊,就算网上团购,挂三星的宾馆至少一晚也得八十朝上吧?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实习工资哪儿经得起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销!

哎,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