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西子直接道:“没有关系的话,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是我误会你的意思了吗?”
陈倦这次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就在阮西子以为他终于无法再冷漠下去的时候,他再次开口了。
他几乎是用嘲讽的语气说:“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能是什么呢。”他淡淡道,“这只是礼尚往来而已。很高兴阮设计师喜欢这枚戒指,还戴在手上。”他伸出手,将病号服里隐藏的项链拉了出来,“生命树”被他捏在手中,如玉的指腹衬着那棵倔强顽强的树,仿佛拥有着和整个世界对抗的力量,“这是阮设计师参加设计大赛时的设计,我非常欣赏,也很感谢你设计了它送给我,所以才送你那枚戒指,你不要想太多。”
他淡淡道,“我累了,需要休息,你可以走了么。”
阮西子愣在原地,他的回应太过完美,完美到让她根本说不出辩驳的话,最后的最后,她只能在他的驱赶之下离开了病房。
狼狈地回到自己的病房,阮妈妈和严君泽早就回来了,他们找了她半天,见到她失魂落魄的回来皆是无比担忧。
“你去哪了?”严君泽道,“怎么这副样子,是不是遇见坏人了?”
坏人么?阮西子摇了摇头,抿着唇不说话,阮妈妈抱住女儿,将她扶到病床边,叹了口气说:“西子,你这是去哪了,严总监找你都找疯了,你下次出去可千万要跟妈妈说一声,这太吓人了,妈妈真担心那个坏人又回来害你。”
他们又提到了“坏人”两个字。
好像她的世界里,围绕的全部都是坏人。
阮西子躺到病床上,脑海中满是陈倦矛盾又冷漠的脸。
他那样无情地赶她走,可为什么她的心却无法控制地记挂着他,仿佛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在意他。
是因为犯贱么?
阮西子闭上了眼睛,心想,睡一觉吧,或许睡着了就不会想那么多,那么难受了。
她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的蓝钻戒指,陷入了沉默。
严君泽瞥了一眼她手上突然出现的戒指,立刻便想到了那可能是谁送的,而她的伤心又是因为谁。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一直隐瞒着一切,任由阮西子和陈倦越走越远,对他们所有人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一直以来,他最害怕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她离开他,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
可如今看来,他最害怕的,其实是——她不快乐。
靠近病床边,严君泽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没事吗?”
阮西子微笑了一下,敷衍说道:“我没事,我很好。”
你很好?
是么。
可为什么你回答这些的时候,脸上却是“我有事,我一点都不好”的委屈模样。
但严君泽也知道,这份委屈,能够安慰的人,不是他。
阮妈妈看了一眼严君泽内疚又自嘲的样子,年轻人的感情她不好插手,可她也看得出来严君泽对阮西子的感情,那份感情深厚到她完全相信阮西子嫁给他之后,可以幸福一辈子。
只是这份幸福,是阮西子本人想要的那份幸福吗?
晚上。
易则再次来医院陪床,他甚至都不打算给陈倦找护工,他知道陈倦有多挑剔,担心那些护工笨手笨脚,无法满足他的要求,让他病中的心情更加郁结。
但今夜,当他走进病房的时候,却遭到了拒绝。
“你走吧。”
陈倦甚至都没允许他靠近,便开口赶人。
易则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他沉默许久才说:“对不起陈总,我又自作聪明了。”
看来哪怕阮西子来了,也没动摇陈倦一分一毫的决心。
陈倦没有回复他的话,只是重复道:“你走吧。”
易则抿抿唇,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病房,但却没有走远,只是坐在病房外面安静地守候。
病房内,陈倦躺在床上,手上攥着“生命树”,神情冷然。
他这次做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改变,那些放心不下的人或事,都已经交代给了可以让他放心的人。
接下来,他就可以安心赴死了。
垂眸凝着手里的生命树,其实每一次开口赶阮西子走,每一次开口伤害她,都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她在难过,他比她更难过。
不过没关系,这种难过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总比和他在一起,等他死后,一辈子难过下去的好。
她以后会很幸福。
会很快乐。
她会遇见一个她喜欢的、健康的人,那个人也许是严君泽,也许是简然,也许都不是,但她肯定会遇见那样一个人。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孩子会长得像她那样漂亮,让人过目难忘。她会实现她的梦想,成为业内优秀的知名珠宝设计师,她会将DM做大做好,甚至可以拿到ACME的股份,成为一个有安全感、主导自己生活的女人。
她会很好很好的。
只是这些好都与他无关。
她所有的幸福都分享给另外一个人,但那个人也不是他。
握紧了手里的生命树,陈倦抬眼看着天花板,微笑了一下,自语般道:“阮西子,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定。”
春节已过,元宵将至,阮西子的病一天天好转,她已经很少会头疼了,可却变得越来越沉默。
阮妈妈很担心她,这天她终于忍不住问阮西子:“到底为什么这样呢?是因为什么人吗?西子啊,不是妈妈说你,严总监一表人才,多好的男人,你们之前也在一起过不是吗?你现在的情况他还对你不离不弃,怎么看都是真心喜欢你的,比别的男人可靠多了,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好和他在一起不好吗?”
一直安静沉默的阮西子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开口,低声说:“不好。”
阮妈妈一怔:“什么不好?”
阮西子看向母亲道:“我不会再和谁在一起了。”她抬手按着额角苦笑道,“我的记忆越清晰,我就越害怕,我现在特别担心当自己完全想起来的时候会后悔自己现在的毫无作为。妈,你也不要劝我和严总监在一起了,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了,虽然我还不能确定我心里一直沉沉记挂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但除了那个人,我不会再有任何人了。”
阮妈妈愣住,惊讶又为难道:“为什么啊?”
阮西子淡淡道:“这就好比你在写论文,你费尽所有的精力取材、叙述,当你终于快写完的时候,导师却告诉你,你跑题了,这篇论文不合格,你要重写。妈,你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有心情和精力重来吗?”
阮妈妈沉默了。
阮西子继续说:“那一篇论文已经花光了我余生所有的精力和感情,我已经对其他题材再也提不起兴趣了。我不想重来。我耗费了所有,只差一步就能完成的论文,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结局,我不甘心。”
阮妈妈皱眉道:“可是西子,如果你不写这篇‘论文’,导师就不可能让你毕业,难道你要为了这一篇论文就失去毕业的机会吗?”
阮西子摇了摇头说:“人这辈子总该执着一些事,我以前没得选择,总是向现实妥协,我已经受够了。我这后半辈子希望能任性一点,哪怕这些任性带来的结果让我抱憾终身,我也无怨无悔。”
阮妈妈最后再也没说话,安静地筹备着她出院的事情。
她的病情基本得到控制,接下来就是慢慢恢复神经,恢复记忆,在医院住院花费很高,就算有钱也不该这样糟蹋。
他们这边准备出院,苏现、简然、严君泽都来了,四个男人加上阮妈妈正忙活着给她收拾东西离开,阮西子换好衣服坐在一边看着,屋子里热热闹闹,她本该感到安心的,可她却越来越觉得慌乱。
就在这个时候,她刚刚拿到的手机响了,她愣了一下拿起来看,陈倦的名字让她心头一跳。
他为什么会给她打电话?
阮西子愣住了,但身体比脑子的反应快,她很快接起了电话,送到耳边。
“喂?”
她试探性地低语,屋子里四个人正在聊天,电视机也打开着,一片喧闹,她有点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你说什么?”阮西子着急道,“抱歉,我听不太清楚。”
她站起来,要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严君泽瞥了她一眼,听到她说着“陈总”两个字,眼神暗了暗。
电话这头,陈倦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医生站在病床边,易则和周叔都守着他,他却对自己的身体不闻不问,只专注于电话。
“你听不清么。”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阮西子,我刚才跟你说——请你以后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不管你以后是否想起了一切,都不要再来找我,我会离开国内,去国外建立新公司,你死了那条心,不要再纠缠我。”
“对不起,我还是听不清,我这边有点吵……”
他也听得见电话那头几个人聊天的声音,她应该不是撒谎,是真的听不清吧。
他突然有点绝望。
最后时刻的告别,还是要口是心非吗。
算了吧。
嗯,就算了吧,既然她都听不清了,他不如借此给自己一个好好告别的机会。
陈倦克制着窒息感,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失笑道:“阮西子,我爱你。”
此刻。
阮西子站在洗手间里,关着门,电话那头,恰好传来他这句话。
阮西子沉默几秒,道:“我听到了。”
陈倦怔住。
随后,电话挂断。
挂断之前,她听见易则的惊呼:“陈总!——”
第49章
阮西子几乎是立刻丢下手机跑出了卫生间,出门直奔电梯,按了向上的楼层。
病房里,被留下的三个男人和阮妈妈对视了一眼,除了严君泽之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起阮西子接电话时提到的那个人,目前看来也只有那个人可以让她方寸大乱失了心神。
看她着急的样子,难不成是陈倦出了什么事?
严君泽有点担心,迟疑许久还是抬脚跟了出去,简然也想跟上去,苏现却拉住了他的手。
“让他去吧。”苏现勾着嘴角笑得有点伤感,“现在这种情况,出现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你没发觉么,不管是在西子生病前还是生病后,我们都是被明确过分手并且毫无瓜葛的人,但严君泽对西子来说是不一样的。”
因为是初恋么。
简然黯然地低下了头,眼眶发红,双手握拳。
外面。
电梯里有很多人,去的楼层很多,阮西子跟着他们上上下下几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轮到她。
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她就飞奔了出去,围巾因为焦急的动作而掉落在地上,她甚至无心去捡,路过的人瞧见她的模样,很难不觉得她是在赶着去给谁送终。
其实现实也差不多。
只可惜她没那个机会去见那个人最后一面了。
当阮西子打开陈倦的病房门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病房里只有保洁员正在打扫和消毒,屋子里的窗帘拉开了,灯也开着,明亮又宽敞。
只是,那张本该躺着或坐着某个人的病床却干净整洁,毫无人存在过得痕迹,让阮西子的心揪到了一起,几乎无法保持站立。
“你有什么事吗?”保洁员好奇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阮西子很努力地走到了病床边,轻声问道:“……住在这间病房里的人呢?”
保洁员愣了一下道:“他已经走了。”
阮西子诧异地看着她:“走了?”
保洁员重复道:“对。走了,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继续打扫了。”
阮西子的情绪几乎是瞬间崩溃了。
严君泽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蹲在病床边绝望地哭着,保洁员站在一边看得担心又害怕,严君泽走进去朝她点了点头,她赶紧拿了东西暂时离开了。
阮西子的头枕在病床上,好像还可以闻到病床上属于陈倦的味道,可这种味道她今后再也没机会闻到了。
严君泽的脚步慢慢停留在她身边,张张嘴,许久才道:“我一直以为,只要瞒着你过去的事,你不想起来,就不会再把精力放在他身上,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阮西子脊背一僵,没有动弹,严君泽继续道:“其实在你生病之前,你跟陈总的关系很亲密,你们一起度过了你主理的新品牌设计图外泄的危机,他为你做了很多,你也为他做了很多。我想你们应该是相爱的,只是你们大约不会有结果。”他自嘲道,“我幼稚地认为,只要你不想起他我就有机会,可看情形,哪怕你记不得他是谁,你们有过什么,却也本能地知道你心里的空缺不是我,而是他。”他跟着蹲下来,一字一顿道,“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好了。比起你离开我,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好像你不快乐这件事更让我苦恼。”
阮西子转头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泪珠,严君泽心疼地抬手轻抚过她的眼角,将他所知道的她和陈倦的所有点滴全部如实相告。
他们经历过的风雨和磨难,她一下子全都知道了,阮西子的头再次开始疼了起来,她靠到床边深呼吸,捂着脑袋挣扎着,无数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她眼前忽然白光一闪,愣在了原地。
严君泽担心极了,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防止她伤害自己,阮西子被动地被他抱着,当脑海中所有的记忆串联在一起,她低头看着手上戴着的蓝钻戒指——什么都想起来了。
毫无预兆的,阮西子嚎啕大哭起来,她挣脱了严君泽的拥抱,在他惊讶的注视下趴在病床上泣不成声地哭着,模糊之间,他似乎听见她鼻音很重地喃喃着说:“你为什么走了?你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严君泽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将阮西子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来,扳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道:“阮西子,你看着我。”
阮西子崩溃地挣扎,根本不听他的话,这时阮妈妈他们也循着踪迹找到了这里,将眼前这一幕看在眼里,苏现很果断地去找了大夫来,大夫带着镇静剂过来,给阮西子打了一针,阮西子这才缓缓平静下来,过了一会,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现场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大夫奇怪道:“你们是神内的,怎么跑到心内来了?”
开口回答的是严君泽:“大夫,我能问一下之前住在这间病房里的患者……怎么样了吗?”
大夫摇了摇头说:“抱歉,病人的隐私我们不好透露,你们认识么?”
简然有点激动道:“当然认识,这间病房里住着的是我们老板,他怎么样了我们没权利知道吗?”
大夫不好意思道:“是的。因为患者身份特殊,住院之前单独嘱咐过,不管是什么人,都不可以告知他的情况。所以……很抱歉,我无可奉告。”
苏现沉默许久才道:“那我们只问一个问题,不为难您,您能告诉我们吗?”
大夫迟疑说:“那得看是什么问题。”
苏现抬起眼:“……他还活着吗?”
大夫一怔,许久没有说话,他转开视线望向窗户摇了摇头,如实道:“这件事连我都不能确定,如果你们真的是他的下属,或许回公司之后可以知道吧。”
语毕,大夫便离开了,有神内的人来带阮西子回去,她情绪一下子波动厉害,神经痛又发作,原本打算出院的日程可能要推后了。
那之后一连几天,阮西子都昏迷不醒,大夫一次又一次来诊断,都表示问题不大,只是患者自己不愿意醒过来,他们再着急都没有用。
阮妈妈吓坏了,每天以泪洗面,阮爸爸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当他看见女儿好像死了一样躺在病床上毫无声息的时候,眼泪也掉了下来。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纵然从小感情淡薄,当自己的孩子真的可能要离开自己的时候,本能也让他难过不已。
阮妈妈哭着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要是西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后悔都来不及!”
阮爸爸沉默着,任由阮妈妈责备,可阮妈妈如今的身份又能说什么呢,他们早就离婚了,又各自组建了新家庭,纵然新的婚姻生活有诸多不如意,但他们两人却早已没有关系了。
唯一要受罪的,就是作为女儿的阮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