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原本应该被车撞飞的是唐朵。

肖宇成护住了唐朵,却来不及躲开车子,很有可能会两个人一起被撞。

但是关键时刻,是唐果将他们推到地上,自己反而暴露在车头。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肖宇成也觉得是唐果替他挨了那一下。

意外之后,唐果醒来,得知自己的腿废了,很难过,哭得很伤心,却没有闹。

见到唐朵和肖宇成,却还反过来安慰他们说,肖宇成将来是要做医生拿手术刀的,他要救很多人,而姐姐本来就活泼好动,还要骑机车比赛呢,如果被撞残废了,困在轮椅上岂不是要憋死了?

至于她——唐果,原本就学习不好,体育也不好,人又懒,能躺坐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现在有机会能一直坐着,有理由当懒虫了。

只是唐果越是这么说,唐朵和肖宇成听的心里越是难受。

唐朵简单地将这段过去告诉梁辰,梁辰听了似乎面有疑色,眉目低敛。

唐朵见状,问道:“你想到什么?”

梁辰:“你认为,你妹妹是担心她一旦好了,肖宇成就会和她分手?她觉得她只是用愧疚感在牵制肖宇成,反而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

唐朵:“我感觉有这层意思,你认为呢?”

梁辰沉默片刻,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唐父和程征几人,然后目光又落回来,说:“不如咱们换位思考——程征这些年一直在赎罪,这个理由可以成立。毕竟因为他的选择直接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每个人都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反过来,你妹妹唐果并没有负罪感,她是整件事里的受害者,从心理层面上来说,应该会有一些怨恨才是。但是就你的描述,她不仅没有怨言,大度,懂事,还非常为亏欠她的人着想,这原本就不符合人性,说不通。加上她做手术这件事,手术费一直是个问题,能做这样手术的医生也很难求,现在好不容易万事俱备了,她应该比任何人都高兴,都希望自己能站起来才对。那么,她为什么要逃避?”

唐朵越听梁辰的话,眉头皱的越深。

梁辰的话有些用词上或许不好听,但事情往往就是如此,越接近真相,越难入耳。

在情感上,唐朵不太愿意相信他的逻辑,但经历过几年的替身演员,早就练就了善于怀疑的条件反射。

何况有一点梁辰说的没错,人在遭到不幸的第一时间,一定会找个人迁怒、怪罪,无论那个人是否是始作俑者。

而所谓的“释怀”是需要时间沉淀,岁月累积的。

可唐果完全没有经历过第一阶段,就直接跳到“释怀”,还反过来宽慰他们。

想到这里,唐朵问:“你是不是想说,果果心里一定藏了一件事,令她对我们有愧疚感,所以”

可是说到一半,唐朵又觉得不通。

当年的所有事都和唐果无关,她能做什么呢?

直到梁辰开口道:“刚才我只是提出疑问,当年的事我没有参与,只是听你这样描述,很难判断。而且我觉得,‘害怕和肖宇成的关系不在’这一点不足以促使她拒绝站起来。因为感情而牺牲一双腿,前提一定是这段感情是她生命的全部。但就我观察,唐果有自己的电台节目要经营,每周还要去立心孤儿院帮忙,家里还有一双父母,和你的感情也非常好,她生活里应该有很多朋友,并不像是完全将精力投放在一个男人身上的状态。所以我认为,这个理由不成立。”

唐朵没吭声,只是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忽然之间,仿佛有一种舵手换人,航线调转的预兆,事情的发展也超出了她的预期。

原本她以为,整件事差的只是一次手术机会。

如今才发现,好像想的太过简单了

——唐果一直是抗拒手术的。

——唐果从来没有对家里抱怨或者责怪过任何人。

——唐果一定有块心病,那是阻挡她站起来的坎儿,她拒绝站起来,是因为她不愿意面对现实。

但,那藏在她心里的现实是什么呢?

思及此,唐朵心里渐渐明亮起来。

显然,她要先将症结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唐果和程征的心坎儿过去了,唐朵才能过,倒数最后几章~把所有事情画个圆满的圈。

第93章

晚上, 一群人在唐家吃了饭, 唐父心情大好, 来家里的又都是大小伙子, 齐丞和严冬都很能喝,让唐父也人来疯的多喝了两口。

只是到第三盅白酒时,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唐朵直接将酒瓶拿走了, 在唐父呆愣的瞬间, 说:“妈和果果明天就回来,闻到您身上的茅台味怎么解释?”

唐父喝酒就上脸, 那时候连眼睛都是红的,直说等明天酒味儿就散了,根本闻不到。

唐朵便说:“我妈不是有量酒瓶刻度的习惯吗,她出国前那瓶酒有多少,等她回来发现少了一大截,又怎么解释?”

唐父这回不说话了。

唐朵笑着建议:“要不兑点水进去?”

唐父立刻抗议:“不行, 那可是茅台,哪能兑水糊弄自己!”

一桌人全笑了。

就这样,唐父这晚再没喝到酒。

等到酒足饭饱, 唐朵戴上胶皮手套, 在厨房的水池前和一堆杯杯盘盘搏斗,足足洗了半个小时, 后来连灶台和案台都擦的一干二净。

走到客厅一看,屋里就剩下靠在沙发里呼呼大睡的唐父,其它人都不见了。

这时, 梁辰推门进来,见到她,弯了弯眼。

唐朵问:“他们人呢?”

梁辰:“他们还要开车回城里,先回去了。”

唐朵想了想,晚上就程征和梁辰没喝酒,两人都是开车来的,肯定要开车走。

唐朵又问:“那你呢?现在都九点多了,再晚回去要开夜车了。”

没想到梁辰却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呼了一口气说:“我有点疲,歇歇再说。”

唐朵见状,说:“好,那你先眯几分钟吧。”

梁辰:“嗯。”

半个多小时后,唐朵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房间,还将唐果的屋子打扫了一遍,等她出来,唐父已经进屋睡了,梁辰还坐在那张椅子里,一手撑着头,闭着眼一动不动。

唐朵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低声叫了两声他的名字。

梁辰低声应了,睁开眼时,眼皮上面多出一道深褶,看来是真的疲了。

唐朵叹了口气:“你这样还能开车回去?”

梁辰眉头微蹙:“恐怕会疲劳驾驶。这附近有没有旅馆,我随便找一个睡一晚。”

唐朵一顿,看着他,缓慢的陈述:“这房子很大,有三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厅。”

梁辰不说话了,抬眼直勾勾的望着她,那双眼睛漆黑深邃,里面是她的倒影。

直到唐朵勾起唇角道:“你去睡我那间,收拾出来了。我去睡果果的。”

梁辰幅度很小的点了下头,站起身跟着她往屋里走,穿过走廊,来到唐朵的房门口,长腿就非常自觉的迈了进去,环顾四周。

他看的很认真,也很专注,屋里的陈设都是非常简单平价的家具,有些是唐朵少女时代就留下的,而且还有她那时候看过的书,用过的家居用品。

一张单人床就摆在屋子的角落,床上用品是卡通图案的纯棉四件套,是唐朵最喜欢的一套,上高中那时就买了,没用两次就北上去了大学,到现在都很新。

唐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四角大号短裤,不由分说就塞到梁辰怀里。

梁辰一怔,展开四角裤时,就听唐朵说道:“我爸的,很新,你先凑合吧,可能裤头会有点松。”

然后唐朵又从自己的衣柜里翻来覆去的拽住一件男款XL号的大T恤,递给梁辰。

梁辰挑了挑眉,盯着她看。

她说:“哦,我以前很喜欢穿男款T恤,直接用来当睡衣。待会儿睡觉前,你先去洗个澡,拖鞋我给你找一双新的。”

唐朵前后张罗着,梁辰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意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几分钟就进了浴室,冲完澡出来顺手就换上大T恤和四角短裤。

果然,裤头有点松,他得一手拎着,否则会整件掉下去。

梁辰的头发湿漉漉的,勉强擦了半干,又接过唐朵递来的新牙刷牙膏,乖乖刷了牙。

梁辰出来后,唐朵拿着吹风机,一边给他吹着头发,一边说:“晚饭前你和我说的那些话,我仔仔细细的在脑子里想了一遍。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我永远也不会往那里想。只是我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果我直接问果果,她不会说实话的。”

唐朵很纠结,她想自己恐怕等不了明天再跟梁辰商量了,所以等他一洗完澡就说出口。

头发已经吹的差不多了,唐朵关上吹风机,坐在梁辰旁边,皱着眉盯着他看。

直到梁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低声说道:“其实有个办法是可行的,不过会有点可耻,有点卑鄙。”

唐朵一愣,眉头皱的更深:“你先说是什么办法。”

梁辰说:“你妹妹有写日记的习惯。不过我不知道她的日记是写在本里,还是网上的某个空间。”

唐果写日记的习惯唐朵也是知道的,她偶尔在做电台广播的时候也会提到这件事,告诉一些心情有烦恼的听众,如果实在不愿意和人讲,憋在心里又难受,不如就写成日记。很多时候,用文字表达也会舒缓心情,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来就当做是跟人讲了,那个日记本就是自己最好的倾听者。

唐朵吸了口气,问:“你是说,让我去偷看她的日记?”

梁辰神色很淡,一本正经的说:“当然,这件事很不道德。但是你想想,今天是多好的机会,她不在,你要去她的房间睡觉,你心里有事恐怕也睡不着,不如”

只是话说到一半,梁辰又转而说:“哦,还是不要了。要是真被你找到了,看到了里面的秘密,恐怕你要整宿失眠。”

唐朵:“”

唐朵:“合着你不是真心建议我这么做的,你就是逗我玩?”

梁辰:“我若不是这么说,你恐怕会纠结一晚上。而且就算你想破头,你也想不出对付你妹妹的办法,这种纠结就是庸人自扰。”

唐朵不说话了。

梁辰说得对,她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对付唐果的办法。唐果平日里虽然看上去很开朗很好相处,实际上骨子里却非常固执,有坚持,一旦和唐果的原则底线想触碰,无论是谁都无法说服她。

若非如此,唐朵也不会这么发愁。

梁辰继续道:“今晚你我都好好睡一觉,明天见到你妹妹再说其它的。平日你在照顾她的时候,时不时也可以问一问,观察她的神色。以你对她的了解,如果她有异状你一定能发现的。这件事,急不得。除非她有一天憋不住了,告诉你,否则她恐怕要装一辈子。”

装一辈子?

唐朵说:“那有没有什么办法,逼她说出来?”

梁辰安静了一秒,唇角勾起:“首先,你要先观察她,看她对哪些事,哪些人比较敏感,或是逃避,等你发现了,咱们再商量对策。”

对症下药,但首先要找到症结。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梁辰一早就开车带唐朵和梁父去了机场,肖宇成也从医院宿舍赶了过去。

等唐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唐果走出闸口,一行人连忙迎了上去。

唐母和唐果见到梁辰,都是一愣,想打听,却碍于在闹哄哄的机场大厅,不便多说。

至于唐父,他起初还以为,唐果现在经历过物理治疗后走路还不是很利索,起码不能自己独立完成,最多也就是扶着把手走几步。

直到唐母和唐果上了肖宇成的车,唐父才提出疑问。

手术不是成功了么?

做了这么久的物理治疗,怎么没有起色?

见唐父一脸担忧,唐朵特意拉唐父和她一起上了梁辰的车,到路上才慢慢跟他解释起来。

唐父愣了很久,脸色都白了,一直看着窗外不吭声。

唐朵说:“现在,果果有些心理障碍还没排除,所以还不能走。手术很成功,原则上来说是可以站起来的。爸,你不要着急,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一起帮她,不要让果果看到咱们这么担心,她心理负担会更重。”

唐父想了几分钟,才叹出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哎,等了这么多年,从希望到失望,经历了好几次,其实现在也没有当初那么大的反应了。我和你妈都这么大岁数了,早就看淡了,什么都能接受了。其实就算果果一辈子都不好,我们也走过打算。只是之前听你妈说手术很成功,现在又”

唐朵又劝了几句,实在词穷了。

直到正在开车的梁辰说:“唐叔叔,英国的医生那边,我会一直跟进,随时将这边的进展反馈过去,一旦那边的医生有了新方案,可以辅助治疗,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另外,现在唐果的腿已经有了弹跳反应,可以在家做一些物理治疗,正好外国出了一款最新的腿部按摩机,就是针对这样术后恢复的病人使用的,我之前已经预定了一台,过一个星期就能收到。至于唐果多久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这件事急不来,毕竟已经过了七年,唐果的腿部肌肉已经萎缩,就算是没有问题的正常人七年不行走,要恢复行动能力也需要一些时间,何况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听到梁辰的话,唐父的眉头才算舒展一些,他点点头,又追着问了几个问题,比如哪些在家能做的物理治疗,比如那个按摩机该怎么用,效果怎么样等等。

梁辰都逐一耐心回答,时不时宽慰两句。

唐父总算慢慢宽心了,临下车前还拉着唐朵小声说了一句:“我觉得,这小子比姓程那小子好。”

唐朵:“”

唐朵心里装着事,回到家里也顾不上别的,索性梁辰也不打算多留,只将他们送下车,又和唐母、唐果打了个招呼,便驱车离开。

一大家子人进了屋,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张罗。

唐母和唐果早就困得不行了,先后进屋了。

肖宇成和唐父一起去了书房。

等唐朵去看唐果时,才发现唐果根本没有睡觉,坐在床头正在看手机。

见到唐朵,唐果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姐,快来,好久没见你了,聊聊天!”

唐朵挑着眉,关上门坐到床边:“聊什么?”

唐果立刻露出一脸八卦:“刚才那位梁先生,有点眼熟哦!”

唐朵没吭声。

唐果接着道:“不就是给立心孤儿院捐款的那位梁先生嘛?我见过他两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开始的?人家都跑来车接车送献殷勤了,哎呦姐你是不是要嫁人了!”

唐果边说边扑过来,搂着唐朵撒娇:“我舍不得你!”

唐朵一下子被逗笑了,原本心里的雾霾一扫而光,拍着唐果的背,说:“姐现在还没有嫁人的打算呢。就算那位梁先生我再喜欢也不行。”

唐果抬起头:“为什么?”

唐朵非常认真的说:“你忘了么,咱们说好的,你要给我当伴娘的。难道你要坐着轮椅当伴娘么?”

唐果一下子不说话了,笑容也消失了。

她直起身,看了唐朵一眼就低下头。

过了几秒钟,唐果才说:“我知道,我让你们失望了。”

唐朵立刻在她头顶揉了两下:“说什么胡话,无论你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妹妹。”

唐果吸了口气,小声问:“永远最好吗,就算我做错事,也是吗?”

唐朵一顿,却很快恢复如常,语气很认真:“就算你做错事,你也永远是。你是我的妹妹,你错了,我跟你一起扛。再说,人这辈子哪有没做错过事的?只有错过,才能成长,才会明白什么叫勇气。”

唐朵一边说一边轻拍着唐果的肩膀,忽然发现她似是轻轻抖了一下。

唐朵知道,这绝不是自己敏感。

她刚才的话,恐怕有哪一句戳中了要害

于是,唐朵继续道:“你看我,再看程征,我们都错过,但你还不是原谅了我们?”

唐朵刻意放慢语气,同时仔细观察着唐果的反应。

这回,唐果直接僵住了,放在被子上的手还下意识握了一下,她吞咽着口水,好一会儿才出声。

唐果:“那不能怪你们,那次是意外,不是你们故意的。”

唐朵依然在笑,那笑容温暖极了。

可她没有瞎,她清楚的看到唐果的脸色比刚才差了很多,声音也有些发紧,但唐果在极力克制着。

唐朵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提到了什么。

是她和程征。

而唐果的回答是——那次是意外,不是你们故意的。

那么,这件事是否是和她,和程征有关?

重点是否在“意外”和“故意”两个字眼上?

看来,她要尽快把当年的事梳理一遍,然后讲给梁辰听,让他以局外人的角度分析一下,到底这里面有什么细节是她忽略的了。

第94章

在得知唐果有了一块“心病”之后, 这件事也几乎成了唐朵的心病。

她发现自己一刻都不能等, 已经被庞大的焦虑感灭顶。

她睡在自己少女时代留下的单人床上, 感受整个屋子让人怀念的氛围, 彻夜失眠,直到四点多钟天微微凉了, 微光透进窗帘里, 她才终于投降。

唐朵穿上衣服, 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