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气了……为过去的事生气是很不值得的行为,何况,我现在很幸福,我很爱沈锥……他是个完美的人。”

第九十章

时隔一年后,她终于接受了这样一束花,让它们安静地盛开在窗台前。

“巴黎好玩吗?我打算以后怎么都要去一次呢,给点建议怎么样。”

傅凭澜想了想,“美国游客和日本游客很喜欢去圣日耳曼大街,那里都是些名牌,每次经过都能看到一大堆人拿着相机朝橱窗拍照。”

“你喜欢圣日耳曼大街?”我的声音听起来紧绷绷的,“那么,最喜欢哪个牌子?”

她笑,“我想是PaulKa吧!读书的时候老师推荐我看一本小说,故事里的女主角说为了看PaulKa走神,即使被车撞死也值得,因此那橱窗就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太强了,”我说,“我一定要去膜拜。对了,真的有人因为走神被撞死吗?”

她俏皮地咬了咬下唇,“目前还没有,虽然,我差一点点就做了第一个,幸好有人飞快地冲过来,把我拉开了。”

我呆呆地望着百合和勿忘我之间的缝隙,突然问:“那小说你还有吗,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12月24日晚,圣诞嘉年华。

作为全权策划的我刻意、并且是十分刻意地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行头,打算淹没在人群中免得被沈锥找晦气。可惜,天妒英才,连上帝都不想埋没了我这等有为青年,到了预定好的酒店一看,上至高层下至职员个个穿得珠光宝气璀璨亮眼,反衬得我格外出众。

好在还有傅凭澜。

玫瑰红小礼服,没有一点赘饰,全凭出色的剪裁,线条行云流水,色泽艳而不俗,比得到场所有女性黯然失色,小灵一见到她就开始惊叫:“天哪!绝代佳人!小梁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瞧那衣裳,多般配,就跟长她身上似的!”我回头附和,却换来一记白眼。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晚宴的自助餐是按每人两百元的标准订的,生猛海鲜山珍美味应有尽有,还特地请了法国的名厨过来烹饪。为了吃回这一顿的本,办公室里男男女女中饭光在那儿喝凉水,饿死也不碰食物哪怕一片饼干,要减肥的统统放下屠刀,豁了出去……不过根据我的小道消息,这些全加起来也不够付傅凭澜身上那件礼服的零头,更别提她戴的项链和耳环了。

沈锥一见到傅凭澜就开始赞叹,一见到我就开始冷笑。我自知理亏,只好灰溜溜地转身就跑,不过,还是没躲过背后的冷箭。

“你这身倒是和沈陌挺配的啊,果然是忠狗。没事干就去找人,等他发言呢。”

坐在墙角沙发上的沈陌看到我,呵地就乐了,“为什么不穿漂亮点啊,真浪费呢。”

我赌气坐在他旁边,“有傅凭澜在,我不想自取其辱!”

“傻孩子。”他又来揉我的头,自从发现我这发型的特点是越乱越有味道之后他就跟上瘾了似的没事就揉,“不要总把自己藏起来,机会只会找那些勇于展现的人。”

第九十一章

“机会找我,我还不乐意要它呢!”我瞥一眼他的肩膀,索性头一歪,靠上去,“其实我从小就很怕人,哪儿人少我蹲哪儿。”

“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觉得人都太龌鹾。长大后肮脏的事情看多了,也就麻木了,嬉皮笑脸什么也不在乎。”

“我和你正好相反。”他静静地呼吸,“小时候特开朗,哪儿人多我往哪儿钻,长大后,经历的事情多了,倒开始怕跟人相处了,我一直特纳闷,人怎么能伪装得那么好?心里想的,可能跟做的,完全是两个方向……就连我自己也不例外,心里明明愤世嫉俗——你别笑好不好——表面却一副我爱这个世界的假惺惺样。刚出去时那份雄心壮志,绝对的舍我其谁,可在那个文化人的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拼了许多年,终于终于,想要的都有了,独独忘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了它什么都是虚无,结果还是一无所有,真正的一无所有……”

“嘘,你听。”我竖起手指,“在发面具呢,舞会要开始了。”

“是啊,假面舞会,人又多戴一张脸。”他欣然笑道。

会场逐一关了灯,暗暗的,到处燃着诡异莫名却又温柔的烛光。所有人的脸上都已戴了面具,华美的、精心制作的面具,遮住表情;朦胧的光线中,音乐响起、那么柔软。这是个幸福的夜晚——对某个人、某些人来说。我借口拿吃的,赶紧离开他身边,心里有一股莫名的郁闷无处宣泄,真想把桌上亮晶晶的盘子酒杯都扫在地上。弯着腰努力辨认餐牌上的字时,我听到沈锥的声音。

他在向所有人宣布求婚成功的消息。

会场安静了几秒,霎时间突然掌声雷动,尖叫频频。我拿着装了一半的盘子发呆,几十米开外的台子上,灯光聚集了所有人的焦点,沈锥和傅凭澜应观众的强烈要求当众拥吻……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吻。

我端起盘子沿着墙根回到沙发旁。

“很相配,是不是?”沈陌问。

“是吧。与我有什么关系。”我随口说。

“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幸福。”没有理会我的话,他兀自低语着。

“有些幸福短暂如过眼云烟。”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尖刻,喜欢抬杠。

“总比连过眼云烟的幸福都抓不住的人强呵。”他浅浅地、旁若无人地笑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回去睡会觉。”

我想也不想地爬起来,“一起,我送你。”

“你留下玩。”

“你知道我讨厌这种地方。”我不客气地顶回去,但是话才说一半,他的胳膊已经架在我脖子上了。

“走吧。”

结果那晚,我趴在沈陌书房的桌子上睡着了,而他在跟我一墙之隔的卧室里。相安无事到天蒙蒙发亮,我的手机突然狂声大作,因为嫌鸡叫太斯文,我特意换成了狗吠,下场就是惊得自己差点滚下椅子。

第九十二章

摸兜时发现肩上盖了件厚厚的棉衣,女式的,有娴静的碎花图案,齐漱玉来串门时我看她穿过,是她给我披上的吗?来不及想那么多,我赶紧按下接听键以免把他们吵醒,“喂……小舅舅?!”

小舅舅给我打电话时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听完他的话后我也懵了好一会儿,沈锥进了医院?!怎么会这样,昨晚他还好好的,活蹦乱跳向情人求婚成功,这才隔了几个钟头就进医院?

虽然脑袋里一团糨糊,我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我马上来,到了再说,哪家医院?好,好。”

轻手轻脚带上门,我冲出去拦车直奔中心医院。小舅舅在大门口截住我,不由分说拉着走侧门,“看见那些人没有?都是财经版的记者,不知道谁放出去的消息,这么快就跑来医院里嗅!”

“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事!大事!”小舅舅急匆匆地一头扎进电梯,“这事处理不好,大家全玩完!”

我才知道昨天跟沈陌退场不久沈锥也没了人影,傅凭澜见他去洗手间久久也不出来,不得已拜托小舅舅进去查看,小舅舅发现他晕在厕所,吓得立刻火烧屁股地开车送医院。

“我们走的时候特意选了安全通道,就是怕惊动太多人,天晓得怎么会这么快就泄露消息,医生!一定是那些医生!”小舅舅气呼呼地摁着电梯按钮。

“沈锥得了什么病?”我还是莫名其妙。

小舅舅拍着脑门,然后瞪我,“不是病!医生在他体内检查出了吗啡的成分!吗啡你知道吗?他们怀疑沈锥有毒瘾!”

“啊?!”我惊得非同小可。

“这种东西又不是普通人可以弄得到的,如果确定真是吗啡,而又没有相关手续能证明持有合法的话,不是吸毒是什么?”

我下意识伸手按住口袋,那里是舒雯给我的药品鉴定报告,我在脑海里飞速思考,沈锥根本不像瘾君子,沈陌虽然有吗啡,却绝不可能干这种陷害弟弟的下作事,其中一定有人作梗,但不管如何,我得隐瞒住沈陌有药这回事,否则局面只会更乱。

电梯门开了,小舅舅指指其中一间房,“小舫你去跟医生谈吧,我得联系点人手来搞定那些记者!”

我看到了仍穿着礼服的傅凭澜。她披了件大衣坐在床边,玫瑰红的裙边逶迤拖地,滚上了灰尘,像一朵无人欣赏的花,开放在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空间。

我猜沈锥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吧,她攥着他的手睡着了,那肩上搭着的大衣顺着脊背弧度微微下滑,眼看就要挂不住。我过去抓着领子往上轻轻提了提,再盖下去时把她弄醒了。

她揉揉眼,马上去看沈锥的脸。我听到脚步声,转头望去,医生正拿着病历表走进来,一边跟护士、当然同时也是在跟我们交代着:“吗啡过量中毒。不过还好,剂量不足以致命,而且发现得早,洗了胃、也注射过拮抗剂纳洛酮,已经没事了。”

第九十三章

一听到这句话,傅凭澜立刻露出浅浅的笑容。我注意到整个过程中她一直都没松开过沈锥的手,而且越握越紧。

“他什么时候会醒?”她急急地问。

“不会太久的,但短期内会有后遗症。”

“呃,这个短期具体有多久?”傅凭澜可以只在乎他的生死,我作为助理却不得不顺带关心一下公司因此导致的混乱局面可能持续的时间长短。

“那要看他的用药史了,一般三到五天就会产生耐药性,一周以上便可成瘾,不过极量只能是30毫克。还得提醒你们一句,吗啡不是随便可以买到的东西,必须出示医生处方,否则就是吸毒行为,医院有必要通知警察。”

“这是胡说!”傅凭澜突然转过来打断我们,“沈锥的身体一向很好,而且相当自律,绝不可能去沾染毒品!”

医生给她吼得一愣,我也被震住了,不过反应稍微快一点,“是啊,他不是乱来的人,肯定有误会。”

大概我们这种人在医生眼里稀松平常,他点了点头便抽身离开,神情淡漠。傅凭澜也不在意,继续认认真真地攥着沈锥的手,指腹小心地在他指甲边沿摩挲。

往外走时,我忽然听到她小声说:“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要。那些东西,全送给他吧,他爱拿多少,就拿多少。你有我,我有你,就够了。”

因为这句话,我心里突突一跳。

难道她竟会怀疑是沈陌做的?

“大海击碎了它灰色的眼睛,爱情,爱情,我的季节……”

对傅凭澜来说,沈锥现在是她的整个世界,他平安,她的天地就不会坍塌;对我来说,对锦隆嘉业数百人来说,大家的世界和天地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灾难。

当天股市还没开盘,早报就已经登出头版头条,总裁涉嫌吸毒过量入院,生死未卜;锦隆名不副实,前景堪忧,相关联的一切业务都可能会因这条丑闻受到影响,内容反复强调,最可怜的还是那些把心血和所有资产投入的股民,媒体呼吁锦隆高层尽快给大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记得齐漱玉订了报纸,在家里的沈陌大概已经看到了吧。

摇头苦笑,一时之间,竟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舒雯走过来,把一杯热奶茶递给我。

“到底是谁干的,到底是谁。”我忙着自言自语,她却一脚踩在我鞋上,痛得我龇牙咧嘴,真是会落井下石的女人。

“冷静点!我投下全部家底买了锦隆的股票还没嚎叫,你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在这里沮丧个什么劲!”她毫不留情地训斥我。

我抱着脚揉,恨恨地瞪她。

“当务之急不是找出做这种缺德事的人,而是要稳住股价,你懂不懂事情的轻重缓急!”舒雯一口气吸干奶茶,吧唧吧唧地在那儿嚼“珍珠”,“记不记得前不久我跟你说过收到了锦隆股价会大跌的消息,还问你公司有什么奇怪的事没有?很显然,这一切都是有人布局,只要分析一下,看看谁是最后得利的渔翁,不就行了?”

第九十四章

我深深吸了口气,舒雯语气缓和下来,拍拍我的肩,“沈陌身体不好,沈锥又惹上这种麻烦,现在锦隆嘉业整个摇摇欲坠,你必须站出来主持局面。”

不等我开口,她露齿笑,“苍蝇放心,蚊子帮你,不就是证券嘛,姐妹的老本行。”

大厦楼下已经被记者和股民围得水泄不通,走进公司时,一群同事议论得热火朝天,小灵吃惊地跑过来拽拽我,“知道吗,我们的总裁居然……”

“知道啊。”我翻出高层以及各部门负责人的名单,挨个打电话通知他们紧急开会,然后拍拍她,“亲爱的,麻烦你多准备些茶和咖啡送到会议室。”

在等那些人来的几分钟空闲里,我给沈陌发了条短消息。

“你打算给新书起什么名字?打赌把稿费全输给我的那一本。”

屏幕传来发送成功的显示,我关机,塞进牛仔裤口袋。短短几分钟人已全部到齐,看来他们也意识到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

小灵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进来,目光触及坐在首座的我时愣了一下,我抬眼笑笑,偏头示意她将咖啡和茶分发给所有人。

“各位,现在我得到锦隆嘉业法人代表沈陌先生的正式授权,同时以董事会主席,公司最大股东沈锥先生助理的身份,请大家全力配合,共同渡过眼下的难关。”

会议开了六个小时,从早上九点一直到下午三点,舒雯和她以前开公司时结识的智囊团大约是在一点左右加入的,短短几个小时内,公司股票被人大量收购,好在股价已回升正常。

三点二十九分,散会。

人群陆续离开,会议室逐渐空旷。

啪,一记五毒神掌在背上着陆,“表现得不错嘛,很有女强人样呀!”

当然是舒雯,我以“女性如何防色狼”第三式回击之,“你没来之前我表现得更好!”

“哎。”她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啊,从跌停板直飙到涨停板,想吓死人呀!”

我笑,对外界来说,这只是一场虚惊,可是对某些人意义却截然不同,比如,沈锥。不过做一场梦的时间而已……他已经不是锦隆的大股东。

没谁是永远的赢家,只要你恋战。

走出会议室,去自己那张乱糟糟的办公桌里找东西填胃。小灵眨巴着眼睛看我翻箱倒柜,我很没吃相地朝她翻白眼,“干吗?我很饿,不能给你吃。”

“梁,原来你是……”她皱着眉头指着我,“那么有背景的狠角色……”

我忍俊不禁,冲过去揉乱她精心梳理的头发。原来揉人头发手感这么好呢,我想。

掏出手机,打开,留言箱里果然有我的短信,时间是九点十一分,我发过去五分钟后。

“《秋光镂空的船》,你觉得怎么样?”

莫名其妙。我吃吃笑一声。和《骨子里的零》一样莫名其妙。和他这个人一样,莫名其妙。

第九十五章

一天后,沈陌来锦隆,我在他的办公室里掏出黄猫,他立刻笑了,“你啊。”

“怀不怀念?”我摁下钮,放给他听,当时的会议录音。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的好很多。”他眼里是柔和的光,“我们都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独当一面了呢。”

“不许都不在!”我哇哇地叫着,“我讨厌独当一面!讨厌被那么多人注视着喋喋不休!”

“是,我知道你讨厌。”他的表情还是很柔和,右手微微抬起,我就很自觉地蹲下去,让他乱揉我头发,“我真该死,把你拖下水,还不让你上岸。”

“我又不是猫。”我嘟囔着,“没那么怕水。”

“趁着还能置身事外,赶紧回去做个旁观者吧。”他欲言又止,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收购公司股票的人,是我小舅舅。”

“你知道了?”他有点意外。

我没客气,直接笑他傻:“这很容易啊,猜一猜就知道了,整件事谁得利最大,谁就是策划者——可惜,全是猜测,我没有证据,恐怕也很难找到证据。”

沈陌沉默了一会,“舫,我不想再要你难做。”

“早习惯了,不是说过吗,勾心斗角的事情看太多,没有心思再去愤怒,能够置身事外已经满足。”

他的指尖停在我头顶发旋,沿那条发线轻轻摩挲开去,“……是幸运也是不幸呢,生在这种家庭的孩子。沈锥他也是吧,整天拼命挣扎在是非名利之中,亲情淡漠,父子反目,他一开始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

“沈锥不是有傅凭澜吗,有心爱的老婆的男人惨不到哪里去。”

他浅笑,“说的也是。”

门被轻敲几下,负责接待的女孩子探头进来,“沈先生,有位傅凭澜小姐想见您。”

才隔一天而已,她的样子憔悴很多,一双明亮的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黑晕,而且下巴也尖了。

不过,依然那么美,让人无限怜爱。我突然明白了沈陌为什么会对离开她那么内疚,这样脆弱的女孩的确是不该受丁点打击的,她们生来就应当拥有最好的一切。

她没有戴手套,冻得发青的肤色让我一阵不忍,“赶紧搓一搓吧——我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她点点头,“哦”了一声望着我,“有没有什么紧急文件要带给沈锥签的?虽然我不太想让他那么快就工作……”

“叫他安心养病好了,公司有我们呢。”我随口说一句,却发现她脸色有点异样,立刻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这不是很明显地要篡权夺位吗?无奈之下努力解释,“养好身体才能回来接管公司,对吧?”

她不再说什么,我便很识相地退出,把空间留给他们。

大概十分钟后,沈陌出来找我,“你这里有吃的吗,她到现在还没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