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她,“梦梦,你说什么是好人?我以为我认识乔御那么多年,他不会是个坏人,他只是脾气不好而已,可他两次三番骗我,最后把我扔在那种地方不管。”维安抬手指着宋书铭,“他呢,他不肯让我知道一切,看见我这样难过也不肯说实话,还总想让我成为他死去的妻子……”

她笑着笑着觉得自己很想哭,但忍了回去,“梦梦,我自己都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怎么能帮我做主呢?”

维安转身离开,身后没有人敢追过来。

宋书铭的声音透过竹帘传出来,他问她,“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么。”

“对。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任何人。”

她飞快地跑出去,一路跑,却连学校都不敢再回,这个世界把她踩在脚下,她自己却无法抗争,只有逃离。

背对而行,越走越远,维安跑到不知名的住宅小区里,一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直到天黑。

她这次出来的太匆忙,手机偏偏在这种时候没电,她也没有钱包,没有带任何东西,翻遍浑身上下只找到两块钱。

维安只能又绕了整整一圈,才在这个小区外找到一个报刊亭。

“麻烦,打一个长途。”她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悲哀,最终选择打给家里。

电话那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是她唯一的亲人,“喂?”

维安的眼泪终于决堤,她哭着对着听筒说,“姑姑,我想回家去,我会和姑父承认错误,让我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那些决堤的爱恨必须要有一个归属,除了那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家,她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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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安原本以为自己要到毕业的时候才可以回到B市,她在宿舍的时候时常想家,每当她收到姑姑寄过来的东西,总能想起很多童年的事情,不够美好,可却难得天真。

没有美满的过去,所以才对现在的生活抱有希望,却发现原来从来不是上帝的宠儿。

夜里被冻得睡不着的时候,维安就会偷偷策划在放假的时候跑回去,可惜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让人满意的创作,没有优秀的成绩,她没有回到起点的立场,也没有能力去证明姑姑照顾自己是值得的。

才刚刚二十岁的年纪,维安却想象过很多荣归故里的场景,每一种都像遥不可及的梦,只是她从未想过,真的再见到B市的时候,她眼中的景象已经不再清晰。

拘澜城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维安低着头只背了一个双肩背包等在站台上。

姑姑来接她,忽然看到她无神的双眼和头上的伤口,两个人都愣了好一会儿,已经生出白发来的长辈快步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瞬间哭得止不住。维安不能让亲人紧张,只说自己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滑下去摔伤的。

而后她只能默不作声跟着姑姑一起回B市去,坐了冗长的火车,从带着春寒的城市回到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埤青春真的就像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程,开始与结束都毫无预兆。

当维安真正站在B市的站台的时候,她才发现一切没有想象中那么安慰。

维安抬眼茫然地看向周围,这才确定世界之大,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被她划分为归属。

没有眼镜,她看不清身边人的表情,所有曾经想念过的建筑都让人觉得陌生,所有行人空洞的表情都让她觉得害怕,可是最终,维安还是不得不选择关上手机,把一切都抛在身后那座城里,不再去询问答案。

既然已经做了逃兵,她也只有这一条路有勇气走下去了。

B市的气温暖和很多,像是澜城的夏。

她努力微笑和姑姑聊些平常的话,说到气温,她第一个反应却在心里想起了宋书铭,她脸上努力笑得平常,和姑姑说,“还是B市好,澜城的温度很极端。冷得时候让人受不了,热起来又闷得喘不过气。”

心里却很想哭。

家的温度就像属于宋书铭的温度,安全,介乎冷暖之间的平静。

可他却让她也无法面对。

维安被姑姑拉着坐上公车回家,靠着车窗,前方反光镜投来的强烈日光让她受不了,只能抬手遮住眼睛,车上的滚动新闻一直在谈论联丰集团总裁受审的事情。

她被迫听了很久,虽然听不太懂那些事,但大概明白好像是乔家的人竟然上诉成功了。

车上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刚刚买菜回来,听到新闻觉得有意思,靠着扶手一边算菜价一边聊,“这种事胳膊拧不过大腿,哪个大集团上边没点人照应啊?说倒还真能倒了?”

“就是的,本来都出判决结果了……”

姑姑坐在她身后的座位上,忽然拉着她的手塞过来一袋糖炒栗子,像维安小时候那样,搓搓她的脸蛋说,“我都忘了,刚才在火车站外边给你买的,赶紧趁热吃了。我知道你总想着这个,每次我都说给你寄点过去,你姑父却拦着说容易坏,黏在一块寄过去也长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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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安手里紧紧攥着那一袋子温热的糖炒栗子,好闻的香气尽在眼前,她却不敢说什么了。

姑姑似乎也意识到了,停了一会儿又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我都说了,孩子受了点伤,请假回家养好再回去,你姑父看见了也不能怪你”

她默默地点头,在姑姑催促下才舍得伸手剥开栗子,熟悉的味道让人怀念,遗忘了很久之后再想起,维安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争气了,每个人都会走出旧有的生活,让自己活得更好,她却每次都在倒退。

那些栗子吃得如鲠在喉,从来没有这样难过,像那些讨人厌的阳光一样,对维安今后而言,它们只能代表一片模糊不清的回忆。

她一连一个星期都呆在家里。

维安因为伤势通知学校方面算作休学,回了家就躲在房间里不出去,姑父看到她第一眼就已经沉着脸不说话了,她更没有立场多说。

每次晚饭的时候屋门外都传来一阵嘲讽,“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什么弄成这样?她一个女孩子,好好的怎么可能摔成这副德行,还给你打电话?肯定是被人打了心虚!”

姑姑小声地劝阻,可姑父却越想越来气,终于在今天忍不住,使劲敲维安的房门,非要把她拉出去,三个人站着当面说清楚。

姑姑家在旧式的老楼里,房子的天花板很低,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你这头上的伤是怎么弄得?刚开学为什么不回去上课,躲回来算怎么回事?”

她姑姑在一旁一个劲地冲维安使眼色,示意让她别说话。

姑父敲着桌边更不高兴了,顺势想起来,冷哼了一声又对维安说,“你真和你爸一模一样!他扔下一家烂摊子出去喝酒找女人,你现在也一样!是不是在外边惹了事?没处躲才给你姑姑打电话的?”说完他回身又和维安的姑姑吵,“我早就说过,这孩子有娘生没娘养,你管她干吗!现在好了,万一哪天她惹出乱七八糟的人找上家门,我看你怎么应付!”

维安突然抬头,盯着姑父不做声。

对方一看她的目光更急了,“你瞪什么瞪,还反了天了?果然是出去回来的,翅膀硬了是不是!”说完他就要冲过来,姑姑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拦在两人中间,声音也大了,推着他说,“孩子刚回来,头上还没好,你说这些干什么。”

可是这些矛盾早就是拦不住的了,被强行压下去太多年,像汹涌而来的洪水,一旦找到一点缝隙,就要成灾。

左右为难,谁也别想好过。

维安站在客厅中间,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人被逼到退无可退的时候,反而更加无畏。

拘反正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伤心的事情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骂。

十几年来她第一次顶嘴,看着自己的姑父说,“我爸是不管我,但也轮不到你来骂他,要骂也是姑姑骂,都是她把我从小养大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分明连指责的权利都没有,没有半点真心,拿上一辈人的不幸来当做自己的筹码,何苦还来伪装尽职尽责的长辈?

埤她说出去的时候已经想到了,果然又是一场战争,维安知道自己现在就像只刺猬,以前她或许还能忍,但此时此刻她什么都没有,这半点自尊就成了唯一的凭借。

最后这场争吵以她被姑姑推进屋里关上门告终,门外的动静惊天动地,好像还砸了盘子。

客厅里还在不停地吵。

维安抱着膝盖坐在门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好像所有的事情接踵而至,谁也不能让她喘一口气。

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的确,冷静下来想,她不该多说话的,是她自己非要逃回家,姑父生气也无可厚非。她走的时候那么坚持,说自己成人了,将来回来是要报答姑姑的。

现在却让姑姑为自己难办,受人白眼她也罪有应得。

维安关了手机,没有电脑上网,眼睛也看不清电视节目,为了不再让自己惹姑父生气,她干脆不走出房门。无聊的时候就翻找自己以前的东西解闷,可屋子里只剩她小时候的一堆书本和画笔了。

她甚至在午后觉得连时间都静止不动,无法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