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负责带他的同事是个女孩,英文名叫做艾米,她说,“你若是碰上香港客户或者外国客户,你就得用英文跟他们写信,难道你还署名阿乐?”

林家乐只好妥协,其实他几乎没有机会跟香港客户和外国客户打交道,他现在做的事跟在仓库做的很相似,就是数据整理和录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跟客户打交道。既然要求起英文名,他便蹙眉想了许久,叫汤姆好呢,还是叫波利?不对,波利是那只鹦鹉的名字,好像还是只母鹦鹉。要不叫托德?不行,《百万英镑》里好像说托德是个傻瓜。他搜肠刮肚,将所有能想的起来的英文名念了一遍,最后终于想出一个好名字,就叫艾伦,跟他的阿乐不正是很像么。于是林艾伦先生就这么诞生了。

没过几天,采购部的同事便发现林家乐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他总是很虚心,而且任劳任怨,什么工作交给他,他都会踏踏实实地做好。于是大家都偷懒,将自己手里的那些单据全都打包放到林家乐桌上。办公室便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下午茶时间,大家都端着水杯吃着点心围在一起磕牙,男人对女人献殷勤(没办法,谁叫鸿瑞厂的女人少得可怜),林家乐一个人对着电脑,不停地敲打着键盘。

这样的情况过了大概半个月,有一天主管过来敲他的桌子:“艾伦,你跟我来。”

林家乐停止手头的工作,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除了来的那一天主管将自己介绍给同事,他还从没跟自己说过话呢。主管在门口站了一下,回头来看他,林家乐确信是在叫自己,便跟上去。

林家乐跟着主管除了办公室,上了一层楼,又上了一层,采购部在四楼,林家乐知道最高一层是老板的办公室。主管在挂着副总经理办公室牌子的门前停住了,敲了一下门,里面有人说:“请进!”

主管推门进去,回头示意林家乐也跟上。时值11月,D市依旧毫无初冬的气息,甚至连秋意都是淡淡的,林家乐穿着浅蓝色长袖衬衫,这是写字楼职员的工衣,发了四件,林家乐心想,倒是省了买衣服的钱了。副总办公室里还开着冷气,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林家乐知道那扇窗正对着那片有水池的草地,不过窗户是关着的,窗帘的米色内层也是拉着的。

主管用粤语跟桌前的人打招呼:“贺总。”

林家乐将注意力收回来,放到副总身上,面前那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林家乐想一想,可不就是上次借了他雨伞没有还的那个人,原来他竟是副总。

副总看了一眼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主管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林家乐只好跟上去,他不敢坐,主管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座,林家乐觉得站着也不好,于是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上。

副总合上自己的文件,然后坐到他们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主管跟他汇报工作问题,林家乐低着头听着,偶尔抬头去看看他俩。这话题跟自己毫无关系,不知道他们叫自己来做什么。主管谈完问题之后,话题一转,就到了林家乐身上:“艾伦最近在学习,进步很快,我正准备给他分派工作了,先让他跟着艾米做采购助理。”

“艾伦?”副总问,艾伦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相当地动听。

林家乐差点起了鸡皮疙瘩,他不自在动了一下,小声地答:“是我的英文名。”

副总笑起来,嘴角往上翘,眼睛透过黑框镜片,也能够看得出笑意:“不错。”又对主管说,“艾瑞克,就照你说的那么安排吧。你先回去吧,我同艾伦聊聊天。”

主管点点头:“好。”说罢站起身来,开门出去了。

林家乐看着门闭上了,扭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副总。副总站起身来,拿了一把黑色的伞,放到沙发前的玻璃桌上:“这是你的伞,后来一直忙,都没有时间送回去给你,多谢你。”说的是普通话。

林家乐没有动,谁知道他居然就是副总,他听说鸿瑞的老板据说是不管这里的事的,目前工厂的一切事务全是这个副总说了算,也就是说,他就是这里的老板。林家乐有些拘束地说:“不用谢。”

“我叫贺方旭,英文名叫文生,是鸿瑞的副总,相信你也听说过。你可以叫我文生。”贺方旭笑着说。

林家乐觉得自己的脸抽了一下,这是头一次老板跟自己作自我介绍,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对方是老总,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直呼其名啊。后来他才知道,西方人一般对上司也是直呼其名的,贺方旭是受英国文化熏陶长大的,所以很多行为方式都是遵循了老外的习惯。

“调你到采购部是我的意思,我认为是人才就不应该被埋没,比起仓库管理,我觉得采购部更适合你。”贺方旭侃侃而谈,“采购除了需要懂得各种材料的特点和区别,还需要掌握大量的数据,你是一个相当细心认真的人,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非常好。”

林家乐面对老总的赏识和栽培,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连连点头:“谢谢贺总的赏识,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贺方旭说:“好吧,你先回去吧。你们主管马上要安排实际性的工作给你做了,相信你一定能够胜任的,期待你的好消息,好好干!”

林家乐点点头:“我会的。谢谢贺总,再见!”

林家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贺方旭摘下自己的眼镜,咬着眼镜腿,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林家乐此时对整个世界充满了热情和憧憬。他以为世界是公平,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样: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只要自己努力去做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就好像他在仓库做管理,因为他肯动脑,肯动手,才获得了升迁到采购部的资格。随之而来的,不仅是工作环境变了,连工资待遇都比之前多了三分之一还多。每个月包吃包住,还能拿一千八,他的花销不大,每个月能攒下一千五,年底还有双薪。据说以后还会再涨,当然,关于客户回扣的事,他是没胆子去想的,既然拿了工资,就该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不能做损己利人的事。

林家乐想好了,这么干两年,自己就能存个三四万,到时候就可以去读书了。若是考全日制大学,这点钱恐怕是不够,但是大学里有奖金,还能够勤工俭学,一定可以支撑过来的。他从那些励志类的故事中读到过不少这样的事,别人既然能做到,自己也一定能做到的。

到了采购部之后,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正常情况下晚上不需要加班了,这样一来,他就多了更多的学习时间。为了不使学业完全荒废,他还去废品回收站弄来了一套高中教材,英语和数理化要时不常做一做,否则就都忘记了。

他还发现自己学英语甚至不需要非得下班后才学习,上班时间都可以学习。他目前的工作也包括跟香港和外国客户打交道,用邮件和ICQ交流时都是英语,这让他暗暗高兴了许久,这不说能学到多少,但是至少不会让自己将英语丢了。

林家乐像一只快乐的小蜜蜂一样忙碌着,等大家都不加班的日子,也就是每周三的晚上,他便去找仓库的兄弟们玩。他们当中有人是结了婚的,还有人是谈了女朋友的,但多数都像他这样是个光棍汉。大家未必每次都凑得齐人数,但是并不影响大家的感情,大家会带着林家乐去上网,教他打游戏,去唱卡拉ok,去逛夜市,有一次甚至还去了酒吧。不过酒吧的消费实在是太高了,一瓶啤酒在外头卖三块五,酒吧里就要二十五块,大家去了一次,直呼上当,以后看着那地儿就绕道。

第七章

圣诞节这天,正好是周日,香港的同事昨天就放了假,都回去过节去了。林家乐请了表姐罗艳和胡辉一起吃午饭,为什么是午饭,因为他觉得晚上他们可能会有活动。每逢过节,林家乐都要请他们吃饭,这是林家乐表达感激的方式,因为他不知道另外有什么方法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意了。

他和胡辉先到了他们第一次吃饭的那家潮汕酒家。过了一会儿,罗艳姗姗来迟,还带着一个穿着很时尚的女孩,她的头发明显是拉过的,只穿了一件贴身的T恤,外面套了一件带毛边的红色V领皮革短外衣。广东虽然不冷,但这个时节还是有点冷的,林家乐自己还穿了一件毛衣的。

罗艳向林家乐介绍:“家乐,这个是我的同事,曾月琴,宿舍的人都出去玩了,她没地方去,我带她一起吃个饭,不会介意吧?”

林家乐无所谓地点点头:“没事,一起吃吧。你们看吃什么,自己点菜。”

罗艳又对曾月琴说:“这个就是我表弟,林家乐,长得挺帅吧。他也是鸿瑞厂的,现在已经是采购了,厉害吧?”

曾月琴露出甜美的笑容,点头对林家乐说:“你好,林家乐,我叫曾月琴,以后做朋友吧。”

林家乐自然不好拒绝,他点了下头:“好的。”

罗艳带曾月琴来的目的绝对不只是蹭饭,她非常有技巧性地介绍了曾月琴的情况,哪里人,多大了,平时喜欢干什么,像做媒一样。整个饭桌上就听见两个女孩在那叽叽喳喳地说话,胡辉一边埋头苦吃,一边适时地加进来说话,将曾月琴和林家乐都夸到了。林家乐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他也不傻,大概猜到了表姐的心思,所以只是礼貌性地接话。

罗艳说:“我表弟就是这样,平时话不多,但是是个非常会照顾人的人。”

曾月琴笑着说:“这样的男孩子最踏实可靠了。”

林家乐:“…”

吃完饭,罗艳和胡辉说他们下午早就安排好活动了,酒吧有圣诞活动,他们要去酒吧跳舞。问林家乐去不去,林家乐对酒吧的印象停留在那杯25块钱的啤酒上,所以连忙摇摇头,说自己不会跳舞,就不去了。曾月琴遂说自己也不去了。

罗艳说:“那家乐,你陪月琴去逛吧。”

林家乐岂能拒绝。

圣诞节,这个节日本来跟中国人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人们对这些舶来品的热情显然要高过自己国家的传统节日,尤其是年轻人,更是将圣诞节当成了情人节来过。所以大街小巷上全都是一对一对的小情侣,小店门口都摆放着玫瑰花和花苞状的巧克力球,还有不少穿着校服的小学生在卖花。

一个小女孩迎上林家乐:“哥哥,给你女朋友买一枝花吧。玫瑰代表永恒的爱情。”

林家乐:“…”这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什么是永恒的爱情了?他尴尬地摆摆手,侧头去看曾月琴,她正低着头抿着嘴笑。

林家乐抓抓脑袋说:“现在的小孩子真出乎人意料。”

曾月琴笑着说:“就是的,这都是大人们交给他们的话。”

林家乐往回走,曾月琴也跟着一起走。曾月琴主动问林家乐:“你做采购不需要加班吧?”

林家乐点点头:“嗯,除非比较忙,一般都不需要加班。”

“那真是不错,每个月的工资也是固定的吧?”曾月琴又问。

林家乐说:“是的,是固定月薪,不过加班的话另算。”这样的时间通常比较少。

“香港老板就是这点好,比我们这些小厂正规多了。”曾月琴感叹说,“我听说做采购的可以吃很多回扣,那你的收入一定不少吧?”

林家乐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心里非常不舒服,谁说做采购就非要拿回扣?他这时还年轻,不知道有些事情是约定俗成的,不是你想洁身自好就能做到的。你不遵循行业内的规则,那么你就不能做这一行,这就是社会的生存法则。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好,只好含糊地说:“我刚调到采购部不久,还没有正式接触采购业务,所以不是很清楚。”

曾月琴显然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林家乐抬头一看,前面已经是曾月琴的工厂了,他站住了:“那个,月琴姐,我要回厂里了。你还要去哪里吗?”曾月琴今年20岁,比林家乐大了两岁。

曾月琴的脸一下子僵硬了,任谁被自己有些好感的男孩叫姐姐,都会觉得像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吧。她半天才扯出一丝笑容来:“你这么快就回去了啊,今天不是放假么?”

林家乐说:“我要回去学习了。”

“啊?你学什么呢?”曾月琴追问。

林家乐说:“就是看看书、做做题。”

曾月琴惊讶了:“你还做题啊,做什么题?”

林家乐说:“就是数学、物理、化学什么的。”

曾月琴显然更吃惊了:“你还做那些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林家乐实在不想跟一个陌生的女孩谈起自己将来的打算,而且很明显,他也感觉到曾月琴是对他有意思的,但是目前他真的没有谈朋友的打算,他的内心是一直都渴望有个家,但是那是他完成了自己梦想之后才考虑的问题。而且他直觉,这个曾月琴也不是个理想的对象。他说:“就是比较喜欢,想找点事来做。”

曾月琴不再追问了:“那我也回去了。再见!”

林家乐说:“再见。”其实再不再见都无所谓了。

林家乐回到宿舍,室友不在,应该是去约会了。真是难得清静,那人一进门就要开电视机,林家乐被迫练就了在电视声中做题的本领。当然没有声音干扰的环境那是再好不过了。他拿出书本,接着前一天的题继续做。

直到天色暗下去,他才惊觉已经快晚上了。他拿起饭盒去食堂买饭,食堂开饭一向很早,五点就开始了,平时这个点去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吃的了,但是由于今天过节,好多人都在外头吃,食堂的饭菜倒是还有大量剩余。林家乐打了一份烧鸡,其实只有一个鸡腿,估计还是冰冻的那种,味如嚼蜡,他也不介意,有肉吃就好。上班之后,林家乐的生活其实要比先前要改善很多,他每个月都有一百五的饭票,每顿都能吃上荤菜,他的身体也比先前要强健了些。戴高说这是得益于他几个月的调教,林家乐私以为是饭菜吃饱了的缘故。

刷了碗,他本想去那个水池边看看锦鲤的,远远一望,树影黄灯之下,全是一对一对的身影,他便断了念头,转身回宿舍。

“艾伦?”有人喊他。林家乐站住身四望,在办公室外会叫他英文名字的只有那几个香港同事。

“贺总?”林家乐看到了再意外不过的人,宿舍楼梯口站着的赫然是贺方旭,他居然没有回去过节。他听说贺方旭在C栋的顶层有一间宿舍,但是据说很少住,他每次过来都直接住商务酒店的。

“Merry Christmas!”贺方旭笑着说。

林家乐只好回一句:“圣诞快乐!”

“艾伦没有出去约会?”贺方旭笑看着林家乐,他每次跟林家乐说话的时候都是普通话,唯独叫他的名字时,那种感觉甜腻得让人觉得像是情侣间的呢喃。

林家乐被他叫得有些起鸡皮疙瘩,他小声说:“我还没有女朋友。”

贺方旭大笑起来:“原来艾伦还没有拍拖啊。这个送给你。”说着递过来一个扎着粉色彩带的精致盒子。

林家乐不接。

贺方旭看着他:“拿着吧,这是我给你圣诞礼物,写字楼的职员每个人都会有的。”

林家乐只好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贺总!”

贺方旭含笑看着他:“艾伦其实不必跟我这么见外,你直接叫我文生就好。”

林家乐鼓足勇气:“那贺总我叫你文生,你可不可以别叫我艾伦,就叫我阿乐好了。”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人一口一个艾伦,叫得他都要打寒战了。

贺方旭笑起来:“好的,以后就叫你阿乐吧,跟艾伦也差不多。”临了林家乐还是受了一遍荼毒。

“文、文生你要出去?那我先回宿舍了。”林家乐结结巴巴地叫出贺方旭的英文名字,现在他觉得虽然不需要忍受艾伦两字之苦,却要受文生二字的折磨了,不由得有些后悔不应该提那个建议的。

“好的,拜!”贺方旭笑容可掬地说。

“再见。”林家乐三步并作两步越过贺方旭跨上了楼梯。

林家乐拿着贺方旭给他的盒子,是暗咖啡色的铁皮盒子,上面写的全是英文,林家乐认得巧克力这个单词,别的好像就都不是英文了。他小心地揭开盒子,里面全都是一颗颗心型的包着金色锡泊纸的巧克力。林家乐看着精美的包装盒,给自己吃了好像有些可惜了,他想要不抽空送给表姐好了,突然又想到今天认识的曾月琴,便打消了念头。又想到马上要元旦了,要不去G市看看刘哥好了,这盒巧克力就拿去给牛牛吃吧。于是将盒子重新盖上,将蝴蝶结扔掉,盒子放进抽屉里。

第二天上班,大家果然都收到了圣诞礼物,不过是每人一支护手霜,林家乐也有,他想起昨晚贺方旭跟自己说的每人都有的圣诞礼物,看来并不每人都有巧克力的。这个贺方旭,为什么对自己格外另眼相看呢,难道真是因为赏识?但是自己也算不上十分出色,并且平时贺方旭也极少表示对他青眼相加,除了那次和主管一起去见过他。他隐约觉得这事有些不太合常理。

林家乐从小的遭遇就与常人不一般,所以他的忧患意识比旁人强。他还知道世事变化太快,很多事情都是不定的,意外就像地雷,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将现在炸得面目全非了。就像奶奶的事,他本以为很快便可以考上大学,就可以让奶奶荣耀了,他甚至都想过自己考上大学那一刻,奶奶骄傲地挺直着腰板,在她的老姐妹面前接受无数的恭维和夸奖,奶奶的脸笑得像一朵大菊花。然而他还没参加高考,奶奶就走了,他所有的预想都落了空。所以尽管对长远的生活有模糊的打算,但他更懂得抓住当下的生活,用句比较时髦的话来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既然意外不来找他,那么他就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的日子好了。

第八章

元旦快来的时候,他给刘明亮打了个电话,说是去广州看他。电话是一个手机号,这年头手机还没有完全普及,还有点像奢侈品,刘明亮是个民工,还不舍得花钱买手机,他留的号码是他的包工头的,不过一打也能找到就是了。

电话那头刘明亮的嗓门很大,那边伴随着钻头钻地的声音,很有些刺耳,听说林家乐要来,非常高兴,告诉他到G市后坐哪路车,到哪个站台去等他。林家乐这才想起来其实去看他们,并不是件很方便的事,起码到了广州之后,他就未必能打电话找得到人。刘明亮告诉他,他会在车站等他的。林家乐说,既然这样那自己就早点过去,争取在中午之前到。

尽管他很抓紧时间了,但他还是估算错了假日的路况,他到达刘明亮指定的公交车站时,已经接近一点了。林家乐一眼就看到了抱着牛牛坐在公交站牌后花坛边的刘明亮,牛牛早就睡着了,广东的冬天虽然不太冷,但是元旦期间还是有些冷的,温度有时会降到10°左右,那对父子在寒风中等了起码两三个小时。

“刘哥!”林家乐一出声,忍不住鼻子酸了,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来叨扰他们了。

“家乐,你终于到了啊。”刘明亮显然很惊喜,“忘记跟你说了,放假的时候经常会堵车,你坐了很久的车吧?累不累?”

林家乐差点就要哭了:“刘哥,对不起,没想到这么堵车,害你们等了这么久,天还这么冷,都冻坏了吧。”

刘明亮笑起来,洁白整齐的牙齿在黝黑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他的笑容让人觉得格外淳朴亲切,令林家乐就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没啥,衣服穿得够厚。没有手机,不太方便联系,等明年我买个手机,这样你什么时候过来都方便了。走吧,都快一点了,肯定饿了,你嫂子已经做好饭了,回去吃饭去。”

林家乐说:“哥,我帮你抱牛牛吧。”

“不用,也没多重,他一直在边上玩,才睡着不多久。”刘明亮笑着说。

刘明亮家就在站台后的农民房内,他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很旧的房子,所以价格很便宜。刘明亮一边敲门,一边对林家乐说:“来哥家就别见外,你嫂子和我丈母娘都是挺和气的人,你随意一些啊。”

林家乐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一个略胖的老太太过来开了门,说的是粤语:“来了啊?”看来刘明亮的媳妇是广东人。

刘明亮对老太太说普通话:“妈,这位就是上次在火车上给我们让座的那个小老乡,家乐。”

林家乐用粤语说:“阿婆好,我是刘哥的老乡,叫林家乐。”

老太太笑起来,眼睛都眯缝起来:“居然还会说粤语,不错,比你刘哥强。快进屋。”老太太给他拿了一双棉拖鞋。

刘明亮抱着牛牛进了卧室。

林家乐换了拖鞋进屋。屋子虽然很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感觉很温馨,一个20多岁的女人扎着围裙端了一盘菜出来,用普通话说:“来了啊,随便坐,菜都好了,我盛出来就可以吃饭了。”

林家乐估摸着这就是刘明亮的妻子余兰,林家乐笑着打招呼:“嫂子好。”

“你好,随便坐吧,别见外。”余兰点头笑着说。

刘明亮将牛牛放到卧室内躺好,然后出来。林家乐已经在喝老太太给倒的开水了刘明亮搓搓手:“家里很简陋,别见外啊,在外打工,都是这样的。”

林家乐点点头:“我不见外的,到了刘哥家,感觉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温暖舒服。”

刘明亮显然很受用,笑得眼角都有了笑纹。他问了一下林家乐的现况,点头说:“不错,老板既然看得起你,让你做采购,你就好好做。将来定然会有很好的出息的。”

林家乐点头:“嗯,我知道的。”他想起自己带的那些东西,将背包打开,拿出那盒巧克力,还有元旦发的两瓶橄榄油,“哥,这都是我们厂里发的,这糖是给牛牛的,橄榄油我也不知道做什么用,就给你们带来了。别的我也没拿什么。”

这时余兰正好端菜出来,一看桌上的东西:“哎哟,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啊。太见外了!”

林家乐腼腆笑一笑:“这都是厂里发的,也没花什么钱。嫂子你看橄榄油有没有用。”

余兰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有用的有用的,这东西都好贵呢,还这么大两瓶,家乐你真是太客气了。”

刘明亮将桌上的东西收开放在一边:“饭菜好了,吃饭吧。”

吃过饭,刘明亮陪着林家乐去附近转了一圈,他问家乐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林家乐对G市不熟,所以摇了摇头。两人在公交站台看站牌,林家乐发现B大和C大反复出现在各公交线路上,就问刘明亮:“刘哥,这儿离B大和C大不远啊?”

刘明亮说:“是啊,就几个站的距离,两个学校是挨着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家乐迟疑了一下:“可以吗?他们学校让外人进?”

刘明亮说:“怎么不让进?走,哥带你去看看吧,咱也受一下知识分子的熏陶去。”

林家乐激动又忐忑地跟着刘明亮上了一趟公交车,去踏访他心中的象牙塔。对于大学,林家乐是既向往又酸楚的,那是他多年的梦想啊,一步之遥,他便止步于其外了,这事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出来后,他想过要不要联系周老师的,问问自己考没考上,但他想多半是考不上的,因为他就只填了A大一所学校,那学校是全国前十,分数是很高的,自己的成绩多半上不了。他也怕自己万一考上了,又没有钱去读书,那岂不是更伤心,所以干脆就不去问了。

他想起一件事:“刘哥,A大离这里远不远?”

刘明亮说:“不远啊,从这儿坐地铁过去,很快就到了。你想去吗?”

林家乐笑一笑:“我明天想去看看。”

刘明亮说:“哥明天要上班,你自己去行吗?”他们装修工,时间全都是随工期的,弹性大得很,没有什么节假日可言,今天因为家乐要来,才请了一天假。

“好,刘哥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安排好了。”林家乐说。

他俩在B大大略逛了一圈,又去C大逛了一圈,最后在一处凉亭内坐着休息。林家乐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天之骄子,眼里流露出的羡慕连刘明亮都看出来了。

“家乐。”

“嗯?”

“你这么羡慕他们,怎么不去读书,今年没考上,再复读一年嘛!”刘明亮看得出来他是十分想读书的。虽然是元旦了,但是在中国人的心中,没有过春节,那就是没过完旧年。

林家乐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自从奶奶去世之后,他就没流过泪了,他低着头哽咽地说:“哥,不是我不想,是我没办法再读了。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有没有考上。”

刘明亮吃了一惊:“家乐你怎么了?你怎么不等成绩出来了才出来呢?”

林家乐抹着泪摇摇头:“从小我爸妈就离婚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跟着奶奶过,奶奶今年春天就去世了,家里再也没人管我。高考报名费还是学校帮忙交的,我考完就出来了,反正考上了也是没钱去读的。”

刘明亮看着如此悲戚的林家乐,觉得十分心疼,这么大的少年,谁不是叛逆捣蛋的年纪,可是家乐却得扛起自己所有的生活了。刘明亮摸了老半天,从身上摸出一团揉皱了的卷纸,那是给牛牛擦鼻涕用的:“来,家乐,擦擦眼泪。哥真不知道你的情况原来是这样的,要不你继续回去复读半年,哥借钱给你上学?”

林家乐接过纸,擦了眼泪,擤了鼻涕,红着眼睛说:“不用了,哥,我现在自己挣学费,先上两年班,到时候再回去考大学。你放心,我的功课都没丢呢,我现在还在坚持自学。”

刘明亮看着这个单薄的少年,有一股子韧劲藏在他的身躯里,令人不敢忽视,他微笑起来,拍拍他的肩:“好兄弟,真是好样的,哥支持你!以后只要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哥,哥能帮的一定会帮你,就算是帮不上,一口热饭总还是有你的。”

林家乐感激地看着刘明亮:“谢谢哥!”

晚上林家乐在刘明亮家的旧沙发上开铺,余兰本来坚持要让他和刘明亮睡一张床,自己跟母亲和牛牛一起睡,但是林家乐执意不肯太麻烦他们,便睡在了沙发上。余兰觉得自己很有些不好意思:“来我家做客,怎么还让你睡沙发!”

林家乐知道这个女人跟刘哥一样热情善良,所以真将她当自己嫂子一样敬重。

余兰和余母从刘明亮那儿听说了林家乐的身世,越发疼爱这个懂事可怜的孩子。她们买了最好的骨头,不惜浪费煤气,调上小火,将骨头从早煲到晚,又从晚煲到早,只为了给他喝两顿最有营养的广东老汤。林家乐喝着热腾腾的汤,将所有的感激之情咽下肚中,记在心里,等有一天,再来慢慢回报这群善良的亲人。

林家乐怀着朝圣的心情去拜访了A大,那是一所有着悠久历史的名校,校园古老而幽静,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香雅气,林家乐一进去便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呼吸太大,惊动了坐镇在这个校园的那尊英灵。

假日期间,校园里很安静,那条纵贯整个校区的南北大道非常空旷,偶尔会有行人和车辆经过。林家乐沿着这条浓荫覆盖的校道,从南到北,从北到南,足足走了两遍。他心想,也许很久以后,他真的能成为这里的一份子,也像那些将双肩包斜挎在单肩上,手里抱着书本的天之骄子一样,匆匆从所有似今日之他的参观者面前走过,只带动一阵骚动的空气。

第九章

林家乐在A大流连了许久,到了大半个下午,天色看着不早了,他才站起来往校外走去。一个背着旅行包的高个子男生拦住他:“小同学,请问一下,博士楼的男生宿舍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