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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穿一身正式的西装,从袖口露出一截衬衫的白色,系一条藏青色的领带,打着半温莎结。

姜词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第25章 石榴红(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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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的主题主要针对摄影技术与文化表达展开,梁景行讲话有理有据,不疾不徐,只在讲到自己作品的例子时,情绪会更高昂一些。

对于梁景行的几重身份,姜词实则并未认真去了解过。于她而言,梁景行以前是良师益友,现在是她的恋人,不是记者、摄影师或老师这些词语所能框定的。

是以此刻真看见他的作品,立时震撼得哑口无言。

其中有一张让姜词印象最为深刻,那是一副雪景图,镜头拉得极远,天地一色,上下皆白,只在空间尽头的冻湖中泊着一粒黑色小舟。

看到这张照片时,姜词心里陡然生出一阵难以名状的心慌。

这景物和构图太过苍凉、荒寂,她从未见过,更未曾体会,即便她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打击。然而死亡、失败,这些情感都是及其浓烈的,在绘画中,可以用上大片狂乱的红,厚重的黑来进行描绘…可这雪这天,全是留白,

这份“从未”让她莫名心慌,仿佛一个刚刚识字的孩童,突然发现原来这世界远比他以为的更加宽广,并且永远有一部分,他无法知晓,更无法掌握。

——这是她不了解的梁景行,是十二岁的年华错落造就的差异。

姜词回过神时,讲座已经结束。梁景行鞠躬道谢,干脆转身,没有留给其他人提问的时间。

谈夏有些失望:“哎呀,没要到签名。”

姜词没说话,站在她身边,跟随退场人群,慢慢走出院办大门。

路上,谈夏与她讨论刚刚讲座的内容。姜词心不在焉,偶尔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江城美院随处可见高大的悬铃木,深深浅浅的树影覆了一路,向前延伸,从光明到黑暗。

姜词停下脚步。

谈夏侧头看她,“姜词?”

姜词抬眼,“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谈夏点头,“那你注意安全,宿舍十一点关门,早点回去。”

姜词看着谈夏身影走远,转身朝着来路飞奔而去。穿过后门和大楼后方的绿化带,便是院办的停车场。她踮起脚尖,举目搜寻,没想到自己竟这样幸运,丝毫不费功夫,就找到了那辆黑色的卡宴。

车里没人。

姜词想也没想,伸手一撑,跃上车头,在上面坐了下来。车子被惊动地哇啦哇啦发出警报,姜词只当没听见,晃悠着两条细长的腿,耐心等待车主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忽“滴”地响了一声,姜词缓缓抬眼,看见水泥地上有一道极长的影子,正朝着自己慢慢靠近。

五秒钟后,影子停下来。

姜词缓缓抬头。

梁景行嘴里叼着一支烟,黑暗里一星红光,忽明忽灭。惊讶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一瞬,随即隐去,化作一抹浅淡笑容。

姜词缓缓勾起嘴角,“梁老师。”

梁景行走近,“你怎么在这儿。”

姜词看着他,“我刚刚听了你的讲座。”

“我的荣幸。”

“我室友很喜欢你,请我帮忙找你要个签名。”

“…签在哪儿?”

姜词从车头上跳下,马尾也跟着一晃。她伸手掏了掏牛仔裤左边的口袋,摸出几张纸币;又掏了掏右边,带出一串钥匙;屁股后面的口袋,则是空无一物…她只好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白t恤,“这儿。”

梁景行顺着瞥了一眼,哭笑不得,“…那下次再签吧。”

军训这段时间,姜词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跟梁景行见上面,粗略一算,怕已有两周了。此刻好不容易见着,她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回去,“我晚饭没吃饱,饿了。”

梁景行眼也没眨,拉开车门,“走。”

车上,梁景行问她听讲座的感受。

“感受啊…”姜词歪头想了想,“听说你这学期开了选修课,这么多情敌,恐怕我是选不上了,梁老师,给我走个后门留个名额。”

“你们要大一下学期才开选修课,”梁景行忍俊不禁,“就没别的了?”

“有啊,”姜词转过头,认认真真看着他,“替我拍套写真吧?”

“我拍人物不太擅长。”

“没关系啊,我就想看看你拍出来的我是什么样的。”

梁景行仔细想了想,“行,找个时间吧。”

从学校西门出去,是一条极为热闹的小街,沿路都是餐馆,巷子里宾馆林立。几乎每所高校周围都有这么一个地方,人称“*街。”

姜词打开车窗,看了看前面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要让人撞见你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好?”

梁景行神色平静,“没事。”

姜词想了想,仍觉不妥,梁景行毕竟是老师,真要让人认出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算了,还是换个地方吧。”

“真没事,不过吃个饭,何至于这样杯弓蛇影。”

姜词摇了摇头,神情严肃。

梁景行一时心情复杂,无声叹了口气,“你明天有没有课?”

“正式上课要在十一之后,明晚院里开迎新晚会。”

“那去我家。”

姜词咂摸着这句话,总觉得要是让外人听见,恐怕会比“崇城美院副教授出没于*街”更加糟糕,她想得乐了,“你家只有面条。”

“有面条你就该知足了,谁过了九点还吃东西?”说着不由偏头打量,谁知不过半月没见,她仿佛又瘦了一点,“…你在学校是不是没吃好?”

“还好,主要是军训累的。”

“多吃一点,瘦得都没影了。”

姜词笑起来,“是谁说的,‘过了九点还吃东西’?”

回去别墅,梁景行煮面条的时候,姜词挨他站着,“咔擦咔擦”啃着一个苹果。

梁景行问她在学校习不习惯。

“还好,只是军训的时候把全连的人看了个遍,没看见一个养眼的男生,我觉得这极有可能严重影响接下来四年我的创作*。”

“…”梁景行盖上锅盖,等水煮沸,“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姜词眨了眨眼。

“我觉得你胆子有点肥。”

姜词笑起来,“梁老师,大气一点,看男生算什么,我还…”她陡然住了声。

“还什么?”

姜词忙啃了几口苹果,连连摆头,唔唔说道:“没什么。”

梁景行目光落在她脸上,意味不明地停了一瞬,缓缓移开。过了一会儿,面条煮开,梁景行揭开盖子,白花花的蒸汽立时腾起,笼住了两人。

吃完饭洗漱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姜词仍如之前一样去许尽欢睡过的那个房间,开门的瞬间,愣了一下——

挨墙立着数个瓦楞纸盒,摆在桌上的化妆品和首饰也全都不见了。姜词赶紧去衣帽间,也同样处理的干干净净。

“许尽欢过两天会把东西拿走。”梁景行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

姜词立即转身看他,心里生了数个念头,却最终只平淡地“哦”了一声。

梁景行走进来,在床上坐下,仰头看她,“阿词,关于我和许尽欢的关系,我得跟你解释一下——我先问问,你是不是认为她和我是一对?”

“陈觉非叫她舅妈。”姜词闷声说,“不过我并不太相信,她要真跟你是女朋友,怎么会由着你半夜私会其他女人。”而且还去帝都照顾前女友,一去就是数月。

梁景行被她的措辞逗笑了,“我就猜到是这小子瞎叫——她不是我未婚妻,她只是不想结婚,又怕被家里逼迫,所以拿我当幌子。”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姜词没问出口,仍是垂眸“哦”了一声。

梁景行盯着她,“你不信?”

姜词摇头,“没有…我相信你既然会主动,就一定已将所有的感情关系都处理妥当了,不至于陷我于不义。”

梁景行无奈笑了笑,“我和许尽欢没有所谓的‘感情关系’,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姜词微微抬眼,“哦。”

“…”梁景行伸手拽住她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别‘哦’了,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又懒得说时,都是这反应。”

“那我问了?”

“你尽管问。”

姜词嗫嚅片刻,似难启齿,“你们没有‘感情关系’,那…”她视线往下飘,瞟了瞟梁景行的某一处,“…那‘*关系’呢?”

梁景行手一抖,片刻,似给呛了一下,清了清嗓,“…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姜词神情严肃,“你尽管承认,我不在意这个。古往今来,艺术家多半私生活混乱,比如毕加索、张大千…”

“行了行了,”梁景行彻底被她打败了,“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形象。”叹了口气,“我跟许尽欢没有任何超越朋友的关系…不过非要说的话,初中时候,我初吻是被她夺去的。”

姜词瞪大眼睛,“你刚还说你们没有关系,从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我是上了高中才知道,她亲我有她自己的原因。当时,我回去认真思考一番,觉得既然亲都亲了,我得对她负责…”梁景行表情一时非常精彩,似这段往事太过不堪回首,“结果她说,‘要你负什么责,我又不喜欢你’…”

姜词憋不住了,十分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那她既然不喜欢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要去亲你呢?”

梁景行顿了顿,还是摇头,“这个不能告诉你。”

第26章 石榴红(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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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行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

姜词看他一眼,“好吧,我相信你——应该说我相信许尽欢。”

梁景行笑了一声,“以前还与她势如水火,连帮她画几张插画都不肯…”他陡然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姜词,“…我说,你那时候是不是在吃醋?”

姜词神色未改,“我以为你早猜出了。”

“那未免也太早了。”

姜词似笑非笑,忽又往前一步,站在梁景行两腿之间,“梁叔叔,你怎么不猜猜看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

她刚洗过头发,还有几分潮润,随着她的动作,发丝轻轻荡了荡,似在空气中划了一道看不见的线,漾开清浅的香味。

梁景行呼吸不由一滞,“…猜不出。”

“想知道吗?”

梁景行唇角缓缓地抿起,没说话。

姜词忽蹬了一只拖鞋,赤脚踩在他鞋上,没用多少力道,可恰好不轻不重,让人丝毫无法忽略。

梁景行目光不由往下看了一眼,瞥见莹白如玉的脚背,一时呼吸更加轻缓,片刻,不由伸手将姜词稍稍往外一格,“鞋穿好,我去洗澡。”说罢一手轻扶着姜词的手臂,站起身,脚步平稳地朝外走去。

姜词一只脚踩在地板上,望着梁景行往浴室去的背影,目光深了几分。

梁景行反手将门锁好,走到花洒之下,扭开了开关。凉水从头顶淋下来,很快糊住双眼。他一动不动,直到身上衬衫彻底淋湿,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过了片刻,他伸手在瓷砖墙面上狠捶一拳,解开长裤,面无表情地握住,机械动作起来。数分钟后,他停手,喘了口粗气,额头一下磕在墙上。水仍然不住地往下淋,浇在他眉间发上,他神情疲累,眸光沉沉如暗海潜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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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过早饭,梁景行将姜词送回学校,想起落了份文件在家里,又开车折返。一打开门,赫然见客厅里坐了个人,正是已有数月未见的许尽欢。

她晒黑了,齐肩的头发辫了一头的脏辫,似从哪个非洲部落来的。她没换拖鞋,歪靠在沙发上吃苹果,望见梁景行进来,笑道:“我来拿东西。”

“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手机丢了,号码全没了,而且我还忘了备份。”

“…”

“真的!”许尽欢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只簇新的手机,“在埃及被人抢了包,也是倒霉,护照签证身份证全在里面,不然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回来?”

“你以后出门记得跟你爸打声招呼,”梁景行抬腕看了看手表,“我还要去学校,你自便——记得把你东西带走,”顿了顿,“还有,你一直拿我当挡箭牌也不是个事,赶紧找个机会给你爸妈摊牌。”

“…这么急着赶我走,是不是打算金屋藏娇。”

梁景行神情一滞。

许尽欢愣了,没想到自己竟然猜中,“梁景行,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

许尽欢立即扔了苹果站起来,“你都单身这么多年了,到了这岁数突然谈起恋爱,简直比铁树开花还要难得,快告诉我,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梁景行懒得与她废话,迈开长腿,“我走了。”想起什么,脚步一顿,朝许尽欢伸出手,“钥匙也给我吧,今后要过来提前打电话。”

许尽欢默默计算着自己租公寓的花费,越想越觉得心在滴血,不由抄起抱枕朝他扔过去,“…梁景行,我要跟你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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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词回到宿舍,恰好碰上谈夏出门吃早餐。谈夏停住脚步,“姜词,你昨晚上是不是没回宿舍?”

“我回家有点事。”

谈夏笑了笑,“下回记得跟我发条短信说一声,我怕你出了什么事,一直等到十一点才睡。”

姜词一怔,“抱歉。”

“没事儿…我去吃早饭了,”谈夏提步要走,又说,“晚上记得去看迎新晚会。”

姜词对这所谓的迎新晚会实则没什么兴趣,但记起梁景行的告诫,也就跟着宿舍其他几人一起去了。

报告厅里音乐隆隆,四人去得迟了,寻了一圈也只找到了三个连座。姜词被吵得耳朵疼,便让她们三人去坐,自己打算偷偷溜回去。

没走几步,斜后方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姜词?”

姜词停步扭头,对上方青岩礼貌的的微笑。他旁边恰还有个座位,便邀请姜词坐过去。

坐下之后,方青岩浅笑问她:“军训结束了?”

姜词点头。

方青岩又问了些“习不习惯”“适不适应”的客套话,但瞧见姜词意兴阑珊,便笑了笑,身体坐正看着前方,再不说话。

过了十多分钟,晚会仍未开始,姜词掏出手机给梁景行发了条短信,等了片刻,没收到回复。姜词猜想他应该是在忙,便收起手机,枯坐着发呆。

晚会正式开始时,姜词忽感觉口袋里一震,急忙掏出手机。

“在上课。”

姜词勾了勾嘴角,想了想,回复:“哪个教室?”

舞台上主持人报完幕,音箱里立时响起热烈的舞曲。一旁的方青岩动了动,忽从包里掏出一个单反相机。

姜词便掀了掀眼皮,往前扫了一眼,立时一怔——领舞的竟是谈夏。

手机一震,姜词收回目光。

“教三203。好好看晚会,不许过来找我。”

姜词轻笑一声,忽听身旁方青岩问:“姜词,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单反,我接个电话。”

姜词收起手机,接过方青岩的手里的相机,对准了舞台。

取景框里,谈夏穿着皮衣皮裤,戴一顶礼帽,画着浓妆,一头海藻似的长发披散着。她臀丰腿长,腰肢水蛇一般灵动,下颔微扬望着台下时,颇有些烟行媚视的性感。

姜词对歌舞一贯不甚感兴趣,如今托着相机,竟也津津有味地看了三分钟,恐怕这与谈夏跳得十分精彩不无关系——与她那精准娴熟又有张力的舞步比起来,其他伴舞简直像在做广播体操。

很快,方青岩打完电话,舞台上表演也已结束。方青岩道了声谢,接回相机,见姜词忽然站起身,愣了一下,“你不看了?”

姜词很浅地一笑,“不看了,座位留给谈夏吧。”

出了闹哄哄的报告厅,姜词深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夜风,走到路口,拦住一人,“同学,请问教三怎么走?”

203是个小教室,前后门都敞着。姜词到的时候,恰是第一节课下。她透过窗户往里看了一眼,梁景行正站在讲台上,身旁围了三两个女生。

姜词低哼一声,从后门静静悄悄地走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

几分钟后,上课铃打响。那几个女生离开讲台后,梁景行点了点鼠标,投影上的屏保画面一闪,跳出ppt,“好,我们接着上节课的内容。构图能很大程度决定一张摄影作品的质量,然而素材取…”梁景行抬起头,声音顿时一缓,诡异地沉默了一个瞬间,“…舍,同样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