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电梯门开了。
伴随着那扇光亮的门缓缓开合,背上的人忽然就哭了。
哇的一声,昭夕哭得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
程又年:“……?”
这位女士,请问你到底还有多少戏?
*
门是指纹密码锁。
程又年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靠在门边,拉住她的手,试了两只指头才刷进门。
昭夕抽抽噎噎地问:“你干什么?你要入室抢劫吗?”
“可能是吧。”
“钱可以给你,能不能不要劫色?”她弱弱地捂住胸口。
“……”
程又年气笑了。
这人喝醉了都这副德行吗?
屋里一片漆黑,他把人扶进门,在墙上摸索片刻。
什么也没有。
“灯的开关在哪?”他问。
她还伏在地上抽抽噎噎。
“我问你开关在哪里?”
“呜呜呜……”
一个头两个大。
程又年蹲下来,用力拍拍她的脸,没想到清脆的巴掌声后,室内骤然一亮。
“……”
居然是声控灯。
他抬眼望去,微微一怔。
偌大的客厅与开放式厨房连通,室内一切都是米白色。羊绒地毯铺满了整个客厅,灯饰也明亮别致。
一整面落地窗外是国贸商区万家灯火的夜景,置身室内,仿佛踏入了云端。
原本想把人放下就走的,但一地雪白,他不得已换了鞋,赤脚踏上去,免得留下脚印。
昭夕前脚被扶到沙发上,后脚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抽噎声倒是没有了,想必是哭累了。
程又年跟她反反复复折腾一路,加之酒精作祟,脑子昏昏沉沉。
临走前,他去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
然而并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卫生间,都走到卧室门口了,他才顿了顿,又回身返回刚才经过的某个门。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
谁家的厕所长成这个样子?
做作的谷仓双推门,推门一看,明明是个厕所,却比地科院的宿舍卧室还要大,不知道的会以为这是书房。
他依然没能找到电灯开关,但有前车之鉴,便伸手一拍。
啪。灯瞬间亮了。
卫生间里依然是一整面落地窗。
窗边有一只大得惊人的三角浴缸,靠墙的一整面立柜上摆着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沐浴用品。光是洗泡泡浴的浴球就占满了一层,色彩斑斓,像是浮在空中的微型气球。
程又年微不可查地叹口气,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
冰凉的温度拍在面上时,整个人都紧绷了一瞬。
好歹可以功成身退了,这么一想,心里倒是放松不少。
原想就这样离开,但他都走到门口了,回头看一眼,到底心软了,没能当成甩手掌柜。
天太冷,那个醉鬼就这么衣衫单薄地摊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要是就这么走了,明天她一定会生病。
程又年回到沙发旁边,看她好一会儿,才俯身推她,“昭夕。”
她面对沙发内侧,唔了一声,没动。
“起来,去卧室睡。”
又是一连串无意识的音节,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一把拉住他的衣角,“烦!”
她大概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拽住了什么,全凭意识,朝面前用力一扯。
毫无防备的程又年猝不及防倒下来,一阵慌乱中,堪堪伸手撑在她两侧,这才没有直接跌在她身上。
喝过酒,酒精蒸腾,两人的体温都略高。
她把脸凑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句:“暖和。”
全然不知上方的人浑身一僵,体温比前一秒还要烫。
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
程又年身心俱惫,撑着沙发两侧想直起身来,可昭夕很快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像八爪鱼似的,缠得死死的。
“放手。”
“……昭夕!”
八爪鱼一动不动。
他低头,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也就是这么片刻的失神,事态就失控了。
明明上一秒还睡得很香甜,一副抱住他就很安稳的模样,下一秒,昭夕眉头一蹙,忽然难受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朝旁边一推。
“呕——”
深夜十二点,程又年被人从沙发上推下来。
洁白的地毯上出现了一小滩不明液体,而更大的一滩,在他的身上。
走是没法走了。
他僵在地上好几秒钟,似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良心真不是个好东西,明明一走了之就好,他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劝她去床上睡?
让她着凉生病就好。
让她自作自受得个教训。
……
浑身臭气熏天,全是酒味。
程又年阴着脸,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横抱起罪魁祸首,大步流星走进卫生间,把她往浴缸里一扔。
墙边有暖风开关,摁一下,只用了几秒钟,室内就暖和起来。
他先脱了自己的外套,然后把昭夕身上那件碍事的女士羊绒大衣也扒了下来,也不管它是否价值连城,皱巴巴地扔在一边。
然后拧开水龙头,摘下花洒,对准昭夕。
哗——
水花四溅的那一刻,有人霍地睁开眼,尖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程又年:为父则刚。
下午两点会加更。
【体贴如我jpg】
100个红包~
☆、第二十二幕戏
第二十二章
冬夜的气温在零度以下。
哪怕开着暖风, 冰凉的水兜头浇来,也能令人瞬间回魂。
昭夕尖叫起来, 丢了的三魂七窍,刹那间悉数归位, 眼里的迷蒙冰消雪融。
她抬手挡住水花, 哇哇大叫:“你干什么?”
程又年扔了花洒。
“现在清醒了吗?”
浴缸里的人浑身湿透,即便头顶有暖风在吹, 也依然瑟瑟发抖, 牙齿都在打架。
她支着浴缸两侧, 试图爬起来,可脚下虚浮无力,浴缸又湿滑,只能徒劳无功挣扎了两下, 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卫生间急速升温, 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酒精味。
程又年素来爱干净, 说不上洁癖,但也相去不远了。
被人吐了一身, 偏偏还都是液体, 眨眼毛衣和衬衫都被浸湿。衣服黏在身上, 异味仿佛在往每个毛孔里钻。
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昭夕还在浴缸里扑腾,一边冻得发抖,一边试图去捡落在地上的花洒。最后是程又年弯下腰,捡起花洒,面无表情塞进她手中。
水温已经热了。
她穿着湿漉漉的毛衣和腿袜, 狼狈地坐在浴缸里,接触到热水后,总算回暖。
但大脑依然迟钝。
昏昏沉沉之际,今晚的全过程一点一滴浮现在眼前。
她缓慢地回忆着,从程又年假扮男友陪她去医院,到与全家人相谈甚欢,再到后来去了鼓楼附近撸串喝酒,最后……
最后,昭夕抱着花洒,呆呆地坐在浴缸里,表情变幻莫测,精彩程度丝毫不输今夜的剧本。
要命了。
她都干了些什么?
昭夕头昏脑涨坐在热水中,模模糊糊思考着,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会儿是装死比较好,还是继续装醉比较令人信服……
直到注意力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拉回。
她抬眼一看,发现程又年在一旁脱衣服。
动作从容,毫不拖泥带水。先是毛衣,然后是衬衫,他动作利落地解开衬衫纽扣,从上至下。
……?
是她眼花了,还是他被气疯了?
昭夕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大着舌头问他:“你,你干什么?!”
说话间,程又年已经把衬衣扔在了地上。脚边的衣服堆成小山,其中还有她那件价值不菲的女式大衣,此刻不复优雅,皱巴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未着上衣,就这么淡淡地站在她面前,“我也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昭夕:“……?”
不是。
这里好像是她家?
他一个大男人和她共处一室——还是浴室!一言不合就把上衣脱了,还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酒精麻痹了人的神经,也令她口舌笨拙。
脑子里明明有无数念头一晃而过,最后却什么也没抓住,只剩下了感官还在运转。
条件反射,她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明亮的灯光下,程又年像一尊雕塑。
想说的话不翼而飞,她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
好多年前,在昭夕还是个小姑娘时,曾陪同妈妈去看艺术展览。
妈妈看得很专注,但她还只是小孩子,尚且不具备那么高的艺术审美,无法在一幅画、一件艺术品前流连忘返。
闲不住的她四处乱蹿,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最后停在了一尊雕塑前。
那不是泥塑,也不是陶塑,大概是某种金属制品,在充沛明亮的房间里光泽流转,线条冷艳。
整座雕塑比小小的她高出大半截,她得很费劲地仰起头来,才能看清他的全貌。
时隔多年,已然记不清具体细节。
但那种印象深深地烙在了脑海里。
那个男人拥有西方审美里最崇尚的男性特征——
高大,强壮。
五官分明。
每一寸起伏的线条都充满力量感。
无比英俊。
她的视线自上而下,迷茫地在雕塑上打转,虽不知哪来的吸引力,但就是移不开眼。
直到身后传来小男生的声音——
“妈妈,那个男人没穿衣服欸!”
昭夕扭头,正好撞见一脸尴尬的女人。
那位母亲似乎也没料到这间展厅里有人体雕塑,慌忙拉住孩子,掉头往别的展厅走。
孩子一脸好奇地回过头来,“可是这间我们还没看啊。”
母亲低声说:“这间不能给孩子看。”
“为什么啊?”男孩疑惑地指着昭夕,声音清脆,“可是那个妹妹就在看啊。”
“……”
母亲解释不清,匆忙把孩子拉走了。
昭夕唯一听见的,是她把声音压低了又压低,也没能藏住的一句:“好孩子不看这种东西。羞羞。”
羞羞?
为什么羞?
昭夕不解地站在原地,听见四周传来大人们的笑声。他们都看着她,眼里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直到某个瞬间,身后传来妈妈的声音。
“昭夕!”
妈妈找她半天,好不容易看见人,心里大石落地。正欲数落她四处乱跑,就见她呆呆地站在雕塑前。
“怎么了?”
昭夕仰头看那尊雕像,问妈妈:“这个人,我不可以看吗?”
妈妈一怔,目光落在那尊雕像上,顿了顿,才说:“不是的。你当然可以看。”
“可是刚才有个阿姨带着儿子从这里出去,她说小孩子不能看这个。”
像是在斟酌字句,妈妈又停顿了一会儿才温言道:“既然放在展厅里,外面也没有写未成年人不可以参观,那就说明你可以看。”
“那他们为什么笑我?”
昭夕一脸怀疑地抬起头来,望着周围的人群。
空气都仿佛稀薄了几分,参观的人尴尬地往外走,有的转身盯着别的艺术品,假装毫不知情的路人。
妈妈只问了一句:“那你觉得这座雕像好看吗?”
她抬眼看看那个英俊的男人,笃定地点头说:“好看!”
妈妈笑了。
“我也觉得好看。”
在那天回家的路上,妈妈和她说了很多。
虽然昭夕并没有全部听懂,但有那么一小部分,长久地,根深蒂固地种在了她幼小的心灵里。
妈妈说:
“很多时候,大人说的话并不全是对的,你不需要照单全收。”
“在有的人眼里,那座雕像是一个没有穿衣服的男人,但在有的人眼里,那是漂亮的,美丽的,代表力量的男性身体。”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物,需要我们用美的眼光去看待。但是因为人们长久以来的习惯,和来自传统的束缚,还有一部分人不懂欣赏这样的美。”
“昭夕,你在长大的过程中,要学会分辩,学会思考,学会遵守社会的很多规则。但妈妈希望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记住自己是自由的。哪怕言行无法诉诸于人,但起码你的心是自由的。”
……
时隔多年,坐在浴缸里,她又想起了那尊雕塑。
昭夕忘了呼吸,忘了手中的花洒还在汩汩淌水,怔怔地仰头望着程又年。
毫无疑问,他也拥有那样的美。
每一个眼神都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