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才又低声说了一句:“您觉得珍珠还有所隐瞒?”

王昉睁开眼,她未曾回头,依旧看着窗外景致:“她与杜姨娘所言相合,祖母、父亲、母亲都信了,就连我心中也有几分相信了...”

也有几分相信,便不是全信。

如果杜姨娘的死讯未传过来,那么珍珠...

又会说些什么呢?

她明明察觉到,那时的她已经有几分松懈了。

琥珀看着她,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声:“主子...”

王昉转过头,看着琥珀,淡淡摇了摇头:“无事,你去吧...让玉钏进来替我梳妆。”

琥珀又看了王昉一眼,见她面色也恢复如此,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

日头正好。

王昉抱着一个白狐做的暖手兜,由玉钏扶着往飞光斋走去。

她走得这条路,恰好路过一座梅园,如今正值时日,一路走去,这梅花的香气便顺着风传了过来...

梅香缥缈,不浓不淡。

王昉甚是喜欢这股味道,走得步子便也放慢了不少。

玉钏见她面上挂着几分笑,心下便也松快了不少,问她:“主子可要去折几枝,送去夫人那处?”

“也好...”

王昉点了点头,便往临近的一株梅树走去...刚刚走到那,便听到了一阵说话声。

“真是晦气...”

“可不是,她生母做出这样的事,她还有脸出来晃荡?”

王昉皱了皱眉,止了步子,她透过梅树往前看去,却是两个小丫鬟...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身披月白色斗篷的王佩。她身边并无丫鬟随侍,往日还有些婴儿肥的的面容,如今却脸颊消瘦,下巴微尖,凭添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玉钏看了一眼,便低声与王昉说道:“自打府里的人知晓杜姨娘对您...早上奴出来的时候,也听到不少说六小姐的话语。”

王昉皱了皱眉,声音也有了几分冷意:“她好歹也是国公府里正经小姐,哪里容得这群人以下犯上...”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她身边的丫头呢?主子在这受人欺辱,她们都去哪了?”

“六小姐自幼是被二夫人养大的...”

玉钏只单单说了这一句,王昉便已听明白了。

纪氏因为杜姨娘的事,跌了这么一跟头,怎么可能忍得了这口气?做娘的没了,自然是要做女儿的来还...王佩自幼由纪氏养大,身边之人自然也是纪氏的人,若无她的授意,又怎么可能会丢下主子不管?

王昉皱了皱眉,迈步往那处走去。

那两个小丫鬟正好要走,便迎面撞见了她...一愣之下,膝盖一软,先跪了下来,一面是迭声喊她:“奴请四小姐安。”

王佩似也是一怔,白着一张脸往这处走来,声音怯懦,喊她:“四,四姐。”

王昉未曾理会她,只居高临下看着两个丫鬟,冷声说道:“国公府内哪一条规矩,教得你们以下犯上?还是昨日秋月斋前留的血还不够多,嗯?”

两个小丫鬟一听这话,整个身子都打起颤来,忙又朝她磕了几个头,连声道:“无,无...是奴错言,四小姐恕罪,四小姐恕罪。”

玉钏上前一步,朝两人说道:“四小姐谅你们年幼,今日只罚你们掌掴十下,往后若是再犯,必不轻饶。”

掌掴十下,已是轻罚...

两个丫头一听,忙又迭声朝王昉谢了几句,便一面一个扇了起来。

王昉被这事一闹,自然也就没了折花的兴致了...她未曾看王佩,径直往飞光斋那处走去。

“四姐,四姐。”

王昉眉心微蹙,却还是停了步子。她转身往身后看去,便见王佩气喘吁吁往这处跑了过来...

她面色平淡,声音也没什么温度:“你有何事?”

王佩轻轻喘了几声,才又端端正正朝她拘了一礼,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红晕,声音依旧有些怯懦:“多谢,多谢四姐。”

王昉摇了摇头,声音平淡:“不必,我也不是为了你。”

她的确不是为了王佩...

只是身为国公府的正经小姐,竟被奴仆欺辱至斯,简直有失她名上冠着的姓。

王昉想到这,声音便又冷了几分:“你要记住,你是国公府的六小姐,能责你的从来不是这些奴仆...你若是自己想不明白,谁也帮不了你。”

她这话说完,再不管王佩,径直往前走去。

玉钏朝王佩拘了一礼,忙跟着王昉的脚步,往前走去...途中,她便低声说了一句:“主子待六小姐真好。”

王昉眉梢微挑,淡淡说了一句:“我并不是为了她...”

玉钏轻声笑道:“可在外人的眼里,您的这番话,的确是在帮她...六小姐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了。”

是吗?

王昉未置可否,王佩此人于她而言,并没什么要紧。

她前世做得最过的,也不过是受了王媛的命令,来羞辱她罢了...

一个小姑娘。

帮了也就帮了吧。

第22章

飞光斋。

程宜正倚塌看书,见王昉过来,忙抬了一张脸...

她把手中的书一合,放在了案上,笑着朝她伸出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王昉笑意盈盈得走了过去,她握住了程宜的手,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轻蹭了蹭,眉眼弯弯,软声说了话:“想您了,也想您这的芙蓉酥了。”

程宜笑着任她靠着,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啊,瞧你后面这句话才是真的...”

王昉却不依,把脸埋在她的肩上蹭了好几回,一面是说道:“母亲惯是会埋汰女儿,女儿明明是想您第一,芙蓉酥第二...”

“瞧瞧瞧瞧,小丫头这是被我说中了...小嘴都能吊个油壶了。”程宜话是这般说,面上却是止不住的高兴,便与白芨说道:“还不快去让小厨房去新做一份芙蓉酥,再熬一碗马蹄雪梨汤,免得我的小陶陶待会真与我生气了。”

“母亲——”

白芨看着坐在软榻上的母女俩,也是打心里高兴,便忙笑着拘了一礼:“是,奴这就去...”

她这话说完,便往外退去,面上也挂着止不住的笑容。

主子们高兴,她们做奴的也松快。

...

白芨回来得快。

王昉刚给程宜念了几页书,那芙蓉酥伴着马蹄梨汤便已经做好了。

梨汤清淡混着一股香甜味,芙蓉酥个个雕刻得精致、竟都似盛开的芙蓉花一般,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味...

王昉先前不过是随口掰了个名,可如今瞧着这些,倒也真是有些饿了。

程宜笑着挽起了袖子,她接过青黛递来的帕子,亲自给王昉擦了手,才又顺着盆里的水给自己也净了手。

白芨也已经在案上布好了糕点、汤水。

等两人坐好,她才又奉了银筷、银勺过去。

王昉笑着拣了一个芙蓉酥吃着,芙蓉酥里的陷用得是枣泥,混着外头的花香...

一口下去,只觉得满嘴都是这浓郁的花香和枣泥香。

她连着吃了两个,才把银筷放在盘子上,接过帕子拭了拭嘴角的屑,眉眼弯弯,笑着说了句:“母亲这的糕点不仅好吃,样子还精致,倒像是江南的口味。”

程宜一听,倒是愣了下。

她笑着放下了筷子,开了口:“你倒是嘴挑,这一尝便尝出来了。”

程宜先前已经用过点心,如今也不过是陪着王昉,便又多吃了一个...若是再吃,过会却是要不舒服了。她接过帕子抿了抿唇角,才又笑言:“她是从杭州来的,做的一手好菜...糕点却是其次了。”

“早年我身边却还有个,也是打江南来的,做得一手好糕点,不仅模样精细,连味道也是一绝。”

“只是,可惜了...”

王昉一愣,却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侍候在边上的白芨,看了看程宜,见她面色有些恍然,便低声与王昉解释道:“十二年前,二少爷吃得正是那位厨娘做的糕点...”

只一句,王昉便已明白。

尽管这也许只是无心之失,可是主子受难归天,总该有人要来承担这怒火。

王昉心下微叹,倒有几分明白母亲所说的“可惜”了...

她看着程宜,轻轻唤了她一声:“母亲。”

程宜回过神,把帕子递给了白芨。她清雅的面上挂着一个笑,看着王昉的时候,这笑便又多了几分慈爱:“无事,你吃罢。”

白芨接过程宜手中的帕子,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句:“先前奴去小厨房的时候,路上碰到六小姐了..也是可怜见的,大冬天的身边也没个人随侍,衣服穿得也单薄。”

王昉握着银勺的手一顿...

她尚还没有说话,程宜便微微蹙了眉心,先开了口:“孩子总归是无辜的,纪蓁这回做得过了。”

白芨也叹了口气:“六小姐也是可怜,贪了这么个娘,自幼也未曾受过她一丝关心...如今倒是因为她的罪过,要受这些难。”

她说到这,许是觉得话中有些没对味,脸一白便跪了下来:“奴多嘴。”

程宜摇了摇头:“起来吧——”

“当年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这孩子怕也不会过得如此可怜...”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寒冬腊月,多送几盆银丝炭去。”

白芨一怔,她抬了头,呐呐喊了她一声:“夫人...”

这毕竟是西苑的事,这样明目张胆送过去,二夫人也不知会怎么想...

王昉搁下手中的银勺:“按着母亲的话,送过去吧...二婶素来聪慧,如今怕也只是心里过不去,一时不察,才由得底下人做出这样的混账事。等日后知晓,怕是她该头一个心疼了。”

程宜闻言,面上倒是真添了几分笑:“我的陶陶,真是聪慧。”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白芨,淡淡发了话:“去吧。”

“...是。”

白芨应声,往外退去。

等屋中没了人,王昉看着程宜,却是跟着一句:“母亲平日送些小物件倒也罢了,只是六妹毕竟是由二婶养大的,我们若再多做些什么...二婶即便不说,心里总归是要埋怨我们多事。”

程宜笑了笑,她伸手怜爱的揉了揉王昉的脸:“傻姑娘,母亲虽然不喜这些人情世故,却也不是什么都不通。”

她话微顿,才又笑道:“往日你祖母常说你比我要更擅长这些,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的陶陶啊,是真厉害。”

王昉不知该去怎么解释这些,嘴一张,却也只是喊了两字:“母亲——”

程宜见她这般,脸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半是嗔道:“傻姑娘,母亲难道还会嫉妒你比我聪慧不成?母亲啊,是高兴,我的陶陶这么聪慧...可母亲心里,的确还有几分担忧。”

“慧极必伤...”

程宜的眼中闪过几分担忧:“我只希望我的陶陶能好好的。”

王昉心中是感动的,只有挚爱你的家人,才会有这样的情绪,高兴你的聪慧,却又担忧你会因此受伤...她把头埋在程宜的肩上,遮住了脸上和眼中所有的情绪,哑声说道:“母亲不必担心。”

为了你们,我会好好的...

母女两人在这说着体己话,帘外便传来了青黛的声音:“夫人,老夫人那传来了话,宫中的太妃娘娘请您和四小姐进宫一叙...马车已在外头备好了。”

太妃?

王昉想起那个清丽而出尘的女人...

她的姑姑——

贤太妃,王姝。

第23章

庆国公府位居朱雀巷,离皇宫并不远。

宫里派来的马车是依着太妃的品级给的,不仅宽大,陈设也精致,除了茶案等物,还放着个小橱柜...如今茶几下便放着一盆银丝炭,烧得整个车内都热乎乎的...

因着是进宫,程宜便穿了一身一品命妇的服装,平素清雅的人,如此郑重打扮起来,竟要比往日还要好看几分。她抬眼看向对面倚窗而坐、眉眼低垂,不知是在想什么的王昉,便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柔声说道:“别怕,你姑姑向来疼你。”

王昉转头看来,她眉眼弯弯,面上绽开几许笑:“陶陶不怕。”

她只不过是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

马车外头挂着天家的标志,一路上通行无阻。至太妃所居的永康宫,也不过是花了四刻的功夫。

永康宫外...

早已有人等候。

待见到马车停了,便走上前,站在马车外头恭声说道:“夫人安,四小姐安。”

白芨推开马车的槅门,是先与琥珀走了下去,朝外头的宫侍拘了一礼...才又扶着程宜、王昉走下马车。

宫侍是王姝身边贴身伺候的。

程宜来过几回,自然是认得的,便笑着说了一句:“天寒地冻,劳姑娘久侯了。”

宫侍朝两人又拘上一礼,笑着说道:“夫人客气了...贤太妃在暖阁等候,请两位随我来。”

她说完这话,转身为她们领路。

永康宫占地不大,布置却极为风雅,入院可见靠墙那处植有大片花草。而居中小池之上还建有石亭,池中依旧有夏日残留的浮萍,比手臂还粗的锦鲤就游于其中,好不快活。

穿过画壁长廊...

再穿过一个小院,便是暖阁。

暖阁外站着两名年轻宫侍,见她们这一行过来,忙与她们打上一礼,一面是道:“请夫人、小姐安。”一面是掀开了暖阁的布帘,恭声说道:“太妃吩咐了,若是两位到了,不必通禀便可进去。”

先前领路的宫侍先走了进去,她循顾四面,而后是看到一个倚窗而立的女人...忙恭声说道:“太妃,人来了。”

“嗯...”

王姝的声音清雅,含着几分岁月过后的闲适感。她身着素色常服,衣服束腰,衣袖却要宽大些,风拂过她的衣袍,隐隐竟有几分仙人之姿...

而后,她转过身,露出一张出尘平和的面容。

王家惯出美人,无论男女,模样皆是拔尖...可王姝的美,无疑是特别的。

这一分特别,在年少的时候并未有多出彩,却因为时间的沉淀和积累,令她越发通透、也越发出尘。王昉抬眼看去,只能看见她一双看透世事的双眼,无欲而无波...仿佛这世间万物,于她眼中,皆为尘埃、皆为废墟。

程宜领着王昉走上前,端端正正行上一个宫礼,仪态端庄,语气恭谨:“庆国公府程氏携女恭请太妃安。”

王昉也跟着朝人行了一礼,却是眉眼弯弯,喊了一声:“陶陶请姑姑大安。”

王姝眉眼微垂,看着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笑眼,点了点头:“都起来吧...永康无外人,嫂嫂不必与我客气。”她这话说完,是合了窗,朝位置上走去,宽大的衣袖随着走路,轻轻晃动着:“坐吧。”

程宜笑着应了一声“是”...

她领着王昉,在王姝下首的两个位置坐下。

宫侍进来上了茶,置了果盘、糕点,便都往外退去了。

王姝握着一盏茶,看向程宜,声音清平,是问:“家中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