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端,季桐已经打扫完房间。

  她为了安慰樱桃,特意给它做了香喷喷的鱼汤猫饭,它吃得肚子圆圆的,心满意足不闹了,自己趴在地上洗脸。

  季桐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什么动静都没有。

  其实她那条短信发出去没指望他会回,贺启诚事情太多,能不能看见都难说,她不过就是给自己求个心安。

  吃过晚饭,季桐抱着樱桃看电视,这是贺启诚送给她的猫,其他一切东西都可以还,可以忘,唯独剩下樱桃,为了这个小东西,她总要努力养活自己,这就成了一种念想,仿佛她养着这只猫才能努力活下去,不至于让彼此冻死街头。

  樱桃贴近她,傻乎乎地舔她的手指。

  季桐盯着屏幕很快又开始头疼了,她还没完全恢复,忍下头昏脑涨,抱着猫去躺一会儿。

  她又想起自己发的那条短信,各让一步,海阔天空。幸福这东西说难太难,说简单也很简单,简单到时间一冲就冲淡,曾经多少海枯又石烂,抵不过最后一句好聚好散。

  她其实很难过,难过到忍不下去,她多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和贺启诚发疯,骂他,怪他,让他给她一个交代。

  但她没资格,人活在世,很多事还轮不到她自私。她再恨贺启诚,也绝不能在老人病的时候胡闹。

  季桐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实在困了,她想没关系,她还有樱桃,起码这辈子,她也幸福过。

  不知道是不是头晕的缘故,那一晚季桐睡得很沉,反正她已经提出离职了,最后这段时间去不去公司也没有后顾之忧,这一下她什么都想开了,一觉睡到中午。

  她渐渐有意识是因为窗帘没完全拉好,正午阳光刺眼。樱桃在客厅里喵喵叫了两声,也不知道又怎么了,季桐懒得管它,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不想起,结果突然听见厨房有水声。

  这一下她吓得直接坐起来了,披上毛衣跑出去看,她以为是什么地方漏水了,结果看见竟然是顾今冬来了,他正在厨房里拿锅接水,手忙脚乱,把料理台上撒得四处是菜叶,嘴里还哼着歌。

  他回头发现季桐终于醒了,也不顾手上还举着一个大汤勺,凑过来一把抱住季桐亲在她脸上,“亲爱的,我来给你做午饭。”

  她推开他,这才想起家里钥匙还在他手里,一阵后怕,于是伸手和他说:“钥匙还我。”

  顾今冬死皮赖脸的劲儿又上来,抓着她的手搂过她,又亲又哄,他甩手扔了汤勺和她发誓:“是不是吓着你了?我喝断片儿了……不过你知道我这人一沾酒就没样儿了,季桐,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尊重你……以后不逼你了,行不行?”

  她推他也推不开,一下烦躁起来大声让他放手。顾今冬显然有点下不来台,但他自知理亏,于是看看她也没说什么,哄她先去洗脸,他继续回厨房鼓捣所谓的午饭。

  季桐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换了衣服出来,他已经摆好一桌饭,四菜一汤,虽然看着不怎么好看,好歹闻上去还算诱人。

  她知道顾今冬虽然一犯起浑来谁也管不了,但他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否则这两年她也不会跟他这么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她看他一脸诚恳来认错,也不想再提那天晚上尴尬的事,于是心一软,和他说:“先吃饭。”

  顾今冬如释重负,给季桐又夹菜又盛汤。他知道季桐有个毛病,吃东西特别讲究,她出来自己住时间久了,其实零食也都吃,但上桌子的菜还是很在意。他赶紧解释:“最近闹禽流感呢,我没敢买鸡肉,吃点牛肉吧?”

  季桐起得晚也饿,难得什么也没挑,尝了尝就配着饭都吃了。

  他看她今天吃饭还算痛快,总算放了心,一高兴也塞了一嘴菜,低头看到蹲着的樱桃,顺势抱起它,他挠挠它的下巴问:“想不想爸爸,嗯?”

  樱桃扭着肉肉的前爪,不停地叫,显然不乐意。

  季桐急了,一腿踹过去,顾今冬夸张地哎哟一声放开樱桃,没皮没脸地跟她说:“你的猫就是我的猫。”

  “滚,别胡说八道。”她似乎对这事很在意。

  顾今冬连逗猫也闹了个没意思,这下不说话了,低头自己吃饭。

  季桐看他窝火反而痛快了一点,这样她才能安静一会儿。她打算赶紧吃完饭,让他交出钥匙说清楚走人,可是她刚端起碗,汤还没喝完,顾今冬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猫是谁送你的。”

  她手里一下停住了,看了他一眼,摇头说:“不是樱桃的问题,吃完饭再说。”

  “你上大学那会儿……有人送你去学校。”

  “顾今冬!”她试图让他闭嘴,但他起了执拗,非要说:“行了,你不用瞒我,那车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开的,你上学不住校,是因为和他住一起?”

  她冷下脸,干脆告诉他:“当然住一起,他家就是我家,那是我哥。”

  顾今冬笑了,格外不屑:“得了吧,这年头都是哥哥妹妹的……我懂什么意思。”

  季桐反而不和他争了,放下碗筷等着看他还要说什么。顾今冬好像憋了很久,越说越来劲,“就算他是你哥也不是你亲哥,贺启诚啊……你别紧张,我不清楚那尊神的底细,是他有次下车让我看见了,静城谁不认识他,上网找找也知道了。”

  她真不知道顾今冬这几年心里也装了事,当年她把自己弄得那么糟,他却从来没强迫她坦白,她为此一直觉得他心善,一个男人懂得给对方的过去留余地,难得能有这份宽容,总不至于太坏。

  “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季桐,我虽然没出息可我也不傻,你当时和他那么好……他娶了别人,你为他去跳河,真当我什么都不明白?”

  季桐再也吃不下去,她好不容易藏好的伤疤又被人当面揭开,起身就要走。顾今冬伸手拉住她,非让她坐,难得不再嬉皮笑脸,说:“你要和我谈,我也有话和你说。”

  她彻底恼了,不想和他提这些事,可是她一转过身顾今冬还这么坐着,一脸退让地看着她。他比她大不了多少,没有贺启诚那么多城府,什么情绪都能挂在脸上,季桐忽然发现她对着他的时候……起码两个人之间能平等相处。

  她不用猜顾今冬的心思,不用想他是不是生气,不用考虑怎么做才能听话让他满意……顾今冬撒谎闯祸胡闹,可她心灰意冷甚至厌恶自己的时候,也只有他没放弃,哄着劝着等她回头。

  贺启诚当她是个玩物,说扔就扔,顾今冬却把她捡起来当个宝。

  所以她好几次想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生活就是这么现实,她再也没力气和别人玩猜心的游戏,顾今冬在她最不好的时候给过她几天好日子,她看着他,最终还是坐下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沙发上打出一片光,樱桃跳上去,挑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摊开了懒洋洋地晒肚皮,猫咪果然好吃懒做,晒着晒着就要睡着了。

  樱桃的样子终于缓和了两个人的气氛,顾今冬笑了,好像怕吵醒它似的,轻声说:“我以前不问你,是怕你难受,毕竟都过去了,谁都做过错事,我也不好……可我心里清楚,我只爱你。”

  他伸手拉住她,季桐没动,他继续说:“我总是出去找人鬼混,无非就为了要个面子,有了人脉关系自然好办事,我就能多挣点钱。我知道你过去家里条件好,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就过苦日子……是我总是自卑。”

  他这一番话说得她也难受,“就是因为我见过太多有面子的脏事了!顾今冬,我也能上班,根本用不着谁来养我,我更不需要你那些名牌奢侈品,你想的这些东西我都不需要!”

  季桐说着说着也忍不住,侧过身平复情绪。

  顾今冬起身抱住她,“好了好了,我说这些就为了让你别生气……我保证,季桐,我以后晚上不出去了,拍完片子就回来,我踏踏实实自己干。”他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一下声音低了,揉着她的肩膀抱紧她说,“你是贺家的女孩,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想都不敢想,我追了你两年,可我连句话都不敢跟你说,要不是我救了你,你其实……也不会和我在一起。”

  贺家给她风光的姓氏,也给她一段孽缘,到如今依旧抹不掉,而顾今冬……一无所有。

  他总想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和她站在一起,这生活现实到让人难堪。

  季桐在他怀里越听越难过,辛酸到无法解释,偏偏顾今冬最后低声和她说:“你还爱他没关系,我继续等,我都等了这么久,不差再多等几年。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唯一的追求就是你,反正就这一辈子,都耗在你身上我也认了。”

  她觉得他真是没救了,放着外边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模特,何苦还回来跟她低三下四?

  季桐捂住嘴回身推他,可他仗着无赖就是不放手,她忍下眼泪又不想哭,和自己赌气,最后憋得难受,由他抱着,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我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根本没你想的这么好。”

  顾今冬蹲下身擦她的眼角,哄她放松,就在她面前做了个嘘的动作,告诉她说:“季桐,你什么都好,那王八蛋不要你是他瞎了眼,我在呢。”他就这么仰头蹲在她身前,这么大的人了像个孩子似的傻乎乎地捧着她的脸,一边笑一边和她说,“没事啊,我陪着你。”

  她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樱桃看着他们两个人很好奇,慢慢跑过来,蹦上她的膝盖,一双眼睛懂事似的看看她,又扭头看看顾今冬。

  人都贪恋现世安稳,连樱桃都长这么大了,何必自寻烦恼。她并未比顾今冬高尚多少,同样糟糕的两个人,就这么凑合过下去,指不定哪天真能负负得正。

  季桐最终什么也没再和他争,低头说:“吃饭。”

第八章 讨不回的债

  日子平静下来,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预报有雪的时候,虽然一直没有下,但静城这一周都没能放晴。

  天气不好人就懒,连起床都变得很困难,季桐准备离职后虽然没有考勤的压力了,但她为了耗到月底,只好隔三岔五还去公司坐着。

  公司里的闲言碎语让她彻底没了好人缘,女同事不知道她到底什么背景,全都躲得远远的,背后编排出来的故事估计已经有了无数版本,季桐实在懒得理,过了最初那两三天,大家渐渐也就不新鲜了。

  她的生活突然像回到最初,好像这一阵发生的波折通通不存在,她从家里离开之后没有人找过她,贺启诚也没再过问。

  他从来都是这样,季桐既然跑了他就不会去找,至于她在外边是死是活,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这样也好,彼此都有足够的距离,过去那些温柔缱绻的假象撕破了,落一个兄妹的好名声,起码还算一段善缘。

  不枉费那几年她为他连命都不要。

  顾今冬几乎转了性,他活这么大从来不靠谱,还是第一次说到做到。他真的不再出去花天酒地了,每天就去画室,晚上来和季桐吃顿饭,再回他自己那边去。

  他怕她不放心,起初连早起坐地铁也要来个电话,吃饭买水通通汇报,结果没两天季桐就实在受不了了,她完全没有这份监视他的意思,好说歹说,他才老实作罢。

  季桐晚上洗完澡,一个人对着镜子吹头发,她盯着自己看,忽然觉得这日子安稳琐碎到让人生出错觉,仿佛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她对着镜子都能剪出白发。

  她这么一想,忽然又觉得难过。

  到那时站在她身后的人会是谁?是谁都不会是贺启诚。

  她突然觉得害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难免有机会要回家看看,贺启诚是家里的长孙,他手里这么大的家业,到那时肯定和陆简柔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日子原来和故事里写的没什么不同,他们十余年后再相见,那棵树依旧,人依旧,只是通通变成回忆里的段子。两个人近在咫尺也只能安安静静对看一眼,过去千帆过尽,耗成死水无波,从此爱或是不爱,都成了半生讨不回的债。

  她真的不敢想自己到那时会是什么心情,原来老死不相往来,也是一种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