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耐着性子跟老虎对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天彻底黑下来,谢琅的腿蹲麻了,忍不住对里正说,“要不咱们回吧?”

里正打心眼里觉得眼前的白虎是神兽白虎的后代,“再等一会儿。”

“再等就半夜了。”谢琅道,“咱们把熊——”

“动了,动了。”里正慌忙说。

谢琅正想问什么动了,看到老虎动了一下,往旁边移一点。谢琅随着它的动作看过去,老虎的尾巴旁边有只小奶虎,“还真是只母老虎?”

话音落下,老虎撑起前掌。谢琅正打算把小七扔出去,看到老虎转向它屁股那边。确切地说是转向小奶虎。

“它这是要干什么?”谢琅不禁说。

里正想走过来看清楚,老虎陡然看向里正。

里正顿时一动不敢动。

“爹,老虎只喜欢三郎。”里正的小儿子担心父亲不死心,又把自己往虎口送,抓住他的胳膊,“咱们再看看老虎要干什么。”

谢琅见老虎叼起小奶虎,“我大概明白了。”

“什么?”里正忙问。

老虎把小奶虎放到谢琅面前,就抬起头眼睁睁看着谢琅。

众人惊得张大嘴。

谢大郎不禁说:“这是让三郎给它养孩子?”

“看来是的。”谢广的爹说。

谢琅看向里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赶紧答应,它可是神兽白虎的后代。”里正急急道,“能保佑咱们整个养蚕里。”

扯淡!

不过是得了白化病的老虎而已。

这老头果然没死心。

“我有小七。”谢琅道,“要养你养。”

里正:“它不让我养。”

“等它死了就不知道了。”三郎接道。

谢大郎脱口道:“白虎神兽知道。”

谢琅抱着小七的手一紧,又想给谢大郎一脚,他怎么就这么多废话呢。

“三郎,你——”里正忽然睁大双眼,指着老虎,手指不断颤抖。

谢琅连忙转向老虎,看到一滴眼泪从老虎的眼中落在地上。

卧槽!

谢琅低咒一声,这老虎成精了。

不会真被里正说中了,是白虎神兽的后代吧。

呸!呸!

世上连鬼都没有,哪来的神兽。

“三郎——”

谢琅打断他的话,“您别劝了,我知道了。”

斗死黑熊,吓得喜欢独来独往的野猪集体出逃,差点让里正给它跪下的森林之王竟然哭了,谢琅叹息道,“我答应你。”看着老虎认真地说出来,拿起小奶虎放到小七手中,“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孩子。等它长大,就放它回归山林。”

里正长舒一口气,“这才对。”

谢琅想翻白眼,对个屁!养虎为患没听说过啊。

可他注意到老虎转向小七怀里的小奶虎,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又把到嘴边话咽回去,转而说,“我是个守信的人,说到一定会做到,你放心去吧。”

“三郎!”里正不禁开口道。

谢琅转向他,“又怎么了?”

“你,你怎么能诅咒它?”里正极为不赞同。

谢琅顿时无语,“不这样说,难道要我说,我把你的孩子抱走,你一只虎慢慢死去吧。小老虎身为虎子,总该送它娘最后一程吧。”

里正张了张嘴,“就算,就算你说得对,你也不该让它早点死。”

“不死咱们得在这里等到半夜。”三郎道。

谢广的爹也想叹气,“你们一老一小别吵了,老虎快不行了。”

里正和谢琅同时转向老虎,就看到老虎不知何时已趴在地上,双眼半阖,眼睛也失去了应有的光彩。

谢琅拿起小奶虎,把小奶虎放到老虎嘴边。

老虎艰难的抬起头伸出舌头舔一下,忽然闭上双眼,脑袋摔在地上。

谢琅一屁股坐在地上。

里正忙问:“怎么了?”

“好像死了。”谢琅看着老虎,讷讷道。

里正连忙跑过来。

“爹,别急。”里正的小儿子抓住他。

谢大郎发现老虎没有因为里正的走动而动,跟着里正走两步,老虎还没动,转向谢广的爹,“真死了?”

里正跑到老虎面前,老虎依然没动,猛的跪在地上。

谢琅吓一跳,见他很是伤心,又想翻白眼,“里正,天不早了,再不回去村里人该担心了。”

“对!月上中天了。”

不知谁说一句。

谢琅连连点头,拿起小奶虎递给小七,“抱住。它以后就是你弟了。”

“等一下,这头熊和这只虎怎么办?”谢大郎开口道。

谢琅想也没想,“抬下山卖了。”

“你说什么?!”里正一下站起来。

第10章熬猪油

谢琅:“卖了。”

“你敢!”里正指着他。

谢琅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这老头是继把白化病老虎当成神兽之后又染上疯病了?不对,这老头的表情可不是疯,是愤怒,“不卖?”

“当然不能卖。这只老虎是——”

谢琅急急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知道,白虎神兽的后代。可是放在这山林之中,一定会被山里的野兽分食的。”

“那就埋起来。”里正道。

谢琅:“挖地三尺?你我有铁锹、锄头吗?没有。不如卖掉,发挥它剩余价值。卖的钱还能养它孩子。白虎神兽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你我。”

“可是你都答应老虎,帮它养孩子了啊。”谢大郎忍不住说。

谢琅呼吸一滞,这个该死的,“你给我闭嘴!”

“你给我闭嘴!”里正瞪着三郎。

小七抬手举起小老虎,“咬你!”

里正愣住。

其他人也愣住,包括谢琅。

谢琅回过神来,顿时哭笑不得,“小老虎还小。”说着,脸上的笑容凝固。

“怎么了?”谢广的爹忙问。

谢琅指着小七怀里的小奶虎,“它还没睁眼?”

众人连忙看过去。小奶虎双眼紧闭。

谢广的爹想起他家的小狗崽子出生时眼睛也是闭着的,“这只小老虎刚出生?”

“看起来像。”谢琅说着转向里正,“这么小,若是——”

“你给我闭嘴!”里正不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它若有个好歹,你就给我来山里陪它娘。”

“还说?”小七睁大眼睛,再次举起小老虎。

里正张嘴想反驳,一看小老虎的身体乱晃,连忙说:“我我不说,快把小老虎放下。”

“给我。”谢琅见他小胳膊乱晃,也担心他一个没拿稳,把小老虎摔死了。随即看向里正,“地下没豺狼虎豹,但有蛇和老鼠。”

谢大郎点头,“三郎说得对。”

里正看看老虎,又看看谢琅,“你说怎么办?”飞快加一句,“卖是不可能的。”

虎啸让四周静的连只鸟都没有,他们暂时没有危险。谢广的爹担心再呆下去会有危险,便说:“依我看烧了吧。”

“烧?”里正猛然转向他。

谢广的爹点点头,“不能卖,又不能埋,只能烧。”

里正不同意。

“那爹你想怎么办?”里正的小儿子也觉得他爹今天有些烦人。

里正又看了看老虎,沉吟片刻,“抬下山埋了。”

众人一默。

谢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里正,我们同意,村里其他人也同意?别说背着他们埋。咱们这么久没回去,大家伙担心咱们,说不定这会儿都到山脚下了。”

“我爹担心三郎,肯定会来。”谢大郎道。

谢广的爹点头,“我们家谢广先前就想来,若是知道建业叔过来,肯定会跟过来。”

“那就烧了。”里正说着又看一眼老虎,很是不舍,“谢建业和你家谢广听我的话,小七的两个没良心的大伯面上听我的,等咱们睡了也得把老虎挖出来。”

谢琅想笑,“您知道就好。”

里正瞪他一眼,就把火把转向老虎。

谢琅慌忙说:“不行!”一见众人看他,“在这里烧会把山点着的。抬到河边烧。骨灰扔小溪里,也算是水葬了。”

“会不会被鱼吃掉?”里正很担心。

谢琅又想翻白眼,“鱼吃草。”

“哦,对。我真是老糊涂了。”里正说完,让谢大郎和他小儿子抬着老虎去溪边。其他人架着熊下山。

谢琅提醒道:“这两头野猪呢?”

“山下的都吃不完。”谢大郎道。

谢琅懒得搭理他,看向里正。

里正对谢广的爹说,“你们把熊送到山下,就过来抬野猪。”随即看向谢大郎,“吃不完用盐腌上。”

谢琅看看谢大郎抿嘴笑笑。

谢大郎瞪他一眼,和里正的儿子抬起老虎就走。

谢琅转向里正,“这头熊放到明天会不会臭?”

“天冷,不会的。”里正说出来,就觉得谢琅不可能无缘无故问这话,“你是怎么想的?”

那么大的熊,一定能卖不少钱。

这个钱是大家的,因为被虎和熊吓得逃下山的野猪是大家伙合力击退的。

先前买陶圈,里正没管村里人要钱,是想等井打好,再挨家挨户齐钱。如今有了卖熊的钱,无需大家出钱,还可以买青砖把井口垒高点,再定制几块两个人才能抬得起来的青砖把井口盖上,免得不懂事的小孩掉进去。

可这些也花不了几个钱。谢琅就想在村东和村西头也就是他家旁边,再打一口井。若是还有剩余,就在南边空地上盖三间房子,再请个夫子,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

谢琅把他所思所想跟里正大致说一遍,就看着里正,等他表态。

里正不禁打量起谢琅,像不认识他似的。

谢琅知道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因为这番话三郎说不出来,便故意问,“不行?”

“行是行。”里正盯着三郎道,“我没想到你一个孩子能想到请夫子。”

很久很久以前养蚕里有个夫子,里正和谢建业以及三郎的父亲的名字都是那个夫子起的。可惜那个夫子教里正三年,还没来得教三郎的爹就死了。

夫子死后,没人给起名字,里正虽说识文断字,但他能想到的寓意好的字都被他夫子给用了,以致于像三郎这一辈的名字都是他们的爹随便起的。

里正见村里的男娃都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往下排,女孩不是花就是草,要么是绢、娥之类的,就想跟大家伙提议,每家出点钱,请个夫子给孩子开蒙。

可有一半的人家过得都不甚宽裕,里正就一直没敢讲。

也是因为他从未对人说过,谢琅说出此话才令他感到意外。

谢琅笑道:“我以前也没想到。你帮我写的文书,”看一眼小七,“我连一个字都不认识,才想到这事。”

“怪不得。”里正说着,见谢广的爹抬着熊离开,“咱们也走吧。”

谢琅让里正在前,名曰他是长辈。实则谢琅左手抱着小七,让小七抱着小奶虎,他摊开右手,背到身后撒棉花籽、玉米粒和葵花籽。

谢琅撒的手酸,两大一小也到了溪边。

里正让谢大郎和他儿子去找些枯草,盖在老虎身上。谢琅趁机放下小七,跟他们一起捡,实则把江山图中的红薯拿出来,埋在树叶底下。

埋了大概三十个,谢琅才老老实实捡树叶。

等老虎烧的只剩一把骨头,里正就亲自捧起老虎的骨灰撒到溪里,嘴上还念念有词,仿佛在祷告什么。

谢琅很想劝他,人死如灯灭,动物死了也一样,他念叨再多也没用。又担心里正训他,干脆别过头,来个眼不见为净。

等里正把最后一把草木灰撒入溪水中,谢广的爹也带人上来了。

谢琅便跟他们一起下山。

到山下,谢建业就瘸着腿跑过来,“没事吧?三郎。”

谢琅:“没事。”

“咦,小七怀里抱的什么?”谢建业不禁问。

谢琅一听这话就知道谢广的爹他们还没跟村里人说老虎的事,干脆胡诌,“野猫。小七喜欢,我想着它自己会抓老鼠,不用我喂,就带回来了。”

此言一出,跟里正上山的几人同时看向谢琅,这孩子真会瞎说。而一想到谢琅刚才跟里正提议在村里建学堂,他们也没好拆穿谢琅。

谢建业不疑有他,“那快去吃饭,肉都烤好了。”

“够吃吗?”谢琅顺嘴问。

谢建业:“多。去掉肥肉和咱们今晚吃的还剩一大半呢。”随即对里正说,“村里那些女人提议把肉腌起来,明天拿去城里卖。”

“留着各家吃吧。”猪肉不值钱,里正到村里就说,三郎提议把熊卖了,卖的钱打井,建学堂,请夫子。谢琅就想解释,不是他,跟他没关系,村长人纷纷出言夸谢琅的主意好。

谢琅不得已把话咽回去就忍不住皱眉,里正干么把他供出来。不知道枪打出头鸟么。

里正不知道,就继续说,“还有从山上弄下来的两头野猪,拉到城里能卖多少卖多少,卖不到拉回来各家分分。”

村里人也知道猪肉卖不了几个钱,听里正这样讲,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毕竟所有的猪加一起都没有一头熊值钱。

随后吃饱喝足,就拎着肉各回各家。

谢琅抱着小七,只有一条胳膊能拎肉,谢建业就叫谢大郎帮他把肉送家去。

谢琅也没跟他客气,送走谢大郎,关好大门,用青砖在院里垒个简易的灶,把他家最大的陶罐放灶上,在陶罐里加点水,就分别在陶罐下面,和旁边升起火堆。

陶罐旁边的火堆把院里照的恍如白昼,谢琅就进厨房放一盆温泉水端出去洗肥猪肉,然后把肥猪肉放在那个加了一点水的陶罐里熬油。

忙完这些,谢琅不禁揉揉腰,坐在火堆前,冲小七招招手,“困不困?”

“不困。”小孩说着打了个哈欠。

谢琅忍俊不禁,正想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件事,“小老虎该饿了吧。”

“饿了。”小孩举起小老虎,“要吃我的手。”

谢琅忙问:“有没有咬到你的手?”

“没有。”小孩见他很着急,连忙摇摇头。

谢琅松了一口气,“把它给我,我给小老虎煮点吃的。你盯着火。若是看火变小了,就加一点柴。”

“我会。”小孩认真道。

谢琅起身之际摸摸他的小脑袋,“小七最乖。”

到厨房就往陶罐里放一些银鱼,煮的烂如泥,晾温给小老虎吃。

谢琅不知道小老虎能不能吃银鱼,可黑灯瞎火的,他只能做这个。再说累了一天,他也没力气做别的。若因此吃死了,谢琅只能念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跟我无缘。”

第11章打水浇地

“三爷,好香啊。”盯着火堆的小七冷不丁开口。

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喂小奶虎的谢琅吓一跳,“什么香?”

“这个。”小孩指着面前的大陶罐。

谢琅笑了:“就数你最聪明。”

小孩很是不懂,香和聪明有什么关系啊?歪着头看着谢琅。

“猪油渣是世上一等一的美味。”

谢琅小时候家中不甚富裕,没钱买零食,也不敢要钱买零食。那时的他最喜欢过年。因为过年的时候,家里会买很多肥猪肉熬油,猪油渣也是一年当中最多的时候。

只有那时父母才不限制他吃猪油渣。猪油渣就成了谢琅儿时最喜欢的零食,没有之一。

小七不禁咽口口水。

谢琅笑着捞出一点尝尝,“还得再等一会儿。”

“什么东西这么香?”

谢琅左边和前面发出一声喟叹。

谢广的母亲和谢建业的妻子姚桂芝同时说,“一定是谁家在熬猪油。”

“咱们这边……”谢建业往左右前后看了看,前面是一片空地,右边是大路,左边是他儿子,都熄灯睡觉了,“三郎那孩子?”

姚桂芝吸吸鼻子,“香味是从他那儿传来的。那孩子不困?这时候还熬油。”

“年轻身体好,不困。”谢建业道。

实则不然。

谢建业做洛阳铲没用谢琅家的铁,他明天上午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用自家的铁,其实是他江山图里的铁打犁头和耙上面的铁钉。

等下午探出水,村里人挖的差不多,得他下井的时候,他的犁头也该做好了。

谢琅想象一下就想夸自己,把时间安排的很合理。然而,翌日下午,他到井下就忍不住哆嗦道,“好冷。”

“那先上来。”里正连忙说。

谢琅:“拉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