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刘彻打量他一番,“谢小七,别好的不学,专挑你三爷不好的学。”

小七撇撇嘴,“您想说我三爷整天胡说八道?陛下,太后特许大长公主走驰道,就是默许大长公主可以带随从啊。太后要是只许大长公主一人走,大长公主也用不到。因为大长公主不会驾车。

“江充能被孟达爷爷您封为绣衣使者,一定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会不知道这一点?我东方先生都懂。他只是没想到大长公主有太后的诏命,是奉诏用驰道。”

“他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收缴大长公主的车马和随从?”刘彻又问。

小七:“他不是主父偃,能为您献计献策,不是廷尉,也不是大司农,更不是仲卿爷爷,能为您开疆辟土。他一个绣衣使者,只有看管驰道这点用处,他担心今日放了大长公主,明日就得放过长公主。

“刘姓王爷不在长安,敢走驰道的也就这些公主。这些公主都放过了,他这个绣衣使者就形同虚设,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为了自己,他就利用诏书没说清楚,把大长公主的车马收了,让她走着回城呗。”

“这么说江充错了?”刘彻问。

小七摇头,“当然没有。他钻了诏命的漏洞罢了。像我三爷以前说的,我华夏文字博大精深啊。大长公主生气,大概是气他狐假虎威。”

“大长公主好像就这意思。”小黄门小声说,“奴婢听大长公主说,她又不会驾车,没有随从,她吃饱了闲的,一个人往驰道上跑。”

刘彻忍不住说,“吾看她就是吃饱了撑的。”

“嗤!”

刘彻转向谢琅,“这次我看清了,就是你。”

“陛下,您想要人家的长门园,人家送你了。你不喜欢,转手把她闺女陈废后关进去,名曰完璧归赵,大长公主是连一句怨言都没有。”谢琅道,“做人要厚道。再说诏命是您母亲下的。大长公主要是跑去太后陵前哭诉,您觉得她老人家今晚会不会来找你聊聊人生?”

“谢三郎!”

“这个主意好!”

谢琅扭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位五十左右的妇人,其和刘彻有三分像,“草民拜见大长公主。”

“三公子免礼。多谢三公子。来人,备马!”妇人转身就走。

刘彻脸色大变,瞪一眼谢琅,“你给我等着。”忙不迭往外跑,“姑母,姑母,使不得。”

小黄门傻眼了,喃喃道:“三,三公子,这,如何是好?”

“三叔,父皇生气了?”小刘据担忧道。

小黄门:“皇长子,生气事小,就怕您祖父和曾祖父真去找陛下啊。三公子,您您,您快出去看看,帮忙拦一下大长公主,奴婢求您了。”

“不用。”谢琅道,“这事好解决,陛下先称赞江充做得对,过些日子寻个错把他贬为庶民就得了。”

小黄门摇头,“您有所不知,江充心细如发,自打当上绣衣使者,就没出过错。”

“不过是众臣知道他身后站着陛下,就像当初的主父偃,弹劾也没用,没人敢告,才会让你误以为他没错。”谢琅道,“无需太多,陛下冷他十天半个月,没人弹劾他,我这处院子送你。”

小黄门慌忙说:“奴婢不敢。”

“有地契的,有何不敢?”谢琅道,“主人换成你,陛下要拆掉,也得赔你一个同等大小且同样的宅子。”

小黄门:“三公子,您还是去劝劝大长公主和陛下吧。”

“不去!”谢琅冲小刘据伸出手,“江充要是敢拦你的车架,直接把他杀了便可。你是皇子,他不过是人臣,你父皇宠他,也不会让他越过你。即便你父皇因此生气,也顶多气几天。”

小七忍不住说:“三爷,等据儿长大,他就不是皇长子了。”

“我知道。”谢琅抱起小刘据,“你别拿剑指着他,他都不会废嫡立幼。再说他也没别的人选。”

小黄门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三公子,陛下很喜欢王夫人。”

“据我所知,宫中有个李姬怀孕了。”谢琅看向小黄门,“陛下喜欢皇后的时候可没让其他女子怀孕。听说王夫人身体不大好,二皇子身体如何?”

小黄门说不出话了,盖因二皇子快三个月了,还没小刘据刚出生那会儿大。

“据儿,明白了么?”谢琅问。

小刘据大概明白,“母后说父皇想立我为太子,要我听话。我不听话,父皇就会立二弟。三叔说,父皇只能立我为太子?”

“谢三郎!你给朕闭嘴!”

第170章何德何能

谢琅循声看到刘彻怒气腾腾的站在大门外,他身旁边的妇人满脸幸灾乐祸。谢琅莫名想笑,“据儿,知道你父皇为何不准我说下去?”

小刘据抱住谢琅的脖子,“父皇不敢?”

“你给我住口!”刘彻指着小刘据。

小刘据第一次觉得他三叔说得对,他父皇是纸老虎。

“三叔,我饿啦。”小刘据趴在谢琅耳边小声说。

谢琅把他放地上,“跟小七回屋。”向刘彻走去,“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抓你。”刘彻转身道,“来人,把谢三郎给吾抓起来!”

馆陶大长公主忍不住说,“现在抓稍后还得放,陛下也是吃饱了闲的。”

刘彻呼吸一窒,有心数落大长公主几句,又担心她往帝陵跑,“姑母,他刚才的话您没听见?”

“三公子说得对。”馆陶看着刘彻,“不立嫡长子,陛下要立王氏生的那个体弱多病的儿子?还是李姬腹中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

刘彻张张嘴,“……谢三郎,你,别以为朕惯着你,就拿你没办法。”

小黄门低下头,心说您不惯着,也拿他没办法。

“陛下,您再跟草民叨叨一会儿,大长公主的随从就被您亲封的绣衣使者弄死了。”谢琅此言一出,馆陶大长公主脸色骤变。

刘彻忙说,“姑母,朕任命江充为绣衣使者不是针对您。是驰道被城中那些豪强和目无法纪的官宦子弟轧的坑洼不平,朕都无法在上面行驶了。”

“臣妇明白。”大长公主转过身,冲上林苑门外的家奴道,“备马。”

刘彻连忙拉住她,“姑母!谢三郎,给吾过来。”

“好的。”谢琅伸手抓住馆陶的另一条胳膊,“大长公主,得罪了。”

刘彻气个仰倒,“谢三郎,是不是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事好办。”谢琅此话一出,大长公主停下来。

刘彻松开她。

谢琅:“绣衣使者无需文章写得多好,也无需精通兵法,并不是非江充不可。”

“你叫朕把江充砍了?不行!”刘彻道。

谢琅嗤笑一声。

馆陶大长公主眼中一亮,看了看刘彻,又看看谢琅,眼中尽是好奇。

“公主,收起你的好奇心。”谢琅瞥了她一眼,“陛下是孟达,大将军是仲卿,我是三郎,我们三人是结义兄弟。”

刘彻疑惑不解,转向大长公主,见她脸微红,险些气晕过去,“姑母,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馆陶大长公主尴尬地笑笑,“三公子,继续,老妇人听你的。”

谢琅:“换个铁面无私且正直的便可。”

“你的意思江充不正直?”刘彻问。

馆陶大长公主点头,非常龌龊。

刘彻装作没看见,盯着谢琅,让他解释。

“江充的来历陛下可清楚?东方朔曾和我说过,那就是个小人。”谢琅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道,“历来贤明的帝王后来变得昏庸无道,就是因为亲小人远贤臣。”

刘彻:“吾并未让江充参与国事。”

“王侯将相都怕他,这点是不是真的?”谢琅反问。

馆陶点头,“真的。”

“姑母先别说话。”刘彻道。

谢琅笑了,“王侯将相都怕他,他不能左右王侯将相的决定?陛下认为的参与是宣室殿议政?”

“江充天天去宣室。”馆陶厌恶江充,哪怕刘彻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机会难得,有可能只有这一次,馆陶不想放过,“丞相公孙弘的儿子被江充抓到,公孙弘担心江充告诉陛下,陛下因此厌恶丞相,曾亲自带着礼物去江充府上拜访他。江充何德何能,值得丞相亲自前往?”

谢琅恍然大悟,“丞相都怕江充?江充是无需参与国事,因为他可以直接下命令。”

丞相听命刘彻一人,谢琅此话真可谓诛心。

方才前来报信的小黄门忍不住后退一步,缩着肩膀,尽可能把自己缩到最小。

朝中百官都说主父偃的那张嘴杀人于无形,在他看来三公子的这张嘴更厉害,字字在理,句句要命。

“你,你们——”刘彻指一下谢琅,又指了指馆陶,“不要一唱一和,江充没这么大胆。”

谢琅不信小人当上绣衣使者就会变成君子,“陛下,真有此事您当如何?”

“对,陛下当如何?”馆陶道,“臣妇现在便可命家奴去请公孙弘。”

刘彻脸色微变。

“公主,算了,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重用一个小人,又不是一群江充,陛下喜欢,就让陛下留着。”谢琅笑看着刘彻,“一个江充就像陛下脸上的痦子,看着不雅,习惯了还好。哪天痦子变成脓包,你我不讲,陛下也会命医者挖掉。”

刘彻的脸变得煞白煞白,恶心的。

馆陶暗喜,故意说,“挖掉很疼的。早年父皇身上长了一个脓包,医者给父皇诊治的时候,父皇都恨不得昏死过去。痦子简单,用针戳破就行了。”

“够了!”刘彻大怒,“谢三郎,别以为朕不知你安的什么心。”

谢琅反问:“谢三郎草民一个,能见到尊贵的大长公主还是托陛下的福,草民能安什么心?陛下,草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良药苦口利于病。”

“三公子说得好。忠言实话戳人心。”馆陶接道。

谢琅叹了一口气,“陛下,草民言尽于此。”转过身,推一把站在门内的小黄门,不待刘彻反应,关上大门。

刘彻傻眼了。

馆陶也傻眼了。

很早很早以前馆陶就从王太后,也就是刘彻的母亲口中得知刘彻有个极好的朋友,是个很神奇的人。

馆陶和王太后关系很好,在她宫中吃到过榴莲、松子等等一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馆陶也明白刘彻为何那么喜欢往养蚕里跑,这不是神人,这是神仙啊。

可是馆陶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敢让天子吃闭门羹。

“陛下,这个谢三郎简直无法无天。”馆陶故意说,“臣妇认为若不严惩,旁人有样学样——”

刘彻:“你学?”

“臣妇不敢。”馆陶道。

刘彻没好气道,“身为大长公主你都不敢,谁还敢?”掉头就走。

馆陶小跑跟上去,“陛下,江充——”

“刚才说的是真的,还是你胡诌的?”刘彻停下来。

馆陶心中狂喜,慌忙说,“真的,真的,句句属实。其实不止丞相,皇后和大将军的长姊也曾找过江充。”

“这个谢三郎!”刘彻瞪一眼紧闭的大门,“惯的他了!”

“三爷,孟达爷爷走了。”小七从梯子上跳下去,就朝谢琅跑去。

谢琅往长安城的方向看一眼,“朝那儿去了?”

“是的。”小七道,“三爷,您说孟达爷爷会严惩那个江充吗?”

小刘据也忍不住问:“会吗?三叔。”

“我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一定会。”谢琅看向刘据,“小人很会讨好人,只要他活着,你父皇以后还会用他。”

小刘据好奇地问,“三叔要杀了他啊?”

“只有你父皇可以杀他。”谢琅想一下,“以后你也可以。”

小刘据问:“我是太子就可以?”

“是的。不过也只有江充那样的可以。三公九卿王侯将相不可。”谢琅心说,也可。你祖父就曾弄死过藩王太子,“你父皇若敢骂你,就说三叔说的可以。”

小刘据使劲点一下头,“三叔,我记住啦。”

“你父皇走了,我下午送你回去。”谢琅道。

小刘据好奇地问:“三叔要去我家?”

“我没有令牌进不去。我们到你舅父家中,让你舅父送你过去。”谢琅道,“刚才不是说饿了吗?三叔去给你做好吃的。”

早上买了一块猪肉和几根排骨。小七便说,“做排骨吧。据儿喜欢吃排骨。”

“那就做排骨。”小七需要补,谢琅便给俩孩子炖排骨汤,正好冬天喝点热汤,暖呼呼的也不易生病。

饭后,谢琅把小刘据包的严严实实,让仆人拿着他的衣物,他和小七牵着小刘据去城里。

到卫青府上,小刘据也走累了。卫青便把他家的马车拉出来,用马车送小刘据。

不出谢琅所料,皇后见到小刘据没敢认。

小刘据大声喊:“母后!”

皇后确定她没看错才敢上前,“你怎么,怎么这么胖?”

“孩儿不胖。”小刘据跑过去,“三叔说孩儿以前瘦。”

皇后:“……你三叔很会说话。”

“三叔很厉害。”小刘据道,“父皇都怕三叔。”

皇后看向卫青,“真的?”

“当然不是。三郎的话有道理,陛下听他的。”卫青道。

那就是啊。

皇帝以前连太皇太后的话都不听。

皇后知道问卫青没用,便问小刘据,“你三叔都说了什么?”

“据儿——”

皇后连忙说:“仲卿,天色已晚,你退下吧。”

“舅父别担心,我不讲。”小刘据看一眼卫青,请他放心。就转向皇后,“母后不要问孩儿,孩儿不会说的。这是我和三叔的秘密,父皇也不讲。”

“你和谢三郎之间能有什么秘密?”

屋里众人连忙抬头,随即起身行礼。

刘彻走进来,“平身。据儿,过来。”

“父皇有何吩咐?”小刘据跑过去。

刘彻:“吾从你三叔家走后,谢三郎是不是说想叫吾杀了江充?”

皇后和卫青同时看向刘彻,眼中尽是意外。

“三叔没说。”小刘据摇摇头。

刘彻:“不可能!”

“三叔真没说。”小刘据想一下,“父皇问小七,小七也在。”

刘彻嗤笑一声,“吾问那小子,都不如直接问谢三郎。”

“父皇问三叔吧。”小刘据脱口而出。

第171章谢家火炕

刘彻噎住了。

皇后惶恐,“据儿,不得无礼。”

“孩儿没有啊。”小刘据眨了眨眼睛,回忆一下他刚刚说的话,“孩儿说的是真的。父皇不信孩儿,去问三叔,三叔也会说孩儿说的是真的。”

刘彻忍不住咬牙。

皇后连忙给卫青使眼色。

“陛下,据儿还小,三郎不会跟据儿说,回去见到你父皇,叫他把江充砍了。”卫青道。

小刘据点头,“三叔没说。”

刘彻想想谢琅的性子,“你们说得对,他不会这样讲。据儿,你三叔说江充的时候,是怎么同你说的?”

“孩儿和三叔的秘密,谁都不可以说。”小刘据认真道。

刘彻扬起巴掌,“朕揍你!”

“父皇不可以打孩儿。”小刘据以前怕,如今有谢琅撑腰,还知道他父皇是个纸老虎,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三叔会生气的。”

皇后很是担心,“据儿,不可以这样和你父皇讲话。”

刘彻放下手改指着他,“不说是不是?朕改立你二弟为太子!”

皇后身体一趔趄,卫青连忙扶着她。

“不会的。”小刘据很认真很认真的说,“三叔都告诉孩儿啦,父皇不要吓唬孩儿,孩儿是不会相信的。”

刘彻咬咬牙,“这个谢三郎,朕不弄死他,朕跟他姓!”

“陛下,赌大了。”卫青给皇后使个眼色,暗示她别担心,让宫女扶着她,走到小刘据面前,“据儿,你说的秘密并不是秘密,小七就知道。”

小刘据不禁皱了皱眉,“三叔说是秘密。”

“你三叔不想让你父皇知道,故意那样讲的。”卫青蹲下,“你三叔是怎么说的?”

小刘据下意识看刘彻。

“你舅父说得对。”刘彻道。

小刘据想一下,“三叔说他不可以杀江充,谁都不可以,只有父皇可以。”

“还有呢?”刘彻又问。

他以后也可以。小刘据想到刘彻刚才威胁他,决定这句不要讲,“三叔问孩儿吃什么,小七说排骨。孩儿晌午吃的是排骨汤。”

“吾对你吃什么不感兴趣。”刘彻道,“关于江充的就这一句?”

小刘据摇了摇头。

“一次说完。”卫青道。

小刘据仔细想想,“三叔说,会哄人开心的都是小人。父皇听三叔的话,不要江充,过几天小人把父皇哄开心了,父皇还会用江充。父皇为何要用江充?三叔那么好,父皇为何不用三叔?”

“吾倒是想用,人家不稀罕!”刘彻哼一声,“这个谢三郎,上次借去病的口说那么一通,这次连你都不放过,真是惯的他了。”

小刘据奇怪,“不放过什么啊?父皇。”

“你还小,不懂。长大就知道了。”刘彻朝上林苑方向看一眼,“满肚子心眼。看吾怎么收拾他。”说着就往外去。

皇后连忙拉着刘据送他。

“仲卿,等等。”皇后见卫青要走,“仲卿,陛下这是……”

卫青笑道:“无需担忧,过两日就好了。”

“据儿说的话?”皇后再问。

卫青:“陛下不会拿大汉江山,祖宗基业开玩笑。如今只有据儿最合适。”

皇后松了一口气,“这个谢三郎,好大的胆。”

“他浑身是胆。“卫青看一眼据儿,“别担心你三叔,舅父会保护他。”

小刘据拽掉身上的大氅扔给宫女,“我不担心三叔。小七说舅父都打不过三叔。父皇也打不过三叔。”

“孩子,你父皇——”

卫青打断皇后的话,“阿姊,陛下以前同三郎说朝堂之事,三郎都不听。今日破天荒说这么多,陛下生气也高兴。阿姊也不要训据儿,他这样极好。据儿,宫里下的雪可以堆雪人了,我就来接你。”

“好的,舅父。”卫青走后,小刘据就开始祈祷明日下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