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拉!”苏辛牙关紧咬,她陡然发现似乎有点高估自己了…现在的状况是,她的左手死死握着绳索防止偏离位置,右手还要承受着和自己差不多重量的人!

如果上面不能快速将她们俩都拉上去,苏辛怀疑自己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快!往上拉!”

“不行!绳子太长了!拉太慢了!”所有男生都来帮忙了,女生也紧张得注意着坑下的情况,魏襄突然在一旁大叫。

“等一下,绳子卡住了!”

苏辛顿时一阵心寒!她眯起眼往上看,上方的绳索不知怎地被两块凸出的石块缠住了,再拉扯极有可能会导致绳子被磨断!

苏辛想爆粗口!脚下湿滑也就算了,安珂现在甚至完全使不上劲了!她该不会真要这么难看地死掉吧?

“唐先生!您不能下去!”

上面传来一声轻呼,苏辛一愣,猛地抬头!

一只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她隐隐打颤的左手腕握住!

“不怕。”男人低缓沉敛的声音被雨声打碎,苏辛倏尔觉得身上所有疲惫都被安抚。

时光是个无情又多情的东西,它在指尖几个跳跃,轻悠悠地离去,而被时光眷顾的人回身一看,却发现曾经的一切已人非物是,万般蹉跎,不甘成了魔咒,让她执拗地固守着曾经的美好,不肯舍弃。

她静静地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却陌生的脸,轻声问。

“唐知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不记得我们曾在暗黑的夜里躲避最凶狠的杀戮,也不记得我这些年来给你写的字字句句,甚至不记得我的存在,不记得那短暂湿软的吻,不记得你和我说过,世上一切凶恶,都比不过人性坚强…

你,真的把我忘了吗?

她的声量太小,或许唐知眠听见了,或许没听见,总归是没有作答。

苏辛并没有重复,她现在累得不像再多说一句。

唐知眠是直接攀着坑沿下来的,想带两人上去,自己必须先从坑里出来,为了防止被卡住,他侧过身紧紧贴着坑壁,挨着坑壁往上挪,等到坐上了坑沿上,手臂猛一使力,终于将苏辛提了上来,苏辛也没掉链子,一直紧紧抓着安珂的手,这下子三人总算都安全上来了!

“谢天谢地!”

众人大松一口气,有惊无险的庆幸感在互相传递。

此时的雨势正在渐渐变小,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因此无声落了幕。

“安安!”魏襄扑过来抱住安珂。

苏辛被她一撞,脚下发软,差点跌坐在泥地里,唐知眠皱眉将她扶住。

苏辛回过头,盯着同样是一身泥泞却不减清雅气质的人,心下的无力感更甚。

她不再挣扎,顺从地靠在他身上,嘴唇轻张,小声骂了句:“混蛋。”

第四卷 当一切成为习惯 第32章 见了鬼了

半途而废不是苏辛平时的做事风格,但这次的确不能再逞能了。她的身体透支得厉害,再勉强下去只会吃苦头。

苏辛再是任性,也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所以不得不在百公里毅行活动开始的第一天,就很没面子地被送了回来。

回程是唐知眠亲自开的车,速度不快,雨中迷蒙的景物还是从眼前一晃而过,如同那些来不及去捕捉的人和事,早就在匆促的生命里悄然离去,不留声息。

车里没放音乐,因为地势落差,山里雨歇,市内才刚迎来阵雨。

车窗没有打开,空调倒是开了,但温度调得有点高,丝毫感受不到凉意。

沉闷的气氛让苏辛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有限的空间里光线很暗,她平躺在后座上,闭着眼休息,身体的疲惫还未散去,很快便沉沉睡着了。

车子在路口停下,唐知眠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难得乖恬的女生,黑深的眸子里静静流露几分复杂思绪。

他极少和人这样相处过,从前的二十多年,他习惯了一个人处理任何事情,不需要软香怀抱,也不需要嘘寒问暖,独来独往惯了,也便没必要再去做任何改变。

而她却是跳脱的另一种人,爱说大话、风风火火、不知体统、为所欲为…甚至偶尔还会无理取闹。种种恶劣的行径,说到底,其实只是个嘴硬心软的年轻女孩。

他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直到红灯灭了,绿灯亮起,也还未想好究竟要怎么安排她。

一个不能置之不理的存在,成了从来无往不胜的唐先生最难以解答的题。

他放慢了车速,任由车子在下班高峰期的车队里缓缓而行。

后座上的人嘤咛一声,发出迷糊的一声呓语:“爸爸…”

唐知眠双手握紧方向盘,一个转弯,驶向她的公寓。

苏乐来开门,看到平时元气十足的姑姑,竟然也有安静靠在别人的怀里,像绵羊一般温和无害的时候,忍不住大张着嘴傻站在门口。

唐知眠也没打算解释,抱着苏辛径自进了屋。

屋子里有些乱,沙发上还堆着不少衣物,一双粉色的拖鞋丢在一旁,茶几上还有没吃完的半包薯片。

苏乐摸着下巴说:“衣服是姑姑之前收拾行李给弄的,她说男孩子不可以随便进女孩子的房间,也不可以随便碰女孩子的东西,所以我就没管了,其他的,嘿嘿,我才五岁,有权利不做家务啦…”

小小年纪,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唐知眠将苏辛放在另一张干净的沙发上,不觉多看他一眼:“平时和你姑姑一起住?”

“是啊,我爸爸妈妈出去玩了,让我跟着姑姑。”说着,苏乐像个小大人一样,跑进浴室拧了条毛巾出来,凑到沙发前,想给苏辛擦擦脸。

“给我。”唐知眠拿过毛巾,垂眸看着熟睡中的苏辛。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浓黑纤长的睫毛覆在莹白肌肤上,如夏日里层叠的光影。

她的确美丽得让人不忍责备。

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还是你来。”

苏乐捂着嘴嘿嘿直笑:“你在害羞啊?”

唐知眠面不改色:“我不擅长。”

苏乐:“…”

难道五岁的自己看起来很擅长照顾人吗!

欧盛是在晚饭时间才赶到公寓的,他并没有和唐知眠一起参加徒步,而是去处理另一些事情,得知唐知眠和苏辛回了市内,便怀疑是出了事。

开门的还是苏乐。

见到神色匆匆的欧盛,小男孩露出一丝警戒,像古代的知县大老爷一样,用审看犯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找谁?”

欧盛愣了一下,弯下腰,努力挤出一丝和蔼的笑容:“小朋友,我不是坏人,我是来看望你姑姑的,嗯,你姑姑现在…在家吗?”

苏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也对我姑姑感兴趣?”

“啊?”欧盛傻眼了,这问题…他要怎么回答?

不是我感兴趣,而是我家先生已经为了你的姑姑一再破例,所以作为第一把手的我不得不过来效力?以免我家不擅长照顾人的先生啊,会搞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苏乐没发现欧盛的纠结,弯起眼睛笑:“我懂的啦,进来吧。”

说着,侧过身给他让出路来,还用一副老生常谈的口吻劝慰道:“我先提醒你一句哦,里面也有一个对我姑姑感兴趣的,不过别怕啦,大家都可以公平竞争嘛!”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欧盛被弄糊涂了,半张着嘴好一会儿都没理清苏乐话里的弯弯道道,等进了屋,眼角余光瞥见厨房里的一道熟悉的身影时,半张的嘴立刻变成大张了!

这这…他家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小小的厨间,身形修挺的男人系着粉红围裙,眉头轻蹙,孤冷的气韵分明和四周的一切格格不入,竟还熟门熟路地拿锅取碗,洗菜烧汤…

欧盛傻站在沙发旁,喃喃自语:“见了鬼了…”

苏乐跳上沙发拍拍他的肩膀:“别气馁,你还有的是机会。”

欧盛抽动嘴角,没吭声,自觉地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等,眼神落在躺在对面沙发上熟睡的苏辛,心里盘算着老夫人那边该怎么回话。

不过十来分钟,厨间徐徐飘来诱人的香气,苏乐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高兴地欢呼:“好香啊!”

不料苏辛的动作却比他还快,先是鼻子皱起嗅了嗅,然后忽地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猛跃而起,整个人像安了马达似的,以风一般的速度冲进厨房,作势就要抱住热气腾腾的食物大快朵颐:“哇!你煮了什么?”

唐知眠微抬手,将她挡在一臂之外,语声淡淡:“方便面。”

翻遍厨房也只有两包方便面勉强可以煮。

唐知眠默不作声地垂眼看着苏辛,她刚睡醒,一侧脸颊还有压出来的痕迹,贴在白皙的肌肤上,有些滑稽,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一碗面而已,像捡了宝似的。

小心翼翼地接过托盘,勾人食欲的香味萦绕在鼻息间。虽然是方便面,却放了火腿和青菜,苏辛差点喜极而泣:“能吃就行!”

身后紧随而来的苏乐也赶紧点点头:“我姑姑只会叫外卖,我已经吃了三天全家桶了…”

第四卷 当一切成为习惯 第33章 风流债

“等你姑姑发了工资就可以去吃大餐了…”苏辛白了他一眼,赶紧抱过碗,一路小跑回客厅,苏乐小胳膊短腿,只好一直追在她身后提醒:“姑姑你慢点!别洒了!”

“知道啦!”

一到客厅坐下,两人对视一眼,乐不可支地吞吞口水,很快就着一碗方便面吃得风生水起,一边还心满意足地发出啧啧称赞。

坐在对面的欧盛见状,嘴角抽动得更厉害了,这对姑侄能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

唐知眠已经解下围裙,取过纸巾擦了手,返身朝阳台走去,欧盛明白过来,立刻起身跟上。

“先生,老夫人要您立刻回去一趟。”

唐知眠眉梢一抬。

欧盛不敢隐瞒:“是小小姐生病了,若蓝夫人亲自打电话跟幼儿园请假,不少人开始猜测您和若蓝夫人的关系…”

“她倒是有恃无恐。”唐知眠背靠着栏杆,泼墨的夜色将他星灿眸光衬出浓重的深沉。

欧盛对齐若蓝也没什么好感。一个从未掂量清楚自己份量的女人,除了卖惨之外,似乎已经没有新的招数了。

可怜老夫人偏偏最吃她那套。

“您知道老夫人一向心软…”

夏末的夜晚,似乎处处隐藏着躁动不甘,远处也不知是谁家有了喜事,放起了漫天烟火。

一朵朵轻绽的烟花,转瞬就没入黑暗,再也无人提及。像多年以来那些被刻意遗忘和掩饰的谎言,也是这样被层层遮掩,从此乏人问津,不见天日。

唐知眠扬眸看向客厅,温暖的光晕洒在女生俏丽的脸上,缀亮娇媚,是岁月不吝赠予的明朗。

他轻笑:“心软也是该治治了。”

四锦园坐落在城南,依山傍水,空气极好。倚靠的不庸山险峰高峻,山顶常年积雪,但山脚却温暖如春,气候宜人,是个十分适合养老的地方。

唐家老太太秦君怡便住在这里。

秦君怡年轻的时候最爱登山,常常说走就走,是个随性且勇敢的人。她的行程并不按部就班,有时候是跟随大部队,有时候是独自一人。

秦君怡遇到唐翊沉时便告诉他,她不喜欢被束缚,所以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她只享受登跃顶峰时,俯览而下的浩瀚之感,觉得天地大无边,人之渺小犹是深刻。一生本就短暂,为什么还要被一直婚约绑着,从而将一颗自由的心也绑住了呢?

那个年代,女子宣布自己是不婚主义者,本身就是一种让人震惊的思想。可唐翊沉并没有被她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他依然默默地爱着她。既然她喜欢行走,他便就陪着她四处走,穿洋过海都没事,只要能在一起,他可以放下唐氏的一切。

他爱她,如她爱自由。

旅程最能考验人心和默契,秦君怡的心毕竟不是石头长的,一场又一场的长途行走,一次又一次的攀登险峰,在无数次险象环生之后,她到底还是对这个看着斯斯文文,实则坚毅执着的男人动了心,生了情。

两人相知相爱相伴,秦君怡原以为会就此和唐翊沉美满幸福一生,却在短暂的十年婚姻之后,依然只剩了她孤苦一人。

唐翊沉死在一场大地震中,怀着孩子的秦君怡选择了活下去,光阴飞逝六十载,阴阳两隔已成了不可避免的习惯。

其实,南国大小山岳千千万,秦君怡哪怕用尽一生也未必能走完,却因此养就了一颗博大怜悯之心。

自唐翊沉逝后,她一力扛起唐家的重担。掌权以来,因为宽厚的性情赢得不少敬重。秦君怡虽然不擅生意,但品行端庄,深得人心,唐家在她手上尽管没能更加壮大,但好歹守得住基本家业。

如果不是六年前的那场巨大变故,秦君怡这一生为唐家所做的也算是尽善尽美了。

六年前,危机四伏的唐门里人心惶惶,眼看着摇摇欲坠,要不是唐知眠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

秦君怡时常揣测,如果当初唐氏熬不过去,她怕是没有颜面下去和唐翊沉相认的。

但不知为什么,秦君怡始终对唐知眠保持着下意识的戒心,明明是自己的嫡孙,她却从他身上看不到熟悉的血脉亲缘。

也许是离别太久的缘故,唐知眠对秦君怡从不亲近,秦君怡也在挽回这段迟来的亲情时,总感力不从心。

那孩子是在恨自己吧…恨她刚愎自用,将刚出生的他送往国外,也恨她这些年狠心严厉,对在异国他乡生存的他不闻不问。

秦君怡偶尔也会懊悔当初的决定,更多的,是庆幸当初的选择。如果不是这样,唐家或许真会在六年前毁于一旦。

幸好都挺过来了,而齐若蓝就是在唐家渐渐恢复元气的时候,带着襁褓中的唐青青出现在四锦园门口的。

“这是唐家的孩子,您看一眼,看一眼就会知道我没有说谎!”齐若蓝在大雪中瑟瑟发抖,怀中的婴儿被冷风吹得紧缩成一团。

齐若蓝说没说谎,无人知道,匪夷所思的是,她们母女俩最终竟真被接进了四锦园。

这意味着什么?

至少说明齐若蓝怀里的孩子和唐家确实脱不了关系!

陆陆续续的,外间有了流言蜚语,后来又成了统一的口径…他们只敢传言这有可能是唐家某位堂少爷欠下的风流债。

毕竟,没人敢造唐家正主的谣,就如没人敢把“风流”二字盖在唐知眠身上一样。

秦君怡老来得“孙女”,寂静的四锦园也多了几分生气,她将一腔慈爱尽数送给了唐青青,连带着对齐若蓝也偏爱许多。

所以齐若蓝能动多少心思,全看老太太能听进多少。

S市最近雨水多,也给毅行活动增加了不少难度。

“有一组兄妹的体能数据还不错,等这次选拔结束后会安排一次系统的体侧检查。”欧盛一边汇报,一边为唐知眠推开车门。

“数据汇总工作交给苏辛。”

“是。”

遥遥的,沉默古老的大门近在眼前。

唐知眠略一停顿,便迈开长腿向前走去。

计划外的行程,低调无声冒雨而来,此时,人已经在厅中落座。

他生得俊雅,只是端坐着都颇有威严。

欧盛将雨伞递给一旁的老佣人:“老夫人呢?”

佣人接过伞,对着唐知眠道:“先生,您来得不巧,老夫人正在诵经,您来之前她刚进的佛堂,要等上一会儿了。”

欧盛心下一突,立刻看向唐知眠。老夫人这…这是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了?

唐知眠却不以为然,轻呷了口热茶,声线不疾不徐:“小小姐退烧了吗?”

啊?小小姐什么时候发烧了吗?佣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刚想说话,远远地瞧着一道窈窕身影从楼梯上下来。

佣人立时醒神,眼神闪了闪,低下头去:“呃…退、退了。”

第四卷 当一切成为习惯 第34章 没想过

齐若蓝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裙摆如翩跹起舞的飞蝶,沿着脚踝层叠漾开,本就婀娜的身段被紧致的布料勾勒得分外诱人。

她其实还很年轻,如果说六年前还保留着二十出头就初为人母的青涩,光阴的打磨之下,如今的她更添成熟的女性魅力。

她款款而走,像海洋里的蓝色人鱼,正不遗余力地朝着心爱的男人游来。

“若蓝夫人,”欧盛下意识地上前挡在唐知眠身侧,恭敬的语气,难掩疏离,“请坐。”

这一声语调如常,却是实实在在的暗示。他在提醒着她,仅限于此,她齐若蓝和唐知眠之间永远要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齐若蓝早就习惯了,她轻巧地越过欧盛,在唐知眠对面落座。笑若朝霞,完美的弧度挂在唇角,水漾的眼神落在沉默的男人身上,便再也没有挪开过。

“难得你会过来,我应该早早备好你爱喝的茶。”齐若蓝看了眼茶几上正在冒热气的茶盏,捂着嘴低笑,“噢,还是这些老仆人比我机灵。”

“四锦园的茶是好茶。”唐知眠仿若未闻,他微弯身轻抚光滑的杯身,修长的指尖轻点,上好的瓷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眉眼低垂,寂静的神色看不出丝毫不悦。

那“叮…”的几声轻响分明是毫无实质的,齐若蓝的心底却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四锦园的茶是好茶,但人未必。

她立刻聪明地转移话题:“青青就是小孩子脾气,一点头疼感冒就嚷着不肯上学,我只好给老师打电话请假了。她现在正睡觉呢,要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