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兮兮又在逗那只荷兰猪,有气无力,“对啊。”

周易叹气,“找工作都是这样的,你也别着急,要是去不了那些动物医院,你干脆上养殖场干?”

“养殖场?”

她眸光一跳:“干兽医吗?”

周易贴过去,沉声:“黑猪饲养员。我有那个厂长的联系方式,要不帮你联系一下?”

余兮兮被口水给呛住了,扶额,“不用……”

“别跟我客气。”

“……我没客气。”

五月中的云城,午后天朗气清,阳光晴好,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了一排抱宠物美容的人,有男有女,小动物们动来动去,喵喵汪汪的叫声不绝于耳。

一个中年阿姨在旁边听着,忽然问:“小妹妹,你是兽医啊?”

余兮兮一愣,左右看看,发现是在跟她说话,只好笑笑说,“我是学兽医专业的。”

“在找工作?”

“哦,是的。”

阿姨是个热心人,脸上笑盈盈的,“巧了,我正好知道有一个地方在招人,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那种工作。”

余兮兮听了心头一喜,“真的?”

“当然了,我骗你做什么。”

她兴冲冲的,眼睛亮起来:“什么工作啊?”

阿姨伸手给怀里的泰迪狗挠痒痒,说,“饲养员。”

“……”合着又是去养猪?

余兮兮嘴角一抽,眼底火光瞬间熄灭,只能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谢谢你了阿姨,我不太喜欢养殖场。”

阿姨眉心拧成个川字:“谁跟你说是养殖场?”

“那……”

“是赡养基地,退役军犬赡养基地。”

余家从余卫国一代起开始从商,往上数两辈,余兮兮的爷爷和曾爷爷,全是铁骨铮铮的军人。她对部队的事了解不多,但关于退役军犬的安置,还是略有耳闻。

军犬和军人一样,入伍便有军籍,退役之后,普通军犬会被送入指定犬场养老,而能被送入“退役军犬赡养基地”的,只有特种部队的军犬。

当晚,客人走完,余兮兮和周易一起给宠物店打扫卫生。

她弯腰捡起几个逗猫球,扑扑手,接着便听见周易问:“你去应聘么?那个赡养基地。”

余兮兮无所谓的样子,“你猜。”

周易目光笃定,“我猜,你肯定会去。”

她笑笑,嘴里没答话,只顾拿拖把拖地。

次日清晨,云城的雾霾出奇严重,人坐车里,透过挡风玻璃看前方,视野模糊,能见度低得可怜。余兮兮驾车沿着国道笔直向前,长卷发绑成马尾,整个人看起来青春阳光。

依照中年阿姨之前说的地址,一个半小时后,法拉利到了基地附近,老远便听见阵阵犬吠声。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也没有停车场,余兮兮咬了咬嘴唇,把车开向大门,然后下车。

她客气道:“同志,听说你们这儿招兽医?”

站岗的哨兵看她一眼,“请问你有什么事么?”

余兮兮抬手指自己,笑道:“我来应聘的,请问你能让我进去么?”

哨兵面无表情,沉声说,“出示一下你的介绍信。”

她皱起眉,“……必须要有介绍信才能来这儿应聘么?”

“对。”

“……那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说完,余兮兮大失所望,只能悻悻地转身往回走,心头无语:道听途说的消息果然不靠谱。

退役特种军犬赡养基地是什么地方,用脚趾头想也需要介绍信啊!

蠢死了。

余兮兮边走边烦躁地咬嘴皮,站定了,手刚碰到车门,身后一阵汽车引擎声传来。

她无意识地转头,只见远方白雾迷蒙,一辆黑色吉普的车头平缓显现,随着距离渐近,整个车身驶入她视野。

一束目光从车窗户的另头扫过来,鹰一样,具有穿透性。

余兮兮认识这辆车。

她知道车里的人是谁了。

……真是猿粪一样的缘分。

“又是你。”没有起伏的陈述句,嗓音低而稳,音色沉沉,听不出多余情绪。

余兮兮伸手捋马尾,轻松淡定的样子,“是哦,挺巧的对吧,呵。”

她逆光站着,朝阳的光影嵌在身体四周,柔软雪白,像在晃眼地发光。秦峥眯了眯眼,往下看才注意到她和以往不同:白卫衣,牛仔裤,脚下的运动鞋粉蓝相间。

明明更随意,却像专门倒腾过。

秦峥视线回到她脸上,照旧一副不冷不热的腔调:“又路过呢。”

余兮兮垂眸,手指无意识地绞下衣摆,然后点头:“嗯。”

他盯着她,良久,往前抬抬下巴,“想进去?”

“……”

余兮兮皱皱眉,胸口的火气隐又有往上冒的趋势。这人几个意思?说起话来自相矛盾,成心逗她玩儿么,而且已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没等她发作,那把低沉嗓音又响起了,说,“上来,我带你。”

她抬头,看他的眼神惊疑不定,带着防备和困惑。

这时才回过神来——她来应聘,那他呢?他怎么会来这儿?

纠结再三,余兮兮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那辆车。这回待遇大不相同,之前那个年轻哨兵显然认得人,面容仍严肃,却敬了个军礼,抬手示意放行。

犬吠声更大,余兮兮转头看,训练场宽阔广袤,车行驶在水泥路上,远处成排军犬的影子便越拉越远,昆明犬,拉布多拉犬,高加索犬,黑背犬,种类繁多。

再往前,整整齐齐的砖瓦房映入眼中。

她定睛看,标牌上几个大字:军犬生活区。

车平稳停下。

一个穿迷彩服的士兵小跑过来,站定敬礼,“秦营长!”

余兮兮从车上跳下来,注意到那个士兵个子不算高,肤色黝黑,看上去敦敦厚厚。环境太陌生,她有些拘谨地站在旁边,看几步外的两个男人说话。

秦峥关上车门,表情和语气都挺淡,“知道我要来?”

“可不是。”士兵咧开嘴,脸黑,于是衬得牙齿更白,“每年这时候您都来看山狼,大家都知道。”

山狼是兰城军区特种大队的退役军犬,士兵是它现在的饲养员。

一晃三年了。

秦峥表情冷峻,目光穿过层层枝叶落在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士兵接着说,“这个点儿,该给山狼喂食了,正好。营长您跟我来吧。”

他点头。

士兵笑盈盈地转身,余光不经意扫见余兮兮,顿时愣了下,“这位小姐是……”

余兮兮清嗓子,怕这人把自己当不明身份的可疑人员,于是说,“哦,我跟秦营长一起来的。”

“哦……”小士兵一副了悟的样子,看看她,看看秦峥,然后笑盈盈地转身往军犬生活区去了。

余兮兮跟在后头小步走,想想不对劲,转头,轻轻“诶”了声。

秦峥转头。

“我觉得……”她凑近点儿,抬手指指前面的背影,带着说人坏话的小心翼翼,低声:“这个小同志好像有点儿误会。”

他垂眸,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她卫衣领口,锁骨纤细,皮肤白花花的,雪一样,上头一个心形宝石吊坠,小小巧巧,几相衬托更妖冶得惊心动魄。

周围空气变得有点儿燥。

秦峥眸色微暗,食指无意识摩挲火机浮雕,“什么误会”

“……”

他盯着她,有意无意贴近一些,嗓音更低:“嗯?什么误会。”

好像离得太近了,男人呼出的热气钻进她耳窝里,丝丝的痒。

余兮兮下意识地缩脖子,闪开半步,退出自认为的安全距离。嗫嚅下,双颊微红,白皙齿尖轻轻咬嘴唇,似乎懊恼:“……算了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说完加快脚步,兔子似的蹿前边儿去了。

秦峥两手插裤兜,目光追着她背影扫过去,肆无忌惮。

半晌一弯唇。

小东西。

第10章

这里军犬都住单间,睡觉有铺板,干净整洁,冬暖夏凉,环境相当优渥。

余兮兮谨慎地走进去,在门口的时候一个士兵给了她一件加厚防护服,她说了声谢谢,穿戴完毕才进入犬舍。

犬吠声声。

许是认生,见了她,退役军犬们扑在铁笼上,喉咙深处发出呜呜声,眸光凶狠。之前带路的士兵打个手势,又都瞬间乖顺下来。

一些士兵正在给军犬喂食,余兮兮一路往里走,在最后一间犬舍前停下。

一只成年昆明犬蹲坐在地板上,体型健硕,目光如炬,十分的飒爽威武,没有半分退役犬应有的老态。

余兮兮目光下移,皱眉,得到了答案。

这只军犬的左前腿被截掉了——山狼,是一只残疾犬。

“……它的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微发干。

迷彩服士兵低叹了口气,道:“执行任务时负伤,在金三角。”

金三角?

听见这个词,余兮兮条件反射想到了一样东西。于是她看山狼的眼神变得有几分复杂,沉吟片刻,低声问:“缉毒任务?”

饲养员没有否认,只是含笑说,“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战士。为国尽忠,为人民效力。”边说边拿起钥匙开锁。

“哐啷”几声,犬舍的门开了,饲养员提着犬食入内。空气里弥漫着浓郁来苏味,余兮兮站在门口朝里观望,面色犹豫。

她的目光对上那只叫“山狼”的昆明犬,它双眼漆黑幽深,盯着她,虽端坐着没有任何攻击性动作,但眸底隐有凶光,极是戒备警惕。

特种大队的犬和男人都一样,有野性有狼性,轻易招惹不得。

余兮兮咬唇瓣,心里有点儿发憷。

这时,军靴落地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沉稳有力。

她侧目,视野里走入个高大身影,脊背笔挺,白炽灯在他头顶织起层薄纱,他脸色冷漠,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只匆匆一瞬,她很快就别过头。

须臾,秦峥站定,黑眸往她的方向扫一眼,似探究玩味。

余兮兮清喉咙,掩饰什么般捋了下头发,指指门,轻描淡写,“你先进去吧。”

他盯着她看几秒,语气极淡:“挡路了。”

她狐疑,啊了一声,没听清:“你说什么?”

秦峥眯眼。

距离很近,他闻到她身上有股甜丝丝的香味儿,清淡宜人,和她前几次用的香水味不同。他手指勾了勾鼻梁,低头贴近她,眉微挑:“姑娘,你挡我路了。”

音色低低沉沉,语速刻意放慢,极轻缓,呼出的热气吹拂她耳垂。

“……”余兮兮头皮一麻,赶紧往旁边退,让开两步。

秦峥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余兮兮抿了抿唇,瞧见那人径直进了犬舍,叫山狼的军犬看见他,漆黑的眼睛明显一亮。他半蹲下来,随手拍军犬的头,脸色平静,淡道,“山狼我来喂,你出去吧。”

饲养员士兵高声应了个“是”,敬礼,礼毕,出去了。

国家对退役军犬的赡养政策极好,每条犬的月伙食费标准是400元左右,粮食定量45斤,供给的食物有肉类,鱼类,粮食和适量乳蛋制品,严格按照营养学标准。

犬食是用鱼骨粉、菠菜、猪肉拌的白米饭,热气腾腾,闻着很香。

秦峥给山狼喂食,犬食刚放入盆中,它便立刻埋头,大快朵颐。

余兮兮站在犬舍外探首观望,半晌,终于长呼一口气,提步,试探性地走了进去,然后在距离犬食盆三米远的位置站定。

视野中,那人背对着她给山狼喂食,军服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古铜色手臂,肌理分明,线条修劲。一只大手戴手套,握木勺子柄,根根手指修长有力。

安静的犬舍空间内,一人一犬,说不出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