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天色便暗了,我从未觉时间过得这样快过,在桌边挑亮了灯芯,俯身对陛下:“时候差不多,我好像该走了。”

陛下说好,嗓音低柔,让我品咂出一丝缱绻不舍来。

我站直了身子在灯下看他。陛下好似愿意和我一起了,反反复复想起来这一点,仍然没有多少实感,像是我醉酒后还没醒透的一个梦。

我久久驻足,引得陛下抬头,细细打量又像是猜到了我的不舍,未语先笑:“怎么了?”

我慢悠悠踱步到他的桌前,一手撑在了他座椅的扶手上,半倾着身子,“我出门可是要给哥哥干苦力的,天镜宫没有我的编制,月俸一点都没有,哥哥不要给我点奖励?”

他扬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含笑凝着我的面容:“我的钱不是都在归你管吗?”

也对哦。

但我这个人就是贪得无厌的。

“我是那种要钱的人嘛?咳咳…”清了清嗓子,预备重新回到规划上来,半尴半尬学人家话本里的做法,拿食指点了下自个的唇,暗示意味颇足地同他抛了个自认为的媚眼,努起嘴,“要这个。”

陛下嗤地笑了,身子往后缩,靠在座椅里:“你做什么?”

我抓住他一双手,索性豁出去了,将脸更往椅内凑着:“哎呀,人家暗示得这么明显都不行,哥哥你亲我一下呗。”

陛下看着我脸凑近,倒没继续挣扎了,靠在椅背上,不动如山。

我在离他的唇还有三寸距离时,略顿了下,眨巴眨巴眼,望入他的墨瞳。不知道这个尺寸要如何拿捏,我没有真在老虎身上薅毛的胆量,闹闹还行,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不喜欢这样,毕竟这还是第一次。

正犹豫,唇上微微一凉,贴上片温软。

我睁大眼,看到陛下闭着眸,长而翘的睫轻轻颤动着,仿佛扑扇在我的心尖,痒痒的,像是带着细微的电,酥麻到了骨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迟来的甜

第71章

各种意义上的餍足,我出门后还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有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直到在苍郁枝叶后看到坐在石凳上的季云卿,身边带了个包裹,一副等我的模样。

我回归了现实,想起忘了同陛下告假,欲要撤回。季云卿率先看到我,两步便赶到了我的面前,匆匆问:“还没告假吧?”

我道:“是。”一指回廊,“我觉得我还是回去…”

季云卿笑得一脸意味深长,打断我的话:“你这一脸神思恍惚,好手好脚的走出来,怕是将夙愿达成,春风得意了吧?”

他话说得太直白,我面皮薄,低下头谦逊道:“没到春风得意的程度,勉强…春暖花开吧。”

季云卿一脸欣慰,拍了拍我的肩:“好在你没有重色轻友,趁着殿下未察觉,咱们赶紧走吧。”

这是一场美丽的误会,我真心打算把事抖落出来,同陛下告假的,而今被季云卿拖着走,被迫上了贼船。我陛下知情的话,八成不会容我和季云卿两个孤男寡女的出来?我顶风作案,承担的风险有点大。

可是怎么办,我之前已经答应过季云卿了。

短暂犹豫,晓得这小船我是下不来了,便定了心神,跟着迈动了步伐。“咱们两三天真的能赶回来吧?我可不能将哥哥拱手送给司凝雪,我要回来搅局的。”我往季云卿背上的行囊一摸,硬邦邦的,估摸都是些吃食。

“殿下没说他会处理司凝雪吗?”

我啊了一声,心说他怎么知道,“说了。”

“那不就得了。”

我瞥他一眼,发觉季云卿这种坚信陛下能够撑起天地的信念简直和我差不离,难怪他能当上陛下的随从天师。一个成功的皇帝背后,总有那么一些会山呼万岁的。

两人分开将皇城的结界巩固一番,忙完在天镜宫会和都是后半夜。京城颇大,我们不需要每个地方都去到,天镜宫可以查询到结界薄弱、阴气昌盛之处,然后分别赶往即可。

我负责的区域是小半,但结界疏漏之处却更密集。季云卿先回天镜宫,坐在马车里,里面布置着一方矮桌,摆着琳琅满目且叫人眼熟的糕点,配着果酒,颇有一个人的狂欢之感。

我较晚才赶到,钻进车厢,和他的一派怡然相反,很是忧心忡忡:“我这边出问题的结界很多,即便是这阵子没人维护也不会出现这么多问题吧?”

季云卿眼里没有其他,专心致志品酒:“治不好根结,防御再多也无用。等陛下登基,龙气大震庇佑四方,我们这种临时的小结界便可以撤除了。”

马车驱动,一阵风似的向城外驶去,平稳而毫无颠簸。午夜时分,鬼车与鬼仆的效率要远远高于凡人,季云卿道咱们日出前就能赶到云城。

正巧在黎明前的一瞬,车马倏忽停稳,马儿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身子隐在树荫底下。我与搀扶着吃圆了肚皮的季云卿下车,再回头时马车与鬼仆统统消匿不见了。

我没坐过鬼车,因为我巡逻的地方离王府很近,范围也不广,且不属于天镜宫编制没有这样的待遇。不由好奇:“刚才的鬼仆和鬼车去哪了?”

“在槐树的树影里。他们不能见光,而这里有没有庇护的结界,只能寄居在阴影下。等回来的时候,你记住这一棵槐树,找到他们就能回去了,他们自己认路的。”

我的心思都在树后的阴影之中,伸着头张望,等回神,季云卿已经背着他那瘦了一大圈的行囊慢慢往城中行去了。

我跟在他身后,并没有再对周遭诡谲的气氛而生恐惧,这里上下张望都不过一座空城,我只是不懂季云卿为何非要来这里。

“你这包裹里装的好像都是我的吃的,我可听人说了,德云斋的糕点不好弄,就我那存了。”

季云卿显然不能接受我含沙射影的指责,“再存就要坏了。”反咬我一口,“你都有钱成这样了,还同我计较些吃的,小气不小气?”

我不乐意了,抠唆的本性是从小培养的,和现在有没有钱压根没干系。

正欲再争论一番,背后突然转来一声重物从高空坠地的震响,我一惊,即刻回头,不慎为那涌起的灰尘迷了眼。

挥舞着手打灰尘,我捂着鼻口向后退,看到旁近的灰尘中季云卿像雕塑一样立着,微微仰头,望着城门之上的位置。

他这样的反应让我意识到周遭可能还有第三个人,心底一个激灵,朝季云卿身侧靠了靠。

“来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并不年轻,亦不见苍老,口吻之中带着几分易察觉的疲惫,像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风尘渐散,我勉力睁开眼,一眼便瞧见了跌落在地,那一具近乎干枯的尸体,叫人莫名熟悉。脑中一晃,想起天镜宫灌魔的那夜,被我远远瞥见的人,若他身子再要残破几分,便就是这个模样了。

我心里头害怕,想提醒季云卿,却听着他道:“你不该这么对我师父。”

他师父?

那不是天镜宫的主天师么?谁能将他变成这副模样?

我骇住了,抬头往城墙上看,灰蒙蒙的一团叫人分辨不清,只依稀看到个人影。

“若不将他带出皇宫之外,老皇帝那口气不知道还能续多久,我这么做是为了咱们陛下好。”她声音蔫蔫的,仿佛喘一口气都让她废了极大的力气,“等陛下登基,就一切落定了。”

圣上被人下了魂蛊,一点点吞噬着阳气,得以续命全靠着主天师。我与天镜宫的接触一直不深,多是从季云卿那里听闻的。在我模糊的猜测里,主天师才是天镜宫灰色阴影的起源,为了维护皇权稳定,保证天镜宫的地位,当以旁人的生命为引,甚至于在护城河肆意残害生灵进行血祭。

殊不知他却是自己生生顶着的,用自己给圣上续命,结果将自己弄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皱眉,暗自扯了一下季云卿的袖子:“她是谁?”

季云卿知无不言,竟当真大咧咧地回答,“她是芍药山庄的大夫人,说来你们前世应该还处过一段时日罢?”

信息量太大,瞬间将我砸晕了,简直不知道该震惊于哪件事。

松开扯住季云卿的手,偏头望了他一会,又茫茫然凝目去看城门上的人。她知身份被拆穿便没有了遮掩的意思,灰蒙散去,露出一张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脸,只是年轻了许多,风韵犹存,眸光里却有灰蒙蒙的倦意。

“莫怕。”她垂眸望着我温温笑了,“我知道你是个安分的好姑娘,如今你哥哥要登帝了,我就更没理由害你了。”转而对季云卿,“你将她带来做什么?仔细吓着咱们日后的公主殿下。”

“三生在她那,我只得连人带过来。”

大夫人说好,从城墙上跃下来,落地时踏碎了地面上主天师干枯的尸骸。她走上前两步,朝我一福身,礼遇周到,“还望殿下成全。”

崩裂的碎骨从我的脸旁划过,她笑得我心中泛凉,终是明白当初离开芍药山庄,偶尔的一瞥是何以觉得她给人感觉如此之诡谲,没想到陛下说的对,我们没有理由是独特的,有一有二就有三。

大夫人是如此,季云卿,亦是。

我不敢置信,望向季云卿。

那张清秀,宛如天人般的面容渐渐模糊,甚至于面目全非。

“别这样看我。”季云卿道,有种轻描淡写的意味,“我没有负你,没有负陛下,就是我能顾及到的全部了。”一顿,“你将三生给她,便先乘鬼车回去吧。”

我喉咙发紧,往后退了两步。

可我能怎么办,论法力,我一个都打不过。

第72章

“已觉桎梏,药力可化。”

我想起很久之前,在季云卿手札上看到的字眼。不能脱凡的人修只有一半的寿命,但脱离那一层便可得百年长寿,甚至飞升为仙。

人皆有贪欲,季云卿没理由被排除在外,我只是从未对他有所提防而已。

见我不语,大夫人面容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季云卿将背囊从身上解下来,里头都是些器皿与法具。我深觉可怖,终不能忍受,转身朝城内跑去。

眼前一晃,季云卿突兀出现在我的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他站在那,清澈的眸光一如往昔。

浓雾包裹过来,周遭都是森森的鬼气,大夫人婷婷立在我身后,拦住了出城的路。

我想不出法子,脑子太乱,蒙蒙问季云卿:“若我不肯交出三生,你会杀我吗?”

他说不会。

“可你就不担心我会告知哥哥一切?”

季云卿温温看了我一眼,“与大夫人合作的是我师父,与我没什么干系。”

他的表情过于平静,和往日找不出任何的差异来,我不知道他是在伪装还是阐述事实,就算问了,也不知该不该相信。“那你现在做的呢?莫不是我理解错了现在的境况?”

“殿下给过我禁令,说的是不许害人命。”他解释道,“护城河之事我并没有参与,反倒是因此才知道大夫人的存在。至于三生,他非我族人,算不得是‘人’命。”

“我…”刚一张嘴,便有一股澎湃的戾气从背后汹涌而来,击在我的后背,并没有实际的痛楚,却有一股极大的排斥力,险些生生将我的魂灵与身体剥离。

那力量只有一瞬,叫我措不及防,下一刻便是铺天盖地的晕眩,腹中翻涌。我跌倒在地,看到不远处伶仃站着的三生,他的神情之中有无可掩饰的惊慌与深刻的阴霾,却一声不吭,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不用废话了,让殿下自己在这里呆一会吧。”大夫人低低开口,手中一翻显出一根锁链来,缚住了三生的四肢,“聪明的孩子,自己总会想开的。”

无形的重物压在我身上,不动则毫无负累,动则重若千斤。

我趴在地上,湿冷的土地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我自然想得开。”手撑着地面,缓缓爬起来,“若早知道如此,我就该听从哥哥说的话,不习鬼修,与季云卿你保持距离,说不定还能活得长久些。”

季云卿脚步微顿,连大夫人也回眸看我。

我站直身,回望着她,“大夫人若是觉得我乖巧懦弱,毫无威慑力,也不会在前世就将我杀了不是么?你曾害我失了一双腿,担忧我因陛下得势,陷你于水火。可你今世却不打算杀我,不仅如此,前世你派来刺杀我的刺客也被杀了,为何会如此呢?”我想了想,“是你杀不了我,还是有别的原因?”

当陛下前阵子告诉我,被监控起来的那个刺客已经身死的时候,我只想兴许是因为我不再嫁往芍药山庄,命格变化的太大,蝴蝶效应,导致他的命运也得到了改变。可每每细想,我前世与京城毫无瓜葛,唯一的利益冲突所在就是芍药山庄,而今又知大夫人为手段血腥的鬼修,护城河血案简直惨绝人寰,她为了一丝冲突便将我这个小草芥抹杀也没什么令人吃惊的了。

我的语气笃定,但一切都只是猜测,仔细凝着她。大夫人噗嗤一笑,“前世不晓你身世,有些事做了就无法弥补。可今世却不同,我不曾对你做过什么,和又何必担心你报复?难不成你要告诉咱们未来的陛下,你是重生之人,与我有仇要今世来报?”

我眉毛一挑,看来我与陛下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的重生世人皆知了,他却只有我一人知晓。“只要我乐意,毁你一个小小的芍药山庄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大夫人脸色一凝,阴郁起来:“我想放你一条生路,但你看着却像非要找死?”阴阳怪气瞥一眼季云卿,“莫不是你的意中人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叫你生无可恋了?”

暗暗运转法决抵御那压力,我双手插着腰,冷冷嗤笑,“你才是老糊涂了吧,谁同你说我的意中人是季云卿?”手指一点三生,“他那张脸是被你吸坏了,才长成季云卿那样。待我回到京城,便要毁了你侄女儿与我家哥哥的强制婚姻。你和主天师两个人一手遮天,控制了圣上,又在云城玩了一把屠城后的空城计,不就是要警醒我家哥哥非要娶司凝雪不可么?可惜,我哥哥说了,他只当我相公。没有皇后做倚靠,待丞相辞官,你们芍药山庄还算个什么?”说完,似个反派一般做作地笑了起来。

三生愣怔了,皱着眉,“你疯么了?非要找死?!快闭嘴啊!”

大夫人将锁链交到季云卿手里,手中一幻,显出条长鞭来,“她是以为我真不敢杀她。”

听三生这般开口,我顿时知道他的面容变化果真不会是无端的了,内心有些感动,看到长鞭时本想要怂成一团的,生生给挺住了。

季云卿上前一步道:“你不能杀她。”

我笑得更加猖狂,演反派的感觉也是能上瘾的。

大夫人抚着手里的鞭子,凝着季云卿的脸,良久,“也罢,你我的交易仅限于今日的忘川草,不妨先和平完成了咱们的交易。”冷飕飕朝我一笑,“之后的事,就之后再处理。”

我噗噗地笑,“季云卿没告诉你吧,三生这株成了精的忘川草能值多少钱,需要你们大费周章。”

季云卿脸色猛变,“不要说了!”

我却瞧也不瞧他,继续鼻孔朝天,“你不知道我这儿有冥界的神器,砂砾么?三生就是从中孕育而生。你以为我如此猖狂是因为季云卿说不杀我?呵,才不是,我可是有神器护体的人,你杀不了的。你最好将三生还给我,不然等我回去了,你们芍药山庄就得死光光!”

三生咬牙切齿,“谷雨你是疯了吧,当真疯了!”

这回大夫人是真的迷茫了,若起初她明知我是在激她,这回就显得真傻了,竟然自己暴露了神器所在。

“哦?神器?”

“对,就是神器,三生从冥界带回来的。”我炫耀般一挥手,从砂砾中取出人高的灵玉石,那是只有冥界才有的东西,再收割出一堆草垛大小的忘川草,“这草砂砾里头要多少有多少,可成精的只有三生一个,你若是愿意与我交换,我还可以既往不咎。”

别说是大夫人,就算是季云卿也没一次性见过如此之多的忘川草和如此巨大的灵玉石,灵力惊人,瞬间荡平了周遭暴动的森然鬼气,浮动的气息平和而稳定,充盈而舒适。

大夫人目光胶着在灵玉石上,贪婪的目光几近呆滞。

我放出了赌博的筹码,不知道她愿不愿意陪我赌命。

明明怕得要死,还是一步步朝三生走过去,“我知道你这样的人知道了神器的消息肯定想抢,可惜,神器已经和我融合小半了,你抢不走的。”我站定在季云卿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弯腰试图捡起锁链。

俯身的那一瞬,季云卿拔剑向上,为我拦下气势凌冽的一击。背后森冷的鬼气凝结仿佛实质的冰霜,带着极致的寒意。

我捡起锁链高高一扬,对三生喊了句快跑,回头时正见大夫人面目贴近,朝我怡然一笑,魂魄瞬间离体而出,悍然撞进了我的身体…

人类鬼修之内有一门相当偏门的旁支,正是大夫人此道。

无需灌魔,而是粹人之鲜血,祭人之性命,成一人而千骨枯,修行进步神速。若是太平盛世,鬼将早已将她抹杀,她从夹缝中保命生存,如今已经到了凡修无可抵抗的地步。

我不知道她与季云卿到底是如何合作的,合作了些什么,但是他说陛下给他下过了禁令,让他不准害人,那我想他至少还是没有害人的,更不会害我。

一团带着叫人作呕的血腥之气的魂体钻入了我的脑海,那一瞬的触感,就好像脑子被车轮狠狠碾过了一遍,然后…

就是来回的碾压。

但我面无表情看着大夫人在我的灵海之内横冲直撞,却觉得无比的痛快。

神器并非是我炼制之物,且神物都有自主意识,骄傲所致,绝对不会与我有精神上的联系。世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夺舍才是她唯一可用的法子。

大夫人是个对自己和旁人皆狠厉的女子,若非如此也不会走上这般偏门的鬼修之道,我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求的是什么,以至于如此豁得出去:即便她再强大,对一个清醒的鬼修进行夺舍也有很大的风险。

她接受了我赌命的邀约。

既如此,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前世窝囊,小心的收敛起所有的反抗,怕她怕进了骨髓里,恨亦刻骨铭心。

恨她用凌厉的手段打磨掉我的棱角,让我自觉缩在阴暗处懦弱地苟延残喘;恨她毁去了我一双腿,明白阿爹所谓的亲情抵不过那黄白之物。若非重生之后再遇见陛下,我甚至不会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可留恋之物。

上次鬼仆夺舍之事,砂砾帮忙封存,或许是因为鬼仆身份太低,它不愿被亵渎才出手相助。至于这回,我也没有把握它是否会相助。

我只知道,轮法力我拼不过她。但我比她更怕死,更想活着,魂体夺舍的争执不见得就是我输。

因为陛下还在等我回去。

第73章

我总认为自己没有白白被上天眷顾,重活一次。

就这样死去或许窝囊,但我至少有过一次义无反顾、没有向恶势力低头的硬气。实不相瞒,这让我很骄傲,因为我当怂包已经很多年了,还能激起血性,这已经很难得了。

事实证明我的确幸运,砂砾并没有帮我,亦没有排斥我,任我隐藏在了它的领域。大夫人迷失在我的灵海之内,又无法接近砂砾,肉身为季云卿带离,神识被逼上绝路横冲直撞、渐次消融。

而我静静等了一日,在她力竭之时恶狠狠反扑了出去…

我的灵识没有吞噬之能,不能像砂砾一样直接将人打包捆住封印起来。为了消磨掉大夫人最后一丝的神识,我足足在房内关了五天,消耗了成堆的忘川草和补魂果才将身体的亏空补足,方能勉强能下地走动。

大夫人的身份大白于天下,护城河血案,圣上眉心养的魂蛊,云城屠城案,一桩桩一件件被季云卿公之于众。圣上震怒,下令株连九族,丞相为护国元老,府内上下免去死罪。但为了平息滔滔众怒,自主上书辞官返乡,三代不得为官。

丞相势力沦落至此,身背重罪,司凝雪与宁笙的婚约自然被搁置毁去了。

季云卿不日登天镜宫主天师之位,天镜宫内余下六位大天师只余下三名愿签署生死契者,其余三名因玩忽职守,监督不力被革职驱逐,再不可入皇城。新入的三名大天师中,有一位说话语气格外叫人耳熟,见着我的第一句便是笑吟吟的:“妞儿,好久不见。”

我作为季云卿的大弟子,亦挂了大天师的头衔,但只是做顶空缺之用。与新晋天师们一同登殿拜礼时见同僚是这个德行一时有些愣怔,抬头望向御座旁的陛下,颇有几分以眼神喊非礼的急迫。

数日不见,陛下风华依旧,高不可攀,我这眼神一黏上去就有些挪不开。可他正听着季云卿的启奏,视线在简牍上,并没有看我。

圣上病重并不视朝,宁笙已为太子,代为处理朝政。这几日大事撞在一起,他整日操劳,也不知有没有好好休息。

而今满朝文武都在,我不好太过放肆,狠狠看他几眼,就垂下了头,仔细打量身边的同僚。

同僚朝我龇牙,说她回来了。我想了半天,就算萱玲要投胎转世,也不存在会投到十七八岁公子哥儿的身上。

天镜宫天师并不参与议政,我等授封之后就该退下,回到天镜宫中。

季云卿着广袖长袍走在前头,素白的衣袍飘飘欲仙,出尘如画。襟带上爬满的金银丝勾勒出精致纷繁的纹理,一等一的神棍,至少在卖相上还是极好的。

我着同款衣裙,纹银丝,衣摆比他略短些,遥遥望一眼他的背影,心中百味陈杂。

三生去了哪我不知道,就连我自己都是被季云卿拖回来的,现在又多了个萱玲,她与三生关系极好,若知道了云城之事又会是如何的反应呢?

萱玲在这,必然是季云卿的手笔,我不知道天镜宫中还有多少秘密。

后来的同僚相聚的小宴上,萱玲最是活跃,举着酒盏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她说人生而带阳气,没有几个是天生就能习鬼修的,有些人被选中作为天师,那是他们倒霉。

她说话颠三倒四,我听不明白,再问她就失了耐心,挥挥手,让我自个去看书。

季云卿仍是老样子,纵然是当了主天师也没有主持全场的意愿,大家爱怎么玩怎么玩,他专注吃东西。只不过我刚醒那会跑去他的院子找他,侍从告诉我他已经从王府搬离了,真是叫人惆怅。

明明有些事说开了,再怎么艰难我也会试着去理解他,但他不说,我也没法子。

酒过三巡,有些醉了。望一眼外遭天色明明尚早,但我却归心似箭。

告别同僚,摇摇晃晃爬上马车,在摇摇晃晃到达王府,我扶着车门找方向,意外地瞥见了立在门口的司凝雪。门仆脸上皆有难堪,“司小姐求见殿下,但是殿下现在并不在府中。”

王旺一低头上来搀扶我,“小姐留心脚下。”

我料想自己和她没什么话说,点点头,打算进府,没想到刚走一步,那高傲的奇女子膝盖一弯,生生在我面前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