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驰正翻书包,顿了顿,咳嗽两声,站起身打开厨房门,把客厅窗户拉大:“书桌上东西堆了太多东西,理起来麻烦,还是这张桌子大。”

苏淼和他从小玩到大,对他可以说了如指掌,但凡他一本正经解释理由,八成是因为心虚。

苏淼直觉他没说真话,歪着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小程老师,房间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嗯?”

“……”程驰把手里的卷子卷成个纸筒敲她脑袋,“一天到晚想些什么!做作业!”

苏淼嘟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头顶,认命地埋头做作业。

做完一页语文课后练习,她转了转笔:“哎,程驰。”

“嗯?”程驰自顾自做题。

苏淼做往桌上一趴,下巴搁在手背上,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说出去啊……”

程驰一脸无所谓:“别说好了。”

这个秘密在苏淼心里憋了两天了,再不找个人说说得把她活活憋死。

她这点随了顾招娣,心里藏不住事。

“我们班有个女生……好像喜欢你们班谢沐文……喜欢他的女生是不是特别多啊?你和他不是室友吗?关系好不好?”

程驰总算搁下笔,抬起了头,乜她一眼:“你想干嘛?不是要考试吗,还有空管别人闲事。”

苏淼撇了撇嘴,程驰就这点不好,喜欢蹬鼻子上脸,给他面子叫声老师这还喘上了!

程驰等她做完学校里的作业道:“这两个礼拜别的科目先放一放,你现在的水平能考六十分就要烧高香了。”

“那还好啊,”苏淼一脸乐观,拍拍心口,“我还以为自己只有三四十分的水平。”

“……”

“差二十分,应该不难吧?程老师你那么厉害。”苏淼恭维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程驰脸上不由自主浮出笑意来,一经察觉,赶紧严肃地把嘴角往下一压:“估计年级平均分在70上下,你还觉得80很容易吗?”

就是知道不容易才找你啊,要不怎么显你能呢,苏淼腹诽,不过这话她是不敢说的。

她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诚恳地摇摇头:“不容易。”

“尽人事听天命吧,”程驰叹了口气,“先说好拿分的,实验题绝对不能丢分……”

苏淼从这天起开启了地狱模式,课间也不休息,上厕所吃饭都速战速决,连做梦都是程驰拿着化学卷子狞笑。

自从和田胜利杠上,班里同学看她的眼神开始有点微妙,幸灾乐祸以外似乎又有点佩服。

总之,她从籍籍无名的“那个胖子”变成了“那个怼了田胜利的胖子”。

田胜利一共带三个班,连另外两个班也听说了她的光辉事迹。

苏淼从走廊上经过,时常有外班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时候她就会觉得后背灼热发痒,恨不得落荒而逃。

连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和田胜利吵起来了呢?

好在现在她身边经常有新同桌阮娟陪着,多少可以缓解尴尬。

新同桌和周恬恬简直是两个极端,安静得像只鹌鹑,一天到晚经常说不过三句话。

但是每次化学课之后,她都会把自己的笔记推过两张课桌之间的分界线,小声问:“要不要抄?”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也就熟了,课间也时不时聊两句。

有一天苏淼想起来问她:“你是哪个初中毕业的呀?我四中的。”

阮娟眼神一闪,神情有些难堪,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恒育。”

“啊!”苏淼有些吃惊。

恒育是南林市最好的私立中学,只要说起恒育,谁的第一印象都是有钱。

每年光赞助费好几万,寒暑假两次海外游学又是好几万,工薪阶层家庭是想都不用想的。

可是阮娟怎么看也不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虽然大家都穿一样的校服,文具上也看不出什么,可苏淼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阮娟的家境可能不太好。

苏淼立即发觉自己的反应不妥当,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在同桌并没有生气,只是气氛有点尴尬。

眼看着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只剩一个周末了。

这天放学,苏淼正在理书包。

周恬恬突然走到她课桌跟前,甜甜一笑:“苏淼,放学一起走啊。”

苏淼有点意外。

换了座位之后,他们俩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点头之交,这还是周恬恬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何况他们回家还不是一个方向。

周恬恬解释道:“我要顺便去趟新华书店。”

苏淼背上书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恬恬已经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你不会还在生我气吧?”

这么一说倒更无法拒绝了。

两人往自行车棚走,程驰已经在等着了,远远朝她挥手。

周恬恬惊讶道:“哎呀,你们约了一起走?那我不是要当电灯泡啦?”

苏淼下意识地解释:“别乱说啊,我们只是发小。”

“程驰,我们又见面啦。”周恬恬歪歪头,眨了眨洋娃娃一样又圆又大的眼睛。

程驰朝她点点头:“你好。”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周恬恬嘟嘟嘴,佯装失望,但是很容易听出来话里撒娇的意味。

她问了也并不要他回答,很有技巧地把分寸拿捏在娇嗔和玩笑之间窄窄的区域。

两个女生并排骑在前面,程驰落在后面。

周恬恬很会聊天,绘声绘色讲学校里的事。

苏淼则明显有些冷淡,很少发表意见,只是偶尔“嗯”一声。

“你知不知道?”周恬恬用那种小女生八卦明星的口吻兴奋道,“听恒育的人说,谢沐文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哎?”

“啊!苏淼你脸红了!”周恬恬拔高了音量,半开玩笑半认真,“怎么一说谢沐文就脸红?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他?”

“说什么呢!”苏淼忙不迭矢口否认,听着倒像欲盖弥彰。

程驰盯着她后脑勺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周恬恬说的是真是假。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周恬恬老成地道,“喜欢他的女生可多了,听说他每年情人节收的巧克力有一个超市那么多!”

苏淼见过谢沐文的次数屈指可数,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非要说,也只是这个年纪的女生对英俊异性天然的关注和好奇罢了。

只是有时候连本人都未必分辨得清楚。

“三水,你最近好像瘦了,也比军训的时候白了哎,”周恬恬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是不是为了谢沐文减肥啊?”

“怎么可能!”

“反正他现在单身嘛,公平竞争,谁都有机会,加油!我支持你!”周恬恬义薄云天地说。

第十二章

终于到了命运之日。

“阿嚏!”

程驰的自行车龙头一歪:“感冒这么重,要不今天别跑了吧?”

“起都起来了,这时候回去也来不及睡回笼觉,跑几圈回你家洗个澡,还精神些。”苏淼用力把手心搓热,轻轻按压酸胀的眼周。

周末两天刷题到午夜,她的黑眼圈已经快赶上熊猫了。

她从小体质欠佳,又长年缺乏运动,连续两周不要命地k书,终于抵抗力下降得了流感。

苏淼也不想英年早逝,和程教练商量了一下,运动量打了个对折,从十圈减少到五圈。

不过即便这样,五圈跑下来她也快灵魂出窍了,坐在程驰的后座上蔫头耷脑的。

“三水,你好像变轻了。”程驰突然说。

“真的吗?真的吗?”苏淼原地满血复活,感觉还能再跑十圈。

“假的,”程驰笑道,“只是因为今天打足了气。”

“贱人!”要不是怕自己连坐,苏淼简直踹翻他的心都有了。

化学测验前,苏淼特地郑重其事地去小卖部买了一罐红牛放在课桌上。

一般来说,期中考以上级别的考试才须动用这种高端法器,苏淼此举可以算杀鸡用牛刀。

田胜利把卷子往下传的时候瞟了一眼苏淼课桌上的饮料罐,十分不以为然——越是差生越是喜欢搞这种歪门邪道。

苏淼早上吃了颗百服宁白片,可鼻子堵塞,脑袋还是有点昏沉沉的。

更要命的是她的小腹有点隐隐抽痛,这是亲戚来访的前兆。

她这位姨妈有点飘忽不定,神鬼莫测,随时可能登门造访,来的时候翻江倒海气势如虹——据说是因为顾招娣女士当年怀孕期间吃了太多螃蟹的缘故。

区区一堂化学测验怎么可能让这位亲戚中的豪杰退避三舍。

苏淼心里暗叫不好,把卷子摊在桌上,右手拿笔,左手在肚子上打圈。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试卷从头到尾粗略地扫了一遍,后面的几道大题看着眼熟,心里有了点底气,程老师年纪轻轻,押题倒是挺有一套。

不过姨妈好像成心要添乱,一开始还只是隐隐约约有点痛,慢慢的变本加厉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跑了五圈,这次的痛法传承经典之余又勇于创新。

卷子做到一半,苏淼的手已经抖得笔都有点拿不稳了。

“你怎么了?要不要陪你去医务室?”阮娟见她脸色透着青,嘴唇发白,忍不住小声问她。

苏淼抬头看一眼田胜利,正巧对上他胸有成竹的目光,好像在说,你就装吧,早知道你会花样百出。

苏淼咬着牙摇摇头:“我没事。”

田胜利拿教鞭敲敲讲台:“自己做,不准交头接耳,谁帮助作弊和作弊一样零分。”

苏淼怕连累别人,更加不敢多说什么,拉开红牛的拉环,仰脖子猛灌了几口。

她后背和小腹一阵阵发冷,额头上冒出了虚汗,又不敢伸手去桌肚里掏纸巾,只得拿手背抹了抹了事——天晓得田胜利会不会借题发挥。

还剩两道大题的时候,苏淼已经疼得嘴唇直打哆嗦了,谁这时候能给她一口热水,让她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都愿意。

也只有田胜利这种心眼长在西伯利亚的固执老头子仍旧觉得她是装模作样。

只剩下最后一道大题,苏淼疼得都快看见白光了,写了一半,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扔下笔抱着肚子蜷成了一团。

“时间到!好了笔都放下,不准再写了!”田胜利威风凛凛、神采奕奕,显得十分名副其实。

不过苏淼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和这老头一般见识了,她连对答案的力气都没有。

此刻她满脑子只有疼一件事。

疼,真疼,疼得眼冒金星。

“苏淼,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啊?”阮娟轻轻拍她。

苏淼正咬牙憋着一股劲,差点被她这一下拍散。

她觉得自己可能会疼晕过去,最后靠着残存的理智勉强保持清醒——要是真晕过去恐怕没人能把她搬运到医务室。

“能走吗?我扶你去医务室吧。”

苏淼气若游丝:“麻烦你了。”

苏淼搭着阮娟的肩,精神恍惚,脚下打飘,像踩在云上。

两人好不容易撑到医务室门口,阮娟也是奄奄一息,看起来比她好不了多少。

不想平常几天没人光顾的医务室今天门庭若市,竟然还要排队。

阮娟细声细气叫了声“老师。”

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校医正往一个男生膝盖上涂双氧水,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人,没有任何反应。

阮娟脸皮薄,抿着嘴不敢再吭气,小声对苏淼道:“我们稍微等会儿吧?”

倒是那男生抬起头来,凸嘴凹鼻梁,一对眼珠子好像万象轮,仿佛可以360度旋转,正是苏淼见过两次的猢狲同学。

怎么哪哪儿都有他,苏淼痛得腿软,心里还是忍不住腹诽。

“咦?”男生挠挠下巴,瞟瞟苏淼,显然是认出了她。

校医给他抹了红药水,潦草地包上纱布,用橡皮胶固定住,迫不及待地打发他:“好了,这几天别沾水。”

男生说了声谢谢王老师,一瘸一拐龇牙咧嘴地出了医务室,走出几步还特地回头看看苏淼和阮娟。

难为他身残志坚,拖着条伤腿狂奔,一口气跑到一班教室门口,阴阳怪气地高声喊:“程驰,你小女朋友病啦——”

程驰正在打贪吃蛇,桌前围了一堆人,屏幕上的蛇几乎要吞到自己尾巴了,他毫不犹豫地按了退出键。

同桌谢沐文好奇地问:“原来你有女朋友啊?”

程驰笑了笑,没回答,拉开书包,从里面摸出包什么东西,和手机一起塞进口袋,拿起课桌上的保温杯就往外走:“帮我跟灭绝师太请个假。”

猢狲同学嗷嗷地冲着他怪叫起来:“我靠程驰你来真的啊!”

程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闭嘴!”

他一走,猢狲同学被团团围住,直升班学业压力大,对八卦新闻的需求也格外迫切,尤其八卦的主人公还是帅哥。

除了为数不多几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同学,其他人都竖起了耳朵。

“金丝猴,程驰的女朋友是谁啊?好不好看?”有人问。

“好看,好看极了!”金丝猴眨眨眼睛,“美若天仙!”

“哇!到底是谁啊?”这下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同学都来了兴趣。

金丝猴卖了个关子,翘着伤腿金鸡独立转了半圈,学了两声猪叫:“天蓬元帅啊!”

“你说三班那个胖子?”知情者报道,“他们是邻居啦,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我小学跟他们一个学校的。”

“切!”众人发觉被耍了,纷纷抄起练习本和笔袋往他身上招呼。

“谁不舒服?你?”王校医皱着眉头扫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苏淼脸上,“哪里不舒服?”

“痛经……”苏淼边说边用手贴了贴额头,“好像还有点发烧。”

校医扔了根体温计给她,自己接着玩空当接龙,终于玩通了一局,把体温计抽出来一看:“哟,三十九度三,快去里面躺着。”

苏淼吃了止疼药和退烧药,干躺着等药起效。

上课铃已经打过好一会儿,她过意不去,对阮娟道:“你先回去上课吧,我一个人可以了。”

“不用我陪你吗?”阮娟不放心。

“真没事,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阮娟踌躇了一会儿:“那我下课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