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这不是耽误我们工夫么!”

胖子:“明府,在下以为,李非之死必定另有蹊跷,还请明府先将这四人扣下,细细审问,依我看,不如派人前往龟兹询问,看龟兹王是否真有侄儿,若不然,他们就一定是凶手,而且,一定是在某人的授意下,才会杀李非!”

瘦子不乐意了:“什么叫授意?你说清楚,有本事别指桑骂槐!”

胖子:“我说谁了吗!”

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高懿已经习惯性准备和稀泥了。别说崔不去刚才拿出金印证明身份,就算对方是假冒的江湖骗子,他也不没兴趣多管闲事。

早在来到此地,发现这里被段栖鹄和兴茂瓜分殆尽之后,高懿就熄了自己一腔奋发向上的心,熬完这几年,得个中平也没所谓,只要能离开这里,哪怕去一个关内的下县,恐怕也比待在这里好。在且末,他虽然每年能从段栖鹄和兴茂那里拿到不少红利,但这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感觉,是真难受。

旁边传来崔不去慢腾腾的声音:“这两人虽然前胸后背都没有伤痕,但的确是先被谋害,然后才被烧死的。”

三人一愣,胖子和瘦子也顾不上吵架了。

“你别信口开河,危言耸听!”

崔不去道:“你们看他的嘴巴。”

他将其中一具尸身的嘴巴撬开,高懿忍不住好奇心上前察看,胖子和瘦子也只好强忍恶心凑上前。

“若被火烧致死,口鼻必然吸入烟灰木屑,但此二人口中干净无物,可见是死后被人烧死。”

高懿之前不想插手管这件事,听说二人被烧死之后,也没怀疑过真假,闻言不由问道:“那他们是怎么死的,能看出来吗?”

崔不去将手摸到尸身后颈,顿了一下:“阿凤,你过来看看。”

“您说给妾听便好了。”凤霄只当他故意坑自己,打死也不上前。

崔不去回过头,忽然朝他一笑,温柔可亲道:“人命关天,查出真相方能为死者洗冤。阿凤,我知道自从孩子没了之后,你一直很伤心,总以为孩子还在你腹中,所以我们才更要为死去的孩子多积点阴德,你说是不是?”

凤霄嘴角抽了抽:……算你狠。

崔不去挑眉:谁让你自己谎话连篇,我帮你圆谎还不行?再不滚过来,我就要出更损的招数了。

两人眼神交流片刻,凤霄终于不情不愿挪动步子,走到尸身旁边,忍着恶心伸出手,往尸体后颈摸索。

过了一会儿,他道:“后颈颈骨有一条裂痕,凶手手法很高明,应该是练过手上功夫,骨头断裂而不移位,若非仔细摸索,是绝不可能发现的。”

高懿叫来仵作查验,果然与崔不去凤霄说的一样。

胖子当即嚷嚷起来:“我就说肯定是有人谋害,李非平日只在当铺打理生意,少有外出,能与谁结下如此深仇大恨?这分明是有人想要斩断我家主公的羽翼!”

瘦子怒道:“有本事你就指名道姓,少在这里含沙射影!”

胖子:“指名道姓又怎样,这且末城里,谁不知道段栖鹄一手金刚指法能断金碎玉?”

瘦子冷笑:“我们主公若要杀人,又何必亲自动手,你有没有脑子!”

高懿被吵得头晕脑胀,忍不住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胖子和瘦子总算不敢太过放肆,闻言都悻悻住口。

高懿:“此案真相未明,你们不必在此作无谓争执,待我派人细查,若有结果,再告知你们。”

好说歹说,总算将两人送走。

看着高懿松一口气的表情,崔不去似笑非笑道:“高明府本该是一城之主,又何必看他人脸色?”

高懿也是好脾气,闻言非但没动气,反而苦笑道:“尚侯有所不知,本城为兴茂与段栖鹄把持,由来已久,我便是朝廷所任命的,亦是力所不逮。”

崔不求:“我叔叔龟兹国王命我前往中原游历,我便去了大隋与南陈,发现北方比南方更有欣欣向荣之朝气,想必过不了多久,大隋就能统一南北,届时无论段栖鹄也好,兴茂也吧,又怎会是大隋铁军的对手?高明府自该振作起来才是。”

高懿心道朝廷如今连突厥都束手无策呢,哪里还顾得上小小一个且末城?但他是大隋官员,自然不好在外人面前灭自己威风,就随意敷衍应了两声。

他断然不会想到,就在不久之后,正是眼前自称龟兹王之侄的病恹恹的年轻人,和他捏着嗓子说话言行古怪似有隐疾的妻子,一举平定且末城,收拢三方势力,将此地正式归入大隋版图,完成了高懿都做不到的事情。

此时的高懿自然也不会知道这四人的真正来历何等吓人,他听见乔仙问:“段栖鹄马贼出身,缘何能在且末城里雄踞一方,还得到这么多人追随?”

高懿:“我也不甚清楚,听说他很会收买人心,哪怕得到一枚铜钱,都要掰开几瓣与手下人分享,自然得人心,此人乃枭雄之才,非但这城中三分之一的买卖归他所有,便连武功,据说也能排得进一流高手行列。”

相比起来,兴茂虽然占着先代鄯善王留下的遗泽,兵马钱粮都比段栖鹄多的情况下,才勉强维持住势均力敌的局面,可见比段栖鹄还是稍逊一筹。

案子没头没脑,除了尸体颈后伤痕之外,很难追查到其它线索,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高懿无心查案,自然也不会为难崔不去他们,便让他们先行回去,只让他们这几日暂时别离开且末,以便随时能够召唤问询。

凤霄问高懿要来一盆清水,用胰子将手起码洗了十来遍以上,还是觉得有味道,便要去找一间脂粉铺子买几个香袋来搓手。

乔仙忍不住讽刺:“还真把自己当娘们了!”

凤霄:“你是瞧不起你自己,还是瞧不起金莲?”

乔仙翻了个白眼,金莲调侃道:“我虽是娘们,可也没有你这般讲究。”

凤霄:“自己快活,与别人看着快活,我自己是选择前者的。”

崔不去觉得待在客栈闷,还不如在外头多走走,就让乔仙与金莲先走一步,他则跟着凤霄去买香袋。

二人为了抄近路,直接从一条只容二人并肩的小巷穿过,如此一来就不必绕一大圈才能达到目的地。

谁知这一阴差阳错的决定,却让凤霄看见一个老熟人。

前方拐角处,一道白影匆匆飘来。

晋王谋士,僧人玉秀。

但他这次居然不是独行,旁边还多了一个人。

眼看四人很快就要照面,退走已是不及,以玉秀的狡猾与眼力,未必不能从他们的易容里窥见疑点。

凤霄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自己衣襟往两边扯开,然后强拉着崔不去往自己身上压。

嘴里还一边娇喘:“郎君别这么猴急嘛,光天化日的,您让妾出去了还怎么见人!”

崔不去:……

第46章

这种时候,但凡崔不去反应稍慢一些,或者压根没有反应,以玉秀的眼力,不难看出这两人有古怪。

但左月正使终究是左月正使,不管他在心里骂了凤霄多少遍,在对方刚刚按着他的手往身上摸的时候,他就已经顺势反握住凤霄的手,压了上去,另一只手趁机捏住凤霄的下巴,作势亲吻。

凤霄只觉浑身寒毛争先恐后冒出来,不是因为崔不去的动作,而是因为他的手。

崔不去的手,方才摸过尸身,甚至还撬开尸体的嘴巴,后来仅仅用胰子洗了一回。

凤霄只要一想到自己与那些尸体亲密接触,中间只隔了崔不去的手,就禁不住浑身不自在。

崔不去仿佛还觉得不够,另一只手扶着凤霄的后腰,手掌流连不去。

“适可而止。”凤霄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蹦出。

“你坑我之时怎么不知道适可而止?”崔不去微微笑道。

凤霄无声道:“玉秀此人很聪明,稍有不对就会被他看出来。”

崔不去:“所以你忍住,千万别露馅。”

他们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气息交缠,鼻尖相对,在无意间闯入的玉秀看来,这活脱脱就是一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在此偷情寻刺激,非但毫无避讳,甚至还交颈呢喃,诉说情话。

京城鲜少见到如此放荡的女子,果然边城风气就是更加开放吗?

玉秀微微皱眉,看见两人身形交叠,脸上闪过一抹厌恶,脚步一顿,生生没有踏进来,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人很快走远。

崔不去立马松开凤霄,而且还往后退了两步。

凤霄:……

崔不去摊手:“为防你先推开我,凤府主,毕竟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经不起你像上次那样直接将我甩在墙上。”

凤霄不耐烦道:“少废话,赶紧跟上他们!”

白日里人不少,玉秀二人离开暗巷之后,反而走了人最多的街道。

崔不去被凤霄抓着腰往前走,只觉足下生风,几乎不怎么费劲,人就自然而然地移动,而且一路疾行,都没撞上路人。

远远的,玉秀他们在路边一个面摊坐下。

四周人来人往,毫无遮挡,但正因如此,他们反而更容易观察到可疑之人,说话也更加方便。

“不能再往前了。”凤霄道,也就近找了个茶寮入座。

双方隔着三五个摊子,距离固然足够安全,但凤霄的耳力就算再好,也不可能听见他们在谈什么了。

“玉秀的武功比你还高?”崔不去好奇道。

“相差仿佛。”凤霄拿出茶杯摆好,又要来一壶茶,却不是忙着倒茶,而是开始洗杯子,将茶水倒入杯中,用来洗另外一个杯子,再把水倒掉,重新倒水洗,如此反复五次,才一脸嫌弃地停下来。“现在我们在暗,玉秀在明,这是优势,在我们摸清他来此的目的之前,没有必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存在。你别一直盯着他看,高手的感知非常敏锐,他有可能察觉。”

崔不去慢吞吞收回目光:“我在看他们说了什么。”

凤霄:“看?”

他随即领悟:“唇语?”

崔不去:“嗯哼。”

凤霄绝不承认崔不去总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给自己惊喜。“那他们说了什么?”

崔不去:“另外一个人背对着我,看不见,周围人太多,总有人挡住,我只能分辨玉秀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段栖鹄会否赴宴。第二句是:做我让你做的。”

凤霄朝玉秀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正好起身离开,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不复去向。

“你有什么看法?”凤霄问道。

崔不去:“一、玉秀跟段栖鹄可能认识,但段栖鹄并不知道玉秀来了且末。二、他们可能会对段栖鹄不利。”

凤霄沉吟道:“玉秀此人,的确是够神秘的,晋王更不可能与一个远在千里的马贼头子有什么联系。”

崔不去知道他这是想交换情报,便道:“左月局也只查到他跟着晋王之前,师从天台宗,而且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武功,必定需要在师门之内潜心苦修数载,段栖鹄一直在边陲活跃,从未去过江南,按理说,两人之间应该素无瓜葛。”

凤霄道:“潜心苦修,也未必一直要在门派里,你看,像我这般天资卓绝,年纪轻轻就成就旁人未有之成就,世间也是有的。”

崔不去忽然咦了一声,拍拍身上,又低头寻找,像掉了什么东西。

“你有没有看见?”崔不去疑惑道。

凤霄:“何物?”

崔不去:“你的脸皮啊,怎么不见了?”

凤霄:……

损完对手,崔不去通体舒畅,便续道:“先不细究玉秀跟段栖鹄的恩怨,段栖鹄身边高手环伺,他本人也是一流高手,就算玉秀亲自出马,也未必能一击得手,更何况是别人。所以玉秀找的人,要如何才能有机会接近他?”

凤霄摸着下巴:“下毒?美人计?也不对,要真有那么容易,段栖鹄这些年早就死上无数回了,恨他的人肯定很多。玉秀如果不自己出手,就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最好是段栖鹄不设防,或者无法设防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似想到什么,抬眼望向崔不去。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不约而同道:“寿宴!”

话音方落,方才与玉秀同桌的那个人起身结账,朝相反方向走去。

凤霄崔不去顾不上多说,跟着放下查钱,循迹而去。

“那人武功如何?”崔不去依旧被带着跑,但他发现这里凤霄与对方的距离明显拉近很多,不像对待玉秀那样谨慎。

“还不错,但没到能发现我的地步。”凤霄道。

对方走得不紧不慢,似乎并不急着赶路,甚至还在路边停下,买了两个烧饼和一串点心,才继续走。

两人跟了一阵,发现那人去的地方很寻常,周围全是寻常百姓住的宅子,他进的那个院子,还有两名孩童在门口玩耍,见了他便迎上去喊爹爹,他将吃食分给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抱起来,有说有笑入内。

凤霄和崔不去没有再跟上去,而是分道扬镳,分别前往解剑府和左月局在城中的据点,让人去查方才这人的来历,崔不去这边的人,在且末城中已经住了五六年,对城中各处了如指掌,尤其对且末城内稍有名气的人熟稔于心,只稍将人派出去查到,很快就回来禀报。

“郎君,那处宅子的男主人名叫童阳舒,乃是兴茂身旁的三管家。”

崔不去不动声色问道:“兴茂手下的管家很多。”

对方恭敬道:“不错,兴茂家大业大,除了后院家眷之外,还有三位管家帮他掌管家事,据说大管家是心腹中的心腹,排场派头也很大,寻常人轻易不得见,二管家则帮忙打理兴茂的外务,三管家负责前院琐事。”

听见最后一句话,崔不去心头微震,似乎找到其中一些疑问的答案。

“我听说兴茂的老母亲,过几日就要大办寿辰,那么这寿宴,该是由三管家来负责了?”

手下人道:“若不出意外,的确是如此。”

这下真有热闹看了,崔不去心道,他无意在此多逗留,匆匆便返回客栈内。

凤霄比他早回来一步,正在房间里喝茶吃点心,表情悠闲,看见他推门而入,就笑道:“看来是查到什么了?”

崔不去狐疑道:“你为何这样高兴?你与段栖鹄有仇?他死了你很开心?”

凤霄:“我与段栖鹄没仇,不过有人处心积虑要他死是真的。我高兴的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了。”

他抽出一张请帖放在桌上,朝崔不去的方向一推。

崔不去拿起一看,面露讶然。

凤霄得意道:“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崔不去点点头:“的确值得高兴。”

他这“龟兹王之侄”的身份刚暴露出去,兴茂老母六十大寿的寿宴请柬就到了,可见兴茂反应之快,手腕玲珑,难怪能在且末城内雄踞那么多年。

凤霄想必也已查到与玉秀联络之人的身份:“兴茂府上的三管家,与晋王谋士,天台宗弟子勾结,有意思!我本来还想着如何设法弄到请帖,看来还是龟兹王的面子大。”

崔不去慢条斯理道:“夫人刚刚没了孩子,身体大伤元气,正该卧床休养,今日为了验尸,已是让你伤神,寿宴你就不必去了,我带上乔仙即可。”

凤霄:“阿凤为了郎主,别说区区一个孩子,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寿宴上必有变数,若我不在你身边,又怎么放心得下?”

言下之意,休想撇开我独占功劳。

崔不去笑道:“出嫁从夫,你若学不会如何为人妻子,那我只好将你休弃了。”

凤霄:“妾虽然没了一个孩子,肚子里可还有一个郎主的骨肉呢,郎主难道就这般薄情寡义?”

两人看似胡说八道,实则是崔不去不想让凤霄去赴宴,凤霄则表示一定要去,如果对方不让他去,他必然也要搅黄崔不去的好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