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你回去代我问候父皇母后,向我母后提一声,就说我想先迎娶贺兰,再迎娶申若,这事情究竟该怎么办!贺兰和我从小一块长大,我答应了会一生好好待她,自然不能相负;但申若亦是帮了我无数的忙,这一回甚至生擒赞婆,我也不能负她!”

门外的屈突申若原本是想来找李贤说话,谁知正好看到王福顺先进去,又因缘巧合听到那一句,顿时更不好闯进去了。此时,听到李贤在那里和王福顺纠缠这事,她先是觉得好笑,但听到最后一番话时,就算她对于名分之类看得极淡,也忍不住心中一动,旋即悄悄地出了园子。

李贤却没发觉门口少了一个人,和王福顺交待完这件事情后,他便问起李敬业的事,待得知人已经跟着李绩去了辽东,他便放下了一桩心事。辽东如今累计已经有大军逾十五万,名将如云,他若是去了,也不可能像此次这样胡来,至少李绩眼珠子一瞪,他是不敢妄为的,所以说去了也是白去,还不如让李敬业代办的好。

“李大公子上次见皇后娘娘的时候,提到了刘仁愿将军的事。娘娘说,这件事她会干预,殿下切勿插手!”

这是什么意思?李贤本能地眉头一皱,一件看似不怎么大的事,他老妈却嘱咐他不要插手,那绝对是这件事有名堂,既然如此,他非得弄清楚不可。

王福顺作为皇帝面前第一红人,对这件事确实有所了解,但说来话长,他着实为难。然而,李贤盯着他的目光过于犀利,到最后,实在没办法的他只能避重就轻地说:“殿下,就在陛下和娘娘回驾长安之前,右相刘祥道相公去世了。”

李贤心中一紧,立刻追问道:“那现在的右相是谁?”

“陛下还未明发诏令,但此事内外已经有公论,必定是太子左庶子刘仁轨相公!如今司空大人虽说去了辽东,但小刘相公由于熟悉海东的情况,所以……”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李贤一下子打断了王福顺的话,烦躁地站起来踱了几步,最后才吁了一口气。不得不说,算计蕃人比算计自己人有趣多了,可这年头,朝廷上为什么更多的就是自己人算计自己人,同类相残争权夺利真的那么有趣么?

第四百一十章 两边抬杠价码高,竞价的原则就是价高者得

一场大仗可以决定一个国家十年乃至百年内的走向,这绝对不是诳语。

虽然西北的这场仗充其量也就是数万人的厮杀,比不得辽东几十万的绞杀战,然而,从战略意义上来说,这是吐蕃蓄谋已久的大攻势,结果被硬生生阻挡了不说,而且被杀和被俘的士兵超过两万人,溃军三万虽然基本收拢,但要指望这些士兵再去和唐军作战,短时间内却是不可能的。

失去了占领吐谷浑的最好时机,也就失去了进攻安西四镇以及陇西的桥头堡,除此之外还要应付内乱,赎回自己的弟弟赞婆,就算钦陵是铁打的汉子,亦是为之焦头烂额,此番派出特使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李贤漫天要价的准备。

担任特使的桑吉达布是钦陵的堂兄,随行共计有四十余人。他原本以为唐军最多是勒索金银玉帛,谁知竟是在某个“偶然”的场合下远远瞥见了没庐氏的富萨尔。

情知不妙的他“费尽心机”从唐军那里打探情报,最后得知没庐氏等贵族竟是正在筹划赎回战俘,一时间几乎乱了方寸。他也来不及向身在逻些的钦陵通报这一情况,立刻也提出了赎回战俘的要求。

暂时还控制着吐蕃政权的噶尔家族底气自然更足,一开口就是要赎回全部战俘,总计一万三千名。

陆为和杜元中立刻向李贤通报了这一情况,而听到这消息的刹那间,李贤立刻从躺椅上一骨碌跳了起来,旋即畅快地哈哈大笑。

做生意要谈判,若是没有两边竞价,这价格怎么抬得上去?他手头如今可是掌握着最最紧俏的商品——在这个壮丁经常要上战场打仗,明显的女多男少的时代,吐蕃若是没了男丁,怎么繁衍人口?别说制霸西北,就连自保都有问题。

沧海桑田,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钦陵能担保西北不会有其他部族崛起?

“去找富萨尔来!”

吩咐了这一句,李贤就懒洋洋地又坐了回去。不多时,富萨尔就屁颠屁颠似的赶到了,那面上堆满了笑容。

富萨尔满心以为自己已经提出了相当优厚的价码,李贤找他来必定是给出最终答复的,因此一见面行过礼后,他便恭声问道:“不知雍王殿下找我来有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小陆和小杜已经把谈判的事情和我说过了,那三千人就由你赎回去好了!”李贤见富萨尔一瞬间露出了喜不自胜的表情,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又慢条斯理地道,“不瞒你说,钦陵的特使也已经到了,虽说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卑词求和,愿意赔偿大唐此次的损失,顺带赎回赞婆……”

富萨尔没料到李贤对钦陵的态度忽然会来这么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登时目瞪口呆,好容易才迸出了一句话:“殿下,那钦陵最是奸猾,倘若把赞婆送回去,必定是放虎归山,万万不可!”

“我也不想答应,奈何我虽然是安抚大使,但这种大主意还是得契苾何力将军来拿,我也没有办法!”李贤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一摊手,随即方才扔出了预备已久的重磅炸弹,“除此之外,此次来自逻些的特使还以赞普的名义,准备赎回全部一万三千名俘虏。我想三千既然给了你,剩余一万就让他们赎回去好了。”

李贤说得轻描淡写,但对于富萨尔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把原来满怀欣喜的他整个打懵了。一万三千名……那些该死的人不是有情报说,大唐俘获的战俘虽多,但大多数都是吐谷浑人么?若是早知道有一万三千人,他先头怎么会只在那三千俘虏上头纠缠?

刹那间,他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顿时恨不得把钦陵撕碎了泄愤——他所得到的消息都是钦陵放出来的,居然说被俘只有四千余人!谁知道真实情况是战死近万人,被俘过万人,竟然是这样前所未有的大败仗!

“殿下,噶尔钦陵若是继任大相,大唐将永无宁日,战俘绝对不能交给他!”富萨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道,“我愿意即刻传信给我没庐氏族长,由他亲自前来谈判。这一万三千名俘虏,我们志在必得!”

李贤瞅了陆为和杜元中一眼,见两人俱是满脸兴奋,而富萨尔的眼神中则流露出无限的企求,便干脆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不做声。别人看到的只是他沉思的背影,却不知道他正在拼命忍笑。

太理想了,这个结果真是太理想了!时间拖得越长,那些战俘完成的任务就越多,得到的回报也会越高,所以他很乐意陪这两拨人耗。至于没庐氏族长要来,他非常欢迎,如果钦陵也能够来那就更好了,他一定会“亲切”地招待,决不会犯“意气之争”。

良久,他终于酝酿出犹豫中带着无奈的表情,缓缓转过身来:“凡事有先来后到,你既然先到,那我总得给你一个机会。这样吧,一个月,我只能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你们族长如果不到这里,我对上对下都无法交待!”

看到富萨尔感激涕零地离去,陆为和杜元中对视一眼,同时犯起了嘀咕——什么对上对下都无法交待,这处置战俘的大权皇帝早就全都交给这位雍王了,李贤需要向谁交待?将士们只管有实际好处,哪管这些战俘的死活;契苾何力等将军更是不会管这档子事。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讹诈,富萨尔居然还以为李贤是担了十万分干系!

也不知是两人中的哪一个率先笑出了声,不一会儿,陆为和杜元中便笑得乐不可支,浑然忘了什么失态。而李贤非但不以为忤,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最后见两人实在不像样,这才开口喝道:“都笑够了没有?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你们两个负责,总而言之,要不动声色地把这边的价码‘泄露’给那边,反之亦然。这价码上的事,没有抬杠哪里能抬得上去?”

陆为点了点头,旋即又想到了另一个被忽略的问题:“那赞婆的赎金呢?”

“那家伙?”李贤歪头想了想,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好歹也是噶尔东赞的三子,至少得换个几千头牛羊或是等值金银器皿吧!反正你们两个看着办,不妨告诉钦陵的特使,就说朝中对钦陵私自西逃以及纵火伤人的事情非常愤怒,已经有令催我将赞婆献俘阙下,然后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让他们自个去琢磨,是到时候赎回尸身,还是带个活人回去!”

当两边的使者都知道了对手的存在时,整个谈判的天平顿时全数倒向了大唐一方,即便是被李贤赤裸裸地威胁,桑吉达布也只能心中暗怒,同时紧锣密鼓地和随行的智囊团重新制定谈判计划,顺带往回报信。当然,这两边各几十人的吃喝招待费用,李贤全都授意在最后加入赎金总数中。

又不是他请来的人,凭什么要他管你们的衣食住行?

对于中原人来说,冬季不适合进兵,但对于吐蕃或是吐谷浑人,越是天寒地冻的天气越是适合赶路。无论是沼泽还是湖泊河流,都会被冻得结结实实,但这里可不会像中原那样开出什么通衢大道,即便是快马加鞭,一天能走上四百里就顶天了。

可怜路上的信使吃足了苦头,却不是为了报唐军虚实,而是为了赎金价码问题,以及谈判遇到的其他对手问题。眼见每天都有吐蕃信使从树敦城被“押送”出境,便有好事的唐军暗地里流传着一首顺口溜。

“吐蕃人吐金子,吐谷浑吐银子,金子银子堆成山,全都进了我腰包!”

罗处机姚元之和裴炎连带阿萝在唐军护送下一到树敦城,就听到了这样的传言,深悉李贤秉性的阿萝惟有苦笑,而裴炎和姚元之却不免面面相觑。及至王府的属官们各自见了面交流了一下情报,后来的三人方才知晓了此次大胜的真实经过以及善后问题的进展,俱是吓了一跳。前途远大的裴炎作为皇帝安排在雍王府的第一特使,亦是震惊于这种“成就”。

此时此刻,整个雍王府班子除了李敬业和远在长安的高政,全都到齐了,少不得在李贤的房间里开了个紧急碰头会。陆为和杜元中久不见同僚,一见面就兴奋不已地滔滔不绝了起来,李贤在旁边连插嘴都插不上,索性任由他们帮自己宣传。

当听到吐蕃一方已经为一万三千名俘虏开出了三千件金银器皿,三千头牦牛两万只羊外加六千匹马的时候,裴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旋即望了李贤一眼。

“等到没庐氏那位族长到了之后,价码只会更高。”李贤微微一笑,对裴炎姚元之和罗处机点点头道,“这牛羊马西域陇西有的是,不稀奇,倒是用来贴补吐谷浑正好,弘化长公主已经答应分期购买。至于马……陇西的马监也同样不少,我大唐现在不缺,这金银器皿也不值几个钱。”

人家忍痛提出的价码,居然被李贤评述为不值几个钱,这顿时让裴炎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既然如此,那还谈判干吗?

而李贤瞥了一眼迷惑的众人,这才慢悠悠地解释道:“其实要是我大唐能够役使这些战俘几十年,价值远远不止这些。要不是考虑到这些人放回去,能够让吐蕃两派人好好内乱一阵子,我才看不上这赎金!”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大开盛宴,却是为了杀鸡儆猴

唐人在吐谷浑昔日王城中和吐蕃谈判战俘事宜,一些敏感的吐谷浑贵族都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可汗不符合所有贵族的利益可以发动政变换一个,但是,这部族的实力如果没有了,换一百个一千个可汗亦是白搭。

身为边陲部族,最盼望的就是中原内乱可以浑水摸鱼,最害怕的就是中原太过强盛而年年来攻。昔日吐谷浑在太宗皇帝的时候曾经内侵过,连场大仗打下来,原本就日暮西山的国力更是被损耗殆尽,虽说后来诺曷钵娶了弘化公主,成了大唐的女婿,但这日子依旧不好过。

夹在吐蕃和大唐两个强国之间,这日子能好过么?

倘若两强相争难下,他们还能左右逢源,谁强就依附谁,但是,他们的国主诺曷钵没有这个手腕,而部族中其他人也没有这个手腕。如今的情形更是吐蕃和吐谷浑加在一起仍然在大唐手下吃了败仗,还谈什么左右逢源?

这一天,很久没有空开露面的李贤破天荒地开了个盛大的宴会,邀请了盘桓在此的所有吐谷浑贵族。接到这样的邀约,众人谁也不敢怠慢,尤其是被冷落许久的苏度和闼卢更是兴奋不已,慌忙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和配饰,赶了个大早前去赴宴。

然而,他们俩赶早,别人也不会落在后头。苏度和闼卢一到王宫前就傻了眼,放眼看去密密麻麻都是盛装的贵族,少说也有百八十号人,就连昔日他们的父亲大合贵族于王帐的时候,也不曾有如此壮观的场面。而他们俩虽然是王子,却有不少人都不认识,人群中议论了一番后,就有几个和两兄弟相熟的贵族上来攀谈。

一个消息灵通的吐谷浑贵族四下里瞧了瞧,便靠近苏度和闼卢低声说道:“两位王子,听说苏卢末受了大唐册封,如今是将军了?”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苏度和闼卢兄弟立刻想起了之前李贤杀气腾腾的那番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然而,因为是弘化长公主的儿子,他们从小就被人宠惯了,一瞬间的胆战之后,暴戾顿时占据了上风。

“母亲真是疯了,居然把那个贱种引荐给了雍王,难道不知道养虎为患么!”

闼卢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旋即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兄长:“大哥,你到现在还不过是个左领军员外大将军,你可得悠着点,别让那个贱种到头来越过了你去!”

苏度的性子比闼卢阴沉得多,此刻只是冷哼一声,并未口出恶语。打量了一番那些三三两两各自抱成一团的贵族,再看看自己这两兄弟身边的寥寥数人,他愈发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父亲诺曷钵的可汗之位是大唐捧上去,而且为之稳固的,若是没有大唐的支持,他就算成了可汗也要看人眼色,而且,闼卢这个弟弟又哪里是省油的灯?

“雍王殿下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向王宫门口投去,见李贤穿着一件紫色的袍子施施然走出来,顿时乱哄哄了一阵,参差不齐地行礼拜见,好容易才安静了下来。等李贤说了两句场面话后回身进去,就有一群侍从负责引路。此时,众人方才看清那些侍从中间,还有一个身穿浅啡官服的少年。

“是那个贱种!”

闼卢一下子认出了那人,额头上顿时青筋暴露,咬牙切齿地迸出了几个字。此时,他用手肘狠狠撞了苏度一下,旋即低声提醒道:“大哥,我们两个至少是一个娘生的,如果被别人抢去了可汗之位,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兄弟俩的小声计议让周围那三四个心腹贵族都皱起了眉头,更有个年纪稍长的想要责他们短浅,但最后还是把话头吞了下去。两兄弟比他们老子有野心,但同时也刚愎自用根本听不得别人的意见,劝了白劝不说,说不定还惹一身麻烦,不若省省心的好。

于是,两兄弟和身边这批人几乎拖到最后方才进入王宫,避免了和慕容复直接照面的机会。

宴会大厅中早就按照身份地位排好了位置,这王宫原本就是百多年前的建筑,虽说此番休整了一下,但还是比不过大唐一个富庶人家的宅院,要讲究也讲究不起来。至于菜肴,主要也就是各式各样的肉,从烤全羊烧牛肉到各式各样的鸟肉鱼肉,竟是看不到什么菜叶子——在这种地方,就是野菜也是金贵的,李贤自然不会拿出来款待这帮客人。

如今的吐谷浑已经不是那个一味模仿汉族制度,有尚书有郎中的时代了,虽说是贵族,但也只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因此李贤拿出那海量四下一敬酒,立刻更博得了众人的十足好感。当然,就算他撑不下去了,旁边还有程伯虎薛丁山,就连慕容复也能拉上来顶一把。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可是圣人说的。

借着三分醉意,他便乐呵呵地站了起来,声若洪钟地说:“此次吐蕃侵吐谷浑,父皇体仁德之心,命我和契苾将军带兵来援,幸得天意大胜一场,解了吐谷浑之围,不但伏俟城和积石山以北成功收复,更是斩获无数!”

挟着大胜后的锐气,他这话自然说得响当当,此时,那些曾经助吐蕃抗唐的贵族则稍稍向下瑟缩了一下身子,抑或干脆垂下了头。

“今天来的诸位之中,有曾经力抗吐蕃的英雄,也有曾经迫不得已投靠吐蕃苟延残喘的,还有曾经恬不知耻帮着吐蕃攻打故国的!”

李贤猛地提高了声音,重重地将杯子往地下一摔,那咣当脆响仿佛响在众人心中,竟是让不少人打起哆嗦来。苏度和闼卢两兄弟虽然在这事上头心里没鬼,可也由此想到了狼狈北逃时的凄惶,渐渐地把原本死盯在慕容复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我曾经说过既往不咎,更放了大批俘虏履行了承诺,就不会和大家翻旧帐。”李贤板着的脸孔忽然缓和了下来,挂上了一幅和蔼亲切的笑容,“大家的难处我也了解,吐蕃势大,大家又担心我大唐鞭长莫及,顾得了东边顾不了西边,这很正常。只要安心为我大唐藩属,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都过去吧。”

那一席体贴入微的话让刚刚被吓到的吐谷浑贵族都松了一口气,不少人更偷偷喝了一小口酒用来压惊。然而,这惊吓劲头还未过去,忽然又听到二字暴喝。

“但是!”

“但是在如今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敢和吐蕃人眉来眼去,表忠心许诺,甚至于窝藏吐蕃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李贤重重一拍桌子,面上流露出森然怒气,“我这个人不喜欢杀人,不过,既然有人公然挑衅,我也想一直当这个老好人!来人,把人给我拖上来!”

所有人几乎本能地把目光瞥向了门口,但只见两个卫兵把一个捆得犹如粽子,嘴里塞着破布的汉子拖了下来。只见那麻绳下头赫然是一身前来参加宴会的盛装,显见此人也是应邀的贵族,更有不少认识此人的贵族倒吸一口凉气,甚至有人叫出了声。

“是结贵!”

听着此起彼伏的惊呼,李贤感到很满意。那些还在关押之中的死硬派暂且不提,这个叫结贵的家伙却是头等狡猾的,被俘之后便频频向唐军示好表忠心,甚至主动留在了树敦城。如果不是有人检举揭发他是昔日奔吐蕃失败的素和贵的姻亲,又在唐军监视下发觉此人仍在暗通吐蕃,兴许就这么养了个祸患。

“大家都认识他,很好!虽然诺曷钵可汗不在,但我送可汗和可贺敦回伏俟城的时候,你们的可汗曾经将他的金刀借给了我,有不少人应该见过!”

李贤从慕容复的手上接过金刀,铮地一声拔刀出鞘,手指轻轻地在那刃上抚过,渐渐露出了笑容:“先头我对各位承诺乃是私底下,今天我就用这金刀,在天地神明的见证下和各位盟誓,只要各位能够忠于我大唐,忠于你们的可汗,不扰我大唐边境,不事吐蕃,那么先前的事就既往不咎!”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度立刻第一个站起身附和,闼卢亦紧随其后,接下来,那些贵族立刻争先恐后地站了起来——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从大唐的吐谷浑俘虏当中放出来的,最怕的就是李贤私自的承诺不作数,如今一听说真的既往不咎,最大的一块石头登时落地。

而等到人群稍静,李贤便用金刀一指那结贵,一字一句地道:“来人,将此人当庭斩首,将头高悬于树敦城外,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一身戎装的盛允文匆匆上来,手起刀落割下了结贵的首级,旋即提着犹自滴血的头颅微微弯腰行礼,旋即大步出去。此时,望着那无头尸身,终于有胆小的贵族吓晕了过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 元宵佳节,李六郎继续杀人,武皇后笑纳节礼

首级高悬城门示众,这向来就是一种莫大的震慑力。试问一个时不时要经过城门口的人,一抬头看见上头那个死不瞑目的脑袋,怎会没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那一日盛宴过后,结贵被当廷斩首,吓昏的贵族有三个,而剩余那些也不禁慑于李贤的谈笑间杀人。虽说大多数人也从唐军那里听说过,当日大战的时候,李贤曾经使了掉包计上过战场,可谁也没亲眼见过,自然没什么感觉,只以为这是个很和气的亲王。

此时,某个正要离开树敦城前往自己属地的贵族抬头望了一眼挂在城门上的脑袋,忍不住用手抚摸了一下后颈,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他很清楚,投吐蕃也许会有人家许诺的荣华富贵,但是,荣华富贵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若是挂在城门口的脑袋换成了自己……

众人已经有了一个共识——那位雍王绝对是一位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杀一儆百的事情契苾何力没少做过,当日郑仁泰和薛仁贵留下了铁勒的烂摊子,他为了肃服众人,愣是杀了数百铁勒贵族,和这个比起来,李贤的手段算是很温和了。只不过,吐谷浑不比铁勒,是大唐在西北最重要的缓冲地带,再加上好歹要给那位驸马都尉,吐谷浑可汗诺曷钵面子,所以把贵族大把大把地拉出去砍了并不可行。

“雍王殿下这回杀一儆百,大约他们都得老实一下。不过,那些仍在囚禁的死硬派是不是也不能再留了?”

虽说这事情契苾何力一个人就能做主,但为了稳妥和尊重起见,此时此刻,他还是不无谨慎地和李贤商量:“如今吐谷浑的战俘已经放得差不多,只要把那五个人全数斩首示众,并向吐谷浑人宣示我大唐的宗旨,并把诺曷钵接过来进行盟誓,这安抚也就差不多了!”

“这事契苾将军你说了算,我没意见!”

若是当初没有那次在战场上的惊险经历,当廷杀人的时候,李贤怎么也会感到不舒服,但如今却不一样了。这次虽然西北大胜,但阵亡的士兵却有数千,也不知道有多少家会妻哭其夫,父伤其子,和这个比起来,那些里通吐蕃的家伙原本就该杀!

见契苾何力连道不敢,他又笑道:“这搭档这么久了,你也不必始终这么客气。战场上的事情,你是前辈;安抚上的勾当,你更是比我娴熟。不过,这一次既然我已经开了黑脸,不妨恶人做到底,这些人由我监斩,恶人由我来做,安抚的事情便由契苾将军你着手好了。”

李贤这么说,契苾何力不禁为之莞尔:“既然殿下抢着要杀人,我就不争了!人头多掉下几颗,以后我大唐就可以在打仗的时候少死几个人。这恶人我契苾何力做多了,想不到这回还能变脸做个好人,哈哈哈哈!”

契苾何力一笑,李贤也随之大笑了起来,而门外伫立的亲卫无不面面相觑。隐约听见里头议论的是杀人,杀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正月十五这一天正午,树敦城中一块空地上搭起了高台,随即被五百唐军围得严严实实。虽说根本没有得到任何通知,但还是有不少贵族闻风而至,当看到被鱼贯押解出来的一行人时,围观的贵族顿时恍然大悟,叫好的有之,摇头的有之,暗自在心里哀叹的更有之。

这些亲吐蕃的死硬派当初在吐谷浑何等威风,就是诺曷钵也要让他们三分,一朝事败落得如此下场,谁能想到?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吐蕃筹划已久的进兵,居然会败得这么快,而且还会带来一连串连锁反应。

逻些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钦陵兄弟正在和小赞普身边的旧贵族争权,这事情但凡消息灵通的吐谷浑贵族都知道。而他们体会到的另一点就是,西北要变天了!

裹着深紫长袍的李贤照旧懒洋洋地斜靠在高台上的头把交椅上,在中原家具改革风潮尚未传到吐谷浑的时候,如今更流行席地而坐,所以他更像一个山大王,而不像一个举止有度的亲王。然而,这里没有文官监军,仅有的几个文官还是他李贤的王府官,没有人会指摘他的失礼,就连古板的裴炎也不会。

午时三刻开刀问斩是戏文上的词,但既然今天这场戏原本就是杀鸡给猴看,李贤也不介意演戏演全套,案桌惊堂木以及令箭等等一应俱全。到了时辰的一刹那,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惊堂木一拍令箭一扔,暴喝一声道:“时辰到,斩!”

一时间,高台上的刽子手穷凶极恶地把人一揣,当头就是一刀。雪亮的刀光闪过,五颗人头颓然落地。他们嘴里早就被破布麻胡桃塞得严严实实,临死前压根没机会高呼什么大义凛然的口号。虽说颈项中的血不曾溅起三尺,但站得近的人仍旧不免溅到一星半点。

该说的废话上次都提过了,因此这一回李贤没有啰嗦半句,杀完了人便带着亲兵一走了之,剩下的兵卒则拆了高台,却没有人去管地上的大片血迹。那鲜艳的颜色仿佛一根刺一般,狠狠扎在不少贵族的心中。

元宵佳节,李贤在这边杀人,那边长安却在热热闹闹地过节。比起正旦,百姓们对元宵更感兴趣,一来是可以放灯,二来是这一天会解除宵禁,更有无数新鲜玩意,就是帝后也极有可能在这一日登楼观灯供底下人瞻仰。然而,对贵人们而言,热闹还是其次,这送礼才是最最重要的。

收礼收到手软,这对于帝后来说是常见现象。对于这种事,李治向来都是交给王福顺,因此,即便再精心准备的礼物,若是打点不好这位王公公,那也是全部白搭。而武后却不一样,虽然有阿芊这样一个得意帮手,但所有人送来的礼物她都会看一遍,酌情予以回礼,如是一来,既不会扫了人家的心意,又能让上上下下的命妇归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此时的含凉殿中正烧着炭盆,大殿中异常温暖,武后坐在那里,看阿芊指挥宫人把一件件礼物取出,或是示意收库房,或是示意分赐宫中妃嫔,抑或是送去给李治,俱有分派井井有条。

不一会儿,众多的箱笼物件就少了一大半,当轮到一个黑木大箱子的时候,那锁头却左右打不开,几个内侍宫人忙得团团转,阿芊等得不耐烦了,不禁上前责问道:“怎么回事,这是谁家送的东西,居然还带锁的?”

虽说习惯性地分派东西,但半个时辰下来,武后自然觉得有些不耐烦,此时听说有人送礼居然还把箱子上了锁,她不禁来了好奇,起身到那箱子面前一打量,目光很快落在了那黄铜锁头的纹样上,顿时笑了起来。

“阿芊,去妆台下边第三个抽屉,把那些钥匙取来!”

这话不止说得阿芊莫名其妙,其他的内侍宫人也不禁愣了。不一会儿,阿芊便匆匆去后殿取钥匙,然而,她拿来的却不是一把,而是丁丁当当一大串,待拿来交给武后,她便忍不住问道:“莫非娘娘知道是谁送的?”

“除了贤儿那个成天想鬼主意的,谁会这么促狭?”嘴里虽然嗔怪着,但武后面上却笑吟吟地,手指在那串钥匙上轻轻弹了一下,“你瞧瞧,这些钥匙有金的,有银的,有玉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他当初留下这串钥匙的时候便是神秘兮兮,这回巴巴送了一个带锁的大箱子回来,显然是有名堂。”

武后既然心情好,阿芊自然不会煞风景,遂又在旁边笑着趋奉了几句,旋即把钥匙给了那几个宫人内侍,还不忘额外吩咐了一句:“仔细一些,这钥匙也是殿下送给娘娘的,别磕着碰着!”

忙乱了一阵,黑木箱子终于被人打开了来,里头堆满了各式毛皮披风,俱是用油布包好,各式样各一件。然而,这还不算完,最下面竟还有一个黑木箱子,样式等等一模一样,只是尺码小了一大号。

这时候,武后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阿芊便索性把那些内侍宫人赶了出去,自己拿了钥匙亲自上去开。这一忙活就是足足半个时辰,开了足足七个箱子,里头的东西涉及衣食住行——从披风,到药材珍贵食材,再到用核桃雕刻而成的惟妙惟肖的宫殿车马,再到五十匹西域良马的运送单据。最小的那个匣子只有巴掌大小,里头盛放着一对手镯,还有一封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既不是骈文,也不是文言,而是几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

“元宵团圆佳节,我不能回来尽孝,就以这连环套逗父皇母后一笑。父皇未必有母后的好性子,若是不满意我的礼物,还请母后帮忙说说好话。那镯子是于阗王派人送来的,道是价值连城,我借花献佛,就送给母后了。”

“这个鬼灵精!”武后笑着折好了信笺,把两只玉镯取出来一瞧,确实比以往的贡物更强,遂褪下了手中两个翡翠镯,将它们套了上去,又朝阿芊点了点头,“去蓬莱殿看看,我倒想知道,贤儿给他父皇送了什么。”

元宵节这一天,李贤的节礼席卷了整个长安,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四百一十三章 屈突家要嫁女儿了?小贺兰下决心

正月十五的下午,树敦城正在下雪,天空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在屋顶树上盖了一层。后世的甘陕一带或是黄土高原,或是戈壁沙漠,总之植被很是可怜巴巴,但在这年头,这里却是水草肥美树木茂盛的地方。

河州洮州一带甚至要每年放火烧林,以防止蕃兵潜入扰民,就是树敦城周围,也是大片大片的草地树林。此时登城远眺,就只见原本那一片碧绿都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煞是干净,整个人都会感觉到一种空旷。

“这个时候,我的元宵节礼大概都送到长安了吧!”

李贤站在城头上,见将士都换上了冬季的御寒衣服,下级军官更有毛皮裹身,不禁想到了他送往长安的节礼。他这人虽然疏懒,但对于送礼这勾当却向来经心,老爹老妈他固然是各备了礼物过去,其他人他也一个没有落下。

太子李弘,他的两个弟弟李显和李旭轮,太平公主李令月……这些兄弟姐妹是头一波不能忘记的;许敬宗、上官仪、李敬玄、郝处俊……包括已故的刘祥道于志宁苏定方家里,这也是不能落下的;李绩领着李敬业在辽东,这礼物自然不会送去长安,直接就快马往东边送了;程处默那一圈国公连带曹王明都不能少了。

至于他的侍读当中,唯一留在长安城的屈突仲翔和周晓……

想到屈突仲翔,李贤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很有几分热切的盼望。这提亲提亲,当然不能单单让礼部去干,对未来的岳父大人和大舅子知会一声,那当然是应有之义。

事实上,这正月里,呆在长安的屈突仲翔一反往日的活跃,很是老实地缩在了家里,原因很简单,他老爹屈突诠回来了!

自从进阶担任瀛州刺史之后,屈突诠在家里呆的时间更少了,此番归来只见儿子不见女儿就感到一奇,待发现家里头的家将少了一大批,更是觉得事情不对,遂天天逼问儿子,到最后得知屈突申若带着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顿时呆在了当场。

“女儿果然是养不住的!”

屈突诠是屈突通的次子,因此国公爵位由大哥屈突寿袭了,他自己只封了果毅都尉,对于官场上的心思也并不浓厚。前些年当完外官一回朝,他居然发现儿子女儿都和皇家人走得近,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而到了现在这件事,虽说他已经没了怨天尤人的心思,还是忍不住哀叹连连。

“大公子,外头有人送礼来了,说是雍王殿下从吐谷浑送来的!”

屈突仲翔恨不得离老爹远一点,一听这话立刻答应着就想往外头溜,谁知还没走出去就被屈突诠叫住了,只能任凭老爹跟着一起去收礼。李贤所谓的节礼并没有什么新鲜,只不过多了一些西域特产,然而,屈突仲翔拿着那封信,一双手却在发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在心里狂呼了一声。

姐姐居然真的要嫁出去了!

屈突诠瞥见儿子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劲,遂上前一把夺过那信函,一目十行地看下来之后,那张脸登时也变得异常精彩,几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是真的。

他那个死活不肯嫁人的女儿,这回居然改性子了?这雍王李贤居然在上头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迎娶他的女儿?

他长长嘘了一口气,不免把目光锁准了儿子,趁着屈突仲翔发呆的当口,他一把拽起儿子就往里头走。还没走上几步,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乐呵呵的声音。

“二弟,你可是回来了,咦,这一地箱笼都是谁送的?”

来者是屈突诠的长兄屈突寿,他比乃弟年长二十岁,如今已经七十高龄,却因为自小练武很是结实健硕,此时说起话来更是声若洪钟。他也不比外人,随手抓了个家丁问了两句,得知是雍王李贤派人特意送的,面上顿时笑得更欢了。

“我当初还担心仲翔在外头惹是生非没个出息,谁知道跟了雍王之后竟是大变样了,唔,至少配得上我屈突家这个姓氏!”

屈突寿一面笑一面拉着屈突诠和屈突仲翔往里面走,那边两人虽说还有事急着商量,却不得不屈从于这个家族族长。到了议事大厅,屈突寿左右一望,没找到屈突申若,不禁眉头一皱,旋即诧异地问道:“申若丫头怎么不在?我记得她好些天没看到人了,这大过年的,雍王殿下又不在,她总不会还窝在道观里头吧?”

屈突诠见兄长说得如此直接,心中顿时更加郁闷,犹豫了片刻便干脆把手中信笺递了过去。而屈突寿面色讶异地接过来一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我就等着有这么一天,果然不出我所料!申若那丫头眼高于顶,哪家年轻才俊都看不上,这下终于遇上能降伏她的人了!咦,不对,我记得雍王殿下已经定下王妃了,就是那个……等等,我再看看……原来殿下是这个意思!”

屈突寿一会哈哈大笑,一会念念有词,原本作为主人的屈突诠和屈突仲翔不禁面面相觑。正当他们等着屈突寿有什么决定的时候,这位屈突家的当代族长忽然霍地站了起来,竟是把信笺直接往怀里一揣。

“二弟,仲翔,这事情由我出面,你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父子两个直到屈突寿扬长而去,这才想到关键的信笺被人拿走了,顿时全都没了主张。不得不说,有人要娶屈突申若,而这位姑奶奶真的肯嫁,实在是一个太过震撼的消息。

这个正月,贺兰烟也被荣国夫人接到了家里暂住,由于贺兰敏之如今已经被派到了青州当官,并没有回来过节,李贤又不在,这一年就只剩下了她们祖孙二人。虽说李贤时常有信来,但贺兰烟还是时不时发怔,长吁短叹更是常有的事。

“唉!”

“烟儿,你若是再叹气,我这头也要炸开来了!”

荣国夫人杨氏终于切身体会到,女大不中留是什么意思。没奈何的她上去扳着肩膀好一阵开导,好容易说得小丫头缓过神来,她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嚷嚷。

“雍王殿下派人送元宵节礼来了!”

“啊,贤儿派人送东西来了!”

贺兰烟猛然露出了喜色,遂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留下杨氏在那里发愣。良久,这位历经沧桑的老贵妇方才摇了摇头,叫人取了青木肩舆,让四个家仆抬着向外而去。

对于礼物是什么,贺兰烟根本不在意,因此看到来送东西的人,第一句话就是开口索要信。谁知那人本就是霍怀恩手下的一个游侠,光棍得很,双手一摊就笑道:“贺兰小姐,这礼物和信都是雍王殿下亲自放的,我也不知在哪里,还请你收好礼物慢慢找。殿下说了,最后找到才有乐趣。”

被人当面这么说,贺兰烟面上顿时流露出一丝娇羞,一跺脚便命下人把箱笼等物都抬进去。而那负责押送东西的人笑嘻嘻地行过礼,拉上大帮脚夫立刻就走了——除了一些西域和陇西特产是李贤专门派人送回来的之外,其他的其实都是贺兰周负责调派,否则光是这一家家的礼物加在一起,路上的费用就不得了。所以,他这拨人的送礼任务还重得很。

杨氏好容易感到前厅,就看到贺兰烟正在费劲地开箱子找东西,却不肯让人帮忙。情知外孙女已经有些疯魔了,可是这事情要训斥也没法子,她只得在侍女的搀扶下上去哄骗了一阵子,这才让贺兰烟坐了下来,由着五六个侍女一件一件地展示礼物。

对于贺兰烟的尺码,李贤知之甚深,所以,送别人的是精美的布料,送给小丫头的就直接是成衣,三套衣服各不相同,但均是用上好的波斯锦掺金银丝线制成,既富丽又雍容,杨氏又适时撺掇着小丫头上身试一试,这一穿,贺兰烟的心情自然更加好了。

衣服之后就是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首饰过后就是一辆华丽马车的模型,直到这个时候,贺兰烟方才找到了李贤的信,一看这车如今正在造,将来就是给自己用的,她登时大喜过望,那面上的笑容再也掩饰不住。然而,等看到信笺的第二张,认出了最下头一行屈突申若的笔迹,她的脸色顿时怔忡了起来,甚至连杨氏叫她都没有发觉。

杨氏虽然年纪大了,眼力却仍旧很好,上来瞥了一眼便明白了此中玄虚,遂把那些侍女都遣退了开来,这才拽着怔怔的贺兰烟,又将其按在了椅子上。

“你不是早料到这一天了,怎么还这幅样子?”

虽说人家都心里有数,她自己也有这个心理准备,可是一看到李贤郑重其事地提到这个,贺兰烟还是感到心里一阵发苦:“我是料到了,可是……可是……”

“屈突申若那两行字的意思,不外乎是以你为尊的意思,你以前不是放出过话么,不论是谁进门,都是以你为大!烟儿,你姨娘何等强势的人,后宫还不是有粉黛三千,你姨父一时兴起看上哪个女人,又何曾少过?男人都是如此,你有心生闷气,还不如好好设法抓住他的心,这才最正经!”

“没错!”贺兰烟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狠狠挥了挥拳头,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对于屈突申若,她好歹是知根知底的,总比另外窜出一个人强。

李贤这个死家伙,将来她决不会允许他一个个往家里带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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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天降美男了,而且还一降就是两个大帅哥,再外加一匹骄傲的白马?

什么,你是王子他是杀手,偶不小心被卷入你们中间了?不要啊,不关偶的事,偶是出来打酱油滴呀!

第四百一十四章 又来一女扮男装的……

北至祁连山南麓,南至黄河西倾山,东至大唐鄯廊河洮,西至花石峡积石山,这就是现如今吐谷浑的面积,不但没有因为吐蕃东进而减少,反而还硬是增加了那么一小块。然而,这吐谷浑地固然是大了,但实力却仍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倘若吐蕃重新成就一个强势政府,那么只要唐军一撤走,这一亩三分地迟早还得归吐蕃。

正因为如此,一万三千名俘虏的谈判方才会上升到空前的高度。

中原的元宵佳节才过没几天,某位衣着华贵风尘仆仆的老者就在几十个随从的护送下赶到了树敦城,这还是先头富萨尔命人捎带去李贤“介绍信”的结果。当然,那介绍信上头详细规定了随员的数量,这位往常使唤奴隶也至少得几百人的没庐氏族长,这一回不得不接受仅仅四十名随从的条件。

在现在的体面和将来的尊荣面前,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没庐氏是吐蕃四大尚族之一,地位尊贵自然不说。而传说吐蕃小赞普芒松芒赞虽然年幼,却已经正在筹划和没庐氏的婚姻,这更使得这一家族为之水涨船高。这一次来的没庐氏族长格嘉木夏已经年过六十,松赞干布昔日在世的时候,正是他力压噶尔东赞数十载,虽然到头来噶尔东赞东山再起,他亦丢掉了大相,但在吐蕃仍旧具有莫大的影响力。

“祖父,这就是树敦城?”

进城的时候,格嘉木夏身后的一个少年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毫无顾忌地四下里张望了起来,最后看到名虽迎接,实际上则是气势汹汹的唐军时,他这才收敛了一些。

对于没庐氏的族长,李贤给出了比先头两拨特使更高的待遇,直接把人接到了王宫中——一来是因为横竖王宫里养了那么多仆役,不过是多拨几间房子,多准备一点伙食的问题;二来则是因为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更加放心,这年头,越老的老头越狡猾越不好对付,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而在陆为杜元中两个愣头青第一次接触失败的时候,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立刻换上了裴炎和姚元之的组合,这才应付了下来。

裴炎沉稳,姚元之周详,几个回合下来,格嘉木夏不禁对这两个年轻人刮目相看。一个仅仅三十五六,一个甚至不到二十,居然能有这样的办事能力,足可见一般。想想自己的几个儿孙,再和噶尔东赞的几个儿子一比较,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不禁长吁短叹了起来。

“祖父,大唐那位王子既然肯邀请你来这里,必定是肯放还俘虏的,只是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