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睢眸光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神态却依然悠游闲适,微笑道:“过几天就是太行论剑之期,如果你确定身体状况没什么问题,我们就一起去太行山。虽然此行有些危险,我本来不应该带你去,可我舍不得离开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将眸光转向优美空旷的青城山谷。

我了解赵睢的心事,正如我了解我自己一样,我们在唐家堡内的一个月,虽然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众人的祝福,我们暗自早已将这段时光当成了新婚的蜜月,彼此初试云雨、恩爱情浓,相互之间的眷恋越来越深。

我喜欢他的帅气洒脱之态和唇角永不消逝的温暖笑容,喜欢他的拥抱,喜欢与他尽情驰骋的感觉,更喜欢他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后背,在我耳边喃喃细语,每天夜晚他都会替我盖好锦被,等待我睡着后才会离开我的房间,我只有在临睡前看见他的俊颜,才能安心沉入梦乡。

42

他带着几分不可抗拒的掠夺、几分暗藏心机的诱骗和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真挚,让我在不知不觉之间一步步陷入他以爱编织的金色牢笼,全然接纳了他的爱意,爱他、依赖他、粘着他撒娇,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自己的全部热情,甘心画地为牢,再也不愿飞离他的掌心。

我曾在我们耳鬓厮磨之后,举着拳头威胁赵睢说,如果他以后胆敢像他的哥哥汉王或者像他的侄子朱瞻基一样纳宠纳妾、朝三暮四、沾花惹草,我一定对他不客气!

赵睢忍不住好一阵开心大笑,说道:“我本来没想过纳妾,你既然这么说,我倒是很好奇想试一试!”

我拼命捶打他坚实的胸膛,用牙齿咬他的手臂。

他并不喊疼,反而不停亲吻我的脸,柔声道:“我的小香草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是亲手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甘心受死…”

我亲亲密密地依偎着他,在他一声声“小香草…”的呼唤声中甜蜜无比地合上眼眸,沉醉在漫无边际的幸福海洋中。

我弯腰采下一朵浅黄色的野生山茶花,赵睢轻轻伸手接过,替我簪在发髻一侧。

我向他凝眸微笑,说道:“我才不怕危险呢,你可别想扔下我私自去,太行山也好,云南也好,我都要跟随着你!”

他年轻俊朗的面容带着毫不遮掩的开心笑意,说道:“我正求之不得。”

我们回到唐家堡内,唐少扬、唐风、陈千、黄俨等人正在花厅内商议事情,锦衣卫千户陈千见赵睢归来,脸色严肃沉声禀道:“启禀赵王殿下,京城适才传来急信,系皇上亲笔手谕,请殿下速阅。”

赵睢接过陈千递来的明黄色锡箔纸信笺,迅速扫视阅读一遍,见众人皆注视着他,淡然说道:“京城并无要事,父皇只是随意叮嘱几句,你们不必担心。明日按照原定计或启程太行山,义父决定好今年代表唐门参加论剑的人选了吗?”

唐少扬道:“我得到消息说今年有许多用毒门派皆是有备而来,此次太行论剑对于唐门而言更是至关重要,我一定要亲自去不可”,他看向唐风,接着道:“风儿虽然年轻,让他见识见识也好,我们二人同去,留云儿在唐家堡看家。”

唐风忙道:“孩儿一定谨慎行事,只观战不出手,决不惹是生非,请爹爹放心。”

赵睢似乎对他们父子很信心,说道:“若是义父亲自出山,一定胜券在握。我带上顾蘅,我们四人一起去,黄俨和陈千不妨乔装为行商跟随在我们后面。”

当天夜晚,赵睢并没有前来陪伴我说话。

青城山的春夜微冷,直至二更时分,我独自蜷缩在锦被中许久,身体依然冰冷,始终无法入睡。我开始郁闷地扁着嘴,以前没有赵睢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失眠过,只要一沾上枕头就会睡着,可现在一旦睡前看不见赵睢的温暖笑容,我就会忐忑不安。

我左思右想,忍不住跳下床,套上一件带衣袖的厚厚貂裘,腰间系上一根缎带,向赵睢所居住的房间那边走过去。

他的房间并无灯火,一片漆黑,显然没有人在内。

我心中疑窦顿生,向唐家堡内四处张望,见附近锦衣卫陈千的房间内似有人影,立刻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轩窗微微敞开,我一眼就看见赵睢的挺拔身影,他端坐在房间内的木椅上,低头端详手中一物,凝神倾听那名朝廷锦衣卫陈千说话。

陈千站立在赵睢对面,说道:“属下听袁大人传来的消息说,山东近日起了民变,汉王亲率天策卫出征蒙古,青州护卫军一时防范不及、手足无措,竟被那些刁民攻破汉王府,皇上诏命皇太孙火速离开广西赶往山东率军平乱。”

赵睢神情平静,说道:“平民作乱多半是因生计所迫,只要各地州府妥善加以抚恤就会平息,父皇今天赐我的手谕并没有提及此事,瞻基既然赶赴山东,料想不会有太大变故。”

陈千道:“属下始终觉得此次民变似乎与以前不同,今春山东一带风调雨顺,应是丰收之兆,这些村民不用心春耕播种,好好的闹什么事?汉王府护卫军并非等闲之辈,抵挡一帮乌合之众应是绰绰有余,怎么会突然失守?殿下难道不觉得其中或许另有蹊跷?”

赵睢沉吟了一霎,起身在房间内踱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询问陈千道:“山东青州民变,为首之人是谁?”

陈千道:“属下隐约听说,虽是青州起事,滨州却有不少民夫响应,领头之人便是滨州青阳镇的林家村千夫长林三。”

我听见“林三”这个名字,心中无限震惊,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是率领农民攻击汉王府、反抗明朝政府的首领,不禁脱口惊呼道:“怎么会是他?”

赵睢与陈千闻声从房内掠出,陈千见我独自立于窗下,立刻闪身后退,向赵睢道:“时候不早,请殿下早些回房歇息。”

唐家堡内寂静无声,春天的夜晚乍暖还寒,我们携手走过庭院,青城山间夜雨如丝,雨丝轻轻飘拂到我脸上。

赵睢一边举起衣袖替我遮挡着风雨,一边问道:“明天清早启程前往太行山,我本来想让你好好歇息一晚,半夜三更为什么不安心睡觉,反而跑来偷听我们说话?”

我仰头解释道:“才不是故意偷听呢!因为今天晚上没看见你过来,我担心你…”话刚出口就见他扬眉低笑,我脸上一阵发烧,急忙匆匆转移话题说:…山东平民起义造反,会不会是锦衣卫误传了消息?我觉得林三哥为人很好,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他才会响应青州那些平民、和他们一起攻击汉王府?”

他并不接我的话,深邃的紫眸注视我,指尖轻轻划过我的鼻尖,坏坏地弯起唇线道:“你一直担心着我,所以睡不着,对不对?”

我打落他的手,红着脸催促道:“快回答我的问题!”

赵睢声音微沉,说道:“锦衣卫从来不会误传消息,林三率领滨州三千暴民攻击青州官府及汉王府,证据确凿。”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认识林三才多久,就能断定他为人很好?”

我回想起兰香等人对林三的评价,摇头坚持说:“可我觉得林三哥不像坏人,他的邻居都是自食其力的厚道村民,怎么会无缘无故反抗朝廷?也许汉王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他本来就不该克扣灾民的赈济钱粮…”

赵睢脸色微变,立刻阻止我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流言消息?”

我说:“我们上京城的路上那名和你交手的江湖客说,山东灾民得到的赈济钱粮数目和朝廷拨付的数目根本就不相符,天策卫当时喝止了他,是为了保护谁?鸿升客栈路过的军官们也说过,汉王经常让山东州府官员搜罗民间美女进献给他做侍妾,即使山东民怨沸腾,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听我说完这一番话,剑眉簇得越来越紧,高高扬起手吓唬我道:“谁让你留心这些不相干的闲事?为了一个村民,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我家的人不好,说别的男人好,再这样我可要打你了!”

我唯恐他真的打我,怏怏垂着头向前走,小声咕哝道:“我知道汉王是你二哥,可我说的都是事实,难道就不能为林三哥说几句公道话吗?”

他语气坚决,爽快回应道:“不能。你以为林三真的那么好?无事献殷勤…对你没有半点企图?他若真是正人君子,在冰河救起你之后就该来鸿升客栈找我,不会将你留在他家一整夜。”

我想起那天失足跌进冰河之事,闷闷说道:“因为当时我感染风寒,他母亲腿脚不方便,他离开以后就没人照顾我了!”

赵睢眼神变得犀利逼人,紫眸直视着我,拧眉说道:“你就那么相信林三说的话?大年初四冰河上人烟稀少,他又不用上山打猎,怎么会那么凑巧救起你?除非他知道你要掉进冰河,特意守在河边等着你跌进冰窟,再将你捞起来!你真是个笨丫头!”

我见他又叫我“笨丫头”,气得直咬牙,走进房间后顺手关上门,将门闩扣住,背倚着门板说:“是非不分的家伙,人家又没有对我怎么样…说我是小醋桶,你才是醋桶,大醋桶!”

赵睢在门外轻声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再说一遍!”

我哼了一声,赌气说道:“我说你是一只pig,姓朱的大沙猪!”

曙光微明,窗纸上渐渐现出一片明亮,房间内烛火的灯花“啪”地炸响,将我从美梦中惊醒。

43

昨夜,我的顽皮终于惹“怒”了赵睢,他又一次狠狠地“惩罚”了我,并且第一次破例整夜留在我的房间内,执意不肯离开。

在我困倦疲累、睡意朦胧之际,赵睢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我没有太清晰的记忆,只隐约记得他对我说,他介意的并不是我对汉王的看法,而是我对林三的关心和回护。

我渐渐明白,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不辩是非的人,可他毕竟是汉王的同胞兄弟,即使他心中对汉王的行为有不同意见,以他的身份和处境,他也决不会轻易表露出来,更不会赞同林三反对明朝政府的行为。

一阵温热的气息从背后传来,伴随着他爽朗低柔的声音:“醒了?”

我趴伏在软枕上,慵懒地回望身边之人,他紫眸中渐渐流露出笑意,伸手整理我微乱的卷发,说道:“我昨晚和你说的话,现在还记得吗?”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推开他道:“记得记得,你快走啦…不要让你义父义母和唐云他们看见。”

赵睢轻轻握住我的手,微笑道:“太行论剑结束,我们就回京城让父皇赐婚,成亲后我就可以带着你一起离开北京去我的村地做藩王了,我们去赵地彰德府,做一对自由自在的赵王和赵王妃,好不好?”

我还没有回答他,窗外突然传来黄俨的声音道:“车马都已备好,奴才与陈千大人先行一步,三日后在太行山脚下隆兴客栈等候殿下。”

我见黄俨得知赵睢昨夜留宿在我房间内,心中尴尬不已。

赵睢若无其事,淡然应道:“你们一路多加小心。”

13太行论剑

四月初七,我们一行抵达太行山下与黄俨、陈千会合。

山脚下的“隆兴客栈”彼时生意异常火爆,数百间客房都住满了前来参与论剑的江湖人士,幸亏黄俨考虑周到,提前数天前来预订到几间上房,才将众人房间皆安排妥当。

初八清晨,唐少扬带着赵睢、唐风和我一起登上太行山,赵睢、唐风身穿一袭黑色锦衣、头戴银冠、腰佩一柄七星宝剑,我穿着绿色纱衣,双髻上簪着两枚碧玉珠串,都装扮成普通的唐门弟子,上山途中我们遇见不少其他门派诸人,唐少扬颇有人缘,时常有人前来主动称呼他“唐堡主”,对他的态度十分尊敬和客气,他皆以江湖套路一一熟练应时。

几名面蒙金色轻纱的少女从我们身边轻盈走过,她们身穿着红色纱裙,衣袖上绣着大朵的金色曼陀罗花,行走之间香风袅袅袭人,其中领头的一名红衣少女停下脚步,向唐少扬傲然说道:“你就是蜀中唐门的堡主?”她语气直率,对唐少扬并无谦恭敬重之意。

唐风正欲说话,唐少扬以手制止他,说道:“在下便是唐少扬,眼下忝居唐门堡主之位,不知姑娘来自何门何派?尊师何人?”

红衣少女留神看看我们几人,回答说:“金花山庄、威震苗疆”你既然是唐门堡主,想必早有耳闻。我们暂且不必多说,我师父给蜀中唐门的桃战书已交给少林派玄空大师,稍候比试场中再见真章好了!”她言毕身形轻移,径自追赶同行少女,不再理睬我们。

赵睢目视她们的背影,微笑道:“金花夫人竟然如此自信,只派出几名属下弟子前来中原挑战蜀中唐门。”

唐少扬抚须沉吟道:“金花夫人向来深居简出,江湖中人都不曾见过她的真面目,我早已预料她不会亲自前来。她既然如此轻视蜀中唐门,想必自持有过人绝技,我们今日必须小心应对,一定不能输给那几位姑娘。”

太行山桃花谷内,一束束山间桃花怒放、绿草如茵,四面诸峰挺拔如玉笋,谷中悬崖百丈、荆棘丛生,西南山顶有一面高悬的飞瀑,声势浩大如洪钟敲击,水底浅潭清澈可见鱼影。

山腰一块天然形成的宽阔平地,就是赫赫有名的“太行论剑”之处,每隔四年江湖各大门派皆会携带镇门绝技在这里较量一番,论剑比试的范围早已不仅仅限于“剑术”一道。蜀中唐门凭借出众的毒药和暗器制造技术,数年来一直在江湖中立于不败之地,其他众多用毒门派,无一不以唐门为首选竞争对手和企图超越的目标。

我们四人在西北角上一张石桌旁坐下,见场中各门各派的江湖群雄都已来了不少,约有千人之众,一名身披袈裟的少林僧人缓缓走到场中央,手持一叠拜帖,沉声宣布道:“老衲玄空,今年太行论剑忝作裁决之人。比试规则仍与上届论剑相同,凡欲挑战上届榜首之门派,先将拜帖送至老衲处,如能在众多桃战者中胜出,方有资格与榜首门派比试,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皆时他十分敬重,齐声道:“本门无异议,请玄空大师主持!”

玄空大师见状,将手中拜帖一一念出,说道:“剑术,上届榜首武当派,此次挑战门派为青城派、崆峒派及南海飞剑门,先请此三大门派互相轮回比试,胜者随后再与武当派竞技。”

他一声令下,青城派、崆峒派、飞剑门各有弟子出场,决战一番后,飞剑门连胜两场,飞剑门主顺利入围挑战武当派无嗔道人,不料数招之后即不敌武当派,被无嗔道人夺取手中飞剑。

无嗔道人将飞剑交换给飞剑门主,他垂头接过自己的兵刃羞惭而退,玄空大师随即宣布道:“此次剑术榜首依然是武当派,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眼观场中竞技,皆对无嗔道人的精湛武当创法心服口服,称道:“大师评判公正,榜首应是武当派!”

几个回合下来,场中连续进行了数十场比试,这些明代江湖人士虽然刀光剑影不断,却十分注重江湖规矩,互相礼貌称道,点到即止,没有过分行为,也没有任何争执。

我注目场中精彩的比武,不由一阵阵眼花缭乱,兴之所至时,不禁随着众人一起为优胜者大声喝彩,拉着赵睢的衣袖说:“你快看,那个门派的大刀耍得真棒,我在青阳镇见过不少耍大刀的,可是都没有他舞得那么快那么准!”

赵睢忍不住笑道:“一代刀客镇关东,在你眼中似乎比街边卖艺的强不了多少…”

我顾不上和他斗嘴,继续兴致勃勃观看比武。

场中,大刀客“镇关东”几招出手,那名挑战者手中大刀“当啷”落地,只得悻悻败退,“镇关东”扬眉大笑,抱拳绕场一周,对众人说道:“承让了!承让了!”

玄空大师宣布大刀客获胜之后,接着道:“下面比试暗器和用毒,上届榜首为蜀中唐门,此次暗器挑战者为江南霹雳堂和蜀中白阳派,用毒挑战者为苗疆金花山庄和蜀中白阳派,有请三大门派出场。”

他话音未落,场中立刻哗然,众人交头接耳不止,议论纷纷。

唐云早已按捺不住,轻声道:“爹爹,霹雳堂与金花山庄挑战我们并不稀奇,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白阳派是何来路?孩儿从未听说蜀中有此门派!”

唐少扬神态平静,沉默不语,半晌才缓缓道:“凡是蜀中武林门派,无论大小我都应该知道,可是白阳派,的确是第一次听说,他今日有意挑战唐门两项绝技,必定有备而来。”

赵睢神情悠游潇洒,紫眸环视场中众人表情,说道:“义父,看来今日场中之人十有八九都不知道这个门派,并不是我们孤陋寡闻。”

他话音刚落,早有好打抱不平之人忿忿然挺身而出,那人年约四十开外,而膛黝黑,身穿一袭青色羽缎袍,向玄空大师行礼说道:“大师容禀,此次大会虽然对江湖各大门派开放,但是大师是否应该谨慎选择挑战者?江湖纷乱,能争得一席之地谈何容易,蜀中唐门虽然并非六大门派之一,却是江湖地位显赫的武林世家,怎能接受籍籍无名之辈挑战?若是有人拼着脸面明里败上一场,暗里借武林大会挑战之机宣扬自己名头,对蜀中唐门而言岂非大大不公平?”

玄空大师双手合十,低头念道:“阿弥陀佛,江大侠所言并非毫无可能,只是老衲以为,前来与会挑战者皆有进取之意,今日籍籍无名,焉知他日不能成宗立派?是以给予平等机会…

我们沿途所见的红衣少女早已纵身跃入场中,双足点踏一块大石,娇音脆若银铃,美目微带犀利逼人之色,扬声对众人说道:“金花山庄是籍籍无名之派吗?苗疆金花夫人较之淮北江乘重大侠,名头想必不遑多让吧?”

44

那名大侠江乘重见她出语微嗔,迅速抱拳拱手道:“姑娘见谅,在下一向心直口快,并非对金花夫人不敬,金花山庄近年在江湖名声鹊起,夫人虽然远在苗疆,在下亦常有耳闻其侠义胜似须眉,岂敢随意贬低夫人?”

红衣少女见他如此谦恭,回嗔作喜道:“江大侠果然是明白人!”不再与他纠缠,退回队伍之中。

江乘重朗声向众人道:“为避免误会,在下不妨直言了!江南霹雳堂、苗疆金花山庄挑战蜀中唐门,在下决无意见。只是那,蜀中白阳派,究竟是何来路?在下行南走北结交的江湖朋友不少,如此名号确实闻所未闻,不知诸位朋友可曾听说过?”

他的话掷地有声,场中立刻有许多门派弟子随声附和,纷纷说道“江大侠所言有理”、“没听说过白阳派”,气氛霎时有些纷乱。玄空大师正欲说话之际,一道灰影如天外飞来,轻轻坠落在比试场中央,且听他冷冷道:“蜀中白阳派门主兼弟子唯有一人而已,在下独立门户行走江湖,诸位自然闻所未闻,又何必如此惊讶?”

这个粗噶难听的男声乍然飘入耳中,我顿时惊怔不已,此人的声音非常特殊,我被黑衣人掳掠走的当晚,在郊外听见他与那名“教主”的对答之声,当时那“教主”曾有言会参加“四月初八太行论剑”,今日果然现身前来。

我急于一窥此人的真面目,转头看向场中,那说话之人是一名弯腰驼背、而目丑陋的灰衣老叟,年约五十有余,头戴一顶烟灰色毡帽,手柱一根龙头榆木拐枝,目光阴冷环视众人。

看来这名灰衣老叟才是真正的“白莲教主,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起初的猜测,他的年龄、外貌、气质与白凌澈全无半点相似之处,或许我自己联想力过于丰富误解了白凌澈,他真的只是一名喜好莲花的翩翩公子而已。

赵睢剑眉微动,上前一步握紧我的手。

我立刻警觉此人来者不善,虽然灰衣老叟当晚并没有亲自打开布袋看请我是谁,我依然担心他会认出我,急忙向赵睢身后闪避,低声道:“赵大哥,此人就是白莲教主!”

赵睢侧身遮挡着我,平静说道:“我知道,你不要怕。”

我躲闪着抬起头时,竟然凑巧遇见灰衣老叟看向蜀中唐门站立之处,他深邃双瞳内射出两缕暗昧而锐利的光影,似乎正在幽幽注视着我,让我全身油然而生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我惊惶之下,拉着赵睢的衣袖低声道:“他在看我们…”

我们所处西北角极为偏僻,场中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灰衣老叟身上,并没有人注意我们,赵睢轻轻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畔低声说:“今日武林群雄云集,有数十名锦衣卫携带暗箭埋伏在附近灌木林中,此人若敢轻举妄动,锦衣卫即刻就会将他拿下。”

我眸光微转,见附近丛林一片寂静,丝毫看不出有锦衣卫埋伏,忍不住细声问道:“锦衣卫既然知道白莲教主不是好人,为什么不事先将他抓起来?让他交代为什么要创建白莲教、为什么要给别人服用白莲丹,如果他真的有异常举动,朝廷就可以顺理成章处罚他们了。”

赵睢不禁微笑,说道:“你想想看,他会不会轻易交代他的图谋?创建一个教派并不容易,即使抓住了他,白莲教中一定有另行接替他的人选,这个神秘组织依然会延续下去。父皇密令锦衣卫彻查了整整四个月,除了太行论剑之会,并没有发现任何与白莲教相关的异常情况。”

我越发迷惑,问道:“难道没有白莲教这个组织?”

赵睢说:“有,母妃说在永乐十八年…”他突然住口不言,紫眸光芒闪动,抬头向灰衣老叟投去一眼,接着说:“可锦衣卫查到的所有线索都会神秘中断,朝廷至今连他们的总坛在何处都不能确定,只有让紧紧盯住所有可疑人物,设法弄请他们的聚集之地和勾连方法,然后才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我料想这灰衣老叟必定是锦衣卫严密盯防的可疑对象,心中想起一事,悄悄问赵睢道:“皇上将追查白莲教这件事也交给你负责了吗?你来参加论剑是因为他们?”

他语气轻柔,注视我说:“没有,我只是听说今年挑战唐门的门派很多,前来为义父助威,追查乱党之事由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勉和徐恭负责,他们数日前就抵达太行山下严密部署过了,你不用担心”

我隐隐感觉黑衣人命令我诱骗赵睢来太行山必定会有阴谋,对他说:“我才不担心锦衣卫有危险,我只担心他们会针对你。”

他握了握我的手,扬眉微笑,注目场中情形。

我顺着赵睢的目光看去,那灰衣老叟独立场中,向玄空大师拱手道:“多谢大师赐予本派比试机会,不过,倘若其他门派不屑与本派比试,请问大师,依照论剑规则应如何处置?”

玄空大师并无犹豫,缓声道:“太行论剑以武论高下,所有违反论剑规则者,均视为自动弃权退出此次论剑大会,若无门派与贵派比试,贵派可以直接晋级挑战蜀中唐门。”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深蓝色红条纹劲装的中年男子越众向前,目神湛湛直视灰衣老叟,昂然说道:“在下江南霹雳堂堂主雷破天,向白阳派讨教几招!在下虽然不知贵派来历,但是一切都按照论剑规矩进行,阁下既来之,在下则比之,如何?”他言下之意并不计较白阳派是新生门户,一切按照论剑规则进行,显然不愿因此失去竞争资格。

灰衣老叟见“激将之法”凑效,说道:“在下久闻霹雳堂,霹雳雷火弹,之名,今日就向雷堂主讨教讨教此物威力,另有本派独门暗器,白阳烈火”请雷堂主接招!”

他们客气话说完即动手,众人虽然替唐门不平,见江南霹雳堂愿意出面与白阳派比试,遂不再多管闲事,嘈杂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留心观看二人交手情形,他们身影交缠之际,场中硝烟弥漫,依稀可见点点火光及爆破之声,却看不清缠斗情形。

直至浓烟散尽,众人才见雷破天手捂胸口,面带痛楚之色,面门多处被火药灼伤,地面上青草被硫磺弹药熏得片片枯焦,黑色火药四散,灰衣老叟傲然而立,衣袂上几乎纤尘不染,并无一丝被烧灼痕迹。

江南霹雳堂众弟子见雷破天意外失手,且是被自己门派的“霹雳雷火弹”所伤,立刻大步飞奔而至,两名弟子急忙将雷破天搀扶起,另一名性情暴躁之人怒目而视灰衣老叟,怒喝道:“你为何伤我师父!”

雷破天见门人弟子有决斗寻仇之意,挣扎着摆手制止他们,断断续续说道:“是师父技不如人…我们回去…四年之后再来…”

众弟子虽然满腔怒火,却不敢违抗师命,也不和玄空大师道别,匆匆忙忙替雷破天止血疗伤后,将他抬上担架,一起下山而去。

眼前红影飘拂,五名绯衣金袖的苗疆少女一起跃入场中,为首少女娇笑道:“白阳派的暗器果然够狠够辣,江南霹雳堂今日是自讨没趣了!不知贵派于毒药一道的镇山之宝又是什么?能否与金花山庄相抗衡?”

灰衣老叟轻咳一声,冷然道:“苗疆金花山庄所炼毒蛊固然厉害,较之本派白阳丹仍是差了半截。”

那少女闻言顿时大怒,娇颜变色道:“好张狂,今日本姑娘若不让你见识见识何为苗疆五毒巫蛊,怎有颜面回去见我家夫人!你接招吧!”

她一声娇叱后,另四名少女随即同时出手,将腰间携带的一个五彩木筒打开,我看清那些木筒内或飞或爬之物后,几乎恶心欲吐,原来所谓苗疆五毒,就是毒蜜蜂、毒蜘蛛、毒蝎子、毒蜈蚣和毒蛤蟆,那些模样丑陋的毒物似乎有灵性一般,从各自主人的竹筒内爬出后,整齐划一地向灰衣老叟发动攻击,与此同时,五名少女抽出腰间青色麻制软鞭齐袭他一人。

场中众人虽然对灰衣老叟并无好感,见苗疆诸女以众敌寡、出手狠毒,他既要躲闪五只毒物袭击,又要闪避五条淬毒软鞭,今日必定在劫难逃,非中巫蛊之毒不可,不禁齐声惊呼。

不料灰衣老叟身形倏地飞起,迅速脱离场中,举手摘下附近桃树枝头的一片桃叶靠近唇畔轻轻吹奏,木叶声起时,那些毒物纷纷坠地,再过片刻,竟似疯狂一般反噬各自主人,那些少女万万不料毒物攻击自己,慌乱躲闪时长鞭乱挥,将那些心爱毒物一一毙于软鞭下,灰衣老叟趁她们慌乱惊怔之际衣袖轻挥,将数枚白色丹丸弹向她们,那些少女手臂被丹丸击中见血,不断发出惨叫声,软鞭脱手跌坐在地。

众人惊睹此变,场中一片寂静。

灰衣老叟微微抬头,向她们掷出一个小瓶,说道:“白阳丹见血毒性更烈,解药在此,诸位服下便可无碍,请回苗疆转告金花夫人,若论用毒一道,即使没有蜀中唐门,也决不会轮到苗疆巫术领袖中原,日后太行论剑之会,贵派大可不必参加。”

那为首红衣少女虽想反驳,无奈手臂中毒,不得不将解药拾起服下,恨恨说道:“你这老儿…不必如此得意,今日之败全因我们学艺不精,与夫人无关,等我们回苗疆禀报夫人…你若有胆量不妨留下姓名,日后来苗疆一行!”

灰衣老叟淡然道:“在下姓名便是蜀中白阳派,与贵派胜负已分,何必再去苗疆?在下还要挑战蜀中唐门,请诸位退后观战。”

红衣少女见他语气清冷倨傲,遂不再多言,冷哼一声收捡兵刃离开场中。五人并未耽搁太久,如一阵风般飞扬下山而去,山间隐隐只余数点红裳丽影、几缕飘渺香风。

场中众人见数年名声在外的江南霹雳堂和新近崛起的苗疆金花山庄皆败于灰衣老叟手下,不敢再像刚才一般轻视他,场中一时肃然无声。

玄空大师缓步上前,时灰衣老叟道:“老衲今日有幸目睹门主绝技,贵派是蜀中唐门的优胜挑战者,唐门堡主在此,二位不妨速战速决,点到为止即可,切勿再令比试互有伤亡。阿弥陀佛。”

唐少扬迈步走入场中,向灰衣老叟轻轻拱手说:“暗器与用毒二道是分开比试还是一并兼用?请白阳门主自行抉择。”

灰衣老叟抬头遥望天际夕阳,发出一阵阴冷古怪的笑声,说道:“唐堡主本是上届榜首,在下今日决战两场耗费真气、身乏力疲,若是勉强与唐堡主竞技落败,在下实在不能甘心,况且天色已晚,不知能否明日再行决战?”

此人阴阳怪气要求明天再战唐少扬,理由十分充足,唐少扬若不答应他,难免有心虚不敢接受挑战、趁人之危保住榜首位置之嫌。

唐少扬毫不犹豫,点头道:“白阳门主既有此意,在下等待一日又何妨?那就明日再战。”

灰衣老叟见他应允,向玄空大师点头致意道:“明日卯时,在下在此候教!”随后转身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