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越是挽着叶青华的胳膊出场的,华氏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成家立室,一向孤清的脸上也泛起了几分动容。

在见到叶辛越和丈夫出现的时候,她才收回视线。

“妈妈。”叶辛越走到她面前,轻声呼唤。

闻言一愣,华氏的眼底悄无声息地泛红,她看了看叶青华,直到叶青华向着自己微笑,才抿着嘴唇笑了:“孩子,你受苦了。”

叶辛越摇摇头,改而挽着华氏的手臂。

其实在十四岁回到叶宅的时候,华氏虽然因为她是私生女的身份而沉默了一段时间,但是后来关于叶辛越的饮食起居,她虽没有露面,但是叶辛越一直都知道那是她在筹划准备着。

她欠她一句“妈妈”,这个总是默默在矛盾中关爱着自己的女人,虽然不是生下她的人,但是却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来到家属的这一桌,叶景然和秦安安对她们微笑,随即抬起酒杯拉着一家人去敬酒。

叶青华那边的干部来了几十桌,都是政场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与叶青华私交颇深,叶青华便脱离了他们一伙人到那边去敬酒。

走了半圈,敬了一半人,在离门口最近的一桌上,叶辛越才陪着哥嫂敬了一杯,酒店大厅的门却被打开了。

一个男人,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或许是因为赶得太急,所以模样有些狼狈。

初春有雨,男人的短发有些微湿,却还是一身精致的白衬衣,明显有些斑驳。

叶辛越看着他,言厉屏着呼吸停在门口。

周围有人面面相觑,都是政场或商场上的人物,自然认得那是郑氏的五公子,言家的大少爷。

两年前叱咤风云,在C市把薛家连根拔起的一个厉害人物,当年风头正劲,可他却低调不露面,成就了C市的又一传奇。

叶青华安顿了一下伙伴,言峻和妻子看到自家儿子出现似乎并不意外,也不出面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微笑着。

胸膛剧烈起伏,言厉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女子,眉目如画,墨发红颜,是这三年来自己唯一心痛的病原。

“这里不欢迎你。”叶景然挽着妻子淡定地走过去,微笑的瞬间,眼神却是极冷。

在叶辛越出场之前,她回来的消息一直是保密的,他不知道言厉是如何得知,但见到他出现,虽然做了十多年的兄弟,还是难掩压抑的愤怒。

连秦安安都淡然地对言厉说:“言厉,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先过了婚礼再说。”

见他一身狼狈,C市传奇人物的气质如今不知减弱多少分,秦安安也不想叶辛越刚回来就不顺心,才这样说。

“嫂子……求你,让我和她说句话,好吗……”不等两人作反应,言厉一步一步走到叶辛越面前,两两对视,她的眼底有他的倒影,可他的眼底,除了有她,还有那么多痛的感情。

叶青华玩味地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女儿,她的反应让他放心,他相信她。

“小越……”其实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他刚才连走向她的时候脚都是颤的,如今声音更是,她的反应无怒无惧,更无恨,一无所有地让他心神俱裂,“给我半个小时……不,半刻钟……十分钟也可以……小越……”

叶辛越抬头看着他,近看,当真瘦了不少,两边颊骨微凹下去,让那原本坚毅的脸变得有些憔悴。但是心底什么反应也没有,叶辛越对此感到很满意。

“十分钟。”她端着酒杯率先走出去,在路过哥嫂的时候道,“你们先敬酒,我很快回来。”

叶景然脸色不佳,但还是被秦安安拉着走了。

言厉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远离了人们的视线,在一个转角,猛地把她攥住搂在怀里。

是真实的!

他的肩膀忍不住剧烈颤抖。

“小越、小越、小越……”他拼命地呼唤她的名字,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带着急切,手臂也越箍越紧。

“放开,你只有十分钟。”叶辛越的声音平静地如春水,妩媚成熟的声线,似乎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言厉咬牙,才险险放开她,让她转过身子。

眉,是横烟眉,听别人说有这种眉的女人天生倔强;小挺鼻,如月般的唇形,还有那双眼……言厉忽然僵住,他在那双眼里看见了错愕的自己。

她的反应似乎他只是一个朋友。

似乎他对她的伤害,她早已忘却。

眉间染上一缕痛,然后慢慢扩散。

“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我每时每刻不在找你,起初是恨你,恨你为何不告而别,恨你竟然在扰乱我的生活后决然离去,我恨不得上天入地把你抓回来让你不能再离开……然后就是悔,悔我为什么对你做那些事,悔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让你一个人承受一切……但是你怎么能那么狠心,什么都不说,让我独守三年,这三年里我只要一想起你就失眠,找你找得人都要疯掉,然后你的一切都如噩梦般缠着我……”

他深喘着,无力地靠在墙壁,痛苦地看着她,似乎是试图寻找着她一丝动容,却是满腔的失望,“然后我想,三年就三年吧,不管多少年,只要你肯再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小越,是我不好,是我轻视了你的真心,是我对爱太过防备……我甚至连薛皇玄都不如……你等我五年,我等你一辈子,值了……我告诉自己,这样就值了……”

“小厉哥,”叶辛越开口,止住他已经口齿不清地呢喃,“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各自现在好好生活,不好吗?”

他的呼吸滞住,双眼顿时瞪大,呼吸不稳:“各自、好好……生活?”

“嗯,这三年来我才发现,原来之前我对自己真的很不好,我为了你一再地放弃自己平静的生活,甚至放弃了尊严,以前我的天平上只有你,所以我很辛苦。既然如今我终于得到了平衡,那么又为什么要破坏掉现在这样的平衡呢?”她走过去,按着他的心口,“心口会疼,但是始终会过去的,我已经过去了,相信你也可以。”

她终于不再是以前的她。

学会了平静,学会了真诚的笑,学会了享受那无人时的寂静;

学会了不再独守一个人,学会了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在没有他的前提下;

也学会了如何压抑心痛,如何变回十四岁以前的自己。

她终于学会了,但是他呢?他怎么可能学会?

“我做不到……”他嘶哑着声音,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力道不重,但是却似乎是千斤的大石,压得那里喘不过气,“我爱你,所以我做不到……”

如果是那么简单,他又怎么会三年来每每午夜梦回遇到她,就会惊醒,然后独守到天明。

是上天让他赎罪,惩罚他对爱的不知。

“你……爱我吗?”问出来,才知道是多么困难。

她抬头,最终一切化作唇边一笑,她的头取代了她的手,轻轻靠在他怀里。“我爱过你。”

只不过多出来一个字,他便险些站不稳。

“爱……过……”他忍不住抬头,紧咬的牙关险些把牙根咬断,忍不住抬手覆在自己的眼上,似乎这样就可以当做刚才的又是一场伤他的梦。

如此的痛,让他觉得这几年的魂牵梦绕,都不足一提。

“小厉哥,以后,你就只是我的哥哥了,好吗?”叶辛越听着他絮乱的心跳,一下一下,用力而压抑,她能感觉到里面的哀泣。

他没有说话。

她便离开他的怀抱,摸摸他的脸,然后离开。

十分钟刚好。

他僵直在原地,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像。

连伸手,都做不到……

回家后的几天,叶辛越才整装去了地下酒吧。

现在是晚上,但是走进去的时候整个大厅却只有一个人。

“哟!”周勖笑着,嘴角还是那样邪魅的弧度。

她有些诧异,他竟然没有在包厢,真是奇怪。

但是却没有多问什么,三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

正如她以前的习惯,叫做言厉。

最难戒的毒,虽然不能根治,却不会再发作。

“还是老样子。”周勖给了她一句评价。

叶辛越不置可否:“你倒变了很多。”

所谓的变与不变,只是在于每个人的眼底是怎样看待心中的人。

于周勖而言,她叶辛越无论经过多少事,她还是她。

周勖笑笑,跳下吧椅,给她调酒。

熟悉的动作,修长的手指,周勖边调酒边和她聊天。

似乎只是故友重逢,他们之间总不会冷场,有源源不断的话题能说。

叶辛越告诉他自己环游世界的经过,高耸的巴黎铁塔、枫叶的加拿大、满布钟楼的英国……他们最后一站回到了意大利,她在那里和薛皇玄分离。

“他竟然会放你走。”摇摇头,周勖对此表示高度的好奇。

“这是我们的约定。”

叶辛越笑着道。

薛皇玄是爱人的方式不对,还有,时机。

她那时的心里满满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他插不进去,也望不进去。

三年的相处,她懂得了薛皇玄的爱,可惜,他的爱她终究不想要。

她的心死过一次,因为那个男人,又怎能装下另一个?

或许她的二十四根肋骨里都刻着一个名字,所以才不配,不配再得到别的人的真心。

“知道我为什么要屈居在大厅吗?”周勖只笑片刻,才道。

“总之不是因为我。”叶辛越懒懒抬眸。

闻言,周勖笑出声,才示意叶辛越看向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房间里。

微皱眉,叶辛越才在他的示意下走过去。

推开门,呛鼻的酒气扑鼻而来,让叶辛越不禁皱眉。

走进去仔细一看,叶辛越愣住。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颓坐在地上的男人。

他已经醉死在地上,坐着,头微垂,手上还拿着一罐啤酒。

“这三年来他经常霸占这间房,然后喝得醉死,我真的受不了了。”周勖苦笑,“你看看你们,他折磨你,如今却被你折磨地生不如死,你们真是绝配。”

抿唇,叶辛越走过去。

来到言厉面前蹲下。

言厉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被酒水打湿的头发半贴着额,他的眼睛在看向她的那会儿有瞬间的清明,但随即又恢复成苦涩。

“怎么……又是梦……”他苦笑着呢喃,但是眼睛却还是睁得大大的,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脸。

他的手几度抬起,却又无声地落下。

连碰她,都不敢了么?

叶辛越苦涩地看着他。

他不该是这样,他应该是坚强,高傲,理智……而不是像这样……颓丧。

他以为是梦?

是要有多少场午夜梦回,才会让他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出来。

忍住到口的涩意,叶辛越艰难地扶起他,他很乖,被她挽着自己站起来,但是又赖在她身上不愿起。

她把他抬到大床上,周勖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愿他们,不会再错过。

无声地祝福,这是周勖觉得他仅能做到的。

第五十七章(二更)

言厉高大的身子躺在床上,腿还半弯着从膝盖开始垂在地上,叶辛越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少有的狼狈。

他也看着她,专注的,眼里带着痴痛。

“……对不起……”

他低声呢喃。

叶辛越僵住,随即转身就要离开。

她怕自己又会陷在这个人的漩涡里,不得活路。

手下一秒被猛烈地攥住,天地一阵旋转,她以熟悉的姿势被他压在身下。

心底一凉,叶辛越可悲地以为,自己不会再痛。

但是熟悉的姿势,熟悉的人……

闭着眼,叶辛越似乎累极:“又想帮我重温一下三年前的那一晚吗?”

只一句话,他的眼底就泛起一阵锥心的痛楚。

他俯下身子抱着她。

手,默默地往下,从短靴中抽出一把匕首。

她感觉到手里多了一样硬物,僵住感觉了下,是一把锋利的刃。

她的手被执起,他提高一点距离,抓住她的手握住匕首,最终让刀刃停在自己的胸口。

手狠狠一颤,她咬牙切齿地盯着那里。

言厉似乎是醉了,亦或者他以为,一切都只是梦境……他无声而缱绻地看着她,慢慢俯身,刀尖刺破胸口,浑然不觉,就好像每次的醉生梦死,他都习惯了这么做。

叶辛越忍不住,他的血很温热,真实地让她心慌:“小厉哥!醒醒!!”

他不顾,继续向前倾,带着厚茧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温柔,悲伤……

“乖……对不起……”他笑。

很恐怖。

似乎真的想要她夺走他的命。

叶辛越忍住犯呕的冲动,忙用力挣脱匕首。血顺着胸肌流下,染红了白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