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看着这两行字,泪越发汹涌,迅速模糊了双眼,她看着看着,竟痛哭失声。

端王站在她的旁边,怔怔地看着别处:“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人,本王……是绝对不会相让的,但那人是二郎……”

明媚哭得神智昏昏,却听到端王又道:“本王从来不轻信于人,却对二郎青眼有加,对他十分器重,对他所说的从来深信不疑……知道他要娶你,倒也……罢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明媚自然是不知的。

端王道:“因为……”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明媚正哭得浑身发抖情难自已,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明媚握着那字纸,抬头,看向端王。

端王转过头来,望着她满含泪的眸子,道:“傻孩子……我说的,是真的。不然……你当,为什么那一夜,我会连夜进宫去救人?”

明媚怔了怔,眼睛睁得越大……看向端王。

——那一天她求端王去救景正卿,端王却说就算是他想救,也是无能为力的,只怕出口反而适得其反。

但是她把苏夫人给的信交给端王之后,他看了……即刻就不同了。

明媚只记得上面所写的,是景正卿的生辰八字,她还暗中猜测景正卿可能跟哪个皇族贵女订了亲。

可是……

原来?!

端王望着她骇然惊呆的模样,抬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所以……你也该懂了,为何我会那么地器重、信任他……为什么知道是他要娶你,我会……”

明媚无法反应。

端王同她泪眼相望,自己眼睛里也坠下泪来:“可也正因为如此,今天……我听到那些话,知道……知道是他故意骗我……是你跟他……一直蒙骗了我,我才……”

他最不防备的人却在暗中算计他,将他蒙蔽掌中,才叫他越发地受伤。

几乎失控。

明媚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神情来面对端王。

端王转开目光,苦苦一笑,道:“本王……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了……”

正说到此,外头忽地有人道:“王爷,景家的人来了,说是要求见王爷。”

端王眉头一皱:“来的是谁?”

那侍卫道:“是景府的二老爷,跟……卿二爷。”

端王缓缓地叹了口气,低头看明媚,望了她一会儿,忽地问道:“明媚,你说……本王现在……该如何是好?”

端王去后,书房内重新一片寂静。

明媚跪坐地上,望着手上那张被泪痕打湿的字纸,展开看了一眼,望着那两行字,心痛至极。

只是,隐隐地有一件事是知道的。

若真如此,那么……景正卿是无碍的了,王爷虽有怒气,但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可是另一方面……明媚伸手,抱住头:怎会如此?命运竟能如此捉弄人?!

正痛不欲生之时,外头有个柔婉的声音响起,道:“侍卫大哥,请问卫小姐在里面么?”

明媚恍惚,过了会儿,才依稀记起,这是尚书府小姐蓝同樱的声音。

——端王出了书房,怀着无限心事,脚步沉重地缓缓往前厅而去。

风吹动他的衣角,却搅不动满腹伤怀愁绪。

——赵纯佑自是没有看到,在旁侧的楼上,端王妃正在窗户边上矗立,静静地望着他,唇角带着一抹冷冷地笑意。

原本秀美的容颜在薄薄地暮色里,有一种阴冷之感。

——与此同时,王府前厅里。

景睿蓦地起身,紧紧按住起身欲往里闯的景正卿的手臂,示意他忍耐。

景正卿同父亲对视一眼,强行按捺,却压不住心惊肉跳的不祥之感,寂静中,二爷如有所觉,蓦地回首。

外头,夜幕降临的天际,有一颗流星,如许明亮璀璨地从黑蓝色的天幕上划过,灿烂甜美的如同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梦。

“明媚,明媚……”熟悉的呼唤声,一声声地带着亲切。

地上的明媚……疑惑地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长眉凤目,顾盼神飞,唇角挑着温暖地弧度,笑吟吟地俯视她。

明媚怔了怔,无法相信,颤抖着失声叫道:“父亲!!!”

140、至亲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是日,正五月炎夏,渝州安平县卫府,喜事迎门。——正是县主卫凌纳妾之喜。

那时候,距离景如雪去世,大概才满一年罢了。

那时候的卫明媚,才只有六岁半,粉嫩嫩雪团团,小小地玉娃娃似的。

本来规规矩矩地在后院练琴,听到前头的鼓乐声响,心里气恼且烦躁,索性推了琴,跑到后院。

正是榴花胜火的时候,明媚跑到墙根树荫底下,抱着双膝蹲坐下。

正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烦躁,外头传来熟悉的呼唤声:“明媚,明媚妹妹,你在哪?”

明媚听到那是叶若的声音,不由地探头看了一眼,那边叶若便发现了她,笑着跑进来:“你怎么躲在此处?”

明媚不动,垂着头说:“叶若哥哥,我心里烦。”

叶若想了会儿,说道:“别烦,我家里新养了一条小狗,我带你去看好么?”

明媚这才起了几分兴趣,问道:“什么样儿的小狗?”

叶若笑着比划,说道:“可好玩了,雪白又很长的毛,见了人又极乖巧,会往你身上蹭,还会在地上打滚,站起来捧着手这样跟你要东西吃。”

明媚听的心动:“我要看。”

叶若伸手,明媚把手递过来,叶若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外,避开下人,跑了出去。

叶若家的那小白狗果真是乖巧无比,打滚儿,直立,往人怀里蹭……逗得明媚咯咯笑个不停,一扫之前的抑郁。

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呼之间,门外忽地跑过一只小母狗,那小白狗一见,顿时便甩开两人,跑了出去。

叶若跟明媚吃了一惊,慌忙跟着出门,却见那狗儿如离弦之箭,跑的飞快。

叶若跺跺脚:“不好,这狗是小姨娘最喜欢的,妹妹你先回去吧,我去追它回来。”

吩咐了明媚,叶若便去追狗了。

五月的日头当空照着,人的身上都火辣辣地。

明媚望着叶若跑开,自垂了头,只觉得很是没有意思,怏怏地往回走了几步,又看到有人登门道喜。

明媚站住脚看了会儿,索性一扭头,偏走了开去。

明媚一个人顺着小路往前走,安平县不大,不知不觉竟给她走到城门处,本有两个守门的衙役,因天热,就躲了乘凉喝茶去,明媚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就走了出去。

也不知她走了多久,终于觉得双脚累了,人也走出了城郊,只见满目绿树青山,不时地有蜂蝶翩翩自眼前飞过。

明媚站住脚看了会儿,忽地发现一只极大的彩翼蝴蝶,从眼前扇动翅膀飞过,明媚呆看了会儿,被那蝴蝶之美吸引的转不开目光,拔腿就追了上去。

从大道往下,是一片绿草地,地上盛开着许许多多地杂花,色彩斑斓。

那大蝴蝶在里头穿梭,时不时地停下来。

明媚放轻了手脚,想去捉那蝴蝶,谁知那蝴蝶竟像是察觉她的意图一般,在花上停一停,引得她靠前要捉,它偏又极灵动地飞走了。

明媚又气又急,如许几次,终于累了,眼看那大蝴蝶在头顶徘徊了会儿,向她示威似的。

明媚看了会儿,望着头顶蓝天,白云,极灿烂的阳光,以及舞动的蝴蝶,不知为何就觉得难过,无比委屈。

明媚抬手捂住双眼,“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正哭得抽抽噎噎地,忽地觉得异样,明媚慢慢地把手撤开,却见那只大蝴蝶不知何时,竟落在她的衣袖上,双翼缓慢地一动,一动。

明媚看呆了,红着眼带着泪,歪着头定定地看,被那蝴蝶美震撼,又被这奇异的举止惊到,竟没有了趁机去捉它的心思。

那蝴蝶在她的手腕上停了会儿,明媚看着看着,忍不住破涕为笑,那蝴蝶才又展开翅膀,飞向碧蓝天际去了。

明媚望着那蝴蝶离开,心里却仍觉得有点难过,居然生出一种恋恋不舍的心意来。

等那蝴蝶完全离开,明媚发现自己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不由地有些怕。

幸好那些闲花野草生得好,明媚转来转去,发现一朵开得很大,雪白的花,不由惊叹。

想到方才蝴蝶似也在上面停留过,明媚端详了会儿,便伸手轻轻地摘下来。

她把花儿擎在手中,看着那如雪屑一般的花瓣,阳光下泛着玉白的光泽,十分美丽。

明媚忽然想道:“若是娘亲看了,必然会很欢喜。”

她心念一动,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想法来:要把这花给景如雪送去,给她娘亲看看。

明媚捏着那花,看看周围,凭着自己的记忆迈步往前走去,分开杂草,却见里头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

明媚从未来到此处,自然不认得路,然而无端端便想,穿过这片树林大概就会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于是拔腿往那走去。

树林里十分阴凉,许多草虫埋藏在草里,发出叫声,明媚磕磕绊绊,不时跌倒又爬起来,生怕会折损了那朵花,便只高高擎起,小心护住。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出了这树林。

眼前竟是一片宽阔的田地。

耳畔传来阵阵蝉噪,阳光下的田野很是静寂,一望无际似的。

明媚呆呆地看着,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可能是迷路了,正在彷徨,忽地看到不远处,正是那只飞走了的大蝴蝶,在空中翩翩然舞动。

明媚见状大喜,忍不住叫道:“蝴蝶蝴蝶,你是来给我带路的吗?”

叫了两声之后,那蝴蝶果真翩然分开,明媚十分高兴,急忙迈腿便追上去,沿着田垄往前而行,如此一个追一个飞,不知过了多久,明媚回头看看,自己竟从那片田地里走了出来。

而在卫府,察觉小姐不见后,仆人忙去跟卫凌说了,正在前头应酬宾客的卫凌听了,当即抽身,忙回来内宅。

仆人们到处找了一番都找不到,卫凌脸色大变,来回踱步,把伺候明媚的小丫鬟玉葫叫来问,玉葫却因困倦,睡了,只记得之前明媚是在练琴。

卫凌正六神无主,却有个仆人说,依稀看到叶家小公子来找过明媚,卫凌赶紧叫人去问,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出来府外。

正好叶若抱着白狗回来,看卫府门口一大堆人,卫凌也站在其中。

叶若吃了一惊,那仆人忙问,叶若道:“我跟妹妹在逗小狗玩儿,后来狗跑了我去追,先叫妹妹回家了……怎么她没回来吗?”

卫凌眼前发黑,赶紧把家里的家丁丫鬟都叫出来,让人分头去找。

如此从中午一直忙到晚上,都一无所获。

叶若被他父亲关在书房里,狠狠地打了一顿,罚他跪着,不许起来。

卫凌坐在房中,失魂落魄,小妾来看了两番,都给他赶走。

卫凌默默地出了会儿神,忽然之间起身,喝道:“给我备马!”一边大步往外而去。

此刻正关城门的时候,卫凌大声道:“本大人出城有事!”打马直冲而过。

急急地穿过夜色,马蹄声踏破夜幕的寂静,卫凌打马而行,直奔了有七八里地,才缓缓地放慢了马速。

前头不远,有一座小小宅院,长久无人住,院子之外,便是景如雪的墓地所在,风水极好,周遭绿树环绕,不远还有一方小小湖泊,在初升起的月光下粼粼生光。

卫凌翻身下马,大步往前而去,双眸望着那处,忽然之间目光一停,失声道:“明媚!”

那坟墓合抱之中,墓碑之前卧着道小小地人影。

卫凌急急忙忙三两步冲过去,俯身便去抱她。

忽然间却又一怔,发现就在明媚的身旁,放着一支如雪的白花,盛放的极大,有人的半个手掌大小,连博闻强识如卫凌,竟也不认得这是什么花儿。

卫凌身子一颤,目光从那花上收回来,看向明媚,将动作放慢了些:“明媚……明媚……”他轻轻呼唤,把那小小地身子抱入怀中。

怀中的人竟不醒,卫凌摸摸她的脸跟手,都是冰凉一片。

卫凌忍着心头不安,轻声又唤道:“明媚,明媚,快醒醒……爹爹在此……明媚……”

怀中的人儿,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终于慢慢地睁开眼睛。

那是卫明媚六岁半的时候,景如雪离世一年,县主卫凌纳妾之日。

卫明媚一个小小孩子,竟能从县衙一直孤身出城,一路不知怎么走的,竟到了距离县城有七里开外的城郊,景如雪的坟墓之前。

这件事,对于逐渐长大的明媚来说,记忆却是模糊的,但是对于卫凌,却成了他记忆里最鲜明的一幕。

他抱着那个睡在如雪墓前的孩子,以为自己将会失去她了,然而她到底是乖巧的,听到他的呼唤,竟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为此他感激上苍,差点潸然泪下。

明媚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

头顶是黑蓝色的深沉天幕,星星在上面一闪一闪地。

山林静谧,隐隐约约还有萤火虫在头顶飞来舞去,流光点点,十分唯美。

明媚看着眼前的那张脸,极为俊逸出色的容颜,那带着熟悉而久未温暖之意的双眸。

——卫凌。

明媚失声叫道:“父亲!”

起初明媚以为能见到卫凌,是因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张手,便搂住了卫凌的脖子,小手却还有些僵硬,动作不灵便。

卫凌喜出望外,单膝一屈,将她从地上抱入怀中:“好孩子,你没事了……”

摸摸她的小脸,又轻轻揉揉她的肩头,爱惜十分:“爹爹……爹爹带你回家。”

明媚听着这样温暖的声音,依稀如在梦中,泪也忍不住涌了出来:“爹爹,我好想你,好想你。”

小手在他颈间抓了抓,冰冷的手指摸到丝丝地温热,试探着揪住他的一角领子,不肯撒手。

这个梦……或者这个相逢,如许真实。

卫凌怔了怔,轻轻一笑:“乖孩子。”低头,在明媚的脸颊上亲了口:“是爹爹不好,竟冷落了明媚……爹爹带你回去。”

卫凌双臂抱住明媚,才直起身子,他的目光下移,望见放在景如雪碑前的那朵花,又摸摸明媚的头,没再说什么。

明媚被完全抱在卫凌的怀中,身子渐渐地一片温暖,原本的悲苦凄凉似乎都在此刻不复存在了,

她安心而舒服地缩在卫凌怀里,喃喃道:“爹爹,这样真好。”

卫凌瞧瞧怀中闭着眼睛的小女娃,尽量将动作放轻。

这一夜,卫凌抱着明媚回到府里,并没有离开她身边,看着小孩儿衣裙上所沾的草汁泥土,他大致能想象出来明媚是怎么走去景如雪墓前的。

卫凌摸摸她的脸颊,和衣上了床,把明媚搂入怀中,静静地过了自己的纳妾之夜。

甜睡中的明媚并没有意识到,第二天醒来的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是一个全新的人生重新展开,是曾一一失去的人又在眼前,是所有曾做下的错事忽然湮灭,所有走错了的路忽然倒回,她站在最初的路口上,左右端详,何去何从。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里,那一个曾叫她痛心彻骨的冤家,还会不会再遇上?

夜深沉,景府。

重重内院中,无边黑暗里,一名少年蓦地睁开双眼,跟年龄极不相符的锐利双眸,直直地看向虚空,眸色凌厉的似乎能穿透最深沉的夜色。

141、至爱

“啊,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