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静文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骆平的态度是傲慢,可是他想刹刹别人威风也得看看对方是谁吧,这骆平可是知名画家,不是他那套什么冷暖色调表批判表渴望的鬼话就可以唬弄过去的,果然他这句话说出来,那骆平脸上先是青白交错,继而狠狠一拍桌子: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画指指点点,我可是全国美协会员,圈子里也排得上名号,我用的技法是普通人能看出来的吗?不要以为懂几个术语就能到我面前班门弄斧,平白让人笑掉大牙!”

他说得很有气势,穆铮倒真笑起来,还想再说什么,肖静文见势不对一把掐在他手臂上,背过身对他竖起眉毛:

“你又是搅局来的吗,少说两句行不行!”

他很无辜地摊一摊手:

“我实话实说啊,他死要面子不承认罢了。”

她咬牙切齿:

“人家是美协的,你别把你泡妞的那一套拿出来显摆好不好。”

他也冲她瞪眼:

“美协的就了不起了是不是,他那么能,怎么画才几千块一平尺?”

“几千块一平还少了吗?你以为个个都是言声雨啊!”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不是那个在公司里呼风唤雨的二少爷,就连她这样的小喽啰逼急了也能对他横眉竖眼,“穆铮,你不是穷得车都快开不起了吗?你不是要跟着我挣油钱吗?你就别添乱了,一边好好呆着,这个方案谈下来你这一年的油钱都有了。”

他撇撇嘴:

“我不喜欢这个骆平,那么多画家,你另外再找一个呗。”

他说得就跟挑小鸡似的轻松,她恨恨道:

“已经找了很多人了,就他最合适,如果这一次再黄了,我要挨张经理的训不说,你也等着喝西北风吧!”

她撂下狠话,他大概也真缺钱,果然乖乖坐在一边闷声不吭了,肖静文这才松一口气,搜肠刮肚找了漂亮话儿将那骆平哄出了几分笑意,这位大画家舒心之余又开始显摆他的才华——他的画作手法是多么独特,寓意是多么深刻,造诣是多么高深,旁边的穆铮虽然不再说话,却哧一声笑起,肖静文一个眼神瞪过去,他只得识时务地将那个嘲讽的笑憋了回去,坐对面的骆平借着去饮茶瞟他一眼,满脸都是轻蔑的笑。

这样谈到最后,骆平终于表示会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肖静文喜不自禁,一直将他送上了车,回去看到穆铮还坐那儿,她扔他一句:

“人走了,你想说什么随便了。”

“我想说你傻。”他哼哼,一脸的嫌弃样,“你找骆平合作,其实他心里乐开了花,只不过故意拿派头想抬价罢了,只有你还傻不拉几地围着他转。”

她不服气:

“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画家不比明星,有经纪人帮他们抬价,除了有些人委托画廊卖画,大多数都是自己谈价钱,他们比生意人还精。骆平如果真的不想合作,他也不会大老远跑过来和你见面,”他说得头头是道,“所以我打包票,他说回去考虑,不出三天,一定答复你同意合作。”

她细细一想,觉得他确实分析得在理,不由对他另眼相看:

“没想到你还懂这些。”

“在老汤的地盘上混了这么久,总不能太丢脸不是,”他冲她飞一个电眼,“况且我又是这么聪明这么帅!”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穆铮,可是看着面前这个人她却不由自主想到那两次的不期而遇,他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手上是接连不断的烟,袅袅烟气模糊了他的样子,她只看清了雾气后那双眼睛,仿佛笼罩了沉沉的云霭,翻涌欲雨,不见天日。她想得入神,一时呆在那里,他伸手在她面前晃晃:

“不会吧,真被我迷到神魂颠倒?”

她收摄心神白他一眼:

“谁有时间和你废话,我回公司了,下午还要开会,老汤那边你帮我跟他说一声,下次我再来登门道谢。”

他却说道:

“回公司?正好,我们一起。”

她皱眉看他:

“你回去干什么?”

“刚刚不都说了吗,从今往后要跟着你挣油钱,难道现在谁还能给我开后门,不去上班也能照样拿工资?”

这下不仅是眉毛,她的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不会吧,你还来真的?”

肖静文料想穆铮回公司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因此在他之前先坐回到办公室,而他的出现果然如强力磁铁,牢牢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目光,可是这位刚刚从天堂掉到泥沟里的人物竟然不慌不闹,依旧如从前那边气定神闲从每一个门口经过,直接坐到他副经理的办公室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董事长助理李碧姚竟然亲自来了企划部,走进副经理室后牢牢关上了门。

这其实也是穆健民宣布和穆铮脱离关系后她第一次见到他,无论李碧姚在外人面前多么强悍,可是只要见到穆铮目光都会柔软下来,不由自主变成唠唠叨叨的婆妈长辈:

“阿铮,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没事吧?”

他笑着引她一同坐在沙发上,脸色丝毫不变: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她顿一顿,终于说出口:

“不是我说你,这一次你是做得过分,不管他怎么不对都是你爸,你实在不该这么气他!”

他只是笑,口气冷漠:

“碧姨,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从他决定娶那个女人那刻起就已经不是我爸了,他现在才宣布的事,在我心里其实早已经是事实。”

她想劝他,可是一张纵横谈判桌的嘴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长长叹一口气:

“如果馨雯知道你们父子闹成这样,不知道她会多伤心。”

谢馨雯,那是一个他忌讳多年的名字,可是漫长的时光过去,他终于也学会了平静和淡漠,此时再入耳中,也只淡淡说了一句话:

“她不会,她如果会为我伤心,当年就不会抛下我一个人。”

她很久很久都没在他面前提到过他母亲的名字了,那场悲剧发生后,她第一次跟他说到这个曾经好姐妹的名字时,那个对外界所有的呼唤都没有反应的小男孩怔怔看了她很久,仿佛终于从混沌的自我世界中返了一点神魂,眼泪长淌而下,用蚊子似的声音呜咽着,说了罹患自闭症两年来的第一句话:

“碧姨…妈妈不要我了…”

那细细的声音仿佛一把刀,正正戳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连她这样要强的人也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叫了一声“阿铮!”,抱着他痛哭一场。

第二次提起,他已年少,面孔还稚嫩,嘴上却叼起了烟,头发染成了黄毛,她惊怒说出那个名字,他仿佛一头受惊的熊,猛地跳起来怒吼咆哮:

“别把她拿出来压我,她只顾自己痛快,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她和穆健民一样都是坏人!”那模样似要将她嚼下肚去,明明是他穷凶恶极,吼到最后他自己却跪到地上痛哭流涕直不起腰来。

而这一次提起,他已是挺拔青年,他终于能平静地回应一句,可谁又知道这样的平静历经过多少个惊醒的暗夜,忍受过多少次折磨和煎熬?

李碧姚心中翻腾,不由自主想像小时候那样搂住他的肩膀,却被他伸手一挡:

“打住,碧姨,你别拿出那种看流浪狗似的表情吃我豆腐,人家这身子只给女朋友抱的。”

本来满腹伤怀却也被他逗得扑哧一笑,李碧姚顺手拍他一下:

“死小子,就知道贫嘴。”

她说着却又想起一件重要事来,忙问:

“对了,你前几天不是说要带女朋友给我看吗,这可是你第一次带女孩子给我看啊,是谁啊,不会真是他们传的那个刘玛丽吧?”

他想起那一出乌龙,不由笑着摇头:

“谢天谢地,还要谢谢刘玛丽——不是她。”

“幸好不是她,我不喜欢那女孩儿,让人看着不舒服,” 她也松了一口气,“那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谁啊?”

他不由自主想到那个一直在他面前隐忍,最近却终于敢对着他吆喝的人来,嘴边浮起笑容:

“如果你不逼我来公司,我立马就告诉你。”

“少跟我来这一套,”李碧姚不上他的当,“别想趁着你爸闹这一出就往外面跳,你记着你可答应过我的,只要我还在这公司一天,你就必须呆这儿陪着我。”

其实李碧姚知道,穆铮的志趣并不在此,但是公司看似平静,实则虎狼环伺危机四伏,她定要留他在这里为他铺好道路,而且另一层,她总觉得只要还把他留在公司,他和穆健民这对父子之间就能有个牵绊,说不定还能守来冰释前嫌的那一天,可是如果放他自在遨游,谁又能攥得回一只无线的风筝呢?

她的这些盘算穆铮并不得知,他只打着他的小九九笑得狡黠:

“人家都说我现在是个一文不值的穷光蛋,唉,那我也只能听碧姨的话,从今往后认真上班赚两个油钱,不过,至于那个人是谁,可得晚点告诉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痛苦滴熬夜,求留言安慰!

现世报

原本对穆铮还抱着一点指望的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李碧姚身上,然而李碧姚从那办公室走出来,一切还是没有一点变化,没有她去向董事长求情的消息,更没有董事长想要收回成命的风声,那些观望的人也渐渐死了心,叹息着、感慨着笃定了下来。

刘玛丽休息了几天后开始严格按照员工作息时间上下班,听说于公于私她和穆连成都很碰过几次面,有目击者声称看到她在总经理办公室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如何被穆铮花言巧语哄骗,众人听到这些小道消息都在背后笑她变脸比翻书还快,前几天还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钓到了金龟婿,现在穆铮失势忙不迭就撇清关系,没脸没皮跑去抱穆连成的大腿,这事让大家耻笑了好几天,随后刘玛丽又澄清,说是因为穆铮的荒唐胡闹气得她流产这才彻底伤了她的心,痛下决心和他划清界限,跟他有钱没钱根本没半点关系。

虽然刘玛丽拜金是出了名的,但众人也的确见她十分维护腹中孩子,况且穆铮本也是个不靠谱的,因此对这说法也有点半信半疑,两人渣男贱女,没一个好东西,然而舆论对失去骨肉的女人总会留几分同情,因此又开始一边倒地骂穆铮罪有应得,不是东西。

闲话声中的男主角今时不同往日,众人在他面前不会再阿谀奉承战战兢兢,因此也很有些言语落到他耳朵中去,但他倒是一贯的无所谓的样子,唯一反常的是开始规规矩矩地做起了上班族,公司里鲜有人知道他不愿向穆健民服软的坚决态度,还当他此举是为了向董事长躬身示好,妄图继续过他养尊处优的少爷日子,也或者是走投无路,开始在乎起原先他从来也没放在眼中的那一月几千块的工资。

他原先肆意胡来的时候企划部的同仁们觉得水深火热,但如今他正经起来众人又一致觉得还是让他继续纨绔下去比较好,因为那样至少不会有人在张耀林开会讲得激情澎湃的时候瞪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打呵欠,也不会有人在大家讨论宣传方案时举手闲闲问一句,“有没有谁能先跟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出血版?”更不会有人在签字前让下属从头到尾再做一遍详解,如此过了几天,企划部怨声载道,张耀林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却不想在穆铮身上无谓再花精力,因此给肖静文派了个特别技术顾问的名头,让她专门在业务方面指导一下穆经理,任由他们去自生自灭。

肖静文正是忙的时候,突然被摊上这事很不情愿,委婉向张耀林表示自己都还只是新人,没资格指导别人,然而张耀林只求太平,哪里肯听她说。

刘玛丽幸灾乐祸,吃午饭的时候向她笑道:

“恭喜你啊肖静文,你不是早就瞄准穆经理这块肥肉了吗,现在正好近水楼台!”

肖静文早学会了在她面前忍气吞声,并不理睬她的揶揄,她却意犹未尽,望着正在排队拿餐的穆铮再笑:

“不过你好像有点时运不济,他从前都是带我吃大餐的,现在却只能跟你吃员工餐厅,费尽心思只抓住了这样一个男人,似乎有点可悲啊。”

旁边的尹颖听不下去,帮腔道:

“费尽心思要结婚了才发现不是金龟婿,可悲的那个人是你才对吧。”

这是刘玛丽的痛处,她现在最恨人提到这一茬,瞬间变了脸色:

“尹颖你搞清楚,我是因为他不负责任气得我流产才和他分手的!”

尹颖还要还嘴,却被肖静文一拉,她便只从鼻子里哼出声音以示轻蔑,刘玛丽脸上挂不住,只把牙齿错得咯咯响:

“你们少在别人背后说闲话,还是多把心思用在自己的方案上吧,顺便说一声,总经理让我也跟进品牌包装策划案,我这次一定会好好盯着你们的。”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而去,留下尹肖二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点头大,这时穆铮已经拿餐回来了,正端着餐盘一脸厌嫌:

“这都是些什么啊,除了饭看得出来是米做的之外,其它的菜估计连厨师自己都不认识了吧,这些东西能吃吗?”

尹颖一直不喜欢他,以前忌惮他,现在也敢白他一眼:

“人家总经理都不挑的。”

他也一眼白回去:

“那说明他品味差啊。”

肖静文本来不想插言,可是却觉得这句话讨厌,不由说道:

“既然你不喜欢,那还是去吃你的牛排吧。”

他却撇撇嘴,端着餐盘坐下来:

“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啊,总要换换口味不是。”

肖静文心里憋着那点气,不由得还要戳他的轮胎:

“是啊,换换口味,省下来的当油钱。”

穆铮不气,理理衣领深情款款地对着她放电:

“静文,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只是想多点时间了解你。”

尹颖作势欲呕:

“还让不让人吃饭啦?”

肖静文却坦然一笑:

“抱歉,我生来无趣,乏善可陈,倒是穆经理你让人很想去了解呢。”

他立刻笑起来:

“你就该拿出这种积极主动的态度嘛,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也微笑着,一字一句吐出接下来的话:

“我想知道——穆经理是怎么把玛丽姐气流产的。”

她知道这是一句很有攻击性的话,可她就是任性地想要拿来刺他,也许是讨厌他刚刚使一个无辜的生命夭折转头便能没脸没皮地拈花惹草,也许是讨厌他的话里有意无意总流露出对穆连成的敌意,即便只听了短短的一句,也会让她心里不痛快半天。

他果然微微一愣,片刻后才淡淡一笑:

“因为钱吧。”

尹颖立刻来了兴趣,她瞟了不远处的刘玛丽一眼,故意大声嚷嚷:

“可是玛丽姐她亲口说是因为你不负责任给她气得流产呐。”

她的声音果然引得周围人都往这边看,刘玛丽虽然没有转过身,耳朵和心却都一起悬了起来,穆铮看了尹颖一眼,又往刘玛丽那边看了一眼,脸上疏疏的一点笑并不变:

“那她说了就是吧,还问我干什么。”

刘玛丽听到这句话一颗心才落了下去,本来这段时间一直很讨厌他的,此刻却也生出了一点感激之情,尹颖本料定他要反驳,正好当众打刘玛丽一个大耳瓜子,却不想他半句话也不辩解,不由撇撇嘴,觉得索然无趣。

肖静文淡淡接一句:

“那就难怪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吃什么都会食不下咽的。”

穆铮斜着眼睛看她:

“肖静文,你今天干什么总阴阳怪气的?”

她敷衍道:

“因为张经理给我指派了一件艰巨的任务。”

“不就是让你做我的特别技术顾问嘛,”他没有自知之明,这时候还能笑得阳光灿烂,“其实这是看重你,你看谁有那个能耐能给经理做技术顾问啊,全公司不就只有你一个嘛。”

“那是因为除了你以外全公司再没有对业务一窍不通的经理了。”

“我哪有一窍不通,”他反驳,“这个品牌包装方案,我说不出三天骆平铁定答应和我们合作,如何,完全让我说中了吧。”

“希望你下次还有这个运气。”

“这怎么叫运气…”他还想解释,说着说着却来了脾气,手里筷子一丢板出了严肃面孔,“喂肖静文,我好歹还是你上司吧,你自己反省一下你这什么态度!”

她也放下筷子面色严肃:

“我就这个态度,你去和张经理说我不适合,把我换了吧。”

“现在长脾气了啊,还敢威胁我!”他重重哼了一声,她却连脸皮都没扯动一下,他便又缩回去重新拿起筷子吃饭,只一个劲儿摇头,“算了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什么龙虎,你想多了,”她也继续吃饭,淡笑,“想想你从前怎么欺压我们的,所以这只叫三个字——现世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因为最近有点忙,而且也一直不知道怎么去写我心中的那个穆铮,迟迟下不了笔,总之千言万语,对不起大家的期待,也谢谢大家的等待。

三千伏高压电

骆平答应合作的消息让整个企划部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肖静文负责草拟合作细则,自然又是加班,她敲字敲到头昏眼花站起来去倒水,正好看到穆铮从对面办公室走进来,她颇感惊奇:

“你怎么还没走?”

说起这个他也有气,将手上的一份资料拍得啪啪响:

“我看不懂,这不一直等着你这个特别技术顾问解释嘛,你到底还要多久才好?”

她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花一两个小时对牛弹琴,不由敷衍道:

“我这边马上要出合作细则,你那个也不赶,我忙完了再和你讨论吧。”

他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