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酌长身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坐于面前沙发上,微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季舒言。长睫覆盖住她的眼睛,他看不见那里面藏着些什么,是否还像以前一样,清澈明亮仿佛一汪清泉?

转眼,已经匆匆过去多少个日夜?

春夏秋冬交替了好多好多次,日月星辰循环了一年又一年,而我,终于又找到了你。

Chapter 9

季舒言的手轻轻握紧,她尽量克制着,努力不让坐在身边的许酌察觉出她的紧张。

长久的沉默使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季舒言感觉到手心已经有些微微的湿热。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沉着,可是她和许酌的距离如此近,她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线条完美的侧脸,她鼻尖飘来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她的左手甚至能触摸到他的衣角。

季舒言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嘲笑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居然还会因为你而慌乱,真是可笑!

想着想着,她居然笑出声来,先前的紧张也仿佛一扫而空。

身旁的许酌终于开口说话:“笑什么?”

“久别重逢,高兴就笑了啊。”季舒言答得轻松。

许酌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说:“是吗?我看不出来你有多高兴。”

“……”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许酌看着舞池里随意舞动着的人们,问她。

“澳大利亚。”

“去留学?”

“不是,全家移民过去了。”

许酌转头,疑惑地看着她:“你一个人回来,还是跟父母一起?”

季舒言小小犹豫了一下,说:“一个人。”

许酌不再看她,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既然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

季舒言沉默着。

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答案,她如何能跟他说明白?

远处的舞池中,简时和沈沁瑶优雅地跳着舞。

季舒言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久久停留在沈沁瑶身上。

沈沁瑶……原来她就是沈沁瑶,原来她就是他的女朋友。

很早以前,她就听罗芸说过这个公主一般的女孩。家境优渥,相貌出众,成绩拔尖,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

眼前这个穿着淡粉色长裙,踩着细高跟水晶鞋的女孩。身材高挑,冰肌玉肤,唇红齿白,长发飘逸,更带有大家闺秀特有的高贵典雅。虽然场内美女众多,但她无疑是其中最明艳动人的。

季舒言忍不住看看身边的许酌,又看了一眼沈沁瑶,脑子里蓦地闪过两个形容词--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她顿时感觉到一些自卑和失落。美丽出众如麦婉仪,在沈沁瑶面前也未必能信心满满,更何况是这么平凡的她呢?他的身边,从来都是最优秀的女孩,怎么轮也轮不到她。

“舒言,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到处找……”筱米边说着边走进休息区,看见季舒言身边坐着的许酌,顿时收声,眼里满是惊艳和诧异。

季舒言站起身,偏头对许酌说:“我先走了,再见。”

她刚走出一步时,便感觉到手臂被人抓住,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

“等等……我一直想知道,那年,你为什么跑掉?”

季舒言脸色蓦地变得有些苍白,脸上的笑容也荡然无存。

她转过身,缓缓抽出手臂,面无表情地说:“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说完,她拉着站在一旁眼睛睁得老大的筱米走开了。

许酌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双俊眸里渐渐浮现出一些失落和怅然,宛如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

事后,筱米免不了八卦一番。

她缠着季舒言,逼她老实交代和许酌的关系。季舒言抵挡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便告诉了她。当然,她只说了与许酌曾经是同班同学的事实,并没说其他的。

筱米听完后,无比羡慕地说:“舒言,你真是好命啊,居然跟那么帅的人同桌过!”

季舒言白她一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花痴?好歹注意下自己美女的形象啊。”

筱米不屑一顾:“美女天生就是要看帅哥的,也就你这个绝缘体,两大帅哥摆在面前都不为所动。”

季舒言无奈地笑笑。她哪有不为所动了?她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为许酌心动过了!至于简时,帅是帅,可毕竟不是她的菜啊。

筱米用极其八婆极其探究的眼神看着她,阴阳怪气地说:“说!你跟那个许酌是不是有什么奸情?”

季舒言正在喝水,听筱米这么一说差点没把口里的水全喷在眼前这个想象力极其丰富的女人身上!

好不容易把水吞进肚里,她冷静了一下才说道:“我跟他能有什么奸情?你没看到他身边有个绝世美女?”声音里夹带的一丝嫉妒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好筱米似乎没有听出来,她不可置否地点点头:“那倒是,那个沈沁瑶太完美,据说她是B大金融系拿一等奖学金毕业的高材生!我还没见过哪个女的综合素质能比得过她。”

季舒言心里有些酸,但她不能不承认筱米说的的确是事实。

现在这个年代,美男都这么多,更何况是美女呢?她们平常逛街的时候经常能看见漂亮的女孩,她们的职业也让她们偶尔能接触到一些成功的女性。

美女和才女,她们都见过不少。可像沈沁瑶这样,美艳不可方物,才学也相当了得的女子,她们还真是生平头一回见识到。

一个女人,要得到男人的赞赏不是件难事,可要得到女人的赞赏,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有谁愿意大大方方去承认同为一类却比自己优秀许多的事实呢?

而沈沁瑶,就是那种让人不得不承认,不得不肯定的人。

季舒言看着筱米淡淡一笑,认真地说:“她确实是很出众很耀眼。可是你和我,还有这个世界上其余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如果我们能把自己的优点无限放大,不也是一种完美吗?”

筱米看着她,用力点点头,笑得很开心。

Chapter 10

酒会的短暂放松过后,季舒言依旧忙得四脚朝天。

更让她头疼的是,准备为麦婉仪出版的合集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杂志社和麦婉仪的签约很顺利地谈了下来,后来麦婉仪又来过两次,所有的细节都已经全部谈妥。双方都欣喜不已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得知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原本已经跟杂志社口头约定好的沈氏财团突然决定撤销对这本书的投资!

沈氏财团和简氏文化公司一向交情甚好,虽然没有与杂志社正式合作过,但凭借两家的交情,如此小的投资案按理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更何况,张主编曾说过和对方已经口头约定好,只差一纸合约,在圈内向来信誉极佳的沈氏财团怎么会突然出尔反尔?

自从接到消息后,广告业务部轮番派出代表去沈氏游说,甚至连广告业务部的杨经理都亲自出马,可对方依然态度坚定。据杨经理说,对方给出的理由是,贸然为一个从未出过书的写手出合集,风险太大。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且不说麦婉仪近两年已经积累了很多人气,有一批固定的铁杆读者,支持她出书的呼声非常高,就是光凭沈氏财团雄厚的财力,这样微不足道的投资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因为这件事,杂志社里几乎所有人整天都是一脸的愁云惨雾,张主编更是眉头深锁。

简时最近正在为公司其他的事情而烦恼,张主编不愿贸然打扰他,所以几次开例会时都压着,没提这件事。

身为这本书的编辑,季舒言和筱米无疑是最忧心也最伤心的。

她们都有一个共识,希望能通过这本书提高一些影响力,好让自己在这个圈子里能站得更稳,也能为杂志社带来更多的关注和更大的收益。

为了做好这本书,她们常常在办公室里做事到深夜。平常在一起时,讨论得最多的也是这本书。

前期的准备工作,她们做得很充分也很顺利。她们甚至查阅了很多的相关资料,想出了一系列的宣传推广计划,深得责编李姐和张主编的认可。可如果没有了投资,不要说书难以出版,就是有幸出版了,后期的一系列活动拿什么开展?

她们都是有冲劲有斗志的年轻女孩,第一次这样拼尽全力地干事业,却遭遇如此大的困难,这是她们始料未及的。

一时间,两个女孩都免不了有些沮丧。

张主编看出了她们的心思,体贴地安慰她们:“你们也不要太着急了,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如果沈氏坚持不肯投资,大不了我们再去找其他的投资商,总会有人看到这个计划的前景。”

“到哪里去找呢?沈氏是我们这里最大最有实力的财团,他们都不肯定的计划,别人还敢投资吗?”筱米的声音里夹杂着深深的失望。

“……如果真的没有人愿意投资,大不了杂志社承担了。”张主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杂志社的状况我们不是不知道,现在竞争这么大,如果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资金,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怎么能全身而退?”筱米看看张主编。她深知张主编有股子好胜心,听同事们说这几年他几乎是一个人管理整个杂志社,一直做得很好。如果现在连这样简单的事情他都要去麻烦大老板简时,不仅降低了他在员工心中的威信,同时也可能会减少简时对他的信任。

张主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季舒言站在一边静默着,心里却突然萌生出一股异常坚定的力量,她看着张主编,眼睛异常晶亮:“主编,不如让我去试试和沈氏谈这个案子。”

张主编和筱米几乎同时转头看她,张主编有些惊讶有些担心地说:“你不是广告业务部的人,而且又没有洽谈的经验。连杨经理去谈都是碰了一鼻子灰,你……”

“我想去碰碰运气,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季舒言笑着说。

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打算。

她从筱米那里听说,沈沁瑶是沈伯年的独女,虽然不清楚她现在是否在父亲的公司工作,但必要时她大不了去找她试试看。虽然她们素不相识,但好歹麦婉仪和沈沁瑶曾经是校友,有了这层关系,应该至少能让沈氏再重新考虑一下。

“主编,你就让舒言去试试吧。她不行,我再去,我也不行的话我们俩再一起去,怎么也得把这个案子谈下来!”筱米说得十分恳切认真,季舒言看看她,会心一笑。

张主编思考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季舒言坐在沈氏公司的会客室里,前台的秘书告诉她,负责投资的经理正在开会,要她先在这里等一等。

她进公司的时候,特意四下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沈沁瑶的踪影。她有些失望,心想也许沈沁瑶今天不在,又或者其实她根本不在她父亲的公司工作。既然这样,等会她只好充分发挥她的口才优势,希望能让事情有些转机。

季舒言翻阅着手中张主编交给她的书面材料,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无论她怎么想也始终想不出为什么沈氏会拒绝签订这个投资计划。

当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看到许酌面无表情地立在她面前时,她顿时仿佛一切都明白了……

许酌笔直地立在门口,暖暖的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片片金黄笼罩着他。他静静地看着季舒言,漆黑的双眸里看不出有任何情绪,脸上却仿佛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是你……”季舒言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总觉得他那似笑非笑的脸看起来有些调侃的意味,好像他早就猜到她迟早会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突然有些怯弱,所幸勇气及时冒出来压倒了一切。她跟张主编说得那么肯定,筱米又那么支持她,她绝对不能就这样退缩。

许酌看着她一言不发,半晌才转过头看看窗外的夕阳,淡淡说道:“快到晚餐时间了,一起吃饭,边吃边谈。”语气间丝毫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活像领导纡尊降贵和小职员用餐一样。

季舒言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为他是谁?她是来谈合作案的,不是来陪他吃饭的!

许酌见她站着不动,一双黑眸静静锁住她:“你就这点毅力?我还以为,你无论如何也要谈下这个案子。”

虽然明知道他在用激将法,但季舒言却不能不妥协,她不能放弃这个案子,更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她弯腰拿起自己的包,朝他微微一笑,“走吧。”

Chapter 11

许酌开着车,季舒言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一言不发。等到她下车的时候,她才赫然发现许酌居然把她带到了桑榆中学!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季舒言问他,语气有些不满。

许酌没有回答她,沿着校门前的大路径直往前走。季舒言压着一腔怨愤,无奈地跟上他的脚步。

走了大约十分钟,他们停在一家小餐馆门前,季舒言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重新装修过的小店比起以前更加简洁干净,但温馨舒适的感觉依然没有变,前台的老板娘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店里依然飘散着淡淡的食物香气……这是她读初中时经常和罗芸一起吃中餐的那家小餐馆!

季舒言和罗芸的家都离桑榆中学很远,中午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如果她们回家吃饭的话时间很仓促,所以两个女生中午只好留在学校。

起初她们和别的同学一样中午在食堂吃饭,吃完后就回教室午休。这样持续了一段日子后,食堂人多拥挤不说,最让她们受不了的是每天的午休。两个女生平常虽然天天腻在一起,可是白天要上课,晚上回家要做作业,真正聊天的时间少之又少。唯有中午这一小段时间,她们可以好好聊聊。可是每天中午教室里都有十来个同学,有些在睡觉,有些在埋头做作业或者看书。那样鸦雀无声的环境,呼吸声稍微重一点都显得异常刺耳,更不要提说话的声音了。

于是,季舒言和罗芸便在学校外寻觅了这家两人都十分喜欢的小餐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餐馆里的装修别致温馨,食物美味又实惠,她们来过一次之后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后来几乎每一个中午她们都窝在这里。

刚开始的时候,为了能待久一点她们常常故意把饭吃得很慢。细心的老板娘发现了,便微笑着告诉她们,中午如果没有地方可去可以待在餐馆里聊聊天看看书。她们感激老板娘的温柔体贴,于是每次都特意晚点再去,过了最忙碌的饭点,餐馆里吃饭的人渐少,别人也就不会介意她们霸着座位了。

老板娘来回看了好几遍,才终于认出季舒言来:“小姑娘,是你啊!好多年都没看到你了,真是越大越漂亮了。不知不觉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我想不认老都不行喽!”

季舒言拉住老板娘的手,微笑着说:“这里还跟以前一样好,您也还跟以前一样美。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候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中午有多么开心。”

老板娘被季舒言一番话说得心花怒放,领着他们在位子上坐下,热情地替他们倒了茶,又吩咐大厨做几道拿手的菜给们尝尝。

季舒言和许酌面对面坐着,季舒言疑惑地看了他许久,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许酌看她一眼,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常常在这里一待就是一个中午。”

那时候,他每天中午都回家吃中饭,偶尔经过这家餐馆时总能看见她。有时她在和罗芸聊天,有时她在静静看着书,有时她和老板娘面带笑容地交谈着。

她心里微微一惊。本以为他对自己丝毫不上心,却不曾想过他偶尔也会留意自己。也许,有些事情可能并不是自己一厢情愿以为的那样。

许酌轻轻摇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你似乎忘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可是,我却偏偏想让你全都想起来。”

季舒言的脸蓦地变白,端着茶杯的手一晃,杯里的水险些倒出来。她瞪着对面的许酌,瞬时明白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他根本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在的他,穿戴整齐简洁,面容沉静冷峻,眼神坚定有力,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成熟魅力。可刚才他说的话,暴露了他的本来面目,他根本还是以前那个骄傲霸道,飞扬不羁的许酌!

上次他们在酒会上的重逢,她冷淡的态度显然使他有些意外。

也许,他想起了初中毕业后她对他的冷漠疏离,也许,他想起了十八岁那年她的不辞而别。高傲如他,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这种挫败感?他从小到大都被人捧在手心里,无论走到哪里都引来无数关注的目光,这样璀璨耀眼的他怎么会不介意别人忽视他的光芒?

季舒言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以为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你好像还是不明白。”

许酌挑眉,看着她问:“明白什么?”

“那我再重复一次,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也希望你不要再提。”

“难道你真的忘记了以前的事?”许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在打量她的神情看她是否在说谎。

季舒言被他那固执的眼神看得有些紧张,连忙转开目光,“没有忘,但不愿再想起。”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努力帮麦婉仪出书?”

季舒言盯着他,语气忍不住有些恼怒:“既然你知道作者是她,为什么还一次又一次拒绝投资?”

许酌的嘴角慢慢浮现一丝笑容,“还是这么笨。”

没来由的,季舒言脑海里突然闪现过很多个画面,全都是以前许酌大笑着说她笨。

她理科没有一门学得好,做数学题时总是他已经做完好几道她却还挣扎在第一道题,迟迟动不了笔,脑袋里就好像被涂了强力胶一样,怎么转都转不动。那时候的她,常常被气得发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老师,家长,同学甚至连她自己都认为,学不好数理化的人就是要笨一点,不然为什么别人都能学好?

所以,每一次许酌说她笨的时候,她再生气再无奈都只有沉默的份。

后来,日渐长大的她开始明白,学不好数理化只能说明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并不是真的很笨。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学好她引以为傲的文科啊,难道她也要说那些人笨吗?

她气不过,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在说她笨?刚准备狠狠反驳他一番的时候,许酌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看着她的眼睛却闪着奇异的光芒。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在等你来找我?”

Chapter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