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瞅着他已经离开,捏着自己下巴看了看天。

月光明媚,夜色正好,偶有几声虫鸣更添宁静之感。

这个

要不还是

人影闪,余夏自己跃出了围墙——青州府衙,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个方向吧。

路去到青州府衙,石曼生看了看空荡荡大街和没人值岗的大门,伸手敲了敲门环。人都调走了吗?不然怎么偌大个衙门晚上没人在外头值门呢?

本以为会等上些时间,毕竟衙门遇上行刺,可能里头正忙翻天也不定。然而,过了会儿就有人来开了门。来的正是之前石曼生见过的王牢头——牢头不看牢房怎么来看大门了?她还在兀自纳闷,那王牢头已经面露喜色地将她迎了进去。

“石姑娘来了?快,快请进来。”

进到门内,石曼生还没开口,王牢头就说了句,“请随我来。”接着领她往后院方向走。

石曼生斟酌了几次,暂没开口,跟了上去。眼下这情形,分明是柳木白早料到自己会来,让王牢头看门怕也是为了找个认得自己的好领自己进来。

走了会儿,石曼生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血腥味道,她不觉面上紧。

拐过走廊,入眼的是偌大的前庭,前庭中央支了个白色大帐篷。帐篷的外头,不少小童正就着简易炉灶在煎药,个个大夫模样的人形色匆匆地从那帐篷南侧的门口进进出出。

随着王牢头的路走够帐篷门口时,石曼生顺着打开的帐门看到了里头情形。

此时,帐篷里躺了不少受伤的衙役,他们身上都已包扎妥当。有些看上去并无大碍,而有些却缺了胳膊少了腿,面色惨白。可见刺客下手非常狠毒,青州府衙是收到重创了。她心焦地看了圈,好在帐篷里头并没有柳木白的身影,也未见到平日总跟在他身旁的护卫阿甲。

——想什么呢,府尹大人怎么可能和这么多人起躺在帐篷里疗伤。她暗暗鄙夷自己。

“石小姐,这边请。”王牢头领着她往主屋走。

“劳驾了。”

随着远离白色帐篷,空气中的药味以及血腥味开始渐渐变淡。待走到主屋时,入鼻的便皆是平日里柳木白身上的青竹熏香了。这般独特味道,很难让人忘记。

王牢头敲了门,“柳大人,石小姐来了。”

开门的是阿甲,他脸色看上去很正常,石曼生松了口气——作为侍卫,既然阿甲没受伤,那看来柳木白应该也没甚大事。

然而进屋,她就看到了“身、受、重、伤”的柳木白柳大人。

他头上正绑着白布,右手扎着绷带,此刻坐在桌旁淡然饮茶,面色很有些苍白。石曼生确信自己点儿血腥气都没闻到,可他如此包扎的模样实在是太奇怪了。

二话不说,她走上前切了他的脉象,果不其然——他这身伤,是假的。

她狐疑地看向他。

柳木白微微笑:“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石曼生:娘子!他骗我。

娘子:这点骗算什么?多习惯习惯就好了。

十九

石曼生松开他的手,面色有些发紧,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这么跑过来探伤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柳木白见她来,心情很好的模样,挥退了王牢头与阿甲,起身走向她,“生气了?”

“没有。”

他笑着伸出右手,自然而然将她牵到了桌旁引她坐在自己身边,在她反应过来前又很有礼地松开了她的手,“这是你第次主动寻我。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才没”到嘴边的反驳消散在了那双满是笑意的水墨眸子中,她觉得有些烦躁,忙别开了视线,“你这些都是假的?”不知情的看绝对信以为真,脸色都惨白惨白的。

“嗯,不得不装装样子。”

“外头那些衙役”

“那都是真的,刺客有些厉害。”柳木白无奈笑,“重要人犯被大张旗鼓地劫走,我这个府尹大人不受点伤怕是不好交代。”所以他这“伤”是为了让别人看的。

这个解释,石曼生很能接受,“是和那个梅子倾有关吗?”

柳木白颔首,“确实是他。”

“他到底什么来?居然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到府衙劫狱?”话刚问出,她余光看见柳木白有些为难的笑容,了然地抬了下眉,立马换了个话题,“那些劫囚的人伸手不俗,府衙这边可还会有危险?”帐子那里还有直接被从大腿中间斩断腿的,刀口平整,需要的力气可不小,她自问绝对做不到。

柳木白摇摇头,“江湖能人辈出,使我们技不如人。好在,整个府衙也就个梅子倾,再来也没什么好劫的了。”

想了想,石曼生还是有些不放心,从腰间掏出了个小瓶,“你且拿着防身。若是遇到了急事,往地上砸颗就行。”

“砸颗?”

石曼生顿了顿,稍稍解释了下,“这种药针专门对武功高的人。越是内力强,闻了之后越会浑身发软,四肢颤抖。”

“确实很适合在下这种手抚缚鸡之力的书生。”单手接过,柳木白视线定在她的面上,眉眼间的笑意惹得她心头颤,“在下就不客气了,这药可有名字?”

问到名字,石曼生脸上红,“师父传给我的,名字有点俗,叫‘下三流’。”

噗嗤——

柳木白笑出了声,这确实是下三流的药,那些个名门正派定嗤之以鼻。

毫不犹豫地将瓶子收入怀中,他面上笑意不减,“反正在下已经伤了,正好名正言顺地歇上歇,不如趁此时机,你我出去游玩趟,如何?”

游玩?石曼生愣。

“你看京城如何?你也有些时间没去过了,我再带你好好逛逛?”

京城?

石曼生头疼了,“不必了吧。”

“除了京城,还有许多别处风光,川蜀就很特色,是个好去处。”水墨般的眼眸带着温润的笑意,却看得石曼生人都僵硬了。

这厮石曼生倒吸口凉气。

不是京城就是川蜀?京城是他家,川蜀是百里宫她老家啊!岂不是,不去你家就去我家?

稳了稳气息,她斟酌地回道,“川蜀实是远了些,毕竟你还在’伤中’,走了那么远怕是会惹人怀疑。”

“也对。在下的确还在’伤中’,看来只能就近游玩了。”柳木白副很可惜的模样,双眼微笑着看她,眼波流转,直看得石曼生心头发颤。

恰在此时,外头打更的声音传了进来,已经子时三刻了。石曼生猛地收回目光,不敢再与他对视,耳朵尖尖染上了丝红色。

见她这副神情,柳木白心中很是满意,深觉这趟“受伤”没有白忙活,光脸上这个憔悴的妆容就花了半个时辰。但听到这打更声,复又想到这个时辰她竟然还出门,心中立即涌上不快,“以后切勿这般时辰独自出门了,毕竟是女子,小心为上。”

话题转得有点快,她愣了愣,“还好,青州挺太平。”更何况,她可是百里宫出来的。

柳木白摇头,“不怕万,只怕万。虽然今日在下都在期盼石姑娘的探望,但夜间确实不妥,我会担心。”他停了话语,视线依旧紧锁着她,直看得石曼生脸颊发烫,“游玩事先记着帐,到时,你可不能说不行。”

石曼生时词穷,“再说吧。”

时断了话头,两人间安静了下来。隔着不远的距离,柳木白静静看了她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说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话刚说到这,柳木白眼中忽地闪过道情绪,只因他突然想起了件事——前不久石曼生的“彻夜未归”。语气不由自主压了下来,“以后,不许这么晚出门了。”

她没注意到他的情绪改变,只是推脱到,“不必不必,我自己回去就好。”说话间,又打量了番他身上的“伤势”,“毕竟大人重伤在身,若是让有心人看到了,岂不功亏篑?”

“不会。”柳木白淡淡笑,“阿甲,进来。”

“是,大人。”

阿甲极其娴熟地帮柳木白去了所有绷带,而后将自己装扮成了与柳木白样的伤势,披上了柳木白常穿的件外衫坐在屋中。石曼生这才发现,原来阿甲的身形与柳木白这般相似,护卫还能有这么个用法。

接下来,她名正言顺地被带着面具,穿着侍卫服装的“阿甲”,按照已经歇下的“柳大人”的吩咐护送回去。然而,两人刚走出衙门没几步,石曼生就看到石狮子处正站着个人。那人见到他们也不避讳,背着月光正面看着他们,从身形来看是个女子,还是个很眼熟的女子。

——不至于吧。

石曼生步子顿了顿,心中已然有了猜想,果不其然,下刻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咦?石头你这么快就出来了?”边说,那人边乐呵呵说着话迎了上来,靠近就毫不忌讳地打量起柳木白来。

石曼生无奈扶额——果然是师姐

“深夜送行,还带着面具?”余夏挑着眉头地踱了两步,目光在石曼生与柳木白之间逡巡,副很有兴趣的模样。

柳木白宠辱不惊,只略带疑问地看向身边的石曼生,没有接余夏的话头。

石曼生心下叹了口气,“这位是我师姐,余夏。”

“在下柳木白,见过余姑娘。”柳木白从容施礼。

“柳木白?你就是那个年纪轻轻的青州府尹,柳大人?”

“不敢当。”

余夏点了点头,转身挽住了石曼生,“夜寒露重,大人有伤在身,不劳相送了。师妹这边由我照应,出不了事。”话语间她加重了“有伤”两个字,大家心知肚明。

柳木白微感诧异,余夏话语间对他很有敌意,待看到石曼生冲自己悄悄颔首之后,便顺应地作了个揖,“既然如此,就劳驾余姑娘了。二位慢走,路上小心。”

“大人留步。”话毕,余夏拉着石曼生往回走,“走啦走啦,我都困了。”

“师姐”

石曼生被拉着离开,几次想回头却都被余夏有意无意用巧力侧过身子挡了过去,直到走到街尾时,她才成功回头看了眼。而此时的府衙门口已经空无人,紧阖的大门前唯有两只静立的石狮,月光之下微微泛着寒色石光,静穆冷凝。

莫名,她心底涌上了几分失落。

转过街角,余夏这才松开挽着她的手,石曼生按下心神,老老实实跟着往回走,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走在前头的余夏声音有些微怒,“大半夜的往男人家里跑。师妹,几年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啊。看师父知道怎么收拾你!”

石曼生没有回嘴,不服气地撇撇嘴,暗自腹诽——呵,我哪比得过您老。当年你不还当面顶撞师父,接着又义无反顾跟人下山脱离师门了吗?

当然这些话她都不会说,毕竟余夏服了相思阎罗,那个男人早就忘了个干净。她可不会傻到自己提起这个茬。

二人又走了段路,路过了处无人的拐角,旁边是间贴着“招租”的空铺子,听说因为风水不好,已经闲置了许久无人问津。回家的话,在此处左拐直走就能上十字街了。

然而,走在她身前三步距离的余夏忽地顿了步子,石曼生见状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

余夏转过身,双手抱在身前,左手食指有下没下地点着右手胳膊,“我打听了下,这个柳木白到青州不过才几个月光景,你个江湖女子,他堂堂府尹大人竟然会亲自相送,你和他的交情不浅啊。”

问句?陈述?石曼生抿抿唇,“算是朋友。”

余夏目光定在她脸上,眼睛微微眯起,“听师叔说,他与你有故,是之前在京城认识的?”

“嗯是。”

“既然这样,你胳膊上那条红线与他可有关系?”

石曼生呼吸滞,左手下意识捏成了拳头。看来师叔没有告诉师姐自己相思阎罗就是为了柳木白服下事。但情况这么明显,很容易就联想到。

果然,见她犹豫,余夏心下越发肯定,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所以,这个柳木白柳大人,就是让你服了相思阎罗的人?”

“我”

“想好了再说。”余夏靠着墙壁,副等得起的模样,神情有些严肃。

余夏是百里宫脾气最倔的个,却也是最护短的个,而她护的短从来只有人,那就是石曼生。小的时候,每次师父要惩戒她的时候,余夏总是会挺身而出。而现在,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因为柳木白而服了相思阎罗,怕是定要去那府衙好好收拾顿的,从她之前收拾詹茂青的手段就可见斑。

思来想去,石曼生选择了实话实说了。从自己来到青州开始,直讲到他是怎么找到自己,但省略了其中两人几次见面的具体内容。

总结来说就是——“他说之前都是误会,他已经找了我很久了。”

听到这里,余夏发黑的脸色却并没有变好,而是莫名冷笑了声,“那又怎样?他说是他说。你的性子能吃相思阎罗,那误会也小不到哪里去。你以后离他远些。”

“师姐?”

“你别给我装糊涂!”余夏声音高了起来,“他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京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个江湖女子怎么可能嫁入高门,更何况是华国公府,我这么不关心朝堂的人都听过华国公府,你当那地方真是你能进的?!”

“可是”

“你喜欢上他了?”

“没。”下意识,石曼生口否认。

余夏点了点头,“那好,等事情都办完了,青州这边也没必要继续留着,我们回百里宫。”

“师姐!”石曼生愣了。

余夏伸手按住了她的肩,仔仔细细看入她的眼睛,“石头,听话。那个人不是你能招惹的。你忘了师父说过什么吗?”

师父?师父说过很多。师父说男人最不可信的就是誓言。师父说女人长情,男人只有移情。

混杂的念头在脑海中涌起,石曼生推开余夏,语气不佳,“万事无绝对。不早了,先回家。”

余夏拧了眉,没再说话,跟上了她的步子。虽然只刚才柳木白眼,而且他还带着面具,可余夏就是觉得那人非常不简单。江湖朝堂远,有些人、事,可不是他们沾得起的,她这个师妹现在有点糊涂,她可不能坐视不理。

回到药铺,石曼生没好气地与师姐道了声晚安就将自己锁进了屋里。余夏拧了眉,看着那阖上的门,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最后隔着门叮嘱了句好好歇歇,便离了开去。

石曼生无精打采地往床上倒,心里有些沉闷。

师姐说的是身份之别,当初怕也就是这个身份问题,让她狠心断了念头,服了相思阎罗。

事情串在起,切都解释得通顺。可是他寻过来了,隔了那么久寻过来了。明明想好了不过多牵扯的,可不知不觉就现在这模样,心里不上不下,却很难笔勾销了。

无边落木萧萧下,白云千载空悠悠,玉兰般温雅的男子在她脑海缓缓绽开微笑。

他说过

——你愿如何,我便如何。

——石头,慢慢看,个人的心总是要慢慢看,才看得懂的。

他都这么说了,那是不是可以看成身份问题也不是那么难以逾越?

相思阎罗人世只能服次,她已服过次,再也不会有用了,若是柳木白真是别有所图

可万他是真心的

啊啊啊啊!不想了不想了!

石曼生狠狠闭了闭眼,却毫无睡意,便索性起身找了银针,躺回床上往自己睡穴扎了进去。

唔,困。

西厢的屋子里,少年执剑坐在床边,待听得两人回来的轻微动静,这才宽衣睡了过去。

宿,小院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余夏:那个柳木白看就不是好人。

石曼生:哪里不像好人了?你连他脸都没看到。

余夏:反正想拐我家师妹的,都不是好人!

梅子倾:看来在下也算不得好人。

余夏:有你说话的地儿吗!哪凉快哪待着去!

娘子要过结婚纪念日啦哦呵呵呵

明天请假天要去游乐园嘿嘿

所以停更天,请假请假

二十

次日下午,叠画稿摆上了柳木白的桌面。

修长如玉的指尖张张,不紧不慢地翻着,素白的画纸上是张张生动明晰的人像,画像左边还特地精修细描着各式兵器,栩栩如生。

、二、三共十四人。

柳木白满意地笑了下,“阿甲,将画上这些人都查过遍。”

“是。”

接过画稿看,阿甲心下不免惊叹——那天夜里前来劫狱的江湖中人分明都是蒙面出现,竟然也被大致画出了相貌。再看那些兵器,各自特点清晰明了,凭图找人更为方便了。“绝命笔”于不凡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那么会儿的观察就能画出此般图样。可惜,这样的人才竟是个阉人。

“明日派人护送于公公回宫,再替本官包上份大礼。”

“是,大人。”

柳木白抚了抚额上扎着的绷带心情片大好——切都与他预想的分毫不差,梅子倾,你终究是要棋差几招了。

“大人,京城来信了。”有小厮前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