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红笑轻轻动了动手腕,收回手冷冷道:“楚篁,你触到我的底线了,别以为我不打女人。——我们俩的关系到此为止。”

楚篁终于回过神来,蓦然转头,嘶声道:“你…你居然打我!我一心一意为你着想,我那样对你,你…你为了一个贱人居然打我?程红笑,你别忘了那天晚上是怎么和我说的,你不想要夕雾庭的药谱了吗?你若是缺了我…”

程红笑冷淡的打断她,道:“你以为落在九幽公子手上,还能若无其事的回夕雾庭吗?楚篁,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

说罢再不看她一眼,走过钟展身边,道:“我要去碧落谷。”

钟展始终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并不以为两人的决裂只因他一句话而引发。见程红笑渐渐走远,他又转头对着一脸惨然,浑身颤抖的楚篁看了一眼,用只有她才听得到的音量,柔和的说道:“有个秘密楚姑娘可能不太清楚,魔域沙漠那位教主大人…唯一明媒正娶的夫人,便是天下第一美人花梦鸳。”

这句轻飘飘的话,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楚篁身体一僵,轻微的呜咽了一声,失神的双眼顿时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色,大颗的眼泪蓄在眼眶却无力掉落——那是一种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绝望——她越界了,并且是,不可原谅的。

她想起他们的初遇,无法不被那样魔魅的面容吸引;她想起那个浓情缠绵的夜晚,想起身体上记忆犹新的灼热,想起他低哑的呢喃着:“楚篁,帮我…”;她还记得自己宁可负尽天下人,也要和他在一起的决绝心意——言犹在耳,此心未变——直到她说出“花梦鸳”三个字…

一个人若是太贪心,也许暂时可以毁了别人,最终却还是会毁了自己。

×××××

程红笑和钟展一前一后走进林重夜的小院子的时候,苗若昙和萧雪音正大眼瞪小眼,相看两厌且相对无言。

他们俩在漫长的等待中其实想方设法聊过很多话题,比如武功秘笈啦,江湖传闻啦,山川河流啦,甚至醇酒佳人什么什么的,却绝望的发现,两人之间居然没有一丝一毫共同之处。天下间能找到如此毫无共同语言的两个人,也当真是件十分有缘的事。

因此有人出现的时候,四只眼睛里都露出类似狂热的表情。

苗若昙看到钟展之后尤其高兴,就差扑上来一把抱住。然而看到他身后的两个人之后,脸色又明显暗了下来,沉声道:“林重…林大哥呢?”

“去找翡翠了。”

“哼,算他还有点良心。若他敢不去,苗少爷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钟展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了,笑容温和,道:“苗苗,去给客人们泡壶茶吧。”

苗若昙不依:“为什么是我?”

“因为相对其他三位来说,我们也算是半个主人,我要陪客,自然是你去沏茶。”他抿唇而笑,唇角的笑涡若隐若现,“而且,你这次把花花弄丢了,不应该沏茶向我赔罪吗?”

苗若昙一愣,张着嘴半晌无话,最后只得灰溜溜的跑去厨房。钟展笑道:“三位随便坐,等茶水上来了,我便把青蝶姑娘带来,此事也好做个了结…”

众人正为他话中“了结”二字感到背脊莫名发冷时,后院里突然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呵斥:“白念尘你聋啦?我叫你放我下来,我有脚自己会走!”

在座诸人听到这声音神情各异,萧雪音是一喜,程红笑是一怔,钟展的笑容微微一滞,只有面色灰败的楚篁,依旧像个无知无感的木偶。

只听后堂里另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就你这副样子还想自己走?等你走出谷,恐怕天都要亮了。”

“你管我呢!我就是走上一个月也不管你的事!我不需要你帮我!你放我下来,无耻小人,快放我下来…”

随着声音,四人一同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散着发的年轻男子正横抱着一个卷的像煎饼果子一般的人跨进门里。那人抬手猛锤男子的胸口,口中骂骂咧咧的不消停,不是苏闲花是谁?

第三十八章 互不相让

苏闲花没想到前厅里居然会聚着这么多人,顿时愣住了。

白念尘倒是比她镇定得多,微微一怔之后便神色漠然,对着怀里呆若木鸡的女子道:“你还要不要去谷口?或者,你想留在这儿?”

苏闲花楞楞的半张着嘴,正要说“我路过你们继续”,离门最近的萧雪音突然站起身来,动作太急以至于带翻了一把椅子。他的表情倒是很惊喜,可开口的时候却连话都说不清楚:“苏姑娘,你…你…我…那个,实在对不住。我会对你负责的,能不能…能不能请你…”

话没说完,他的脸就很诡异的红了一片。苏闲花疑惑的瞪着那双蕴含赧意的桃花眼,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后半句话,一听到那句“对不住”她就叫道:“萧雪音你恢复意识了?你既然知道对不起我,为什么还不报仇?你怎么能让这个害你的人好端端的坐在那里?”

她伸出手指着楚篁,楚篁却只是抬头望了她一眼,又再度转过头去,眼角的余光凄然绝望的掠过程红笑,却换不回一丝一毫的回眸。程红笑始终饶有兴味的看着钟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雪音一愣:“这和楚姑娘有什么关系…”

“花花的意思是,萧公子那天晚上被人下药做出违背常理的事,身为名门之后,必不会平白受此耻辱。”

说话之人声音温雅,话也说的很妙——若是萧公子不承认自己是名门之后也就罢了,可他向来特别的自恃身份,因此势必就得和下药之人势不两立,否则“名门之后”四个字简直就是受之有愧。

钟展一边说话一边走到苏闲花跟前,顺势握起她的手,柔声道:“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就到处乱跑?伤口愈合的不好可是会留下疤痕的。”

她一惊:“真的?”纵然她身上已经有了很多伤,但那么长一道伤疤留在背上,终归是不大好看。

“真的。”他一本正经。

苏闲花看着他垂在胸口的一缕黑发,方才对萧雪音大声嚷嚷的气焰全都熄灭了,只觉得手心里有阵阵暖意传来,让她的心又不规律的跳动起来。

忍不住解释道:“我没乱跑,我…我是有事要做。”

“有什么事等等我好不好?麻烦外人多不好意思。”钟展轻轻一笑,视线转向白念尘,十分有礼道,“多谢白公子。可否将她还给我了呢?”

苏闲花低着头,因此并没有看到他微笑的时候眼中并没有笑意。

白念尘的眉峰紧蹙,那句“外人”听着甚是刺耳…他犹豫了片刻,才将怀中的苏闲花小心的移交到钟展的臂弯里,顺便说了句:“小花你变沉了。”

苏闲花一点也没有觉得这是一句挑衅,并且挑衅的对象还不是她。她只觉得白念尘的批评十分中肯,因为她这两天除了吃就是睡的确长了不少肉。她顿时有些忧伤起来,钟展却没给她叹气的机会,一接过她便收紧了手臂,当着白念尘的面,附在她耳边道:“要出去也得先换衣服,嗯?”

苏闲花靠在他胸口,闻到熟悉的木樨香气,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于是钟展朝着其他人说了声“各位请便。”,居然就这么抱着她朝后院走去。

她愣:“你就这么走了?不用招呼客人的吗?”

他笑:“他们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招呼自己?”

——事实上是,萧雪音已经知道药是楚篁下的;程红笑也已经看清了苏闲花的伤势…该做的都做了,至于他们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楚篁又会有什么下场——想必他们这么多人不会让他失望——他从小就懂得,怎样花最少的力气来达到目的。

“等一下。”这一回出声的是白念尘。

“白公子还有何见教?”

“不…没什么。”白念尘抚了抚袖子,面无表情的找了张椅子坐下,“只是想问林大侠何时回来。”

钟展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一笑:“很快,请各位稍等。”

白念尘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闪过冰冷的怒意。其实有句话他几乎冲口而出——你不能跟她一起去!——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和苏闲花只是儿时的玩伴。就算有一百个男人替她换衣服,他也不应该在意。

可他就是不喜欢钟展,不喜欢他那种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神,更不喜欢他对她呵护备至的温柔。就好像一件自己丢掉不要的东西,却被别人当成宝贝捧在手心,更糟糕的是,那东西还把旧主人忘记的干干净净…这滋味委实复杂的难以形容啊…

×××××

苏闲花被钟展一路抱回房里,轻手轻脚的搁在床上。

她的包裹和武器都在被林重夜捡回去的第二天找了回来,此刻钟展正翻着她的衣服,一件一件捡过去,一边状似无心的问道:“花花怎会在谷中遇到白公子?”

“是他自己突然出现的。”苏闲花道,“喏,后面那个大池塘嘛。谁知道瀑布后面还有一条密道,他居然就从水里钻出来了。改天得问问林大哥,这地方到底还有多少个出口啊?”

钟展神色一滞,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绿衣裳的女子?”

苏闲花愣了愣,然后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并补上一句:“我不能自己走路,出不了门。我会知道白念尘从池塘里钻出来,也是他找到我之后自己说的。”

她说完,偷偷的看钟展的脸色,可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只是随便的“嗯”了一声,最后手一抬,放弃了从她包袱里找衣服的举动,伸手打开柜子,道:“花花,穿我的吧。”

“啊?”

“穿我的衣服。”他挑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袍拿到她面前,“以后行走江湖也方便。”

“可是姬夫人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越是妩媚越好…”

钟展不禁失笑:“你如今这个样子都出了事,再妩媚可叫我怎么办哪?”

“啊?”

“我是说,在找到秦二当家之前,妩媚不如轻便的好。如何,要我帮你换上吗?”

苏闲花急忙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的。你…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钟展笑了笑,依言背过身。苏闲花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把那件长袍往身上套。衣领袖口还留着那股独特的木樨清香,仿若是他温暖的怀抱…她想到他方才那意味深长的一笑,她怀疑那个表情背后的含义其实是在嘲笑她的欲盖弥彰——帮她穿衣服算什么?前几天该看的不该看的还不是都看到了…

这么一想,她的脸又变成了煮熟的虾子。

好不容易把衣服套上了,侧边的衣带却怎么也系不上。她用力一挣,背上牵起一阵剧痛,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钟展幽深的眸子已近在眼前。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慢慢的溜过她的脸,她的颈项,然后是半敞的衣领…她被他困在墙角,然后他还能若无其事的说:“花花,我跟你说过不要逞强。有事可以叫我。”

“我…”

“别动,我帮你系上衣带。”

“我…”

“别动…不要动…”他说着让她不要动,自己却缓缓的靠近,系好衣带的手顺势轻轻的收拢了她的腰。直到苏闲花能清晰的数出他长而浓密的睫毛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事情不对了。

他的眼睫半垂着,愈发显得漆黑的瞳仁犹如无底的漩涡,能将人一寸寸吸入,形状美好的薄唇近在眼前,呼吸吐纳之间气息混淆,那是种带着侵略性的、男子的气息。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居然不想躲开…

他的唇几乎就要触到她的唇。可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剧烈的拍门声,林重夜惶急粗噶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犹如拯救她逃出迷梦的天籁:“九公子…九公子你在里面吗?求你!求求你…快救救翡翠!”

第三十九章 惜取眼前人(补完并修文)

静谧的午后,林重夜惊慌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的清晰触耳。

苏闲花如蒙大赦,轻微的“嗯”了一声,慌忙伸出手挡在钟展的唇上,温热的气息顿时落满她的掌心。他立刻毫不迟疑的拉下她的手,就在她闭上眼睛低嚎一声“不要”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额角。

她睁开眼睛,正看到他温柔的笑意,黝黑的眼中有刺目的光芒渐渐退去。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叹道:“我真不知道是应该责怪重夜来的不是时候呢,还是伤心你居然把我推开了…”

她红着脸呐呐的说了声“对不起”,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对不起他的。正纠结的时候,钟展已经去开门了。

×××××

等三人回到前厅,苏闲花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十分诡异。

楚篁还是坐在原先的位子上,脸色却一阵青一阵白,手脚微微痉挛,额上汗珠密布,似乎正忍受什么痛苦,偏偏身体却不能移动半分。她的神情早已不像方才那样茫然,冷艳的脸有些扭曲,不停的怒骂道:“有种你们就杀了我”。骂到后来,连“白念尘你是个阴险小人”“萧雪音你这个没用的懦夫”诸如此类的话都说出了口,只是强忍着不喊一声疼。

白念尘却并不理会她说些什么,面色冷峻的扣着她背后的大穴,一言不发。萧雪音则站在她对面,俊俏的脸上五味陈杂,一时摇头一时点头一时叹气十分之凌乱,口中还在不停低语:“楚篁你别怪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你先下手害人,你太狠毒了…你我好歹也算朋友一场,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除了他们三个人,去沏茶的苗若昙也回来了,正伸出手掌给躺在地上的翡翠输真气——而翡翠,居然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面若金纸,手足僵硬,一眼看去竟是毫无生气。

整个屋子里最悠闲的人恐怕就是程红笑了。他一直静静的坐着,既没有为楚篁的痛苦而动容,也没有为翡翠的不省人事而惊讶。就连翡翠脚边那只原本志在必得的木盒,都没能引起他任何兴趣。

甚至在钟展把苏闲花安顿好之后,他还伸手推了一盏茶过去。虽然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眼中却升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动了动嘴唇道:“看来你恢复的不错,九幽公子倒是不负虚名。”

苏闲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红笑却不急着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子递给她,道:“寒蟾露,治刃器之伤很有效,你收好。”还不等苏闲花说话,他又抬了抬下颚示意楚篁:“萧雪音打了她一掌,说要押她去见雪榴世家的家祖,与夕雾庭一同处置。白念尘则把她身上带的毒都用到她自己身上了,解药却只给服了一半,虽然死不了,不过估计现在比死还难受。依我看,白念尘这一招比较狠,你和他相处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学到一星半点?”

程红笑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苏闲花愣愣的看着面色青白的楚篁,只说了一声:“啊?”

“若你的伤口还疼,不妨去砍她两刀,或许疼的就会好一点。”

“我会砍她,可是…”

“如果你觉得还不过瘾,不妨邀我同去——若不是我,她也不会想去杀你。”他勾了勾唇角,看起来有些阴冷,“如果我和你一起去,想必会比你砍她一百刀还要有效。”

苏闲花越听越惊讶,此时此刻她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被愚弄了…被人追杀的是她,受伤的也是她,难道报仇不应该是她的事吗?萧雪音出个手也就算了,可其他人怎么也喜欢越俎代庖这档子事?她还没死呢,手段都用尽了,让她还想什么新鲜法子一雪前耻?

关键是,关键是,她觉得这些人一不是她爹娘,二不是她兄弟姐妹,总之不是一家人,凭什么要替她报复楚篁?难道他们也深深知道打击报复是件很痛快的事?

程红笑看出她眼中的纠结,淡淡一笑,慢慢的喝了口茶,道:“别想太多。不妨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姑娘。”

她搞不懂这个平时冷的能掉冰渣子的人为什么突然温情脉脉起来,手一伸就要把那瓶寒蟾露推回去,此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大喊:“这不可能!”

她循声望去。钟展正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声音平静的重复:“毒气攻心,回天乏术。”

林重夜一瞬间愣住,半晌才喃喃道:“这不可能…”声音骤然放大,“这不可能!那个崖谷跳下去根本不会死,那里是一条通到谷中的秘密水道。翡翠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引开别人的注意。她在这里住了两年,她清楚这里的每一条路——她不会有事的!她怎么可能有事?”

他越说越快,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绝望的神色渐渐弥漫他的眼睛。他心里清楚,如果九公子都说没有办法,除非是去找号称“大还妙手”的江湖第一名医洛老,否则…

白念尘的脸上却露出困惑的神色。他亲眼所见,翡翠不过是摔坏了一条腿,在那个奇怪的老人将她带走之前,一切还都是好好的。方才他只顾留意楚篁的动静没有深想,如今一看,事情竟然大有蹊跷。

但他素来不是个莽撞的人。林重夜带着翡翠进屋的时候就没说什么,现在更不会说。

他看了一眼苏闲花,松开楚篁朝她走去。一手轻轻的搭在她肩上,低头轻声道:“怎么回事?”

因着这样的肢体接触在两人决裂之前十分常见,苏闲花并没有觉得不妥,她甚至都没注意到钟展一瞬犀利的目光和程红笑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一把扯住白念尘的衣领,将他拉的离自己更近些,用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道:

“不准说你见过翡翠,否则不饶你。”

白念尘想了想,唇角弯起,凑过去在她耳边道:“这个骗局可不大高明,你一向没有骗人的天分。”

“高明不高明可以再议,只要林重夜相信就行。”

他笑了笑,那是种特别舒心的笑容,让他冷峻的脸也显出一种难得的孩子气。可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孩子气:“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只要回答我是对还是错,我就当没见过翡翠,好不好?”

他大概自己都没发觉,那句“好不好”里面带了几分年少时诱哄的亲昵味道,苏闲花却急了:“白念尘你敢威胁我?”

看到她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眼中的笑意更深,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苏闲花脸色一变,好半天才很不情愿的缓缓点头。

等她将视线转开时,却被一双幽深的眸子捉住。钟展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深奥难懂,应该依旧是笑着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觉得背上一凉。待要看的仔细些时,他却抿着唇角,蓦然的回过了头去。

苏闲花一愣,心道老爷子的手段果然不一般,竟连钟展都骗过了。看来翡翠的“回天乏术”让他的心情特别的不好,这也可以理解…

此时的林重夜已然神情萎顿,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还是带血槽的那种刀,慢慢的放血,慢慢的无力,慢慢的苍白…最后,身子终于晃了晃,勉强扶住一旁的茶几缓缓的蹲下身去,盯着翡翠看不出一丝生气的脸,嘴唇翕动,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粗糙的大手抚上女子的脸,动作却很迟疑。林重夜的喉咙里蓦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对不起翡翠…对不起…”

“我总是以为你会没事…我总是丢下你就这么走了。翡翠,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我被逐出师门,是你不离不弃的陪了我两年时光。我却那样糊涂,总是活在一个不属于我的幻象里。我真蠢,又蠢又固执,竟然还要把你赶走…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在等?你为什么不忘了我…不值得的,翡翠,不值得…”

“其实把你赶走了我才明白,那两年才是我生命里最平静美好的日子。我活了那么大年纪却还是糊涂。我知道你一直住在凤起镇,可我…我不敢去找你回来,我总想着再等等,我以为还有时间…你怎么惩罚我都没关系,你不要这样折磨我…”

低哑的诉说终于变成难抑的哽咽。这顶天立地的汉子,堂堂的漠北大侠,竟然三言两语之间便泪流满面。

有的时候英雄不流泪,只是在装酷。也许他们心里比谁都要痛苦,也许他们哭起来比谁都要难看。

这句话是谁说的?秦韶吧…明明知道这不是悲剧,苏闲花还是觉得眼眶湿湿的快要受不住了。林重夜向来快意恩仇,就连伤心也毫不掩饰,这痛快淋漓的哭泣,真真叫人心碎啊…

为什么非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呢?老天爷向来喜怒无常,万一不给人后悔的机会,难道要到幽冥地府再去诉说吗?…苏闲花用力的咬着嘴唇,她没见过生离死别的场景,更没想过,和重要的人分离竟然是这么的…折磨人。

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包住她的。她垂着盈盈的双目,低声叹道:“钟展,我不喜欢这样。我讨厌和喜欢的人分开…”

钟展一愣,继而低语道:“你不会的花花,我不会离开你…”

…呃,这个,她好像没说什么和他有关的话吧?…

但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五雷轰顶一般的定住了:“…而且翡翠其实没有死吧?你的伤心很没道理啊…”

第四十章 似是而非的真相

她的表情就像被闪电劈中了。

“你你你…你说什么?”

他低笑起来,轻声道:“翡翠脉息全无,惟心口有极缓极弱的搏动,全身十六处大穴被封,丝缕气息从脉穴中进出交换,这是相当高明的龟息之法。据我所知,剑禹之都可没有教授过这种功夫。”

苏闲花看着他幽深的黑眸,心中一跳:“那你为什么…不说破?”

“你想让重夜以为她死了,是不是?”他笑意更深,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花花,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的脸一热,这回却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她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特别真诚的说:“谢谢你钟展。”

钟展一滞,正要松开的手也顿了顿。

林重夜的悲恸终于慢慢变成了低泣,仿佛欠了那痴心女子十六年的泪水终于在今朝一夕还尽。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她的发丝,她的衣襟…那个曾经被他视若珍宝的木盒,却孤零零的躺在她的脚边,再也没人看上一眼。

却原来,韶光不追人,不觉中早将流年偷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