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外,因楚律跪着,没压住筐子上的竹匾,聂老头自己个从筐子里钻出来了。

只见他老泪纵横,深情甚是凄怆,再加上缩得久了,发丝凌乱,步伐紊乱,踉踉跄跄地就向外走。

楚律心道不好,立时弃了这竹筐,慢慢地向外挪去,待挪开了这一堆人,又见有何家人接应,便随着何家人去了。

却说聂老头一把年纪,又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不言不语,只那神情便先叫围观的一干人等看得心酸。

聂老头一步步走进酒楼里,待看见楚徊,便砰地一声跪下,仰天哀声道:“先帝呀先帝!你泉下有知,可会料到有一日,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上,也有一日会不许百姓说话!”

楚徊不料聂老头会露面,当即面沉如水,心想聂老头竟然也学会了恶人先告状。

“陛下,昨日之事,与水家公子无关,还请陛下放了水家公子,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便陛下要株连老夫九族,也请陛下放过水公子。”聂老头嘶声叫道,又给楚徊磕了两个头。

耿业见聂老头出来了,忙忍着疼跪到聂老头身边。

聂老头此时只将楚徊当成了大兴文字狱的暴君,于是再不管自己说出来的话厚道不厚道了,哀声说道:“不就是一篇文章嘛,陛下不许人写文章,就请陛下下了圣旨。历朝历代借着几个字给人定罪的多了去了,老夫记不住先人的教训,不该两岁启蒙,八岁熟读四书五经……若有来生,老夫情愿一字不识!做个不通文理的山野村夫!”说完,便又是重重一拜。

楚徊心里一震,暗道好个近墨者黑的聂老头,竟然栽赃他要大兴文字狱,于是便笑道:“聂老,说朕抓走了水几因,你有何证据?朕又何时要抓你了?”

“……那昨晚上随着陛下出了这街东酒楼,然后再无下落的水公子呢?不知他可遭了大刑伺候了没有?陛下说没抓,怎知道水公子的全名?”聂老头有些哆哆嗦嗦地问。

“自然是没有!”楚徊肯定地说道,然后走上前去,亲自扶起聂老头,“请聂老随朕入宫说话……”

“陛下不还是要抓了我们吗?”耿业紧紧地跟在聂老头身后叫嚷道。

“你当真不信朕会拔了你的舌头?”楚徊威胁道,因气耿业没有眼力劲,一时忘了自己还握着聂老头的手臂,心道自己为何要每每听信石清妍蛊惑?如今他就依着自己的法子做皇帝,顺他者猖,逆他者亡,但看谁还敢对他指指点点。

聂老头吃痛,便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耿业忙扶住聂老头,惶恐道:“陛下,你饶过我们这一老一小吧。”

“陛下”王锵、楼朝日等人领着人过来,恰听说耿业这话,便忙看向楚徊。

“回宫。”楚徊果断地说道,不乐意再跟聂老头、耿业多说,示意人将耿业的嘴堵住,又叫人挽着聂老头的臂膀,拖着他走。

聂老头嘴里叫着:“陛下,你不能毁了先帝的江山,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不能闭目塞听,大兴文字狱……”

楚徊眉头紧锁,冷笑道:“聂老为何反复诬陷朕大兴文字狱?”

“若没有,昨晚上老夫的几位好友呢?”聂老头忙问道。

“他们都回家去了,聂老若见到他们,你就知道了。”楚徊恢复了几分儒雅,含笑道。

“谁都回家了?”聂老头有些心寒,若不是多年的好友,他怎敢将自己的文章拿给他们看?但这好友中的一个,偏偏出卖了他。

“聂老糊涂了,竟然问起朕来了。进了宫你就知道了。”楚徊笑道,见轿子来了,便上了轿子,在轿子里闭上眼睛,暗暗发狠,心道自己每每想要发愤图强,总会撞上出乎他意料之事,年前听了石清妍、贺兰淳立誓要心气平和地处置大小事务,但偏偏,没出十五,就收到消息说聂老头写了反天地君师的文章。

“陛下,瑞王府的管家来打听水公子的事。”楼朝日说道。

楚徊也心知水几因是替人顶罪,但他就气恼水几因这敢为人顶罪的胆量,有这般胆量,岂不是说他不怕他这皇帝?“就说不知,待朕一走,就将何家的商铺查抄了。”何必问当真以为他这皇帝懦弱地拿他没办法?竟然敢在铺子里设下暗门,竟然敢放走聂老头他们,如今,就叫何必问一党知道他的龙须能不能触动……

“是。”楼朝日答应道,因楚徊的器重,心中燃起了希望,暗道只要自己成了楚徊的左膀右臂,楚徊定会对楼家手下留情的。

围观之人众多,耳朵里依稀听到聂老头那句“不过是一篇文章”“株连九族”以及“文字狱”等字眼,个个胆战心惊。

待楚徊一走,就忙散了。

何必问、何必提兄弟二人坐在楼上,也慢慢走下酒楼,见了西院猛士等人,面面相觑地摇头。

“这京城,只怕要毁了。”何必提有些心疼地说道,虽不至于焚书坑儒,但大儒聂老头都被抓走了,岂不是令其他读书人唇亡齿寒?

“毁了也好。”何必问眨了下眼睛,不破不立,没了上京,自有益阳府会崛起。

“走。”何必提说道,见掌柜的过来,便说道:“告诉下头的人,若是有人来抄查,不要管里头的东西,叫人全都跑了。”

“当家的,不至于吧?”掌柜的忙道,经营了几十年的铺子,若关掉,怎会不心疼?

“君心难测呀。”何必问说道,就连聂老头都被带走了,谁知道楚徊这次发狠要做什么。

“走吧。”何必提说道,便领着何必问等人出来,才走出酒楼,上了马,并未走远,就见楼朝日领着京畿卫先将廿年春围住,又向东街酒楼过来。

楼朝日与何必问对视一眼,等着何必问过来说情,却见何必问、何必提看也不看廿年春一眼,便驱马领着西院猛士们走了。

“说来,这廿年春到底是什么意思?”婉约派猛士对廿年春这招牌十分好奇。

“祖父二十岁那年春光正好,恰遇到了传说中必问那貌美如花祖母的意思。”何必问说道,心中有一丝伤感,毕竟廿年春对何家而言特殊的很。

“……石老将军他家原是杀猪的,何家原本是做什么的?何老太爷会到二十岁才成家,也是白手起家吧?”舒隽猛士说道,与其他三人对视一眼,腹诽地想何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何必问哼了一声,心想他才不会告诉西院猛士们他家祖父为何二十才成亲。

却说,何必问这边既担心聂老头、耿业、水几因,又因众多铺子被查封伤感不已,那边带走了这三人的楚徊也不由地头疼起来。

“水几因当真走不动路了?”楚徊讶异地说道,他想要先劝说聂老头回心转意,但聂老头执意要先见水几因,才叫王锵将水几因领来,王锵却说水几因瘫了,“可是你们对他动了大刑?”

“陛下,臣怎会不知水公子的身份,怎会对他动大刑?”王锵并其他两个官员忙道。

水几因是瑞王亲家公子,与锦王妃交情匪浅,更是水相孙儿,自然不能对他大刑伺候,但若想要将昨晚上的事一五一十从水几因口中问出,想要催问他水相突然告老还乡、闭门不出的事,还有聂老头写出那造反文章的前因后果,便只能先将水几因关在天牢里吓唬他,因此不能对他好吃好喝地伺候。谁承想,只是叫水几因渴了一夜,冷了一夜,他就走不动路了。

楚徊对王锵的话还是信的,于是气恼道:“叫太医给他看看,若叫聂老知道了,朕定然少不了一个暴戾的罪名。”深吸了一口气,暗道老天怎处处跟他作对?

王锵忙答应了,又叫好德太监赶紧去请太医,领了太医去看关押在天牢里的水几因。

水几因软软地躺在天牢阴寒的地上,无动于衷地看着太医给他诊脉,查看他的双腿。

太医卷起水几因的裤管,瞧见他那两条腿,不禁吓了一跳,忙问:“水公子,你这病得了多长时间了?”

“病?”水几因脸上带着浅笑,脸颊苍白得吓人,“水某没病,水某的腿,是被陛下下旨严刑拷打弄出来的。”

额头开始冒冷汗,水几因心说只要再在这天牢里待上两日,自己便解脱了。

“不好!”王锵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又看向水几因的笑脸,顾不得跟太医们解释为何“不好”,便忙要进宫去见楚徊。

楚徊徒劳无果地劝说聂老头一番,因听王锵来回话,便叫王锵进来。

王锵见聂老头还是一副不认自己毁谤天地君师,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写了一篇“文章”,心道聂老头一把年纪,安生养老就是了,何苦搀和进那些事里。凑到楚徊耳边,低声道:“陛下,咱们中计了,水公子是早就有病的……看他那模样,只怕快死了……”

楚徊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水相这是要向瑞王递交投名状?要构陷他暗中杀害功臣之子孙?

“将他弄出来,万万不能叫他死了。”

“是。”王锵忙答应道。

聂老头,以及紧跟着聂老头的耿业心里一坠,耿业惴惴不安地说道:“陛、陛下当真对水公子动大刑了?”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心道他不想死。

“朕没有。”

聂老头嘴唇蠕动两下,深吸了口气,开口道:“陛下叫老臣见水公子一面,若水公子无恙,老臣就在朝堂之上给陛下磕头认错,再不写那些大逆不道的文章。”

“……聂老,水公子累了,改日再见吧。”楚徊说道,示意王锵快些去处置水几因,又要再劝聂老头,便听小太监来说道:“陛下,聂家人来领罪;朝中老臣来替聂老求情,请陛下看在聂老年迈功高的份上,放过聂老;聂老的门生也递了折子要求见陛下,说是老师有罪,学生也要同领这罪名。还有,瑞王妃,进宫去寻皇后给水公子求情来了。”

楚徊眸子暗淡下来,随即生出阴鸷之色,贺兰家、何家、水家、聂家……竟是所有人都跟他作对,弃我去者不可留,既然如此,但看没了他们,他这皇帝还做不做的下去。他原想做个礼贤下士、宽仁温和的皇帝,是他们逼着自己下重手的,冷笑道:“认罪?同领罪名?他们想要挟谁?告诉瑞王妃,水几因与聂老头一同意图谋反,实在是大逆不道!已经随着聂老头、耿篾片,一同押入天牢。认罪的,领罪的,也一并关入天牢!若来求情之人不回去,一并同罪!”

耿业闻言失声哭了起来,三番两次地胡言乱语,也没瞧见皇帝处置了他,又有石清妍护着他,于是他胆子越发肥了,万万没想到这次栽了。

聂老头紧紧地抿着嘴,怔怔地看着楚徊,回想起自己当着先帝面称赞楚徊的画面,“天牢在哪?老夫这就去。”说完,伸手提了地上的耿业一把。

耿业哭哭啼啼地起来,伸手搀扶着聂老头的臂膀,随着他向外走。

“聂老,你这把年纪的人任性不得,你莫忘了,你家中上上下下足足有一百多口人。”楚徊背对着聂老头威胁道,只要聂老头肯认错,今日之事,便好处置。

“是老夫对不住他们,但,总要有人将该说的话说出,陛下就权当老夫拿了满门性命去沽名钓誉去。”聂老头说道,不见楚徊,提起楚徊所作所为就红了眼眶,此时见了,却面无表情,梗着脖子向外去。

楚徊猛地回头看向聂老头,依旧是满面寒霜,看着聂老头模糊的身影慢慢向外走去,自嘲一笑,心想聂老头心中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却知道,自己只想做一个万民敬畏、后宫三千“中规中矩”的皇帝

151斯人独憔悴五

正所谓天子一怒,浮尸遍野。

楚徊手上染血无数,但他素来不爱露出恶行恶相,即便是令顾漫之挑断余君言的双手,他也要令余君言“心甘情愿”地去。此时,只见素来最衷心的聂老头等人都弃他而去,心中怒不可遏,终于不遮不掩地用上了雷霆手段,待聂老头、耿业去了天牢,他先加派探子看住锦王府、瑞王府、石家、何家、贺兰家等人家,随后便赶紧地寻了亲信大臣商议更换石将军这统帅的事。

聂老头的门生悉数被抓后,又有几个朝中老臣不肯退让地给聂老头求情,也被抓进大牢,于是京中顿时变得肃杀起来,人人自危。书生门因害怕,将藏书、文章挑挑选选,拣着一些自觉犯禁的文字烧掉;官员们见抓了人,先烧了自家的书籍文章,随后便一心立功,听到一点子风吹草动,便去抓“意图谋反”的书生们;更有趁机要报复他人的黑心人,趁机检举、构陷宿敌;何家商铺接连倒下,兔死狐悲,其他商家也纷纷关了铺面,迁出京城;远在千里之外的水家老宅里,忽地传出水相暴病身亡的消息,据说水相死得十分离奇,疑是被人下毒致死,于是以讹传讹,消息传到京中,却是说皇帝暗中叫人下毒……

如此一月后,京中人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此时楚徊见事态越发严重,先是后悔,随后却又因聂老头还是不肯悔改,越发执意地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将京中不安分的人一网打尽,万幸此时探子来回说石清妍、何必问等人都还算老实地待在各自家中,于是一边喘了口气,一边又笑聂老头、耿业等人错信了石清妍、何必问。

因楚徊存了斩草除根的念头,天牢里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众人齐齐聚在天牢里没事干除了跟水几因关在一处的要仔细照看水几因,其他人等就去听耿业说话。

“小篾片,听说你骂娘娘们败家娘们、半老徐娘就被抓了?”有个迂腐书生问,他算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为了前程费尽心思想拜了聂老头为师,谁知师父没拜成,只往聂家递了两回帖子,就被聂老头牵连进大牢来了。

“哎,莫说了,皇帝不叫人说话呢。”耿业摇头叹息地蹲在水几因身边,拿了手徒劳无功地替水几因揉着腿。

“你就说说吧,既然要死,总要叫我们死个清楚明白。”那书生说道,聂老头算不得权臣,又早告老了,他原以为聂老头才是京中最安稳的老臣,没成想……

“……你们不知道呀,有一年蔺妃、柳妃去上国寺打醮……”耿业见有人问,便忙慌去将早先说过的蔺妃、柳妃两家烧香的事说了出来。

聂老头人缩在角落里,听耿业说,心中冷笑,暗道明明没有反意的书生被抓进来,若是侥幸出去了,必定个个成了反贼……

狱卒吆喝道:“都住嘴,不许出声。”

聂老头冷笑道:“在外头说话要被抓,都被抓进来了,还能怎么着?”

那狱卒听了,就面目狰狞地要过来吓唬聂老头,同伴忙拉住他,低声劝道:“这聂老先生身份非比寻常,如今还有京外的学子专门赶来给他求情呢。你犯不着跟他计较。”

那狱卒听了,呸了一声,大抵是也想知道娘娘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于是见没有王锵等人过来提审,便不理会他们。

嘴上说得痛快,待住嘴时,耿业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里颤巍巍的,低声问:“老头,你说咱们是不是要死在天牢里了?”

“死就死吧。”聂老头坦然地说道,见耿业吓得红了眼,就安慰道:“放心,王妃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死的。”

“……你是说他们会来劫狱?”耿业说出劫狱二字,心里也吓了一跳。

聂老头郁闷地看了眼耿业,心想耿业想什么呢,牢里头这么些人,石清妍、何必问劫狱也救不过来,他们才不会只救一两个,丢了其他人呢。

聂老头所料不差,石清妍、何必问再跳脱,也不是那等会存了劫狱念头的人甭管什么事,一劫狱,就先理亏了。

却说石清妍领着石老将军千辛万苦地避开探子见到了楚律、何必问,四人都存了一颗救出聂老头的心,于是不需多言语,便定下了叫石将军配合贺兰辞、王钰等人,叫锦王府多占土地,然后拿了土地换取聂老头、水几因等人的事。

石老将军亲笔写了信叫楚律的人快马加鞭送去给石将军。

战场之上的石将军收到信前,早已听说了皇帝查抄了石家的风言风语,原不信,待瞧见了石老将军这信,立时愤慨无比,避开那前来监视他的越来越多的监军,便暗中叫自己的大儿子去跟贺兰辞商议,因事情紧急,于是不需多言语,两方便默契地达成了两方围攻熙王、颐王,土地全归了锦王府的约定。

于是乎,早先还一日千里的石家军止步不前了,只日日听说锦王府的兵马不停向前挺进。

众多皇帝派来的监军急得跳脚,明眼人都看出石将军是有意叫人止步不前,但任凭他们如何劝说石将军,石将军都拿了兵马疲惫来回他们。

石将军先哄了监军几日,待得知监军们纷纷想递了折子给楚徊,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将众多朝廷来的监军软禁起来。

足足一个多月,等到了莺啼燕语的三月,楚徊才听说了石家军止步不前、截断熙王、颐王前路、由着锦王府兵马步步逼近、软禁监军的消息,心中怒火再不能憋住,脸上原本是满面寒霜,如今是怒气冲冲,听人来问如何处置了牢中众人,便发话将耿奇声等人流放;聂老头、耿业等人秋后处斩,虽明知阵前换帅危险的很,但此时已然知道石将军靠不住,怎敢不换?若是不换,即便熙王、颐王被剿灭,他也要失去大半山河。

“锦王妃当真没有什么动作?”楚徊换帅之前,谨慎地问了一句。

“没有。”王锵心里也纳闷了,石清妍素来爱生事,怎地眼下除了去何家,再不曾做旁的?

“他们,定然在算计什么。”楚徊有些急躁地说道,他不信石清妍没什么算计,若没有,那便不是她了。下了换帅的旨意后,楚徊便难得主动地去了一次安寿宫,看见姜氏小口小口,神态近乎虔诚地喝着何必问开的药,开口道:“何必问前两日来过?”

“是,臣妾叫人奏明陛下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来了,陛下说一时匆忙,便不过来了。”

楚徊年前才觉何必问可以拉拢,经过了锦衣卫、聂老头的事后,若还以为能够拉拢得了他,那就未见太天真了。

“梓童此时还称呼他为‘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不怕朕恨屋及乌,将你也恨上。”楚徊心中疑惑,暗道皇后心中自己这皇帝究竟算什么?

姜氏浅笑道:“超逸脱俗的第一才子说这是臣妾诚心的表现,臣妾以为,一个人有没有信守诺言,总会露出痕迹,臣妾不愿叫第一才子看出臣妾没有信守诺言。”

楚徊不禁冷笑道:“梓童可知道求子终归求的还是朕,若是朕恨屋及乌,你去哪里求子?”

姜氏看楚徊这一脸遮不住的怒容,心道还不如那愿者上钩的死相呢,如今连一张皮也挂不住了,“臣妾知道,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陛下是米,臣妾是锅,锅子坏了,要米有什么用?是以,臣妾眼下急着的是修补锅子。”锅子好了,稻黍稷麦豆,不用米也能做出一锅饭来,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食材。

楚徊冷笑一声,见姜氏也是一副对他如何无动于衷模样,暗道自己便是那孤家寡人,当着姜氏的面,对好德太监说道:“叫蔺妃……不,叫余美人前来伴驾。”

在这众叛亲离的时刻,楚徊不禁想起了余君言、耿氏这些对他一心一意的人,甚至,死去的耿氏一颦一笑他都回想得出。

姜氏见楚徊将余君言叫了出来,心里笃定楚徊见了余君言也不会再宠信她,于是不管楚徊如何想,恭送了楚徊出去,便又依着何必问的叮嘱活动身子。

楚徊果然见到了许久不曾受宠的余君言后便立时叫她回去,余君言双手用不上力气,又近乎被打入冷宫,是以,短短时日,她就苍老了许多,就连看向楚徊的眼神,也不像楚徊记忆里饱含热忱。

“陛下,阵前易帅十分凶险,石将军止步不前,必然……”王锵见到楚徊,便忍不住劝说他。

楚徊满心苍凉,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太后病倒了,她前儿个留下‘遗言’,要朕开启先帝陵寝。”

“陛下?”王锵不解其意,“上国寺的方丈涅槃了。”

“又要赖到朕头上?”楚徊冷笑道。

王锵沉默不语,京里抓了这么多人,上国寺的老方丈也不能安静地念经,拿着与先帝的交情前来劝说楚徊,楚徊只是不搭理他,那老方丈回去后,却得了风寒过世了。

“如此,你还说不该阵前易帅?”楚徊叹道,为了不阵前易帅,他忍辱负重多时,不想还是到了要换帅的时候。

王锵见楚徊这一个多月来沧桑了许多,眼神原就迷蒙,此时多了两分迷茫,不敢在说话,心道楚徊是个好皇帝,聂老头、老方丈何苦都难为他?

王锵心中不解,那边厢,过了十几日,快马加鞭火速赶到石将军大营的新帅李老将军带着一众子弟十万兵马过来,进了城,先到军营中宣读圣旨,随即劈头盖脸地骂石将军不忠不孝,还没等他将兵权接到手,令人绑走石将军,便被轰隆轰隆的声音吓得失魂落魄。

万幸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人,此时还挺得住,见石将军等人面色如常,便忙问:“旱地打雷还是怎样?怎地这么响亮?”

石将军心知锦王府那边为了救人,将早先不肯拿出来的“神兵利器”拿出来了,在他看来,锦王府那边是原本想将这些东西藏着,等着日后再用的,便说道:“锦王府那边用了鬼山人、太甲真人的‘神兵利器’呢。熙王、颐王的人都被赶过来了,便是李老将军来了,只怕也只能勉强抵挡得住熙王、颐王吧。”

“你不是也有神兵利器吗?”李老将军忙道。

石将军苦笑道:“李老,您瞧着我们家像是有了那宝贝不肯拿出来的人吗?走,咱们到城楼上去瞧瞧去。”说完,便领着李老将军向城楼走去。

一声声轰鸣声传来,李老将军的心咚咚地跳着,只觉得脚下的地都在震动。等到跟着石将军到了城楼上,就瞧见远处不时有硝烟升起,硫磺的味道随着风,慢慢地弥散过来。

“这……”李老将军看见了远处锦王府的旗帜,胆战心惊地看见熙王、颐王的兵马不要命地向这城楼赶来,又依稀听到锦王府那边喊“缴械不杀”,心慌地想此时换帅有什么用?不过是叫他亲眼看见锦王府的威风,“锦王府的人已经杀过来了?”

“嗯,今晚上,咱们脚下这城楼为界,咱们眼前看到的地,就全属于锦王府了。”石将军负手仰天无奈地说道,有道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想他还在壮年,便要被贺兰辞、王钰那些后起之秀取而代之。

“这、这……”李老将军不禁拿了手撑在城楼上。

“李老……”

“老夫在这瞧着,你说,锦王府会将占去的地方还给陛下吗?”李老将军问道。

石将军不言语,心说锦王府会将占去的土地还一半给楚徊,还得是跟楚徊讨价还价的结果,还得叫天下万民对锦王府感恩戴德。

石将军不说话,李老将军不再言语,站在城楼上,不吃不喝地眼睁睁瞧着硝烟靠近,瞧见大片的熙王、颐王将士投降,待到了日暮之时,只看见几十辆车子里载着几十架模样古怪的弩过来,当着他的面,乔装打扮后十分狼狈的熙王、颐王满面尘埃地跪在城楼下求饶。

李老将军忙道:“快开城门。”丢了土地,至少俘虏了熙王、颐王,也能给楚徊一个交代。

石将军点了点头,叫人开城门,然后瞧见一个十分美艳的女子御马而来,那女子到了城楼下就眯着眼向他们看来。

闻天歌手上握着缰绳,见尘埃落定,便叫道:“熙王、颐王家眷明日送到,请将军们将人送到京城。”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调转马头向锦王府阵营奔去。

李老将军有些腿软,却什么话都没说。

“李老,交接一事……”石将军问道。

“不必了,仗都打完了,石将军叫人赶紧准备着将熙王、颐王送进京城吧。”李老将军说道,皇帝若知道这么个结果,必然暴跳如雷,他怎敢在这当口去触怒他,但此时,叫他领兵回京复命,那也不成,绑了石将军等人,也不能够,毕竟这算是石将军他们俘虏了熙王、颐王,思量一番,暗道自己且领着十万兵马在这城外驻扎,但看皇帝听说此事后如何处置石将军,再做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