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招:水落石出。

剑如流水,来时连绵不绝,势不可挡,去时圆转如意,无懈可击!

至柔处绵绵密密,至刚处滔滔不绝,这便是流水。

韩素乘月色,舞剑荒山。

清音剑剑光如水,水天相映,洒出一片清辉。

她内劲激荡,剑势挥洒,时而如踏水飞仙,温柔舒缓,时而似疾风催浪,气势如虹。腾挪闪展,进退趋跃之间竟半点也不似初学,倒像是早已将这路剑法演练过千百遍一般。

荒山内外一片寂寥,只有剑光霍霍,声动人心。

韩素记得,幼时开蒙,学了《千字文》《急就章》《仓颉篇》之后,祖父接着便教她《老子》。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他对韩素说:“急流勇退,这不仅是一种勇气,更是人生智慧。上善若水,此乃柔德,能入于无间,世上莫可摧毁。所以你要记得,以后做人,也要像这水一样。能进,能退,无坚不摧,无懈可击,你便成长了。”

当时的小韩素自然不懂祖父言中真义,虽则不懂,记诵于心还是可以做到。

而如今两个十年过去,再忆起当初点点滴滴,又何止是心痛二足以形容?

急流勇退,韩素不知道祖父当初撒手人寰是不是还有本就在心中存了死志的原因在,但是她知道,至少现在的自己,是做不到“急流勇退”的。

心中存了执念,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又如何能够做到急流勇退?

逆水行舟,悬河泻水,风起水涌,大浪滔天,这才是她此刻的心境!

她心中激荡,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暗涌,正如那流水之态,看似优雅如行云,实则刚猛处是大势滔滔,沛然莫可敌。

滴水不漏,水到渠成,水落石出。

韩素斜剑一撩,云剑收势,一气呵成。

流水篇已是小成。

“出来吧。”她淡声说道。

月光下,韩素负剑而立,衣袍翻飞,淡淡的剪影在这荒郊凉风之下隐隐带着一股别样的凌厉。

她站立的这个小山包上怪石虽不算多,却也有零星几颗。此刻她出声一唤,右下方一颗大石头后面就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两颗脑袋。

俞立和季江缩在这颗大石后头也有小半盏茶的时间了,初时乌云盖月,两人慌乱奔逃之下也没注意到前方居然有人在练剑,等离得近了,听到那长剑破空的呼呼风声,还有那不需上前亲身体验便能感觉到的骇人寒意,两人惊骇之余更不敢暴露身形。前路不通,后有追兵,急慌之下只得随便寻了颗石头便往后藏,心中虽是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祈祷这练剑之人不要发现他们。

哪想韩素耳听六路,早已在他们初来的那一刻便已明了,只是当时练剑到酣处,懒得出声点明而已。

俞立战战兢兢地做了个揖,但见月光下韩素面容皎洁,清冷优美得竟好似能够发光一般。顿时就想:“若是侠少,当不至于起手杀人。”

他强行壮了壮胆气,结结巴巴地说道:“鄙人、鄙人俞立,字、字佩晴,如今在国子监担任、担任国子司业,这位是季江季祥林,今为礼部给事中。我二人因被歹徒追杀,慌不择路才逃到此处,实则并非故意、是故意冒犯阁下…”话说到此处,却因他口舌纠结,以至于一个并非故意倒给说成了确实故意。他顿时心头一慌,便即住口,一时不知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

俞立心头砰砰跳着,却见韩素并不多看他一眼,只淡淡道:“既是如此,你们还不走?”

“什么?”俞立一呆,未料韩素竟如此干脆。

他身边的季江连忙拽他,急喊了声:“佩晴!”

俞立恍惚回神,又心有不甘,咬了咬牙仍是道:“好叫阁下得知,鄙人与季给事俱是朝廷命官,我、我虽然身卑职小,可那大胆歹徒竟敢强索命官性命,实在是无法无天之极。各路侠士凡有所见,必不能姑息。阁下天人之姿,侠义在心,如是能救我一救,我、我必感激不尽!”说罢,他又长长一揖。

他姿态卑谦,可又实在卑谦太过。

那礼部给事中虽只有五品,却也是实职,国子司业则为从四品,同样品衔虽不算顶高,却是清流。他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这样清贵的一个位置,前程光明,又何来身卑职小之说?

如此看来,此人不论才干还是背景,总有一桩或是两桩皆超于常人才是。

倘若是寻常江湖中人听到这两人表明身份,即便不立时打包票帮助二人摆脱追杀,也总会在心中掂量一二。

韩素却侧身不受礼,只道:“你既不自去,我走便是。”

她长剑已归鞘,说完话,已是移步要走。

季江在旁边急得直扯俞立的衣袖子,俞立眼见实在说不动韩素,也不敢再耽误,只得在季江的拉扯下颓然一叹,冲着韩素拱手道:“相逢是缘,俞某与同僚这便去了,还望阁下若是遇到追兵,不要说出曾经见过我二人之事。”

韩素点点头算是回应,三五步间已是远去了十数丈。

俞立二人方知今日果然遇到了江湖高人,可惜对方不肯援手,他们急着逃命也不敢再多纠缠,只得翻过了这座小山包,再向更远处奔逃去。

韩素仍是似缓实快地在北郊荒山间行走。

这一片山地间沙砾极多,除了零星几丛低矮灌木和一些顽强的野草,寻常作物难以生存。荒凉成习惯后,许多人干脆就将此地当成了无主的裹尸场。但有那无处安葬的横死者,最后多半会被人扔向此处,久而久之,江都左近最大的一处乱葬岗就坐落在这北郊荒山间。

就像是繁华背后那片不论如何也抹之不去的阴影,荒山乱葬岗积郁至今,阴气愈重。

四月的山风吹来,春寒料峭之下,恍惚激起一片鬼哭声。

寻常胆气稍有不足者,都不敢在夜间来到此处。

韩素并不惧怕这些荒坟,她特至北郊练剑,图的就是此间少有人来,却不料一夜之间先是遇到俞立和季江,后又与追索他们的追兵相遇。

因为此间荒寂,少有遮掩物,所以两方远远地就打了照面。

对方一前两后,共有三人。

打头的汉子粗声喝道:“嘿!前面有个小子!兀那田舍儿,可有见得两个书生从此处过去?”

他声音粗鲁,语调十分的不客气。说话间足下大踏步,不过忽忽数息间就越奔越近,韩素打眼瞧去,这人施展的竟是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

又过了数息,两人身形接近。眼看这人像个炮弹般撞来,韩素脚下一错,身体便诡异地硬生生横移了三尺,自然也就轻松躲过了来人这一撞。她脚下不停,对来人的喝问全当听而不见,只是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步速向前走去。一闪一行身如流水,竟已是有了几分流水剑法的意蕴。

后头的两人中高个子的那个发出惊讶声:“咦?”

第5章 千乘轻舟扬帆

夜色中,狭路相逢的四人忽而齐齐停住了脚步。,

“清音剑?”骆老三忽一横眉,脸上的表情就有些莫名的阴沉,“竟然是清音剑?莫苍风跟你是什么关系?”说着话,他微微一顿,语调渐沉,“小郎君,手中长剑借某一观如何?”

韩素道:“不如何。”她眼见对方三人已有要将自己合围之势,索性便不急着走了。

自修剑以来,实战甚少,今朝江湖相逢,要战便战就是。

“老三,不用跟她废话。”骆老三旁边的矮个子此刻出声了。

他却是三人中的老大,虽然看似弱小不堪,可此人习得一身吸人功力的诡异法门,在江湖中端的是威名赫赫。

数语言谈之中,三人已经是移形走位,形成了一个天地人三才的阵势,将韩素包围在其中。

骆老三嘿嘿笑道:“小郎君,识趣些还是自己将剑奉上,否则可别怪我们武城三煞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他说得正起劲,眼中也是流露出几分不堪的味道来,却不防韩素在这片刻间已是拔剑出鞘。

一剑劈来,剑势如虹。

适才被重云半遮了脸的月光重又洒下,剑脊被月色照耀,霎那间映出一片寒光。

险之又险时,骆老三举起手中铁链一绕一锁,堪堪将韩素的长剑荡开,饶是如此,他受这剑势震荡,已是感觉到手上发麻,心口发痛。这闪电般的一交手,他竟然落在了下风!

骆老三心惊不已,再看韩素时,眼神已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

旁边两人本还按兵不动,只打算以合围之势给骆老三掠阵,并不想真的就以多欺少围攻一个晚辈,可韩素这简单一剑却瞬间将他们原本的轻视消去。

电光火石间,三人已有默契。

眼看韩素剑势一变,改劈为扫,剑光瞬间将三人全数笼罩。老二常永便上前一步,他双腿微屈,吐气开声,一双蒲扇般的大掌瞬间变得金光灿灿。他双掌探入,就要用一双肉掌来抓韩素的长剑。

韩素手腕轻抖,剑势回转,剑尖轻点,长剑与那肉掌相交,竟在瞬间发出“铿”地一声响。

常永那双肉掌竟不似人类血肉,倒像是由什么金属铸就一般。

韩素的清音剑锋利非常,往日里便是不灌注内力,切击寻常铁石也能如切豆腐。而此刻她剑势起处,内力即至,常永却能用肉掌挡住她这一剑,可见其横练功夫之强横。

今日所遇,实为韩素下山以来最强之对手。

葛老大更是不知何时绕至了韩素身后,却在悄然无声间对着她的后背一掌挥出。

骆老三铁链横空,更擅远攻,此刻亦不含糊,铁链一甩,就向着韩素的双脚疾速套来。

三人或远或近,或正面迎敌,或背后伤人,当真是配合无间,一个照面就几乎将韩素逼入死角,再无去路。

一时之间,韩素竟有那一刻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十年练剑,诚心专注,兼且领悟力极强,因而剑法精炼,气势逼人。可她毕竟缺乏实战经验,在面对那些比自己弱上许多的对手时还好,只需以压倒性的实力战而胜之便是,可一旦对手实力与己不相上下,再加上武城三煞都是闯荡了几十年的老江湖,韩素这经验匮乏的弊端霎时就显现了出来。

三面受敌,如何是好?

困境穷途,如何破围?

难道今日竟要折剑于此?

怎么可能!

韩素心中那一团浪涛此刻更如猛兽,奔突不息。

十二年前祖父去世,她被遗弃,被孤立,被逼迫,尚且冲出重围。那时遇到的绝境,难道又还算少了?

韩素心中几乎是波涛浪滚,手中剑势已在不知不觉间转换。

流水剑法之,逆水行舟!

剑势起处,似有大浪相阻,浪涛中一叶扁舟,孤行而上。

水花四溅。

韩素睁开眼睛,左手轻轻抹去溅到脸上的几滴水珠。触手却颇觉腥热,拿到眼前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水珠,分明应该是血珠才对!

武城三煞各自闷哼,齐齐退开,已是在韩素刚才那一击中集体负伤。

骆老三站得远,因此只是內腑受震,他是伤得最轻的。葛老大本就潜在韩素身后,此刻虽然受伤,却也只是胸口被划开一条口子,伤重可以算得上,性命之危倒还暂时没有。老二常永是最惨的,他正面与韩素对敌,不但被削去了一只右掌,兼且胸口中剑,一身横练功夫全数破于此处,退了几步之后就再也站立不住,扑通倒在地上。

一时间,荒山内外一片静寂,只余一些被无限放大了的细微风声,幽咽有如鬼哭。

倒在地上的常永忽然动了动,挣扎着轻咳了声。

这一声,就仿佛是打破此刻静寂咒语的钥匙,瞬间将人从沉默中唤醒。

骆老三恍惚了一下,几个大步就奔到常永面前,一边伸手来扶他,口中就带着焦急喊了声:“二哥!”

常永面如死灰,原本魁梧精壮一条中年大汉,此刻看来竟似在片刻间老了十几二十岁一般,只显得憔悴孱弱之极。

韩素并没有趁势追击,只是移形换位,轻巧几个错步将原本处于身后的葛老大让至身前,如此一来,她就从此前被三人合围的位置变换成正面面对这三人了。

骆老三目眦欲裂,转头恨恨瞪向韩素。

葛老大则也在悄然间转换身形,却是以肉躯挡在骆老三与老二常永身前。他一边从里衣的袖口边上撕下布条,熟练地将自己胸口已经被点穴止血的伤处包好,一边“嘿”了声,道:“好剑法!”

韩素并不出声,只是轻轻一抖手腕,震去剑上血珠,然后归剑入鞘。

虽是一个收剑的动作,却无端让对面三人心惊肉跳。

葛老大嘴角抽了抽,又轻嗤道:“想不到莫苍风一世侠名,临了临了却收了个心狠手辣的徒弟。”他如此说话,却实际上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摆明要用言语激得韩素不再下狠手了。

韩素当然不会向他解释自己其实并不是杀人狂魔,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

她道:“我不曾听得苍先生提起过三位。”言下之意是问他们三个与苍先生究竟有何恩怨。

实际上,苍先生不止不曾提起过这三人,江湖上一应事务他都很少提及。他不提,韩素也不问,便是临别时韩素终于问起他有何愿望时,他也只说惟愿韩素得成仙道而已。

苍先生是一个极有风度的人,虽然他面容丑陋,可内心却十分从容大度。

他既然什么都不说,那就是从前旧事皆随烟云散的意思。

因此韩素并不打算逮着一个与苍先生有旧怨的人就来个赶尽杀绝。

葛老大却是怔愣良久,最后颓然一叹:“不曾提起,竟是不曾提起…”

骆老三急道:“大哥!”他将常永半抱起来,转头又看向韩素,道:“我们跟那姓莫的之间有笔帐,三天三夜也算不完,清音剑原本是我们大哥的家传宝剑,你说我们有什么恩怨!哼!要杀便杀,何必啰啰嗦嗦。不过我们今日虽是你手下败将,你若非取我武城三煞性命不可的话,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虽是时而怒瞪韩素,可更多时候还是将视线落在常永身上。

葛老大则微微皱着眉,神情虽则颓然,挡在另外两人前面的身躯却半分不动。

韩素只道:“我为何要杀你们?”

骆老三便是一怔。

韩素道:“苍先生功力比我只强不弱,他既然不杀,我自然也没有杀的理由。清音剑在我手上,三位要寻仇也好,要夺回清音剑也罢,只管上手便是。”她神色淡淡,语气亦是平平,可不知为何,听得这番言语的另外三人却只觉得她气势迫人,可恶至极。

骆老三“哈”地一声笑,几乎是厉声道:“好一个不杀!不杀便不杀,我却是不会感激你的!”他一把将老二常永整个抱起,口中又低声道:“大哥,二哥快要撑不住了。”说着话,他脚下已是大步迈开,奔着山脚疾行而去。

葛老大则顺着他的方向且退且行,眼看韩素静立原地,脸色淡漠,果然没有要追赶的意思,方才在离得韩素足有二三十丈的时候反过身去,继而施展轻功,快速追上了骆老三与常老二两人。

韩素站在原地,静默地目视他们远去。

过得摸约数十息,有两个人悉悉索索地从这片小山包后头翻了过来。

韩素头也不回,道:“为何回来?”

俞立结结巴巴地说:“我、鄙人实在、实在忧心阁下…”

韩素便微颔首,迈步即走。这俞立二人摸约是在韩素与武城三煞战事初定时出现的,韩素对此早有感应。她当时不说破,不过是懒得理会。此刻武城三煞已经离开,这两人又自行现了身,她便顺口问上一句。问过之后,自然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稍行几步,身形已是在十数丈开外,俞立和季江便互相搀扶着在后头一边跑一边急喊:“等等!阁下且等上一等!”

俞立更是道:“鄙人恩师乃是当朝裴太师,阁下今日若救我二人一救,我师知晓定有重谢!”

韩素当即停步,等那两人追上来,她便问:“俞司业可曾识得杭城百蝶?”

第6章 浩渺仙途万里

微淡夜色之下,俞立一张称得上清俊的脸乍然扭曲。,

他张大了嘴,嘴唇开合了好几下才猛然吐出:“什、什么百蝶?”

他虽然装作不识,可韩素看他表情已是了然:“原来是你。”

俞立强自镇定,勉力笑道:“阁下说的是什么,鄙人着实…着实是有些不懂。”

韩素微微一哂,道:“不懂便不懂吧。”她转身又走,这一次俞立二人却立在原地踌躇。韩素淡淡道:“不是要跟我走么?如何不跟上?”

俞立顿时就打了个寒噤,季江在他耳边低声道:“佩晴,这人武艺高强,一步可抵我们十步,我们就是逃也逃不出去的。他便是识得那百蝶也未必要与你作对,否则他早便可以动手,我们不如先跟上他,脱离了此地再说。”

俞立依旧摇摆难定,季江就使劲拽他给他打眼色。

两人犹犹豫豫,商量来去,眼看韩素又已迈步,片刻间就要走远了,季江拖了俞立连忙追赶,俞立就被他拖拖曳曳着,半抗拒不抗拒地跟了上来。

韩素回到了船上,身后跟着俞立和季江,她找到船工给他们安排好房间,便不再理会这二人。

这大船上的舱房多半已满,只有最底层的大通铺处还能稍稍挤出两个床位,俞立和季江瞪大眼睛看着几乎可称是人挤人的船舱,霎时就齐齐白了脸。这船舱条件之恶劣,气味之难闻,实在挑战这两位朝廷命官的承受底限。

他们又不敢去找船工表明身份,也不愿当真就在大通铺委屈一路,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到底还是互相鼓励着又回头找上了韩素。

韩素彼时正站在船头观赏运河夜景,听得脚步声近,她不必回头便自分辨出二人来路。

这二人站在原地,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却硬是不敢出声打扰。

韩素便道:“我听闻俞司业出身清贫,自幼失怙,由村中长老教养长大,可对?”

俞立被她这突然的一问惊得一激灵,顿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这…倒是不假。只是不知,阁下、阁下如何得知?”

韩素只觉好笑,她淡淡反问:“俞司业生平路人皆闻,你竟不自知原因?”

原因,原因自然是因为俞立借百蝶上位,手段颇不光彩,这等坊间韵事向来传播最快,俞立自欺欺人,妄图遮掩,却不过是徒惹笑话罢了。

他一张原本称得上俊秀的脸庞立时涨成了猪肝色,嘴唇翕合了好几下,硬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莫说是他,就是季江都在旁边替他感到脸红。

韩素道:“你既然想要遮掩,想必还是知道羞愧的,既然羞愧,当初又何必要做那背信弃义之事?可见所谓廉耻在你心中毕竟不及荣华富贵来得重要。既是如此,你豁出去不要脸也就罢了,旁人或还称你一声真小人。可偏偏你又还要讲究脸面,当真是可怜又可笑。”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俞立听得脸色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整个人几乎立足不稳,踉踉跄跄就要往后倒。季江慌不迭去扶他,还没扶住,就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这笑声似远又近,飘飘荡荡,四面而来,竟是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季江心旌一荡,手脚就是一软,最后不但没能托住俞立,反而被他撞得一齐仰天摔倒。

顿时就是两个四脚朝天。

“咯咯咯…”那笑声愈加欢快动听,女子跳珠击玉一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哟,哟,当真是精辟,不过小娘子你却不知,这天下的臭男人呀,甭管他是凡夫俗子还是仙姿灵骨,要脸又不要脸都是他们的通病,不然怎么叫男人呢?哈哈!”

这声音一起,却是三两语便即点出了韩素本是女儿身的事实。只是众人皆被她这声音吸引,一时间却无人注意到她口中的小娘子指的竟是韩素。

随着这声音由远及近,一道匹练红绸倏然越过沾满星辉的夜空,带着如水波纹凭空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