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连忙将身一让,就抱住了她的那只脚,口中惊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少女冷笑道,“帮你寻死,你却不感谢我,果然是个无情无义,懦弱无用之人!”

少年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少女冷哼一声,转身又帮着康跃去搭梯子,再不看那少年一眼。

葛老大就道:“这少年死不成了。”

韩素沉默不语,她虽然冷漠,却不是冷血,此刻心中戚然,又哪有闲心来评价这些?

巨浪过后,河堤被冲开,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河水顺着阴气冲刷上岸,眼看着河水越冲越宽,已经渐渐淹到了河边的屋脚边,屋顶上众人只顾着搭梯子往后爬,却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力气越来越大,却是早已超出了常人所能。

韩素轻功一展,踏到了近处一座房屋顶上。

她沿着屋顶顺着阴气最重处只管直走,葛老大跟在她身后,沉默相随。

眼看两人去得飞快,康跃一咬牙,也转了方向。他同幸存众人说:“我们跟上韩郎君,或可有一线生路。”

其实究竟有没有生路,他心里半点也没底,可事已至此,谁都想要多给自己一点希望,却是人人都宁愿相信这的确是有生路的。

韩素在前面速行,葛老大在旁边跟随,后面又跟着一长串动作速度都敏捷得超出常人的人,众人咬着牙,在大水的追赶下快速在屋顶上前行,一时倒是形成奇景。

第24章 提酒弹剑高唱(八)

江南河水汹涌奔腾,不过片刻间就已经冲刷过了数重房屋,眼看着河水直往外围涌去,忽地一下就撞到了一直笼罩此间的那道结界上!

结界上光亮猛地一闪,强大的反震之力顿时涌出,立时就将那一重重水浪往回逼去。,一时之间,那河水向外汹涌,涌至结界边又再反震回来,如此两相回转,浪头便越来越大。轰隆隆的水声回荡在这片仿佛与世隔绝了的江都港内,又一声声重重敲在众人的心头,敲得人心几乎都要跟着颤抖起来。

水位已经越涨越高,聂书寒设置的那道结界就像是一只倒扣的透明大碗,不但将阴气和人群隔绝在内,也将河中涌上的大水紧扣其中。

前后不过半刻钟,大水就已经将港口内的房屋齐刷刷淹过了几乎三尺高,屋顶上的众人走得心惊胆战,一个个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更紧闭了嘴巴,轻易不敢再说话。

诡异的沉默笼罩在众人之间,与越发肆虐的水声形成鲜明对比。

又一道浪头卷起,重重冲击在那结界之上。

大浪被反弹回来,溅起了数丈高的水花,水花中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扑啦啦一下又溅在众人身上。

不知是谁抹了一把脸,忽然颤声道:“看!快看!结界动了!”

仿佛是要应和他的话语,随着又一大浪撞来,那结界一面反弹了这道巨浪,自身却也是猛地一晃!

这道一直伫立在众人面前,仿佛就是天壁一般坚不可摧的结界,在此一刻,居然被动摇了!

“啊——!”忽然有人大吼出声,这人大张着嘴,猛地向前冲去。他跑得太快,旁人根本不及反应,就看到他一脚踏空,忽然就从屋顶上跌落水中。

虽是跌落入水,这人却显然是会水性的。

他双臂抡起,交叠用力,一面奋力向结界所在的方向游去,一面大张着口,荷荷有声:“结界要开了!可以出去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屋顶上的众人一时停住了脚步,俱都紧张地盯住了他。

然后,眼看着这人就要游到结界边上,一道巨浪猛地袭来,巨浪中挟裹着无数砖石等物,呼啦一下,就劈头盖脸地向他砸去!

屋顶上便有数人惊呼出声。

眼见这人就要被砸成七零八碎一团,奔行在最前方的韩素忽然足尖一点,就滑在浪头之上。她速度极快,再加上众人本就走得快到了结界边上,数丈距离之下,她一个呼吸就踏着浪头到了那落水之人身边。她脚尖轻轻一勾,挥足一踢,就将那人身体踢起,险之又险地将他送上了旁边的屋顶。

此时水浪中的各种杂物依然砸下,韩素将身一旋,拔剑出鞘。

流水剑法,流水篇之:滴水不漏!

细密的水花和数不清的各种杂物呼啦啦向着韩素砸去,她长剑指处,硬生生织成了一张绵密大网,任是巨浪滔天,她身上竟然滴水不沾。

随着水浪落下的杂物中有一块特别巨大的砖石,韩素挥剑相就,剑招转换,带着那块砖石便如陀螺般滴溜溜一转。

流水剑法,流水篇之:顺水推舟!

她身随剑走,长剑转回,她反身就是一踢,立时就将足尖踏在这砖石之上。砖石从水浪中滚出,一时不沉,又往前冲,韩素便借力顺行,踩在石上往前一滑。待她终于回到屋顶上时,这块足有五尺长三尺宽的巨型砖石也便随她一同落上了屋顶。

屋顶上的青瓦顿时就咔嚓咔嚓连片响动,断了一长挂。

原本随在她身后的葛老大这才回过神来,犹有余悸道:“韩郎君为何行此险事?”

韩素回剑入鞘,一手在那巨型砖石上轻轻一拂,拂去了一片青苔碎屑。

就见那石上深刻着一排排略显粗糙的划痕,粗看去这些划痕仿佛凌乱无章,可仔细看去时,却能发现这些划痕自有规律,倒像是是某种文字!

葛老大惊讶道:“这是什么?”

韩素的手指快速摩挲过这些文字,道:“这是籀文。”

“籀文?”葛老大皱眉道,“这些古怪的东西我却是不认识的,韩郎君可曾识得?”

韩素认得一部分,却并不能完全认识。她虽然出身世家,从小被当成男儿教养,可籀文毕竟早不通行,韩素既不专研文字,当然也就难以认全。

葛老大只看她神色间的细微变化就已知她是不能解读这些石上文字的,一时也苦恼。此时这江都港内的大水又往上淹了一尺,再往下去,显然过不多久就能将稍矮些的房屋全数淹没。即便众人还能更往高处爬,可这港口的房屋再高也高不过两层去,众人被困在这里面,倘若不能另寻它途解决问题,便是爬得再高也总有被淹住的时候。

正苦恼间,后方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却是康跃跟了上来。

康跃道:“这籀文,是否便是石鼓文?”

韩素疑惑道:“石鼓文?”

康跃凑过来,小心查看石砖上的文字,越看便越是松了口气,他脸上露出些笑意,道:“某行商南北,却是在天兴县见过此种文字。当地出土了几块石碣,石上所刻正是此种文字。因那石碣形似石鼓,因此被当地人称作石鼓文。”

葛老大顿时喜道:“既然识得,可能释译?”

康跃点头道:“应当是认得的。”

籀文其实也就是大篆,不过当今时人皆以书写楷书为尚,大篆生僻,非是学究常人难识。

康跃虽是商人,却难得学识渊博。他仔细辨认那石上字迹,初看时尚且神色如常,然而不过片刻,他就瞠大了双目,脸上现出了惊悚之色。

他下意识一抬眼看向韩素,就见她脸色凝重,却显然也对这些籀文字义有了大概认识。

康跃惊骇道:“韩郎君,这…”

韩素面沉如水,道:“康先生可是看懂了?”

康跃的手有些颤抖,他是京西大商家,本来脸上功夫最是了得,可此刻他却控制不住情绪,只道:“某…某…”

韩素道:“康先生既然看懂了,便译出来吧。籀文我只识得大概,有几处还要请康先生相助。”她也不为难康跃,就指向关键的几处,问道:“这一句是什么?”

康跃一看,强自镇定道:“需辰时,九十九,活人,生魂祭之。”

韩素不认识的,就是那一个“魂”字。

她听得康跃所言,心头顿也一沉。

又指一处,问:“这一句又是什么?”

康跃哆哆嗦嗦,张口数次,却再说不出来。

第25章 提酒弹剑高唱(九)

韩素看得分明,这块石砖出自吴王墓室。,

石砖上的文字从文意上看,应当是截自某篇文章,无头有尾,而石砖所载,正是全文关键处。

行首一句话是:“碧落黄泉,凡间相隔,地有九窍,天生成之,阴晦所存。”

这就是说,黄泉在下,碧落在上,中间隔着人世间,这人间既将两者隔离,自然也便与两者相接。相接之处,却有九处窍穴。这九处窍穴便相当于九个漏洞,天地自然生成了这些漏洞,用来积存人间阴晦。

这是韩素理解中的释义,因她知晓吴王墓下九阴窍的存在,所以一看到这句话就立刻联想到了九阴窍。

九阴窍接通幽冥,可不正是那“地有九窍”之一?

下面又说:“天分阴阳,人分死生,阴阳相隔,生死有别。”

再说:“阳间主生,阴间主死,阴阳有道,轮回有序。”

还说:“地壳震动,阴气外泄,人间危矣。”

又说:“封堵九窍,有法。”

下面便是康跃译出的那一句话:“需辰时,九十九,活人,生魂祭之。”

这封堵九窍之法显见残忍,然而更加残忍的还在后头。

后头一句话康跃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译了出来:“九阴镇魂,活祭千人,主魂存百年,活祭万人,主魂存千年,活祭十万人,主魂不死矣!”

康跃并不知晓吴王墓中发生的诸般事体,可只看那一句句,如“活祭千人、活祭万人、活祭十万人”等等,便自触目惊心。

韩素却不同,她从吴王墓中出来,再看这一句话,饶是她之前就已经将这些文字辨认了个七七八八,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得康跃所译,也不由得心惊肉跳。

倘若这石砖上所言不差,以夫差一国之主的身份地位,他若是下得了狠心,活祭十万人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来,夫差岂不是不死之身?夫差若是不死之身,此前百蝶一击之下使他消散的一幕,说不得也就当不得真了。却不知是谁欺骗了谁,夫差此刻又在何处?

韩素游目四顾,眼见大水一寸寸上涨,夹着血腥味的水花四溅在空气中,饶是她向来心坚如铁,此刻也不由得暗起茫然。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康跃颤声道:“韩、韩郎君!”

韩素转头看他。

康跃用手指着那一句“九十九,活人,生魂祭之”,又颤颤巍巍地道:“这…这…”

韩素暗暗一叹,便是没有夫差之事,这九阴窍不堵,结界不开,他们也还是出不去。

便在此时,又一大浪掀起,众人站在屋顶上都险些被水浪迫得立足不稳。有好几个人就那么一跤跌在当场,得亏众人互相扶持帮衬,倒是没人再掉下水去。

然后就见那结界上光亮猛地一闪,忽地劈里啪啦一阵响,竟是接连晃动,显见就要破碎了的模样!

众人瞠目之间,康跃已是大惊又大喜,他抬头去看那仿佛透明巨碗一般倒扣四周的结界,看了一眼结界又看向韩素,只因心绪变化太快,他脸上的神情竟显得有几分扭曲:“结界要破了!”

康跃说:“韩郎君,这结界若是破了…”

他话虽未说完,可话语中未竟的意思却明显得很。

这结界若是破了,他们自然就可以出去,又何需再为那生祭不生祭的事情操心?

可康跃也同时想到了,倘若这结界破开,那这原本只在结界内肆虐的大水,就会冲出江都港,淹没住整座城市,甚至淹向更远处。因此,后面的话他便说不出口。只是虽然说不出口,他心里却实是对此深怀希望的。便是果真会水淹江都,相比起此刻几乎必死的局面来说,对康跃而言,自然是宁可这结界破掉了。

常人都是自己性命最珍贵,牺牲自己成全他人那种并不是没有,却终归是少数。便是这少数,也还得看看具体情况呢,此刻便叫这些身在困局中的寻常人一个个自觉拥有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伟大情操,那却显然是不可能的。

莫说是康跃,就是韩素出身将门,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家国百姓之事,这个时候叫她自愿牺牲自己,以挽灾难于狂澜之中,她也未必做得到。

更何况,要生祭的,是九十九人,不是一人。

因而,此情此境之下,放下一切坐等这结界自行破掉,竟仿佛成了最佳选择。

这些曲折在康跃心中一番流转,不过片刻他心里已下定论,而韩素听他言语,看他神色,也自然清楚明白了他的意思。

韩素手抚在石砖刻痕上,一时沉默了下来。

幸存人众摸约还有三四百个,这些人聚在一起行走,有些站得离韩素近,有些站得离韩素远。康跃译文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再加上水声掩盖,便是近处之人都未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话,更不必说远处众人了。此刻结界晃动,众人俱是欢欣鼓舞,却也无人知晓康跃和韩素在这片刻间究竟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心事曲折。

只有葛老大站在最旁边,因此他是知道的。

葛老大不知实情原委,他也只像康跃一般想到这结界若破,大水必出,却想不到倘若不将那九阴窍封堵,这结界一旦破开,肆虐的将不止是江南河水,还有无尽阴气。

他便叹息道:“如此看来,结界早晚要破,江都百姓却是要遭殃了。”

却也只是白感叹一句。

然而他这一句话却正正说到了点子上,这结界原是聂书寒所设,他修为有限,因而这结界也是早晚要破的。韩素对这一点最是心知不过,况且她就算是赶在结界破碎之前堵住了九阴窍,也最多只能防住更多阴气漫延,却同样无法将这大水收回。

大水越涨越上,结界越发晃动,众人脚下房屋已经开始掉柱脱瓦。

康跃催促道:“韩郎君,不若寻个更高处,我等须得先躲过此劫才好。”

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商量着自寻高处去了。众人跟着韩素走,原是见她武艺高强,便下意识想要依附强者寻找出路。如今但见结界晃动,转机就在眼前,自然便人心动摇起来。

康跃眼见众人走走散散,便又催促起来,他见韩素只顾盯着那石砖看,心中越发急躁,就忍不住伸手要去拉她衣袖。

第26章 提酒弹剑高唱(十)

韩素只觉左侧有人近身而来,下意识便是反手一拍,顿时将康跃的手拍了个正着。,

她这一下是留了力的,可饶是如此,康跃受了她这一拍,左手手背也立时现出一片红痕,不过片刻就肿了起来。

康跃忙不迭缩手,讪讪看向韩素。韩素回过了神,亦是歉然:“康先生,却是韩素唐突了。”

康跃几乎是紧接着她的话道:“不、不、不,是康某太过冒昧!”

一个说唐突,一个说冒昧,康跃的语速又是极快,乍听去倒像是两人在同声说话一般。他话音落下,两人同是一怔。不知为何,韩素倒觉沉重的心情略微放松,嘴角便不自觉地往两边动了动。她是惯常不笑的人,这般要笑不笑地动了动嘴角,倒显得动作十分笨拙,笨拙得令人不自觉就心软了。

康跃暗暗一叹,道:“韩郎君,既是别无它法,便且先寻个高处,躲一躲再说吧。”

韩素听出他言语中不掺虚假的关切之意,心头顿时一暖。她心情不复初时沉重,所思所想自然也便更宽更广。她又将手抚上那石砖,一手细细摩挲石砖上的种种痕迹,另一手亦不自觉在虚处摩画起来。

康跃初时见她神情认真,尚还不敢打扰,可等得越久,结界内水位就越涨越高,他们此刻所处的只是普通的单层房屋,那大水都快涨到檐角了,康跃便忍不住又催道:“韩郎君,且先寻个高处躲一躲吧!”

他语气已重,韩素却并不着急。

她不急不缓地说:“此前康先生好意来拉我,我反应过度反倒是伤了康先生,因此我说唐突。康先生大度谦冲,却反倒说自己冒昧。这一个唐突,一个冒昧,虽然皆是来得突然,可却并非无因。”

说到这里,康跃已知韩素另有后话了。旁边的葛老大虽则许久不曾出声,此刻亦是侧耳倾听。

但听韩素道:“这大水突起,冲垮了江南河底的吴王墓,又将构建墓室的诸多砖石杂物四散卷起,而如此众多砖石中,偏有这一块刻有重要文字的石砖被卷到了我的面前,此事亦是事有前因。但凡世间之事,莫不在因果当中,纵是巧合,也定然是事出有因的。”

康跃恍然道:“韩郎君的意思是,这石砖在此处出现,并不是纯粹的巧合?”

韩素道:“我的确如此以为。”她终于将石砖放开,目视四周,朗声道:“蝶娘子,你如是果然不愿见到苍生涂炭,不若现身一见如何?”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奇异地可以传出十分远。只是众人多半顾着往高处去逃命,却也无人在意她这突然的出声。

韩素又道:“蝶娘子做旧的本事十分了得,这一块石砖也寻得巧妙,只可惜新痕与旧痕终归是有差别,蝶娘子何苦自欺?”

四下一片水波茫茫,依然无人答她。

韩素继而说道:“蝶娘子一心求仙,不择手段,着实有大志大才。我却有一句话要问一问蝶娘子,敢问蝶娘子可知这‘仙’究竟是什么?”

无人应和,韩素依旧不疾不徐地说着:“古有仙字,一人一山,因而又说,人在山中是为仙。所谓人在山中,依我看来,却又有两重意思。一者,人在山中,自然超脱红尘,心有丘壑,见璞归真,可领悟我道,自然称仙;二者,人在山中,这其中却有一个前提,这前提便是,在山中的须得是人,非是它物,如此,方能称仙。要成仙,先做人,蝶娘子又可知,何为人?”

韩素淡淡道:“蝶娘子想是知道的,这却不需我来多话了。”

她话音落下,终于有人幽幽一叹,应道:“韩郎君如何便肯定了,放出这块石砖的是奴,却不是旁的谁?”

但见离韩素所在不远处的一座屋顶上翻出两人,当先一人是一个身手敏捷的黑衣男子,他上得屋顶后,又将手向着屋顶后方轻轻一拉,就拉上来一个一身华服丽裙的年轻女子。黑衣男子是鬼刀,年轻女子自然就是百蝶。

原来他们此刻所在的这间屋子后面还盖着一间稍矮些的杂物房,此前百蝶与鬼刀便靠着墙根躲在那稍矮些的杂物房屋顶上,如此借着旁边的屋墙遮掩,可使得整个东南方向的人都难以瞧见他们。

百蝶的突然出现让康跃和葛老大俱都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两人竟不约而同地一齐看向韩素。韩素道:“蝶娘子既已承认,不妨便说说这石砖上所言究竟是何意思?”

百蝶幽幽道:“便是韩郎君所解之意,石上所言却无半分虚假,韩郎君若是不信,百蝶也别无他法。”

韩素道:“蝶娘子十句话里,向来就有九句是假的,这叫韩素如何敢信?倒是聂仙人此前曾说,仙人亦有天劫,诸般杀孽,天道俱都看在眼中,枉杀太多,不需人裁,天道便会治你。蝶娘子已是间接造就太多杀孽,若是果真要踏上仙途,只怕不将这些杀孽洗上一洗却是不成的。”

百蝶叹道:“韩郎君看着是聪明人,怎地却如此天真可笑?天道若果真那般管用,又如何会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说法?诗圣也不过是白感叹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罢了,只看如今,朱门中依旧酒池肉林,市井间同样饿殍遍地,可见这世上从来都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正义公理的。人人都想往上爬,百蝶不过是想成仙罢了,又何错之有?更何况,便是韩郎君你,难道便不想成仙么?”

韩素淡淡一笑,道:“蝶娘子便是舌绽莲花,也不需拿来与我说。我只问一点,蝶娘子若非心中不安,却为何又要将这块石砖送到我的面前?”

百蝶便也笑了,她的笑容十分柔美,声调更是婉转优雅,叫人不自觉便想信服,她叹道:“韩郎君若是信得过奴,只管照着石砖上所述去做便是了,若是不信,又何必来问?奴想要的东西既已得到,总不会再无缘无故去害人了吧?奴也是肉体凡胎,有爹生有娘养,若非逼不得已,谁不想干干净净呢?”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真是伤感之极,很是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无奈,令人简直无法不去信她。

韩素便点头道:“蝶娘子说的很是有理,只是韩素亦自认肉体凡胎,却下不去那样的手。”

百蝶赞同道:“这结界终归是要破的,韩郎君便不出手,也总能出去,的确不需因此事而为难。”

韩素又是一笑:“蝶娘子心有七窍,当真是韩素生平仅见之出色人物,此一去天南海北,蝶娘子神物入手,想必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他日再见,却不知是会如何了。我只还有一点疑问,蝶娘子此前命我,当真是令行禁止,却不知是用了如何手段,竟如此神奇?”

百蝶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了。

第27章 提酒弹剑高唱(十一)

茫茫水波之中,百蝶一袭绯红洒花襦裙,身披泥金披帛,乌发堆云,面若芙蓉,便是微微一笑之间,亦是带着淡淡的哀愁,令人无端端便是心头一软。

她虽是站在这一片废墟之上,脚下是仍在不断涨高的茫茫大水,可她神情装扮全都一如当初,分毫不变,竟仿佛仍旧是日日夜夜清唱在那条胭脂腻流大运河上的花魁娘子一般。

此前她的心口破了一个大洞,洞中爬出一条七彩金蜈,此刻那七彩金蜈不见了踪影,她上身的衣物也已经换了一件,却是令人无法分辨她心前伤口是好是坏。

只见她浅浅笑着,哀伤的神情中透着十分微妙。

便是这笑而不语,却偏含着太多意蕴。

韩素问百蝶,问她之前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凭空将人当成傀儡使唤,自然是心中仍旧含着担忧,想要试一试经过前事之后,百蝶是否仍能轻易将人控制。而百蝶含笑不语,却仿佛是在说——嗯,你不妨试试?

韩素却松了一口气,恍然道:“想是蝶娘子的独门秘法,我贸然问询,却是不该。”她又道,“我思来想去,我与蝶娘子在此前也不过是两面之缘而已,首次见面,蝶娘子在河堤上一路唱来,歌声清越,闻者皆醉。第二次见面,却是在蝶娘子的画舫上。彼时蝶娘子正在煮茶,茶香满室,亦是令人心醉。人说品茶,一嗅其香,二尝其味,韩素当时虽未饮茶,却嗅了茶香,也相当于是品了蝶娘子的茶。而这玄机,摸约便在蝶娘子的茶香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