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看似不公,其实又是极为公正的。倘若有机缘,便是金石器具等死物也能修行,倘若无机缘,那即便身为万物灵长的人类,也同样未必能修行。

这阴阳石上头沾了玄光,便已是机缘之一,后来又经这扇贝娘子姐妹两个轮番炼化,如今这阳石更是扎根在这金色贝壳当中,吸取对方精气日久,如此要说它已成妖,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韩素暗思:“对方既有灵智,这却有些难办了。我倘若强行切割,只怕它鱼死网破,到时硬拉了这金色的扇贝娘子做陪,我这便成了帮人不成反害人了。”

思索许久之后,韩素终于想到一法:“对方有了灵智,此事却既难办又好办。我不如直接与它沟通,看它如何应对。”

既然要直接与这阳石珍珠相沟通,防护上却需做些准备。

韩素当即抬手一划,雄浑凝实的剑意顿时射出,立时便在离她身躯三尺之处结成一个剑圈。这剑圈内外俱是剑意凛然,一股肃杀强横之气从中发散而出,直骇得扇贝娘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惊道:“修士,你这是做什么!”

韩素道:“我欲与这阳石珍珠沟通,你莫相扰。”

扇贝娘子忙忙便点头,这剑圈一出,谁敢相扰?她想:“我尚且惜命哩!”若说原先还有几分蠢动的别样念头,此刻却是再不敢多想了。与此同时,更对韩素制服那阳石珍珠多了几分信心。

韩素闭上双目,神魂在天庭祖窍内微微跳动起来。

她剑意虽已到了凝实化形的阶段,然而在神魂的运用之道上却实在还有几分匮乏。她也曾听方寻说过,炼气期的修士虽然元神未聚,但也有灵识可以发散而出。此为神魂运用之道,修士们不论是使用法器、法宝还是法术,全需借助神魂,便是韩素修炼剑意,这剑意其实也是她意志汇聚,与她神魂息息相关,因而她的神魂原本也应当是极为强大的。

神魂既然足够强大,倘若弃之不用一来浪费,二来也是阻碍神魂的成长,这便又影响到她元神的凝聚,从而影响到剑意境界的增长。

韩素凝神细思,不知不觉间,一缕神魂细丝便已从她天庭祖窍中探出,倏忽越过数丈距离,直直刺入那阳石珍珠当中。

扇贝娘子站在一旁看得分明,只见那阳石珍珠忽而一颤,紧接着,上头的光芒便稍稍淡了下来。而这一次,装载着珍珠的巨大贝壳却并未再受到伤害!

扇贝娘子心中顿时大喜,一时也不敢出声,只屏住了声息紧张地盯着那阳石珍珠,心头不断默念:“定要成功,定要成功…”

韩素却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一个满布着金色流浆的世界,她主魂仍旧端坐天庭祖窍当中,延伸出的神魂细丝便如她主魂的手臂眼睛一般,轻轻探向对方,然后缓缓向内深入。

这一番深入有些困难,那些金色流浆几乎便是凝实的,韩素的神魂细丝闯入其中,每行一步都需消耗不少。她只能在消耗当中不断调息,每每恢复一些便又将神魂细丝往里多探入几分,消耗过多便又停下动作继续调息。如此再三,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在一片金色流浆中看到了一点细微白光。

韩素顿时心喜,神魂细丝往前一绕,便将意念送去:“阳石珍珠,可是你?”

白光有些躁动,也有些畏缩,许久才回了一个简短的意念给韩素:“你、走开!”

果然有意识!韩素惊奇之余更打点起耐心,她将神魂细丝一端翘起,做出威胁姿态,道:“你脱离贝壳,放弃吸食贝壳精气,我便离开,否则抹杀你!”

白光顿时又惊又怒,连连道:“吃!长大!要吃!你、走开!”

韩素知道同这样初生的意识没有太多道理可讲,皆因你便是讲了,它也听不懂。而妖类的法则中,力量碾压才是一切!

她便不多话,只是摇动神魂细丝,对着白光便是一抽!啪地一下,两道神魂直接对击,韩素的神魂何其强大,更何况剑意蕴含其中,阳石珍珠这初生的神魂根本就无法抵挡。

白光顿时一阵乱颤,不过片刻便微弱了许多。

然而对方仍不退缩,只是坚定地叫道:“你、走开!”

韩素全不理它,只是挥动神魂细丝连连抽打,直抽得这白光气息奄奄,到后来,竟连颤动也不能了。然而这小东西竟仍旧不肯服软,只是继续叫着:“走开!走开!”即便是声气微弱,连引一引声都极为困难。

韩素豁然收回这道神魂细丝,张开双目抬手一招。她掌中射出一道极为细薄的剑意,那剑意宛如流光飞去,只是一转一引,就趁机切断了阳石珍珠与底下贝壳的联系,然后那珍珠便倒飞而起,被韩素抓入手中。

“成啦!”扇贝娘子的欢呼声立时响起,她停也不停便冲向金色贝壳中的女子,一边欢喜地大喊,“阿姐!阿姐!”

韩素收走阳石珍珠,将这珍珠捧在掌中轻轻抚了抚,只等扇贝娘子欢喜够了,这才道:“你阿姐元气大伤,尚需将养,你此刻便是再如何扰她,她也不会醒的。”

扇贝娘子讪讪起身,又捏起了衣角,不好意思道:“是奴家失礼了。”她整整衣襟,方向着韩素盈盈下拜,“修士大恩,扇娘定当铭记于心,这便履行承诺搬离此地。”她又看向韩素手中的阳石珍珠,“不知此物…修士要如何处置?”

韩素道:“这东西原也算是你们姐妹之物,这便给我如何?”

扇贝娘子便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才道:“是恩人出手方才得以成功除去此物,此物原本便该是恩人所有。”她心里其实是极渴望将这颗阳极珍珠弄来碾成粉碎的,然而既然韩素开口,她就是再如何想要整治这颗珍珠,也不能再提了。

韩素便颔首道:“搬离之事你也勿需着紧,那块天罡玄金石我三五日都未必能取走,你倒不如停留此处,好生替你阿姐调养一番。”她一边说着,又轻轻抚了抚手中的阳极珍珠。她心里头其实对这阳极珍珠的性情很有几分喜爱,虽说这小东西直到最后都不肯服软,然而它越不肯服软,韩素反而越加高看它几分,否则便如她此前所说,直接抹杀了便是,又何必留它一点灵识?

不过总将这珍珠捧在手中终归不便,韩素又安抚性地拍了拍这小东西,终是将其收入了储物袋中。

扇贝娘子眼见这阳极珍珠已被韩素彻底收起,心中那一缕念头到底只能压下,便又走入石厅捧出那盆紫极生阳草,道:“此物原本是阴阳石的伴生之物,恩人还是收下罢。”

既然是伴生之物,韩素便接了过来。然而花盆不便携带,韩素却有几分为难。

扇贝娘子道:“储物袋中并不能装载活物,恩人不妨将这灵草挖出来用玉盒封印好,也好方便带走。”她张口一吐,便吐出一个玉盒落在掌中。这玉盒微带暖色,玉质水润剔透,一看便知是上等好玉。扇贝娘子将玉盒打开,徒手便将紫极生阳草挖出,然后连着那沾了泥土的根须一同放入玉盒当中,又将玉盒盖上,在外面封了一张符篆,这才捧起来递给韩素。

韩素接过,只觉十分熨帖。

扇贝娘子笑意盈盈地看着韩素,只道:“今日真是叫人欢喜!”

韩素便也微微一笑,她收了玉盒放到储物袋中,正要同扇贝娘子告辞,就又听她问:“只是未曾请教恩人姓名呢,一直不是叫修士便是叫恩人,倒显得扇娘鄙薄无礼啦!”

“你叫扇娘?”韩素道。

扇贝娘子忙点头,又说:“奴家阿姐名叫珍娘。”

韩素便道:“我名韩素。”

扇贝娘子又是盈盈一礼,道:“原来是韩娘子,奴家送韩娘子出去罢。”

韩素道:“你还是去照顾你阿姐罢,我识得路,不需要送。”

扇娘顿时犹豫,她犹豫得一阵,忽就“呀”了一声,忙就道:“原说像是忘了什么,却是有件事情忘了同韩娘子说。这一晃就过去三日哩,韩娘子恍惚似是说过要去参加三山仙会,如今可要快些才成,否则可就赶不上啦!”

韩素不由惊讶:“竟已过去三日?”

扇娘顿生羞愧:“是奴家姐妹耽误了韩娘子的时间。”

“怪不得你们。”韩素摇摇头,“我此前与一位道长约好,他原说是有一个名额,可引我进入仙会。然则如今三日过去,我也无处再去寻他,既然如此,便是与这三山仙会无缘,倒也不必强求。”

扇娘却惊讶道:“不曾听闻进入三山仙会也有名额限制呀?”

韩素顿时哑然,若是扇娘不曾骗她,那便是致和老道在骗人了!

扇娘又道:“韩娘子有奴家给的一匣子珍珠,随便取出一颗最差的都能充作问路资,进那集会啦!不过集会之外还有一个论道会,若是要去那论道会,倒的确需人引荐。”

韩素道:“原来如此,那蓬莱岛在何方向扇娘可知?”

扇娘眨了眨眼睛道:“今日正是仙会开启之时,天上定有许多修士飞去,素娘只管看哪个方向人多便往哪个方向走罢。”

两人这才告辞,至于那块天罡玄金石石壁,韩素便与扇娘约好,等参加完三山仙会再来收取也不迟。

第98章 魑魅魍魉山魈(九)

出去的道路并不好走,那一条布满水流的地洞更是险极,所幸韩素水法精深,倒也并不为难。,

连着大半月的暴风雨过后,海上这一日难得没有风暴。耀目的金阳从云端洒下,落于海面之上,掀起万道金波。韩素披水而出,脚下清风一卷,便化成一柄长剑。她立于剑上,飞身而起,不过片刻便飞离了海面,迎着猎猎海风飞上高空。极目一看,却见四面八方都有光影掠过,果然是众多修士齐飞蓬莱,根本无需忧心寻不到方向。

倒正应了李白的诗句:“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一时却生出了几分怅惘:“也不知太白兄此刻却在何处?我如今终是寻到了自己的道,太白兄如此惊才绝艳之人不知可曾看破?”

虽是怀念友人,韩素的动作也并不慢。

她御剑飞行,脚下飞剑原本是剑意所化,剑意所指当真是倏忽百丈。她却仍旧是有意放缓了速度,既顺路观赏海上风光,且也不至超越众人太多。

飞得一程,眼见四周来人越发多了起来,那天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

乐声越来越近,韩素转头一看,就看到不远处一列车队浩浩荡荡转瞬飞近。

车队共有八辆马车,拉车的马却不是普通的马,而是飞马。八车三十六马,为首一辆车前更有八匹骏马拉车,这些骏马无一例外通体雪白,全身上下无一根毛发生有杂色。其双翅张开更是足有两三丈长,一扇之下便能过百丈。又有十六名身罩轻纱,手挽披帛的妙龄少女或足踏花篮、或脚踩碧叶,飞行于车队两侧。她们或轻扬玉臂,洒下花瓣无数,或抱琴吹箫,奏起阵阵动人乐曲。

远望去,这一列车队真如神人出行,气势排场无一不是十足,令观者为之咋舌。

这列车队行经之处旁边众修士亦都是纷纷停下云路,驻足两侧,等其先行。

韩素也便顺势停下,直到那车队飞得远了,这才又跟随着大队的修士重新飞行起来。就听旁边有人议论:“东陵王的排场真是越来越大了,也不知如今可曾当真突破到炼神期?”

那人身旁一人却忙摆手:“慎言!慎言!东陵王岂是你我能胡乱言说的?”

他话音刚落,那前方天际处却忽然疾射而来一道流光。

这道流光倏忽从韩素身旁掠过,下一瞬,韩素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利器入肉之声,然后才有人惨叫声起:“啊——!”

这边“啊”声刚落,前方便有一道端肃的女声冷冷响起:“胡言乱语,口舌之祸,割尔舌根,以作警示!”

待得这边话音落下,才有一枚银光闪闪的蝴蝶小刃旋飞而出,然后不紧不慢地飞向前方,没入那正在远去的车队当中。很显然,适才那道流光便是这枚蝴蝶小刃所化。而这小刃来势极快,去势却极慢,很显然这便是车队中人在向众修士示威。

全场一时间鸦雀无声,原本已经重新起飞的修士们又一个个连忙停住飞行之势,气氛一时凝固,便连海上渐起的风浪都仿佛无法打破这一刻的僵硬。

一直到那一列车队飞得连个黑点都难以瞧见了,这边的修士才终又渐渐寻回声息。

韩素因为离得近,就又听到了身后之人的哀叫声。

这人虽是哀叫,却不敢太过放出声音来,只是含含糊糊将痛呼含在喉间。他的同伴颇为不忍,直道:“忍一忍罢,待得三山仙会过后,回去了再寻生肌膏将这半截舌头接上。”

“呃呃呃…”另一人舌头连动,却是混混沌沌的全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的同伴又道:“今次飞云使尚算仁慈,只是外伤,这舌头总归是能接上的,你莫要再生事端了。”他劝了又劝,那断舌之人才终于是渐渐被安抚了下来。

韩素怠懒再听,索性微微加速,不过片刻便已是赶超数人,便算是离得那两人远了。

她负手立在飞剑之上,有时也游目四顾,只见得这一路赶往蓬莱岛的修士中却也有那并不依靠飞行赶路的。

那是一对少年男女修士,少年和少女年纪都是极轻,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少年骑着一条大白鲨,那鲨鱼有些不同寻常,头上却是生着一只足有三尺长的独角的。少女则脚踩着一只巨大的水母,这水母通身剔透,晶莹无暇,大半个身形是没在海水之下,只余一个圆圆的大罩伞一般的脑袋露在海面上。因这水母太过透明,以至于打眼看去却像是那少女在踏波而行一般,再加上这少女身量窈窕,颜如朝霞,海风起时她衣袂飘飘,恍惚便有了几分凌波仙子的风范,也很是悦人眼目。

天上飞行的修士们也是各施手段,其中大部分是像韩素一般御剑而行,也有人骑乘着各类飞行灵兽、妖兽,又有人脚踏各种奇形法器。

那些奇形法器很是叫韩素开了回眼界,比如有人踏着扇子,有人坐在一条飞天蜈蚣般的铁灰色法器之上,有人脚踩一面长幡,有人踏着一双剪刀,有人踩着一面镜子,有人坐着玉如意,等等等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俱是韩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不过她在修行方面本来就见得少,虽有一个出身仙界的方寻时常与她说说话,但两人讨论的往往是更为精深的那些道理,似这些琐碎的常识倒是少有论及。

却也不是方寻不说,而是这些东西本身就太过驳杂,韩素若不亲身体会一番又如何能够知晓全面?方寻便是想说也说不尽的。

这般一路飞行一路见识,又过了小半日的路程,前方烟气渐渐生起,却是要进入蓬莱岛的范围了。

韩素便放慢了速度,再缓缓飞得一阵,就见那烟雾中朦朦胧胧渐渐现出山影轮廓来。

又有海浪拍案之声渐起,远远似闻仙鹤清唳,鲸鱼高歌,那山影上芝兰仙树、亭台楼阁一程一程终是显影。

就闻轰一声响,前方一个大浪翻滚,溅出无数碎玉琼花,碎玉琼花之间隐隐却显出一座无比高大的玉石牌坊,韩素按下飞剑落至地上,终见眼前烟云散去,抬头一看,眼前高达十丈的玉石牌坊之上正分分明明篆刻着两个朱红大字:蓬莱!

“蓬莱”两字宝光隐隐,使人一见只下便觉有仙气缭绕,凡俗顿消,却显然是高人手笔。

此时两旁笑语渐起,人声增多,韩素再往前看去,就见前方的玉石牌坊前正排着两队长龙,长龙前端是两队个穿着一色宝甲守卫模样的人,又分了两张桌案,桌案之后分坐两人,显然是在给排队之人登记诸事。

韩素如今是瞧什么都新奇,左右全是她见所未见。她更没有要不守规矩的意思,便也选了一条队伍排到后端,等待登记。

队伍前进的速度并不算慢,平均摸约是小半盏茶时间便能过一个人。总计等了大约近半个时辰便轮到韩素了,那做登记的中年修士张口便道:“姓名?系别?”

“韩素,剑修。”韩素学着前面诸人的做法,报了姓名与剑修。

中年修士便抬头看了韩素一眼,随口说了句:“女修士当中做剑修的倒是极少。”

他也并不是要韩素回答什么,就又说:“有身份牌三种,玉牌一百块下品灵石,石牌五十块下品灵石,木牌十块下品灵石,你要哪一种?”

韩素从袖中取出一颗鸽蛋大小的莹白珍珠,递给中年修士,说道:“便看此物价值几何?”

她正是按照扇娘所说,取了那一匣子珍珠当中最差的一颗出来。

中年修士将珍珠接过,看了看便收进旁边的储物盒中,道:“二品蕴灵珍珠,价值五十下品灵石,可得石牌。”他取出一块石牌,运指如刀便刷刷在上面刻下韩素的名字,然后将石牌递给韩素道:“留下你的真元气息。”

韩素引动真元注入其中,这石牌顶端的云纹霎时便亮了一亮。

中年修士道:“不错,在三山仙会的七日之内这块石牌便是你的身份凭证,凭此凭证你可任意在山中选取一间空置石屋居住,一经选定不可更换。另有两次呼唤守卫为你解决纠纷的权利,此外注意不可主动闹事,否则一经查实责任在你,便立即逐出仙会。一出仙会,生死自负,切记切记!”

韩素将石牌收入袖中,点头道:“多谢指点。”

后头有人还要登记,她便不多做停留,寻了路便即往里行去。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排石阶,因为没有旁的道路可走,韩素自然便踏上了石阶。石阶约有百级之多,斜斜向上延伸着,韩素不紧不慢地沿了石阶上去,到了石阶尽头,道路便又是一转,前方就多了几条岔路。有更往山上去的,也有斜坡向下的,还有平平往前去的。韩素本欲选择向上之路,然而抬头一看,却见上方尽是一座座玉石垒砌的小楼被掩映在云雾之间。她又向下看去,就见下方一片凹陷,原是一个山谷形状,山谷边缘凌乱错落着的却是多得几乎数不清的小木屋。

如此这般,韩素便知晓这几条岔路的意思了。

她领的是石牌,因而要走中间这条道。

韩素甚觉有趣,只这一个住处,几条道路,便被人为分了三六九等,可见修行界等级界限之分明,却是要比凡俗更甚了。

她便沿着中间的小石径缓缓走去,小石径几乎是环着半山腰修建的,韩素这一边行走一边就能将山下景象看得分明。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山谷,山谷两侧的木屋虽是凌乱错落,然而木屋之间往往花树掩映,木屋的摆置虽是错落却又并非毫无规律,因而这般居高临下看去时居然颇见野趣。

山谷的正中间却是高高耸立着一座七层宝阁,宝阁之上灵气氤氲,宝光四射,正中间一块牌匾上则书写着三个大字:七宝阁!

七宝阁以外又以九宫八卦之形层层往外铺开了一圈又一圈的建筑,这些建筑多半是同一规制,同一形状,便似无数护卫层层拱卫在七宝阁外,远远瞧来很有气势。

韩素又注意到,这些外层的建筑中有些建筑的门脸之上挂了牌匾,有些则不曾挂放牌匾,挂了牌匾的俱已开门,内中原是各种商铺,而未曾挂放牌匾的那门框上则贴放着“待租售”的字样。

倒是一目了然,叫人一眼看去便能明白其中意思。

行了小半圈,韩素再来看这山腰处的各种石屋,就发现有些石屋外头绽放着护罩的微光,有些石屋外面却是一片寂然。很显然,放出护罩的石屋都是有主的,而没放护罩的石屋便是无主的。

韩素并不挑剔,她随意选了一栋无主的小石屋,推门走进。

石门有些沉重,不过她手上只是真元微吐这石门便自行滑开到了旁侧,也不用她费什么力气。

石屋里面又分出了一明两暗三间屋子,韩素从明间走进,进了右侧的小内室,一眼就看到内室靠窗处摆放着一个石台,石台上头陷着一处长条形的凹槽,正是她手中石牌形状。她便将石牌放入凹槽当中,但听得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起,韩素便分明感觉到,石屋外有元气迅速汇聚,霎时间,元气形成护罩,这石屋便算是有主了。她又取出石牌,但见护罩仍旧运行,倒也很有几分灵便。

韩素环视四周一圈,又步出石屋站在外头看了看,细细体悟了一番这护罩的运行轨迹。

就听得一声轻笑:“道友左看右看,是这石屋漂亮?还是这护罩漂亮?可有在这石头上面看出一朵花儿来?”

韩素闻声看去,便见一个年轻修士脚步带风,正自不远处快速行来。

这人从外貌上看来摸约是二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玄黑衣袍,头上戴着金冠,打扮颇见古风。他腰间悬着一支玉笛,神色间恣意悠然,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端的是一派好风范。

韩素微微颔首致意,道:“看看这护罩,计算一番运行七个日夜需要几许灵石。”

来人便是一怔,旋即笑道:“这山上的护罩全是依循山间灵脉而建,又有阵法加持运转,说是费灵石,实则却是个无本买卖,然而要说不费灵石,此物价值却不便宜呢。”

韩素便道:“多谢告知。”

来人又是一怔,就道:“道友太客气了。”他便攀谈起来,“某名衡熙,不知道友姓名?”

韩素道:“我名韩素。”

两人互通了姓名,衡熙便一指旁边一栋石屋,道:“我的居处便是这一间,与韩道友原是友邻,道友若是闲暇时出去行走,要人作陪的话不妨便来叫我。”

韩素这才知道这人为何上来攀谈,因而点头:“正该如此,不过我惯好独行,寻常时候便不相扰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衡熙告辞离开,韩素便也回到石屋,然后布下剑意,静坐调息起来。

第99章 魑魅魍魉山魈(十)

直到第二日一早,韩素才从调息中醒来。,

恰恰惊醒之时,便见得外头天光微透,照入石窗,余下一片清辉落在石屋内的青石地板之上。外间却已是人语之声渐起,熙熙攘攘,嘈嘈切切,一片繁华之气远远便隔着石屋传入了韩素耳中。

经过这一夜的调息沉淀,韩素精神饱满,意明神通,便不再静坐。

她对外间景象也很有几分期待,就推开石门迈步而出。

一出得门外,便有一股带着浓郁元气的清冷空气呛入口中,一个照面间,就将人沁得心脾皆畅。

再看下方的八卦阵中,诸多商铺俱已开业,尚且还挂着待租售牌子的却已没有几个。

清晨的阳光透过蓬莱山上重重云雾折射下来,直洒下一片蒙蒙暖光,映得内中人人脸上都仿佛渡了一层柔辉,真真是个个仙风,人人道骨。倘若有凡俗中人此刻闯入,想必是要大声惊呼“神仙集会”了。

韩素心念一动,身上衣裳便变化形状。窄袖的深衣变成了宽腰襦裙,青碧的颜色变成了浅浅的紫蓝,她随手一招,旁边几枚树叶入手,弹指间这些树叶就化成一件宽袖罩衫。韩素披衣其上,迎风而立,倒颇有几分怀古之感。

旁边传来衡熙的击掌赞叹之声:“化叶为衣,道友好手段!”

韩素转过头去,微微一笑:“不过是旁门左道之技,当不得真的。”

“虽然并无战力,然而却实实在在当得起一个奇字!”衡熙道,“每年的集会中都有一个奇法会,奇法会上头名的奖励可是价值不菲,道友何不前去试上一试?”

“奇法会?”

“不错,正是奇法会。”衡熙笑道,“道友这是首次参加三山仙会罢?”

韩素点头。

衡熙道:“这奇法会虽说也是斗法,却只是文斗,且不论法术威力大小,只看新、只看奇,以新奇胜出者便可得到奖励。也是由几位爱好术法,关爱后辈的前辈高人主办。这个法会不伤人命,不伤和气,又能开拓人的眼界,是很受欢迎的。”

韩素听得也有几分兴趣,便道:“是要看上一看。”

衡熙就道:“不如这便同去如何?”

他又来相邀,韩素倒不好再拒绝了。虽然不惯与人同行,不过只是去看一看奇法会,倒也没什么。

两人便同行而下,衡熙素来健谈,韩素虽则稍嫌冷淡,可风度毕竟还在,两人一个说一个听,一时间也有几分相偕。衡熙指点阵法、指点妖兽、指点灵丹、指点法器、指点各种修行之事,各样事物他都有涉猎,兼且见解独到,多听得一阵,便是韩素也十分愿意再听他说话了。

渐渐入了集会,两人沿着这八层的八卦阵直往中心行去,直到行至最靠近七宝阁的第二层街道,就看到前方一间商铺颇为特别。那商铺前人流极是拥堵,众人聚在一处说说谈谈,声浪一阵高过一浪,间或甚至还爆发出欢呼之声,竟是全没了修士的矜持。

衡熙喜道:“原来今年的奇法会在此处举办!韩道友快与我同去,晚了便不好寻那好视野的位置了!”

因为蓬莱山中不许飞行,那商铺门前的地方又并不如何宽敞,以至于众多修士竟如凡人一般拥在一处,一时间也颇为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