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尽头吗?

世界当然有尽头,世为迁流,界为方位,每一方便是一世界,世界若无尽头,界河又从何来?

然而世界又没有尽头,仙界以下,大世界三千,小世界无数,那仙界以上呢?宇宙之广博,无穷而无尽也,又何来尽头?

韩素的心脏咚咚咚跳着,她隐约觉得自己是触摸到了什么。

天道衍生规则,规则组成世界,可即便是世界,也有衰亡,有轮回,既然如此,又何况天道乎?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余那一线生机便是天道轮回之所!

天道,不是一成不变,不是既定以后便成永定的!

镇仙令,借天威而镇压众生,然而天道尚存变数,镇仙令又如何永恒?天道尚需通变求存方成轮回,镇仙令假借天威,难道还能凌驾天道不成?

朦胧之间,穹顶上那一颗巨大的眼球似在急剧收缩,韩素不知不觉看进去,却恍惚见到那尽头处一道剑光划过!

剑!

似惊雷划破天地,从亘古时跨越无数光阴而来,一剑劈下,斩落纷纷时光,无数故事。

天地倒卷,时空俱碎。

一剑之威竟至于此!

这是谁的剑?

敢于破天地,敢于碎光阴,敢将无数世界碾杀剑下,三千世界,浩大宇宙,谁还能阻这一剑?

恍惚间,似有一个宏大的声音响在耳边:“劈!”

韩素心中剑意澎湃,不论是从前的困苦艰辛,还是眼下的纷乱茫然,都在这一剑之下被尽数斩却。

劈!

她再一次拔剑,剑出,直劈!

剑光划破冥冥中无形的束缚,撕裂捆缚她身的诛邪锁链,宛如天地间第一缕光线般倏地闪亮在世界起始处,然后划过穹顶间那一只巨大的眼!

天道尚有漏洞,何况镇仙令乎?

此一剑,斩其绝强处,亦斩其至弱处。

韩素不知道,雷鸣殿穹顶正中那一只若隐若现的眼睛正是镇仙令能借天威的门户所在,天庭镇仙令利用天地轮回盘的力量,借这一只监世眼上欺天,下镇世,可以说,这一只眼的确是镇仙令妙用之最强处,亦是其妙用之最弱处。然而虽然并不能知晓其中内幕,韩素却依旧凭借那一瞬间的敏锐感觉察觉到了自己斩破此刻困境的关键所在。

她一剑斩下,整个世界都仿佛湮没了声音。

一霎那天地齐喑,原本还在青天白日光照朗朗下的大殿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光线。

直到许久以后,不,也许其实也只是一瞬间,那穹顶深处才恍惚传出一声轰鸣。

轰——!

轰——轰——轰——!

自一声而起,更连绵了无数声,轰隆隆的爆炸声从穹顶至深至远的不知名处传来,大殿之上廊柱齐颤,嗡鸣之间更传出一阵阵的咔嚓声。这一剑之后,竟连这一整座大殿都仿佛是要塌了一般!

“大殿要塌了!”也不知是谁最先惊呼出声。紧接着修士们就各施手段,有人防护自身,有人施法传讯,也有人企图阻止大殿的坍塌。

更有人大叫一声:“谢司刑!”

韩素剑落,斩在大殿穹顶的巨眼之上,一剑过后,原本正在抬手掐诀要径直将韩素镇死的黑袍司刑却是大睁着眼睛,一手持着镇仙令,另一手掐着指诀突兀将在原处。

他眼睛大张,目色狰狞,僵立原处宛如一尊用煞气铸成的雕像。

有人将目光怔怔落在他身上,一瞬也不肯移动,无端便被他吸引。

片刻后,就听得细微的开裂声响起,先是他手上的镇仙令,然后是他的面容,再到他的身躯,最后到他整个人——他整个人,就在韩素一剑之后,在那细微的开裂声中,一寸一寸碎裂成灰灰,湮没在当场!

满场鸦雀无声,就连大殿即将坍塌造成的震颤都在这一刻恍惚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

黑袍司刑当场身死,湮成灰灰,竟连半点血肉都不曾留下!

这是怎样恐怖的力量?

大殿高台之上,同样身穿黑袍的木剑男子震惊地从座位上站起,一步踏下台阶,正要趋前,黑袍司刑湮没处忽地就卷起一道阴风,那阴风起势突然,速度更是快捷无端,只带起一阵隐约的光闪,倏地就卷出大殿,消失无踪。

半晌,诸梦妍惊呼出来:“元神!”

众人如梦初醒,方才恍惚回神。

而诸梦妍虽只说了两个字,在场诸人却又哪个不是心思灵透之辈?诸梦妍只说了“元神”二字,众人心中就已是齐齐明了。适才化成阴风席卷而出的,怕正是此前对战中的那位黑袍司刑的元神!

韩素一剑,不但将元神期司刑的肉躯斩成飞灰,还斩得对方元神落荒而逃,此等战果简直无法不令人震撼。

更可怕的是,她一剑之后便连这向来以坚固可逾宝器而著称的雷鸣殿都开始晃动,进而生出坍塌之险——哪怕众人此刻所处并非雷鸣殿主殿,而是侧殿,这一剑之威也已强大到令人莫可逼视。

剑修越级战胜敌手之威名,果不虚传!

众人震撼莫名,唯有诸梦妍忽惊呼一声:“素娘!”

韩素耳鼻中全都渗出了血来,她恍恍惚惚脑中更是轰鸣一片,经脉中空荡荡的一点真元也提不起来,她脑中却仿佛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方才那一剑。

劈!

直劈!

剑出,每一个弧度,每一道轨迹,都恍若天成,如此妙到毫巅,大繁至简,摸约如此。

她眼里心里全是剑,却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何等境地。

诸梦妍抢上前来想要扶她,却还未近她的身就已被她身上散逸的剑意一逼,顿时如被万针扎过,一跳避远,一时却再不敢近前。高台上的黑袍人终于跨步而下,到了韩素身前。“既能打败谢老三,便是我乌剑山弟子了!”大笑一声,黑袍剑修倏地一挥袍袖将韩素卷至怀中,他另一手一扬,袖中宝剑飞出,忽如长虹划过天野,带起一阵劈山倒岳的气势猛地在大殿四周一绕,“这雷鸣殿既是要塌了,还救个什么?不妨便碎得更彻底些罢!哈哈!”

第151章 紫峰白衣皎皎(十)

韩素是在一阵恐怖的刺痛中昏睡过去的,又在一片昏沉中勉强醒来。

初醒时全身酸痛,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模模糊糊听到不远处一阵几乎震天的喝骂声传来。

“怎么?嫌少?”那声音高扬着带着几乎泼天的气势就是连串喝骂,“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自个儿究竟是几斤几两,居然敢在道爷面前嫌少!就是你们含章殿的骆老头在这儿,道爷我也还是这句话!道爷我的徒子徒孙,就是劈了雷鸣殿又怎么了?就那个破房子,自个儿不结实,倒是怪到旁人头上了!我去你大爷的!道爷我这儿还没怪你们打伤我乌剑山弟子,没叫你们赔偿呢!”

就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道:“殷师祖海涵,这些事情也不是弟子几个能做主的,自来规矩如此…”

“规矩?”那粗豪的声音更是猛地一扬,“我呸!跟我殷灵山讲规矩?你是什么人?居然到我殷灵山跟前来讲规矩!哪儿来的规矩?章法来哪儿?条令在哪儿?可有盖了掌教真人的法印?可有历代文书存档?拿过来,今儿道爷我就好好跟你们讲讲规矩!”

“殷师祖…”那弱弱的声音正为难着说了三个字,忽地一声轰响传出,却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轰响之后就又是好一阵静默。

许久之后,殷灵山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瞧见没?不止是你们天庭有规矩的,我们乌剑山也有规矩。眼下里就因为你们来这一遭惹了道爷我生气,道爷我一生气又不小心把咱们乌剑山的镇山石给劈了,说到底这块镇山石今日遭厄全由你们而起,道爷我也不要你们多赔,来个百八十万灵石意思意思也就差不多了。怎么样,道爷我够宽容了吧?”

百八十万灵石!还说是够宽容!

另一个声音几乎是接不上话,许久之后方才苦笑道:“殷师祖,便是将弟子活剐了每一寸都拿去卖,也卖不出这许多灵石的。”

却是不论殷灵山说话有多过分都绝不生气,只一味苦求道:“殷师祖,弟子也是不得已,您老好歹也让弟子稍能交代过去几分罢。至于那位…”停顿了一下,方才极艰难地说,“那位师叔的伤…那位师叔既然已经入了乌剑山,那便也是三清宫弟子,这个决斗中的损伤,在规矩范围内,含章殿可以拿出一颗三转清脉丹,十颗二转养元丹,原师叔早日康复。”

殷灵山却是一哼:“一颗三转清脉丹,十颗二转养元丹,当打发叫花子么!”

另一个声音苦得不行地说着:“回禀殷师祖,以弟子的权限最多还能再加一颗三转玉真丹。”

殷灵山方才勉勉强强道:“也罢,总归也是白听你叫一声师祖,老道我总不好叫你们这些小辈太过吃亏,否则说出去旁人怕不以为是我殷灵山苛刻晚辈?行了行了,丹药你立马拿过来,至于雷鸣殿那边的赔偿,我们这个山后头可是堆了不少紫雷竹的,他们雷鸣殿的人不是肖想已久么?此番我便准你们自去砍伐一百株,如何,这一百株紫雷竹够赔偿了罢?”

韩素并不知道紫雷竹是什么,只听到另一个声音苦笑道:“殷师祖是雅量宽厚的长者,谁敢说殷师祖苛刻,真是、真是太也过分了些!多谢殷师祖为弟子着想,这是丹药,请殷师祖千万莫要推辞不受。至于紫雷竹,莫说是一百株,便是十株也尽够赔偿了,殷师祖实在是厚赐。弟子、弟子感激不尽…”十分苦涩地将话说完,那人也不提什么去取紫雷竹的事情,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恭恭敬敬告辞离去。

殷灵山哼哼道:“敢从道爷我这儿拔毛!”语气中不乏森冷之意。

不知为何,韩素心中忽然生起几分不妙的感觉。

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同时亦是一响,殷灵山迈步而入,只道:“既是醒了便不要装睡,还不睁眼?”

声音倒是不重,韩素却莫名心悸,此前一直干涩着粘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也不知是怎的忽就一松,她豁地睁眼,翻身而起,抬眼就见着一个身穿紫金八卦袍的道人逆着光站在门口。一眼望去这道人的面目有些模糊,然而他这一站,却如渊渟岳峙般,门外风吹而过,掀起他宽大道袍的衣摆,他背后背着的长剑剑穗微微荡起,竟是卓然而有几分神仙风范。

道人大步而入,行走如风,不过几步就越过宽大的屋庭径直走到韩素床前,却是站定了上下将她一番打量,然后扬手一抛,就有三个玉瓶被他大袖一送,倏地飞至韩素面前!

他本来就离韩素极近,这突兀的一个动作更是快逾闪电,韩素完全不及思索,下意识便是一抬手,便向三个玉瓶抄去。

这一抬手间韩素习惯性就要搬运真元,岂料心念方起,丹田中就是一阵针攒似的疼痛,丹田海里真元沉寂干涩,竟是半点也调动不出!她更被这突来的疼痛逼得手上动作一缓,眼看那三个玉瓶就要掉落在地了,她手势就是往下一沉,真元虽不动,几已刻入她心魂的流水剑法却在此刻顺势而出,一式顺水推舟,虽是剑法,她却以手代剑,手下直如行云流水般一沉一绕,当即接住三个玉瓶。三个玉瓶撞入手中却似三块烙铁,韩素不料还有这变故,手下顿时又是一颤,她却心念忽动,反手又将三个玉瓶抛起,另一手伸出却是在空中连连抓动,虽动用不了真元,她对水法的应用却依旧微妙精深,此刻一手抓动顿时就抓起连片水汽,水汽到了她手掌上形成一重水幕,此时玉瓶落下,韩素裹了水幕的那只手掌方将玉瓶接起,而玉瓶即便灼热,却再不能伤到韩素手掌分毫了。道人便轻轻“咦”了声,奇道:“你却是有趣,这是个什么门道?”

第152章 紫峰白衣皎皎(十一)

微凉的山风穿堂而入,掀起一室明净。

韩素坐在床沿上,一手托着三只玉瓶,片刻间仍是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直到道人清冷的声音传出,她才猛一回神,四周景象逐一入眼,远事近事尽数回入,不知怎地,心头就是一个激灵,终醒过神来——这里是乌剑山!

她从雷鸣殿到了乌剑山,中间一段虽因身体到了极限以致陷入昏沉而失去了对外界的知觉,却也不难料想,她此刻能到乌剑山,定是与此前那黑袍剑修脱不了关系。韩素神智恢复,心智自然也渐渐清明,她原本便是灵慧通透之人,随着历练渐长,更是慢慢锻炼出了几分天塌不惊的镇定从容,此刻诸事入心,听得道人提问,便微微一笑道:“我修流水剑法,因此对水之一道稍有几分领悟,天地分阴阳,阴阳化五行,五行元气无处不在,既是天地之所有,亦是人身之所有,心有所动自有所感,借用一二自然如臂使指,便是如此了。”

“流水剑法?”道人思索半晌,微微皱眉,“可是五行归真剑之流水剑法?”

韩素道:“不曾听闻五行归真剑,晚辈的流水剑法是在凡间所学,分有三篇,分别是流水篇、静水篇、逝水篇。”

“流水篇、静水篇、逝水篇…”道人咀嚼片刻,忽而惊道,“凡间所学?你从凡间而来?”

他忽然一抬手,却不知他是怎么动作的,即便以韩素的眼力都未能反应过来,一只右手就已被他叼住。他扣住了韩素右手的脉门,只是轻轻一捏,就是满脸震惊:“你没有仙根!”

这一震惊,他的声音顿时就略扬高了些,炸响在韩素耳边真如雷霆一般,直震得人气血翻腾。韩素原本就重伤未愈,听得这一声更是被牵动伤势,顿时脑中一阵刺痛。她略蹙着眉忍了忍,等这一阵疼痛过去,方才道:“晚辈的确没有仙根。”语气平淡,并不将这当一回事。

道人凝目注视着她,目光一眨也不眨,又问:“你是以武入道?”

不等韩素回答,他豁然转身,就在屋中踱了起来。他步伐极快,来回几转又走到韩素跟前,右手食中双指一并,就做成一个剑指,骈指便向韩素刺来。

他动作突然,这一指刺出更如流星忽出,倏然划破空间刺向韩素手腕,直指列缺穴!

然而他动作虽快,这一指刺出却是半点风声也不起,力度的掌控真是妙到毫巅,韩素直盯着这一指,只觉得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指中却是内藏无数精妙,这一指刺来,竟叫她恍惚生起天上地下唯余这一指的感觉。

这是何等霸道的一种意境!

看似轻描淡写,浑不着力,偏又如此强势,不容抗拒。

这是剑修的剑意,虽然各人剑意不同,不过大多剑意都是如此,本质霸道,绝不容人抗拒!韩素走的也是这个路子,因此在面对这一指时,她下意识就是精神一振。手腕一翻,仍旧是一式顺水推舟便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

虽不能动用真元,但韩素也没虚弱到不能行动的地步,当初她九死一生从江都港出来后路遇李白,也曾与他论道比剑,那时韩素虽未修出真元,但一身真气也同样不能动用,这不动修为只比剑术的比法她是非常熟悉的。更何况李白惊才绝艳,比剑之时常有神来之笔,论及剑道上的灵性,即便是韩素也要有所不及,韩素所长于李白者,除去剑心颖悟,或不过是那几分如水般的柔韧坚执。

她对水之一道的领悟不说登峰造极,也是炉火纯青。此刻这道人剑指刺来,韩素回手反击,虽则对方剑意霸道,她却也同样是剑心坚定,并不受其影响,反而从容拆招,不过瞬间两人就交手了数个回合,道人是何感觉韩素并不知晓,她却只觉得剑去似有意,剑来如有灵,数招交手却是十分舒畅。

道人又是一声轻“咦”,他手下剑势便是一缓,却渐渐有了一股山岳般凝重的气势。

这气势一变,韩素的感觉顿时亦是一变。

不过是瞬息之间,原本行云流水般的舒畅感顿受阻碍,韩素又一指刺出,却只觉得出手凝滞,这一指刺去却仿佛是刺在沼泽间一般,竟是进不得,退不得!

这一番比斗又与当初不同,曾经韩素与李白同行一月,两人时常比剑,俱是不动修为只比剑法,那时候李白固然剑术精妙非同凡俗,且行剑之间隐隐已经具备剑意雏形,却又如何能同这位出身乌剑山,修剑多年的剑修相比?

韩素虽不清楚眼前这道人的具体身份,可也能猜到这人摸约就是此前在外间开声大骂,将天庭来人赶走的那位殷灵山前辈。那天庭来人口口声声称他为殷师祖,这道人辈分之高便可想而知。韩素虽不能看透他具体修为,但也能猜到几分——眼前这位,至低也是元神巅峰的高手,甚至是返虚都有可能!

即便殷灵山有意压低修为,此番剑意缓缓放出,也已与凡俗武学大不相同。

剑意!这是剑意!

而这剑意又与韩素从前理解的剑意大不相同,韩素剑意化形,已是将剑意修至三转境界,即便是放眼整个天外天,她的剑意修为也都可以说是顶尖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够屡屡越级击败元神高手,创下一个又一个辉煌战绩。

当剑意只是意蕴时便已经足够骇人,更何况韩素剑意之雄浑足使她同时化出万千飞剑而不力竭。往常时候她气势内敛,剑意在经脉中奔腾,既与真元互不干扰,又是相辅相成,若是心意动时,一放出来也是如臂使指,绝无滞碍。更因为她的剑意已经凝成实质,所以她更是习惯性地将剑意当成长剑来使,且因手中长剑是剑意凝成,每每使来更加威力强大,顺畅凌厉。

韩素却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无形的剑意竟也能有这样的威势。

此刻道人剑意一出,她顿陷困境,一时竟有些不知应当如何应对才好。

她伤势颇重,体内真元几乎枯竭,一身剑意虽然凌厉雄浑,然而限于经脉此刻却不能动用,难不成还叫她纯以剑法来与人比拼剑意?

韩素倒也并不一定要与人争个胜负,剑修好斗不假,却并不是输不起,念及于此她虽然还有几分不能与人酣畅淋漓一比的遗憾,却也并不打算过多纠缠,就欲将手一收,笑道:“前辈好造诣——”

“嘿!”道人却是一笑,竟不放过她,一手缠上,只道,“你不是以武入道么?怎么?你的剑意见不得人?不能拿出来给人一观?”手上一动,剑指之间更凝出一股奇异的力量,牢牢将韩素双手黏住,使她一时间全不能动弹。韩素微微一惊,抬眼看去,道人脸上笑意深深,神情倒是温和。

第153章 紫峰白衣皎皎(十二)

道人手上动作放缓,虽是挡住了韩素的退势,却并没有要趁势攻击的意图。显然他的出手虽然突兀,却并不是当真要与韩素比个高下。

韩素心知此人修为高深,且眼下行为明显是存了要指点自己的意思,当下里心中感激,更不愿就此错过机会,便细细思索开来。

道人是前辈高人,他又探过韩素的脉,当然不会不知道她此刻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可是他却口口声声只说要见识韩素的剑意。这种情况下,他既非存心逼迫,那就表明韩素经脉虽然受损严重,这一身剑意却并非就不能动用。韩素是凡间武者出身,自己摸索着跌跌撞撞修至如今,心下里也十分明白自己的短处。她不单单是缺乏修仙界的常识,便是剑修本身应当如何修行她都一无所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剑意的应用。

虽说她自修成剑意以来,已经不止一次地成功越级击败对手,但每一次战斗她也都不过是险胜而已,险胜也就罢了,还往往将自己弄得一身是伤,说起来实在有损剑修盛名。

她自己也曾反复思索过无数次,究竟是哪里不对?

并不是没有答案,答案有许多个,然而无人指点迷津,韩素心中揣着无数的疑惑与自问自答站在那通往彼岸真知的渡口,任是千百次的徘徊,终究无法拨开那层薄薄的迷雾,顺利渡到彼岸。

然而此刻道人的一再催问却使她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经脉受损便不能动用剑意?

为何不能?

因为剑意流转在经脉当中!

然而剑意原本无形无质,谁又规定了剑意便一定要游走在经脉中,被经脉所束缚?

恰似迷雾中一道惊雷划过,片刻震散了漫天雾霭,在一片轰隆声响中,韩素豁然开朗。

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韩素自悟剑意便流落海外,得遇了剑山,在剑山上宏大剑意的锤炼之下她固然是领悟良多,一身剑意更因此而突飞猛进,不需多长时间便直跨两大境界,从剑意初蕴而修至剑意化形,然而这堪称是飞跃式的进步却也在同时给她暗埋下了根基不牢的隐患。

她化形阶的剑意固然是经受了千锤百炼而成,并不曾有半点虚浮,然而她在剑意的应用上却是十足的新手,更何况她原本是凡间武者,对修仙界中剑修们的修炼之法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她的思维原本就存在定式,她习惯了握剑在手,已至化形阶的剑意也正好在同时给她提供了这个便利——手中无剑又如何?剑意便不是剑么?

但实际上虽不能说剑意不是剑,可剑意的应用之法却也的确与普通长剑不同。韩素以凡间武者的运剑之法来御使剑意,这不能说是错,至少她在一定程度上扬长且又避了短,可从长远上来看,她这样的行为却不啻于暴殄天物。

剑意的修成究竟有多难?不说旁的,单只看剑修的人数,以及剑修当中修成剑意之人的数量,就可以想见剑意之难了。

十万修士中未必有一个剑修,而十万剑修中又未必能有一个修出剑意!

剑意之珍贵、之强大,完全就不是韩素这样“半路出家”的剑修所能理解的!说她是暴殄天物半点也不为过。

这就是眼界上的缺陷了,韩素虽然在剑山上见识过那样宏大的剑意,可不品涓流之细又如何可见汪洋之广?韩素在剑意上的起|点太高,她的大境界大构架都有了,已是高屋建瓴,却偏偏在细微处缺乏几分认知。如果没有人来指点,她或有一日可以悟通这其中关窍,可要想等到那一日到来,她在期间又需走多少弯路、碰多少的壁,那却是未知。

心中渐有所悟,韩素微微闭目,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却又仿佛与方才不同了。

剑意!何为剑意?

剑者意志所聚,心念所指,原本便是无形无质,只因修到高深处,这意念之强便连天地规则都不能再将之束缚,这才凝成了实质,能使肉眼可见。而在这样强横无匹的意念面前,天下间又还有什么是不可破,不能破的?

一念起处,可以撼天!

这就是剑意!

一股强横已极的心念在韩素心中升起,旧的认知被推翻,新的认知正在构架。

轰隆隆,轰隆隆。她泥丸宫中一片天翻地覆,混沌世界中一点微光骤然生起,原本奔流在她经脉中的万千剑意在这一刻却如那迷途的游子终见归家之路,猛地一个倒转便是万流齐涌,一路轰鸣,冲破无数阻碍,终于汇至泥丸,涌入那一点微光之中!

那一点微光看似极小,实则却又极大,韩素一身剑意何等雄浑,此刻只管疯狂涌入其中,竟是半点也不起溢出之象。

直到所有剑意尽数归流,万籁声息片刻俱静,韩素才在这极静当中猛地听到一声恍如黄钟大吕一般的爆炸声。

嗡——!

似醒世之钟冥冥自天外敲响,收纳了韩素一身剑意的那点混沌微光就在这玄妙的声响中猛然炸开,片刻间化成万千星流,纵横于韩素泥丸当中。

天地终分,清升浊降,阴阳开合。

这一场变化却也不知是持续了多久,等到一切落定,韩素泥丸宫中已是一片明亮,再不复此前混沌景象。

明亮的天地中,一条天河从那天际虚无处而起,绕过了半个天空又蜿蜒着落向地面,最后在地面上形成一条纵贯整片大地的河流,奔腾着又流向这天地边缘的虚无间。

这河流如此气势恢宏,奔流的河水似无来处却源源不断,似无去处更无穷无尽。

而当怒涛拍岸,河水溅起,更隐约可见河中星光点点,流转不息。河水奔腾处气势磅礴,静谧处温柔脉脉,偶尔溅起的水花中却似含无数杀机,一点水珠里就藏有万千气象,偶尔溅落地面,却滋润得河岸两旁一片芳草茵茵,生机勃勃。

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和谐,竟仿佛这片天地生来便该如此!

韩素恍然大悟,睁开眼来微微一叹。

道人一指倏地点向她眉心,韩素手上不动,眼睛只是微微一睁,四周的空气就忽地粘稠起来。无形的剑意环绕在她周身,这一刻,她人虽是端坐在道人面前,却又仿佛化成了一片虚无的水汽。

道人剑指忽出,猛地穿过她眉心。

韩素一动不动,道人的剑指虽是穿她眉心而过,却仿佛是从一片静谧的水中穿过。韩素人虽端坐在此处,整个人却似乎已经化成了一池静水。道人收回剑指,韩素依旧端坐原处,静水不起微澜,而她自然也是毫发无损。

“这是你的流水剑意?静水篇?”道人眼睛一亮,收回了手,满含笑意看着韩素,“你悟到了什么?”

韩素道:“晚辈悟了两点。”

道人微笑看她,眼含鼓励。

韩素道:“第一点,剑意虽能从无形而至有形,然而剑意的本质依旧还是无形。第二点,剑意本为剑者意念所聚,心念所指,剑心不死,剑意不竭,不可与真元同日而语。”

道人认真细听,并不因为韩素是从凡间而来便对她稍有轻视。此刻听她总结这两点,顿时便是一笑:“剑意无形,剑意无穷。悟性不差,须知剑修实力之所以远超同阶,也正有赖于此。”

韩素受到肯定,心中微微欢喜,一边思索着,又道:“真元乃是人身精气与天地元气相结合而成,既包含人之意志,又包含天地之气,是能量的一种特殊体现。而剑意不同,剑意非是能量,不依赖天地而存,却起于人心之间,因此既无穷无尽,又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