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他话说完,霍崤之更不高兴了,第二次补充,“Peter Heidrich的《生日快乐变奏曲》,巴赫版莫扎特版贝多芬版瓦格纳版维也纳舞曲版匈牙利查尔达什舞曲探戈版全部都来一遍。”

说罢,他得意往乔微身后冲其他人挑眉,“会吗?”

众人这下都没了声音。

不知道又是哪里叫他不高兴了,在席家瞧他那么嚣张,到这儿又跟个小孩似的捉弄人。

《生日快乐变奏曲》是四重奏,一把提琴拉,始终太单薄。

乔微心里叹气,蹲身给琴弓上松香,调音后才站起来。

“哇……微微,”身后另外那位吉他手瞧清楚她的琴,便是一声惊呼,“这琴不错诶?”

“还行。”

乔微低头,下巴抵在琴身上,弓毛划过琴弦,第一变奏便缓缓在台上流淌起来。

这样贵重的演奏琴,被她随意拿来给霍崤之拉生日歌听。

那提琴手的神情动了动,叹气,果然是有钱人的世界。

舞台上一盏灯光独照,乔微身姿挺拔,睫毛安静地垂着,长发拂到肩膀一侧,小巧的耳垂白皙柔嫩。

她的手腕轻松移动,流畅的音符便倾泻而出,带有复调结构的圣咏的巴赫风格,旋律明亮而庄严。

有时越简单的曲子,其实越能考验演奏者的真功夫。

变奏之间乔微并没有停,但不同风格的切换却被她演绎得十分明显,海顿的诙谐轻快,莫扎特的典雅含蓄,贝多芬极具棱角的小调,抒情梦幻的舒曼情调,宽广浩瀚的勃拉姆斯……

难怪是朱教授的学生。

霍崤之的手轻轻跟着旋律在座位上打起拍子,直等乔微最后的匈牙利变奏结束,才睁开眼睛。

“微微,再来一遍吧。”

微微?

乔微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改的口,哭笑不得,“那么多遍你还没听够吗?”

“没有。”霍崤之认真点头,“没有诚意的道谢我可不接受。”

乔微叹气,只能又重新将提琴搭上锁骨,拉出第一个变奏。

然而这一次,霍崤之拿了自己的吉他来,随性地拨撩几下,很快便合入了她的变奏里,成为第二重奏。

小提琴的古典婉约与吉他的细腻多变的音色与丰富的合声完美融合在一起,演奏效果顿时多层次立体起来,每个音色都充满了幸福感。

乔微却是心里一惊。

因为,这演奏,完全是霍崤之在配合她。

他只听了一次她演绎的版本,甚至没花时间编配。

这是几乎和宋老一脉相承的作曲才华。

她想到这儿,干脆故意加快速度,跳开了一小段往下演奏,再抬眸,带着挑衅意味去看他。

霍崤之挑眉,手上加速,立刻又追上来。

维也纳风格的波尔卡圆舞曲,每一个音符都像男女舞伴原地打圈,竞相追逐。

欢快灵动的节拍跳跃在指尖与琴弦激荡,有趣又愉悦人心。

乔微的唇角终于翘起来,进入了下一段。

这首生日歌最终在欢快热烈的西班牙舞曲风格变奏里结束。

拉久了手有些酸,乔微心上却是愉悦的,她松开琴身,低头活动着手指,一整天的郁气仿佛都在刚才的一瞬间远去了。

“呐,可别说我没给你送生日礼物。”

乔微抬头,霍崤之就坐在对面椅子上,长腿随意摊开,上身前倾,力道搭在吉他上,笑着看她。

与他平日的样子截然不一样,飞扬的眉眼,漾开的梨涡,清新干净得像是六月里的清风。

什么?

乔微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医院发烧那天不是你生日吗?”霍崤之不可置信地皱眉,“这么好的礼物难道你还不喜欢?”

第27章 Part 27

“你怎么知道那天是……”乔微偏头不解。

“不是你睡着时候一直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要生日礼物的吗?”霍崤之挑眉。

真的?

乔微试图回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天自己在梦里究竟做了些什么。

目光落到霍崤之手上片刻,又赶紧收回视线。还是不能相信那些话居然真是自己拉他说出来的。

……

酒吧不营业,乐队干脆随性地排了一整晚新曲子。

乔微从前几乎没接触过摇滚,只浅显地觉得激烈嘈杂,疯狂嚣张,自上一次看完钟声乐队的演出,切身体会其中气氛,她的印象才算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观。

也许无论多么安静平和的人,心里都住着一头猛兽。

这样激进的音乐形式,更能带出人最心底真实的痛苦与压抑。可听者却并不为这样的负面情绪感到畏缩与恐惧,恰恰相反,他会在音乐里感受到力量与慰藉,寻得共鸣与认同,找到永不停歇、永不妥协的勇气。

霍崤之是乐队的核心,音乐功底也是几人间最深厚的。

他很擅长将古典乐改编成摇滚形式,也能将流行、摇滚等许多种音乐元素融进古典乐里。

和自己的中规中矩不一样,乔微发觉,霍崤之大抵天生便成长于古典音乐体系中,受够了规制的沉闷枯燥,长大后才时刻想着跨界逃离。他性子自由反叛,喜欢将各种音乐的界限分崩瓦解,挑出他喜欢的东西进一步融合。

奇异的,这样的融合并不使人讨厌,而是像礼物一般令人每每充满惊喜。

乔微收起琴,坐在台下认真看他们平日演出的谱子,忽地听台上霍崤之停下拨弦,笑着冲她喊,“怎么看这么久,被我的才华折服了?”

他身后双底鼓声音结实厚重,像是与心跳在共鸣。

乔微抬眸看他。

平心而论,霍崤之站在台上的时候,确实不可一世,光芒万丈。

没得到答案,紧接着,他便从椅子上跳下来,取了吉他,走到台边蹲下来同乔微说话,“要不上来试试?”

含着磁性的声音微沉,仿佛在吟唱,又好似在引诱人。

乔微合上谱子没出声。

“喂,我可是第一次这么邀请人。”霍崤之不高兴又劝。

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漆黑的眼睛凝视时,犹如一潭深水。

仿佛乔微不答应是一种多大的罪过。

“怎么试?”乔微终于开口回他。

他的眼睛神采立刻明亮起来,“吉他、贝斯、键盘、鼓……你觉不觉得,这曲子加上弦乐部分,会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乔微偏头,尝试在脑海中构建,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会是什么样子。

那感觉,正像是做菜的时候,把酸甜苦辣的味道扔下去,等待化学反应产生。不到起锅尝味的那一刻,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

充满挑战,新鲜又刺激。

“现在就试?”

她抿了抿唇,扬起下巴。

霍崤之直接伸手递下台给她。

这一次,乔微没再绕开,拎起琴盒,搭上他的掌心跳上台。

不知是谁递上了只笔,霍崤之接过来后,便把吉他扔到她手上,直接将着纸搭在架子鼓鼓面上,埋头开始改谱子。

霍崤之的吉他沉甸甸的,握得乔微的手都有些酸。

轻拨两下,琴弦的震动有条不紊地来回萦绕,延音极好听。

她还没来得及把吉他研究完一遍,那边霍崤之便已经将曲谱改编完了,邀功一般递到她眼前。

“先拉拉看。”

纸面因为改动被划得乱糟糟,五线谱上流动的音符就如同他的人一样,飞扬,桀骜难驯,但还在乔微能辨认的范围内。

她接过笔,认认真真在另外一张纸上誊抄,一边记下谱子。

旋律响起的时候,改编的精妙便显现出来了,乔微试着拉了两遍,极有意思。

他将摇滚名曲《November Rain》直接编成了小提琴曲,仍然是标准的摇滚乐队配置,只是整首曲子的灵魂,落在了小提琴上。

小提琴的进入,犹如女高音在吟唱,缥缈空灵,长音引出华彩部分。

身后不再是长笛圆号,没有了单簧管和双簧管,吉他和贝斯的伴奏别具另一种气势磅礴、荡气回肠的味道。

乔微手腕止住最后一个音,抬眸去看身侧的霍崤之。

他慢下手上的动作,轻轻俯身,在麦克风前清唱。

“Don\'t you think that you need someone.”

“Everybody needs somebody.”

从乔微的角度看去,明炽的灯光甚至照亮了这一方空间的浮游。他的侧脸线条起伏精致,漆黑的头发散落在高挺的鼻梁。

唇齿微动,低沉的声音便像泉水般缓缓流淌出来,经久地萦绕在耳侧。

这画面,也印刻在人心难以磨灭的角落。

……

乔微原本打算拉完曲子便走的,然而真的走出酒吧,再看时间时,却是将近十二点了。

城市的夜幕已经完全降临,马路上灯火璀璨、川流不息。

到停车场有一段距离,霍崤之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

夜风吹过乔微的脸,刮得她的大衣沙沙作响,奇怪的,她却一点也不冷。

“谢谢你。”

乔微走着走着,忽地停下来,回头冲他笑了一下。

“谢我什么?”

乔微吸了吸鼻子,没有再答,只是回过身,把两只手插进大衣口袋,舒畅地长长叹了一口。

谢什么呢?

城市上空传来飞机穿过云层的声音,乔微的视线放远,头微仰,深蓝色的夜空里缀着扑闪的光点,还有星星。

今天,本该是十分黯淡的一天。

可是,她开心的过完了。

就好似一直以来追逐的东西,忽然发现已经抓在手里了。

自由的空气像是踩在云端,绵软又畅快。

第28章 Part 28

花了两天时间,乔微最后把公寓租在了音大附近。

学区房,空间不算大,但胜在环境清幽,离学校近,而且还附带了间隔音极好的琴房。

把东西从酒店搬进公寓这天,季圆特地带着她的龟儿子来庆祝,还到超市买了许多菜,打算和乔微在厨房开火。

只可惜两人平日都不大捣鼓这些,乔微还算好,季圆切菜时候差点把手指都给割破了,一下午也没能做出几道像样的菜来,最后只能将就着下肚,吃了一点。

席间,乔微的肚子又开始翻涌,季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她已经捂着腹部,疾步跑进了洗手间。

“微微……”季圆放下碗筷,真的担心起来。

“你这段时间怎么了,我怎么看你总不舒服?不然咱们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吧?”

乔微的手扶在马桶上,一直按着冲水键,才将自己干呕的声音完全掩盖。

好不容易等到胸前平复,她终于站起来,从水龙头接了一把冰水泼在脸上,整理好自己才假装若无其事回道,“检查过了,真有事,我会好好看病的。”

她转身打开洗手间,坐回餐桌旁,冲季圆笑了一下,轻声安抚,“你就别担心了。”

她的眼睛闪动,两颊微红,牙齿雪白,像是朵清新的山茶。

季圆嘟嘴推她一下,才笑起来,“从席家搬出来就真的那么开心吗?”

“开心。”乔微的唇角一直翘。

席家再大再好,过的也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这些年她拼命克制收敛,不想给人添麻烦,不愿让旁人觉得自己多事,再不开心也作听话乖巧状。有时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性子该是什么样。

“就是可惜了席越,”季圆哀叹,“这么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你居然都舍得不要!”

“别胡说了。”乔微摇头,重新端起碗筷。“本来就不是我的。”

“微微,说真的,我真觉得席越喜欢你诶。”季圆不服气,扳着手数给她听,“你看,他毕业这几年都没交过女朋友,平时在家也每次都帮你说话,而且明知道你妈撮合你俩,他也不避嫌,还这么关心你——”

“我们没有可能的。”乔微直接了当地打断她。

抬头瞧见季圆委屈的神情,又才放缓声音,“快吃饭吧,吃完我洗碗。”

季圆半晌才闷闷不乐地低头,扒了一口饭,“我就是觉得你一个人太孤独了……”

“不是有你吗?”

“那不一样!”季圆驳完,却又说不出这究竟哪里不一样。

“别关心我了,你好好关心一下自己就行,”乔微转开话题,把菜都推到她跟前,“怎么又跟凌霖吵架?”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季圆又委屈起来,“你不知道他多过分!人家说七年之痒,他这四年都还没到呢,就老和我回嘴,你说他是不是看我不耐烦了!”

“那要是他唯唯诺诺什么都听你的,你还会喜欢他吗?”乔微叹气。

“他还教社团里的学妹敲架子鼓!”

“你这几天不是也在和学弟练合奏?”

“他,他把我生理期都忘了,这两天都没来找我!”季圆越说越气,抬手去推了两下那装乌龟的水缸。

乔微连忙又把水缸从她手下抢回来,“大家不是都在紧张期末考吗?你去找他不就行了?”

……

一顿饭吃完,季圆的气总算顺下来些,给男友发了条消息。

她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的也快,乔微洗完碗再从厨房出来时候,季圆已经趴在沙发上晃着脚,和凌霖重新聊得火热了。

乔微给乌龟喂了些切碎的瘦肉。

洗手时,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她直等擦干净手才拿出电话。

是席越打来的。

关掉振动,乔微没有接,等到屏幕完全暗下去,才重新把手机按亮,删掉未接来电。

再返回桌面,短信箱还有两条霍崤之发过来的信息,大约是刚才忙着做饭,她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