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间并同叠加的, 还有陈应月的月薪。在陆家嘴日复一日的加班里,她最终决定跳槽到了华映——国内Top3的上市影视公司, 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有了人生的第一间独立办公室。
这两年与过往的29年毫无差异,依然飞快。职位的上升,同样也伴随着压力,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慑性,她剪了个齐耳的短发。
晚上十点。
她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 关上灯,整个九楼都暗了下来。九楼以下, 依旧灯火通明。华映等级森严, 以十楼为分界线,十楼以上是管理层, 十楼以下是基层员工, 而加班在十楼以下最普遍。
地下车库的灯坏了好几个, 连着看了一天电脑屏幕,陈应月觉得眼前黑得慌。
车停在哪个位置,她记不得了。
在上海, 没有房子、没有男友、没有家庭,即将到来的30岁风水岭让陈应月头一回觉得迷茫。累得慌, 好想找个肩膀靠一靠,但一时半会也没有, 她只好提起精神,举着车钥匙,一圈一圈地找车。
找了整十分钟, 终于找着了车。
她将手扶上门把手,刚准备开门,就看见从后备箱处冒出了好几个人影,头上还戴着尖头的生日帽。
“恭贺陈姐30岁大寿!”
一看是组里那群姑娘,陈应月立刻就笑开了。
打头的Lily举着蛋糕,“陈姐你这班加得可够晚,你可都不知道,我们在这乌烟瘴气的停车场埋伏了多久。”
“看陈姐这一脸懵,估计是班加得自己都忘了生日了。”有人附议。
陈应月摇头笑笑:“还真忘了。”
陈应月还真不是骗人的,大清早陈母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让她记得今天是生日,要记得吃长寿面。可一忙起来,什么事都抛在脑后了。还好有这么一群生死共患难的加班队友,总算还记得。
“干我们这行,忙起来就没个头。”Lily划了一块奶油到陈应月脸上,“来,陈姐赶紧许个愿吧。”
“别别…”有姑娘制止,“在这乌漆抹黑的停车场许愿,陈姐估计回家得做恶梦。”
“也是,要不换个地方?”
陈应月伸手揽住几个姑娘,“你们不是种草定海神针很久了吗?一个撸个串?”
“好!”
难得的生日,陈应月不想躲在乌漆漆的公寓,一个人煮面。
一个蛋糕换了一顿饭,组员们也是乐意得很。
凌晨的烧烤店很热闹,夜猫子都爱吃夜宵。
刚点完菜,Lily就端上了蛋糕:“来,咱们赶紧把流程给走了。寿星许愿吧!”
“赶紧赶紧!”
陈应月脱下外套,挽在椅背上。等到做完这一套动作,她才虔诚地闭上了眼,双手合十。
许愿很短暂,组员们照例问她许了什么愿。
和陈应月关系最好的Lily忽然举手:“我知道陈姐的愿望!”
“什么?”
“30岁前嫁出去。”顿了顿,她又一脸遗憾:“可惜愿望已经失败了。”
大家哄堂大笑。
刚入编剧行当的大多都是年轻人,陈应月早习惯了大家无厘头的搞怪,拿手肘戳了一记Lily,没忍住也笑了开来。
几瓶啤酒下去,大家都喝到兴头了。
不知是谁聊到了初恋的话题,忽然就停不下来了。
话题转了一圈,绕到了陈应月手上,不知是谁问了一句:“陈姐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人?”
好像积了灰的秘密盒子被人用鸡毛掸子刷了一下,在酒精的作用下,陈应月一向灵活的思维短路了。尘封了两年的名字忽然冒上了脑袋,陈应月摇头思考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不过两年的时间,她却觉得,他好远,好远。
或许是过往的那些年,太习惯他的闹腾,以致于在他消失的那一段时间,她总会产生他来撞过她公寓门、打过她电话的幻觉,可惜一次都没有。
烧烤店里,不知道是谁,把原本播放足球直播的电视转到了娱乐台。
女主播的播报很娴熟:“近日,大满贯影帝陆亦修的粉丝集资包下纽约时代广场大屏,为陆亦修庆祝30岁生日。据悉,陆亦修工作室官方微博已宣布,将在即将到来的陆亦修30岁庆生会上,发布一条震撼消息。具体是什么,让我们拭目以待!”
店里很吵,但陆亦修的影响力显然不容小觑。娱乐播报刚结束,就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陈应月这桌都是半只脚踏进娱乐圈的人,没有理由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你们听说没,陆亦修30岁生日会的门票都已经炒到上万了。”
“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也听说了。”
“官宣说当场有震撼消息,谁都想成为第一个知道的,能不抢吗?”
“能有什么震撼消息,说不定是噱头。”
“这不一定。”
“怎么,你听说了什么小道消息。”
“我一圈内朋友跟我说,陆亦修和周纤因戏生情,还被拍到共同出入医院妇产科,疑似怀孕,准备奉子成婚。”
“听说周纤是因为家里欠债才出来当演员的,一下傍上聚立集团太子,还是影帝陆亦修,简直人生赢家…”
Lily说了一半,忽然停下来望了一眼陈应月:“对了陈姐,你的电视剧《半生》不就是陆亦修的金牌经纪人田悦指导的嘛,你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透露一下。”
“还真没有。”陈应月仰头喝了口酒:“人家毕竟是大牌经纪人,我们也就是合作而已,合作完了就没再联系了。”
“太可惜了。”Lily叹气。
娱乐新闻告一段落,饭桌上也恢复了气氛。陈应月作为寿星,自然是大家关注对象,“对了,回到刚才的话题,陈姐你的初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陈应月眼前的回忆有很多,却独独想起了高二那年,临近上课,他偷偷把她拉到走廊角落亲吻的画面,那是她,也是他的初吻。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形容词,只说:“他是个嘴硬又心软的好人。”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大概是他太好,我不该耽误的。”
陈应月的回答,或许戳中了成年人关于初恋的痛感。没人再追问,转换了愉快的话题。
散伙时已近凌晨一点。
沪上酒驾查得越来越严格,陈应月喝了酒,没敢开车,和另一位组员一起拼车回家。
上海不像南城,即便是凌晨,都是灯光辉煌的。
公交站旁的广告牌在黑夜里尤为显眼,这条路陈应月开车路过很多遍,但上头的人,却是陈应月不敢直视的。每个加班的夜晚,人就越发脆弱,但每一次,她都迫使自己观察前方,绝不流连两旁的广告牌。
但组员不一样,她是个女孩子,喝了酒上了头,难免有些叽叽喳喳的,“你说陆亦修怎么就那么红呢,这都快十一年了,还没过气。这道路两边都是他的广告牌,可不得看腻了。”
陈应月笑笑,扳过她的脑袋,“那就不看了吧。”
喝了酒的人,话变得多了:“陈姐,我见过陆亦修真人。”
“是吗?”
她摇头叹气:“真不是夸他,他真人比荧幕里看起来更好看,甚至于看见这个人,总觉得他不应该跟我生活在同一地球。虽然我们做编剧,常年跟组,也算是见过不少明星,半只脚踏进娱乐圈的,但陆亦修这样的人,总感觉离我们好远好远,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尤其是近两年,看海报的时候,都感觉他的眼神好冰冷,让人感觉更遥远了。”
陈应月顿了顿:“我也见过他。”
“感觉怎么样?”
“是一个不敢再见第二次的人。”
说完,陈应月不知道怎么地,觉得鼻子酸酸的。
组员没察觉出,笑嘻嘻的:“我就说嘛,明星离我们的生活太远了。我以前一同事,喜欢上一个三线小明星,最后小明星胖富婆去了,她话都没说就被分手了。”
“是啊,他真的离我太远了,不敢想,也不能想。”
陈应月头一回,大着胆子,望向窗外。广告牌上,他还是那副模样,干净的白衬衫、棱角分明的脸,有媒体评论他是全球穿白衬衫最帅的男性之一,但陈应月觉得,他们一定没见过他穿南城二中校服的样子,那是陈应月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模样。
从出租车上下车,陈应月独自一人往回公寓方向走。
包里的手机忽然嗡嗡作响,一接通,是个有点眼熟的号码。
“喂,陈小姐您好。”
“您是…”
“我是上次打您电话的小曾,想问下您南城悦西花苑的房子有意出售吗?您还记得上回的李先生吗?他家小孩急着要入学,看中您这学区房,他让我跟您说价格不是问题,都好商量。”
近年来南城房价疯涨,悦西花苑位于南城最好的学区,价格已经翻了好几倍。陈应月母亲受房产中介诱导,把悦西花苑的房子挂了上去,最近陈应月的电话快被打爆了。
陈应月说:“抱歉,这房子不是我一个人的。”
“那您方便透露我应该找谁吗?”
“找陆亦修吧。”
当这个两年没吐出口的名字,从嘴里脱口而出的时候,细微的陌生感,让陈应月觉得有些疼痛。
“您有他的电话吗?”
“没有。”陈应月怕自己回头,已经删得彻彻底底。
“那我怎么联系他?”
“我想或许你能联系他经济公司,乐灿娱乐。”
“陈小姐,您不想卖房子可以,但骗我说房子是陆影帝的,就不厚道了。”
陈应月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挂断电话后,她摇头笑了笑,眼底有些水光:“我说了我和他在一起过,你们都不会信我的。那也挺好,那就永远不说吧。”
第25章
017
大清早, 陈应月刚进公司,就被顶头上司——运营部总监叫进了办公室。
总监助理跟她交好, 刚进门那会儿,她就开始跟陈应月通气,说是里头进了个访客, 大有来头的,带来的项目前景丰厚, 是总监的座上宾。
陈应月蹙眉,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的社交圈, 也没能猜出来那人是谁。更何况, 总监偏心手底下某个员工是全部门都清楚的事情,今天偏偏是她被叫进办公室, 她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结果, 刚进门, 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Hi 陈班长!”
陈应月愣了半秒,回了句:“文海,好久不见。”
她这才想起来, 前段时间文海的影视公司刚获得IPO,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加之, 上海这影视圈实在小的很,选上华映做资本扩张, 也实在是绝佳的选择。
总监是时候地站出来:“应月,文总最近和一家上市投资公司确认了合作关系,已经确认了是现代军事题材的选题, 这将作为我们下半年主推的剧集,这个项目接洽已经有半年了,公司高层十分看重。具体剧本相关的事宜,你跟文总接洽。相信你们是老友协力,一定不会有问题。”
“陈班长的能力我在高中那会儿就见过了,毋庸置疑的。”文海热络地鼓掌,似乎很期待这次合作。
在场三人,只有陈应月一个人是懵的。
她入职华映一年,知道下半年主推剧集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所有的资源杠杆都将向她这边倾斜,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但同时,这也是个大挑战。一旦这部剧不能如愿火起来,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文海和总监聊了很久,临送陈应月出门时,总监忽然压在陈应月耳边,低低地说了声:“林艳琼跟你实力相当,如果这次剧本不能让投资方满意,那我会安排她接替你。”
陈应月昂起头,笑笑:“放心总监,我不会有让她接替我的机会。”
总监的脸有点黑,但这是陈应月预料的效果。
林艳琼是总监秘密的枕边人,也是亲信,整个部门的资源向来都是林艳琼一人独有。尤其像陈应月这样,刚入职一年的编剧,想从林艳琼嘴里抢块肉,实在难于登天。这意味着,今天从总监手里拿下这块肉,无论它好不好吃,陈应月都得一口吞下。
陈应月出门没多久,文海跟了出来。
陈应月当了三年班长,对每个同学,心里都有本记录。时隔快七年,她有点难以联想,眼前西装笔挺的男人,曾经是个上课爱赤脚的邋遢大王。
文海拦住陈应月,“陈班长,上回见面还是在两年前的同学会吧,这回见面,是不是该请老同学吃顿饭?”
“必须的。”陈应月拍拍他的肩膀,“你这案子很紧,下月就要交剧本,我得先把工作安排下去,晚上找你一起。”
“别别,剧本为先,这顿饭当庆功宴也不迟。”
“那两顿凑一顿,来顿好的。”
文海:“对了,陈班长你知道林艳琼是谁吗?”
“她啊。”陈应月高深莫测地笑笑:“总监的人。”
“哦…怪不得。”
“有什么问题吗?”
“这案子刚开始,你们集团是选定她来当编剧的,可是后来…”文海还没说完,忽然瞟了一眼陈应月,停了。
陈应月追问:“后来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儿。”文海想了一会儿,才说:“后来我想到我们陈班长在华映,同学一场,我没有理由不偏向你。于是,我就点名说要你编剧,要是你不做,那我们这案子也就别做了,结果他们一听,全同意了。”
说起这些,文海还有点儿得意,但听在陈应月心底,却是感动满满。
陈应月说:“文海,谢谢你挺我。”
文海有些不好意思,“可别这么说,你们高层都是明事理的,没必要为了个编剧头衔,少了这么一大块肥肉。在商言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那我这次一定不让你失望。”
“我等着。”
陈应月和文海一路聊着,直到她的办公室门口。
陈应月的办公室不太大,位于走廊尽头,离厕所没几步路,人流嘈杂。办公室背阴,看起来有些老旧。林艳琼和陈应月同一职级,但办公环境却天差地别。文海刚路过林艳琼现代化的智能办公室,要不是上头的门卡写的是陈应月,他还真不敢认。
“陈班长,这是你办公室?”
“是啊。”
文海忽然叹了一声:“我自打高中那会儿就佩服你的骨气,但我们高中那堆同学,谁不知道陆亦修现在在影视圈混得有多好。你但凡愿意去抱抱他的大腿,也不至于这么辛苦。况且,他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不会不帮你的。”
听到陆亦修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尖上有微微的痛感。
陈应月强硬地抿出一丝笑:“还是算了吧。”
“之前同学会上,他开玩笑亲你…”文海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我以为你们关系挺好的。再说,陆亦修是个讲义气的,凭着他曾经害你受伤错失高考的事儿,他肯定会帮你的。”
“不用了。”
“陈班长,有时候太有骨气,反而不是件好事儿。”
*
一个月后,如期的剧本提交日。
文海早早跟她打好招呼,说是这次不仅华映高层会派代表出席,同时投资方也会有人过来评鉴此次剧本的投资力度,他特别嘱咐让陈应月好好准备。
提交日前夜,陈应月难得地一晚都没睡着。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在会议室里排练。
文海是第二个到的。
剧本他已经提前看过,关于现代军事题材的选题,陈应月把握地非常独到。虽然文海是个外行人,却也觉得其中的惊险情节设计得十分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