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奇怪。”有人附议。

陈应月拿筷子轻轻在筷架上点着:“我听说最新发布爆料者采访视频的,还是我们一合作对象,跟公司关系紧密。而且那天曝光的视频里,虽然声音和人像都做了特殊处理的,但依旧很像我认识的某个人。”

“谁?”

餐桌转盘上的架子不知怎么地,撂倒了林艳琼面前的杯子,红酒淌了一桌。

林艳琼慌张地收拾着,总监皱着眉,压低了声音质问她:“怎么搞得!”

陈应月在一旁笑:“林经理不要紧张,我可不是在暗示是你。”

“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总监一本正经地。

“是是是,同事情稳如山。”陈应月伏低做小,但过了一会儿,她却站了起来,话题直指总监:“总监,我想假设性地问一句,如果公司出了内鬼该怎么罚?”

总监像脸上沉默,没回答。

这时,陆亦修佯装无意的插了进来,逼他给答案:“怕是开除不够解恨吧,总监您说是吧?”

“必须的。”被点了名的人没法不回答:“一定得出公告,让他以后不能在这个圈子立足。”

“好,我帮您记下了。”

陈应月笑得爽朗。

林艳琼却全程从未说过一句话。

中途,林艳琼拎了包跑去洗手间补妆。

陈应月见状,拉开了椅子跟了过去。

等林艳琼从厕所隔间出来时,陈应月正在洗手台前磨蹭,她愣了几秒,才打招呼:“应月,你也在啊?”

“是啊,出来了。”陈应月摇了摇手指:“男人聊天总离不开钱和女人,没意思。”

林艳琼今天穿了一身纯白的套装,腰间是镂空的,隔着若隐若现的蕾丝,纤细的腰肢引人犯罪。

陈应月凑近镜面,拿小指将口红摸匀:“对了,你认识一个叫‘今朝侃’的吗?”

“怎么这么问?”

“不是有人爆料我抄袭,在前东家还有抄袭史吗?”陈应月仰起脸,透过镜面,观察林艳琼的表情:“那个最先发布爆料视频的就叫‘今朝侃’。”

林艳琼大笑起来:“我哪能认识这种微博大V,我平时跟新浪…”

“微博大V?”

“怎么了?”

陈应月眼眸微眯,带着阴谋得逞的笑意:“我可从来没说过,最先发布爆料视频的‘今朝侃’是个微博大V。”

“我猜的。”林艳琼有点慌张:“在新浪发布,还能有这么大影响力,那肯定是大V无疑的。”

“是吗?”

陈应月取过洗手液,来回按了好几下,只将将按出一滴来,她纳闷:“这洗手液喷头是坏了吗?”

说完,她用力拧开了洗手液壶子,可偏偏手上残留了洗手液,滑得很,一不注意,这洗手液瓶子就飞了出去,飞到了不远处正在补妆的林艳琼身上。

一瞬间,她纯白的套装上,沾满了绿色的洗手液,场面很难看。

“陈应月你在干什么!”林艳琼发飙了。

看见林艳琼紧张整理,整张脸胀红的模样,陈应月没忍住,掩嘴笑出了声来。

林艳琼不停地抽着纸,往身上擦。原本好闻的香奈儿No.5,现在全都变成了低廉的洗手液味,林艳琼一边清洗,一边拿眼恨恨地瞪陈应月。

陈应月却在一旁抱着臂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表演。

等她整理得差不多了,陈应月才幽幽地凑了过去,似笑非笑:“被别人泼脏水的感觉不好受吧。是不是很紧张?很不知所措呢?”

“陈应月你什么意思?!”

陈应月的眼神一下变狠:“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就不要害怕别人回泼你。”

“陈应月!”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心里知道。”陈应月压低了声音伏在她的耳边:“林艳琼,你最好别让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别说总监护着你,怕是董事长护着你,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白裙子变得绿一块灰一块的,林艳琼差点哭了:“你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是吧?”

陈应月懒得理会她,回头给她一个微笑:“你如果想试试,我随时奉陪。”

她潇洒地留给林艳琼一个背影…

以及满屋子的洗手液气味。

陈应月回到餐厅的时候,听见那堆老男人正在说说笑笑,气氛好不热闹,陆亦修坐在他们中间,倒像是个冷漠的雕塑,连表情都看不见。

离得很近的时候,她听见狡猾如老狐狸的总监在跟陆亦修攀关系:“最近陆先生确实帮了大忙,要不我割点肉,给您尝尝鲜?”

“怎么说?”陆亦修挑眉。

总监哈哈大笑:“我瞧着我们部门的编剧陈应月跟您是老相识,也不怕生。”他泛白的眉毛抖个不停:“要不我做主,让她给您肉偿算了!”

陆亦修与总监面对面坐着,但此刻陈应月走过去,却是与陆亦修正面相迎的。陆亦修学过表演心理学,陈应月稍显局促的表情显然是因为她听到了这席话,他忽然起了恶作剧的想法,唇角微勾,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场人还很多,总监怕大家当真,赶忙喊停:“开开玩笑而已,不能当真,不能当真。”

陈应月落座。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总监笑说着,岔开了话题,制止了低俗的继续。

第32章

024

落座之后, 总监打着提前为《不归人》庆功的名义,又灌了陈应月一轮酒。

她酒量不佳, 刚才又光顾着喝酒,没垫点东西,醉得更快。等散场的时候, 她已经是迷迷糊糊地,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人走得差不多了, 她才从厅里出来,扶着餐厅走廊的墙壁, 慢吞吞地, 像只壁虎。

好不容易走到电梯口,还没来得及按下按钮, 就被人扯了一记, 进了一个黑暗的楼梯间。等陈应月缓过神来的时候, 才发觉自己正靠着凉爽的墙壁,面前有陆亦修放大的脸,以及带着青草气味清新的气息。

喝了酒之后, 她整个人都很迟钝。

如果换做是平时,陆亦修这样拉扯她, 她一定会张牙舞爪地反抗,甚至踢他揍他, 但喝了酒的陈应月显然有点懵,还有点脆弱。

好半天,她才憋出一句:“有事吗?”

“嗯。”

安全门隙开了一条缝, 缝里而来的灯光正好打在陆亦修的脸上,一半浅,一半深。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眼,隐没在黑暗里,将将露出一张好看的薄唇。

“有东西给你。”他说。

“什么?”

陆亦修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一袋白色粉末,递给她。

陈应月眼睛一眯:“这是什么?”

“迷药。”

陆亦修唇角微勾:“你知道这是谁给我的吗?”

“谁?”

“你的上司。”陆亦修说,“他让我下在你最后喝得那一杯红酒里。”

陈应月虽然知道总监爱搞小动作,但这样的事,她是真的没想到。她尝试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片段,却也没察觉任何蛛丝马迹。

陆亦修看出了陈应月的惊讶,冷声说:“你确定这样的上司还要继续死忠追随他吗?”

陈应月不吭声。

陆亦修收回那包粉末,撕开来,抛洒在空气中。稀有的灯光下,粉末细屑随气流飘扬,闪着微弱的光。

“田悦有意向组建一家传媒公司,如果你想换工作可以联系她。”

“不用。”

陆亦修有点生气:“这次是我,如果下次是别人呢?你以为还有谁会告诉你?”

“谢谢你。”陈应月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不过你不用管我。”

“好,这是你说的!”她一如既往的倔脾气,照例激怒了陆亦修,他跨开一大步,拉开了安全门:“你愿意当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那我绝对不会拦着,只希望陈应月你不要有天来哭着求我帮你!”

迷药的事情陈应月心里简直委屈死了,现在在这个关头,陆亦修还拿这样的话激她,她真是恼羞成怒,心底那该死的骄傲又回了上来,她立刻大声回他:“一定不会!”

分开两年了,她宁愿陆亦修不理她,针对她,也比现在护着她好。

她不想要这样的心意,她受不起。

陆亦修是真被她气昏头了,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可偏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刻,陈应月“呕”了一声。

情绪上涌,酒精作用下,陈应月没忍住,干呕了好几下。透过敞开的安全通道大门,陆亦修看见她整张脸胀得通红,看起来很不舒服。

他犹豫好久,做了好大的挣扎,才终于重新把安全门关上,回到她的跟前。

他一手抱住她的肩膀,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此刻的陈应月大概是醉昏了,脑袋都耷拉在了陆亦修的胸膛里,短发扎在他的脖颈里有点痒,不知怎么地,陆亦修就想到了第一次拥抱陈应月的高二散伙饭上。

那是他第一次抱她,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以前父母也没少带他参加社交,偶遇外国女孩子,照例会给个亲密的拥抱。他自认为早已将拥抱这项技能熟练且自然地写进自己的社交手册,但真正抱到陈应月的时候,他紧张地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才好。后来,等他想好放哪儿了,陈应月已经慌不择路地从他怀里退出去了,他后悔死了,当时简直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他扶着她,没走电梯,走了楼梯,搂着她一步步往下。

她还有点不配合,一直不停在乱动。

陆亦修有点火气,却又怕吵醒她,声音很小地在嘟囔。

“陈应月你特么就是个纸糊的老虎,就知道欺负对你好的。”

*

夜凉风吹,脑子里的酒精被赶跑了点。坐在露天的吧台上,陈应月从昏昏沉沉中醒来。

面前有杯淡黄色的水,还有个一直没走的男人。

陆亦修说:“我请服务生调的蜂蜜水,很醒酒。时间不早了,赶紧喝了回去吧。”

陈应月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宴会散伙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抱歉,害你等到十二点。”

“太早回去路人多,不方便,等一会儿也无所谓。”

“那就好。”

“前段时间刚发生空姐打车遇害的事情,坐出租车不安全。”他指指不远处,“我请了司机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家就好。”

“那好吧。”

陆亦修不强求她,见她拎起包,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个打火机,在指尖玩转。

陈应月一低头,发现他身旁的桌子上积了一堆烟灰:“又开始抽上了?”

“嗯。”他点燃一根,“没人管。”

她仰头喝了口蜂蜜水,微微的甜。她还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合适,刚要说出口的话和蜂蜜水一起,咽了回去。

但刚走了几步,她却又不死心,回过头来。

“陆亦修。”

“嗯?”

“你…”

陈应月话还没出口,面前马路上忽然传来引擎的呼啸,一辆保时捷918超跑快速绕过弯道,在一个急刹之后,稳稳停在陈应月所在的咖啡厅门口。明晃晃的大灯扎进陈应月的眼里,她下意识地拿手遮了遮。

引擎声打断了陈应月的话,正当她再次准备开口时,那辆保时捷忽然车门大敞,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

第一眼,陈应月就看见了她的腿,或者说是她的脚踝,纤细而骨感。陈应月见过的女明星不算少,但是一个连脚踝都能透着纯粹性感的女人,她还是头一回见。半秒后,陈应月瞧见了她的脸,与陈应月的清新干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纤个骨子里的魅惑。

她回头看陆亦修,这才发觉,他的目光早已越过了她,看向周纤。

周纤,是陆亦修传说中即将奉子成婚的绯闻明星女友。

“喂,姓陆的,应酬也不跟我说一声。”

隔着大半条马路,周纤就开始闹脾气:“要不是悦姐跟我说你喝了酒要叫司机,我还不知道你在这儿呢!”她长相性感,但声音确实甜到能腻死人的娃娃音。

刚走近,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陈应月:“这位是?”

陆亦修说:“我高中同学,陈…”

还未等陆亦修说完,周纤已经先一步递上双手:“您是陆亦修的高中班长,陈班长吧,久仰大名,经常听陆亦修提起您。我看过您的《半生》,特别好看。我大学时代还去试镜了《半生》,可惜没选上,演您的青春片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那有机会合作下。”

“太好了。”

陈应月强迫自己咧嘴,笑出了八颗牙:“我有看过网上新闻,您是周纤?陆亦修的女朋友?”

“她…”陆亦修想说什么,却被周纤打断。

周纤白他一眼,语气有点娇娇的:“你就是这么跟陈班长介绍我的吗?我难道不是你的小甜心,小宝贝吗?”过了会儿,她好像意识到这样的言辞不雅,又一本正经地跟陈应月笑:“我们俩的关系就跟网上报道的差不多,只不过奉子成婚就是媒体放的狗屁了。”

不小心说了脏话,周纤尴尬地捂了下嘴巴。

陈应月觉得她这样的小动作,很简单,很可爱。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这样纯粹单纯的可爱,令她感到嫉妒。或许是她从小太过早熟,几乎没有过这么少女的体验吧。

她试想了一下,总觉得小甜心、小宝贝这样的称呼从陆亦修口中说出,未免太过诡异。

可即便是这样,她的心尖上还是有些微微的疼痛。

周纤往陆亦修怀里靠了靠,看起来很亲昵。

周纤又围着陆亦修说了好些话,两人的对话里有陈应月没听过的人名、听不懂的话题,陈应月站在一边,像个尴尬的旁观者。

聊得差不多,周纤才跟陈应月友好地话了别,挽着陆亦修往马路对面的保时捷918那边走。

陆亦修取了打火机点烟,周纤顺手从他烟盒里抢了一只烟,凑过去也点着了往嘴里塞。两人一边走,一边吐着烟圈,陈应月瞧着这金童玉女一般的和谐画面,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开朗乐观,又没明星架子的周纤,确实应该配得上陆亦修这样的身份。

可不知为什么,陈应月打心眼里,自私地不愿意祝福。

保时捷918追风跑过。

旁边的丰田凯美瑞司机“嘟嘟”了好几声,催促陈应月上车。

酒劲还没退去,刚走了几步,陈应月就有点晕,扶着花坛停了一会儿。

花坛里,杜鹃花开得火红。

陈应月恍惚想起,高中那年陆亦修的分班散伙饭。

那天她压根儿没醉,只是想着以后不能再坐前后桌,人生头一回大了胆子,借着酒劲,假装迷糊,缠在他的身边不肯跑。她还记得,那是他头一回揽着她,她靠在他怀里,那时候她紧张得脸通红,怕被他看见戳穿装醉的谎话,只能把脸死死地埋在他怀里。夏夜里,少年的衬衫浸湿汗水,轻声叫她“小月亮”,那股带着心跳芬芳的味道,陈应月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