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提丝的语气并不严厉,也听不出明显的恐吓,却能让人冷到骨头里。

“我说过你不要拿塔蒙出气!”

娜罗特内彻底惊慌起来。要知道塔蒙就是给徐初音送金珠,并且陪她去见徐初音的宫女!

赫提丝没有理她,只是用更加犀利的目光看着塔蒙。

塔蒙已经抖得像风中的寒号鸟,什么话都不敢说——也不能说。

“你是觉得在公主面前不便说是么?那好,等会我会让你有一个可以说话的环境。”

赫提丝命令士兵把塔蒙抓起来。塔蒙不敢说话正和他意。这样就有借口把她抓起来慢慢地拷问。

弥天大谎(1)

“不许你把塔蒙带走,我…”

娜罗特内想要冲过去,却迟迟不敢这样做。亚芙及时地冒了出来,半是搀扶半是挟持地揪住了她。

“你不要多心,我只是想单独就某些事情仔细问问塔蒙而已。”

赫提丝微微侧目,用一种莫可名状的目光看着她,“还有,我要娶的真的是你。因为现在就是我要娶母后的话,也不是做不到。”

娜罗特内僵住了,脸猛地涨成了紫色。不知为什么,赫提丝这句话让她感到很受侮辱。

赫提丝丢下这句话后便扬长而去。

他一心想尽快把塔蒙弄去拷问,竟连“伊西丝女神托梦”的事情都忘了提及。

娜罗特内默默地看着赫提丝离开,眼中是足以冻结一切的悲凉和怨恨。那是一个人对命运完全绝望时的表情,和她的十四岁的稚龄很不相称。

此时的徐初音正躲在她那间小土房里,神经质地搓着手,惊恐不安地看着窗外,就像马上就会有士兵冲进来把她抓走一样。

她没想到赫提丝会对她假扮成宫女这么在意,她为此感到无比的惊慌和恐惧。

然而更让她恐惧的是,是伊西丝女神托梦让赫提丝完婚的说法。

以她对娜罗特内的了解——她与娜罗特内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自信能看透她,娜罗特内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大哭大闹地抗婚,即使不以死相逼,也一定会闹得鸡飞狗跳。

如果她一时顺口说了她在宫外还有个“情郎”,或是她身边的宫女经不住赫提丝的盘问——公主出了问题赫提丝肯定要责问她身边的宫女们,把徐初音和娜罗特内的“情事”给说了出来,那徐初音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赫提丝在谈笑之间就可以顺便杀人,要知道她“敢挖他的墙角”,不把她碎尸万段才怪。

现在看来她和公主的“情事”暴露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她现在又无法出城逃避,在城里也找不到其他的藏身之所,看来只有等死一途。

“可恶…”徐初音痛苦地闭上眼睛,用拳头狠狠地捶着自己的额头,额头转眼就现出红肿。

因为心情惊惧,她的拳头也没了准头,不小心一拳捶到了自己的眼睛上。她痛苦地捂住眼睛,却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弥天大谎(2)

她想到了一个很危险、但也许很有用的办法。

为今之计,只有把法老的注意力引向别处。她在大学时学过素描,立即找了支笔在莎草纸上迅速画了副自画像——自己的容貌她自然烂熟于心了。

画好之后再按着潜入宫廷那天所画的妆仔细地给画中的自己加上假发、眼线和其他妆容。

虽然最终画出的人无法和当天的她百分之百的相似,但也能让人看出是同一个人。

她把这幅画藏到怀里,找了个作坊,迅速烧制了和画中人一样长相的人形陶瓶。

再找点清水灌进瓶里,配上点香水和药草,用木塞封紧。她揣着陶瓶,飞也似地跑到柯多的住处,却在门前呆呆地站住了。

她现在需要有人把这瓶水献给赫提丝,再奉上她编造好的一段谎话。

她要这个人告诉赫提丝,这个瓶子上的人像是沙漠里的一眼甘泉的女神,而这眼甘泉的泉水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让喝下它的人保持健康、延年益寿,胜过所有的补药。

这眼甘泉非常神秘,只有有缘的人才能找到,因此这瓶水也比黄金还要珍贵。进献泉水的人因偶然的机会得到了这瓶水,觉得这么珍贵的东西只有法老才会拥有,所以才将它献给法老。

虽然赫提丝对占梦师们说了一些徐初音外形的细节,但无法做到百分之百地精准描绘。

占梦师们自然那也无法知道徐初音到底长什么样。因此赫提丝在看到和梦中人十分相似的人形陶瓶的时候,应该会“恍然悟出”梦中的美人就是泉水女神的化身,并且不会怀疑这是有人造假: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百分之百地了解他梦中人的长相。那么泉水女神到他的梦中大概也只是为了昭示她的泉水将来为埃及王服务。赫提丝得到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之后,也许就不会再折腾下去。

这个计划似乎可行,但风险也很大。

不过她现在根本没空考虑风险的事情。她不能自己去办这件事。天知道法老对她的外貌记住了多少。

弥天大谎(3)

她只有找一个可靠的人去办这件事情,唯一可以考虑的人选只有柯多。

可是…柯多的话…她怎么开口呢?她现在和他的关系正处在最尴尬的时期,前一阵子她又对他这么冷漠!

冷不防柯多开门出来,徐初音被吓了一大跳。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要勇敢地面对他,但还是紧张地低下头去。

“你有什么事吗?”柯多已经看出她有事相求,而且是拿不上台面的事情。

“是的…我有事求你…”

徐初音咬了咬牙,仍旧是低着头,“到你的屋子里去说好么?”

“你搞什么啊?”听完徐初音的计划,柯多失声惊呼起来,声音几乎要把房顶掀掉了。

“你不要这么大声!”

徐初音佝偻着身子,把手指放到唇边,用力地嘘着:“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什么放心好了?你这是要去欺骗法老!如果法老怪罪下来,整个商队都要跟着你遭殃!”虽然徐初音没有明确说明这瓶“神奇的泉水”是假的,柯多却一下子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会的!法老不会怪罪的!只不过是一瓶水而已,也许法老只会随随手收下,连多看一眼都不会…而且我谎话也编得很满,只说是这瓶水能增进健康,延年益寿…法老生活条件那么优越,肯定会非常健康…至于延年益寿,等到法老死时的时候还不知道我们会在哪里呢。再说他都要死了,还有精力去捉拿给他进献补品的人吗?再说我又没说这瓶水能让人长生不老,即使他在青壮年的时候死了,也不一定能怪罪到我们——也许他的生命还要短,喝了我们的圣水之后还延长了点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初音觉得每个字都像灼炭一样烫着她的嘴。

老实说,这个把戏会不会玩漏,商队会不会受到牵连,老实说她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她现在必须得诓柯多去帮她送泉水,只有不负责任地乱打包票。

为此她感到了深深的负罪,对自己的声音也越发感到陌生。

在这一刻,她忽然前所未有的迷茫起来:她这样奋斗对吗?为了拯救自己的家族,把别人推到危险的边缘,这样真的对吗?

给我一夜(1)

但现在没有时间给她迷茫。柯多显然没有被她说服。他用手掂量着那瓶泉水,冷冷地审视着徐初音,目光已经像老鹰一样犀利:“你为什么要这样作?告诉我原因!”

“非常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徐初音痛苦地摇了摇头,脸色已经变成了灰白。不用猜,她也知道这样根本无法说服柯多:“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在作坏事…真的…我会保证不连累到大家的,请你相信我!”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柯多低吼了一声。他的眼睛里发出了异样的光彩,整个脸都在颤。他在“我”这个字上加了很重的音。

“对不起!我有苦衷…很大的苦衷…现在我谁也不能告诉!等到一切都成功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真的!”

徐初音闭紧眼睛,皱着眉头,眉头似乎要滴出血来。

如果告诉柯多她是几千年后的人,跨越时空来到这里破解荼毒家族的诅咒的话,柯多肯定会以为她疯了,就更不会愿意帮她了。

再说她根本不想让其他任何人插手这件事情。最好知道都不要知道!

“哼。”柯多冷笑了一声,眼中是失望到极点后的冷酷,“你以为你这句话能说服别人吗?你不拿出诚意,谁会帮助你?你在这方面拿不出诚意,就该在其他方面拿出诚意!”

低着头的徐初音肩膀一颤。她听出来柯多话里有话。

“你要什么?”徐初音用力地捏着拳头,拳头还在不停地颤抖,语气却出奇的平静。

柯多眉头一颤,倒有少许意外的神情。他的唇边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沉着嗓子说:“那好吧。你知道我喜欢你吧?那就给我一个晚上好了。”

按理说,他在提出这种要求时应该奸笑,就算不奸笑,也不该是一本正经的。

可是他此时就是一脸严肃,简直严肃得过分了。

徐初音猛地抬头看向他,他却把脸偏向了别处。徐初音呆呆地看着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给我一夜(2)

她现在恨不得冲过去把柯多暴打一顿,也恨不得一步就跨出这屋子。可是她一动也没有动。

现在她的心里空得发亮,只有几滴殷红的血迹。那是她的家人在二十一世纪滴下的血迹。

“那好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初音莫名地痛苦,却又莫名的双利,就像她这个人已经分成了两半:“白天也可以,你速战速决吧!”说着便把手搭到了自己的纽扣上。

柯多呆呆地看着她,忽然露出异常愤怒的神情,狠狠地扇了徐初音一耳光,然后夺门而去。

徐初音在窗户中看到他低着头,像头愤怒的野牛一样冲出了商队的院子,转眼间便消失不见。她茫然地摸着自己红肿的脸颊,脑中忽然变得一片混沌。

他这是做什么?难道他只是试探她?他失望了是么?觉得我已经丧失了自尊和人格,下流无耻…徐初音忽然感到一种炮烙般的痛,眼里也涨涨的想要流泪,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她现在根本没时间哭。柯多不愿意去,她只有自己去了。这个计划比之前的那个危险十倍,但再危险她也得做。

她把自己的皮肤涂成小麦色,找了个假发戴了,在脸上粘上假胡子,再对着镜子模仿老头子的姿态,粗着嗓子模仿老头子的声音。

她要扮成一个云游中的智者,去给法老解梦。她会跟他说,她在云游过程中偶得一梦,梦中泉水女神指引她找到泉水,并叮嘱她把泉水送给法老。

之后梦醒她果然找到了一眼甘泉,水边还有一个陶瓶——显然是女神预备下给她装水的,瓶上的人形也自然是女神的形象。

她云游至埃及,一听法老作梦梦到了一个神秘美女,就知道那一定是女神托梦,所以立即来进献泉水。

她装扮好之后立即赶到了皇宫外,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用力地咽了口唾沫:但愿法老能相信她编的谎话。否者这瓶水就要被她的鲜血染红了!

她强忍着惊慌和恐惧,缓步走到士兵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她不知道该怎样装扮一个智者,仓皇间把佛教的招牌动作做了出来。可现在离佛教的诞生还有几百年呢。

舌战群卒

“你要干什么?”士兵们觉得她很奇怪。

“我要求见法老,我要为他解梦。”

徐初音第一句就差点露出女腔,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还好最后她的声音除了听起来像个怪老头外,没有出其他任何的纰漏。

“你?”

士兵们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给法老解梦?”

和其他在宫里为法老解梦的解梦师相比,徐初音的衣服显然寒酸了些。看来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当下人的都会以貌取人。

“我是一个云游的修行者,没有黄金,也没有宝石,但是我拥有智慧,”

徐初音微眯着眼睛,努力模仿智者说话时的那种空灵语气。“我可以为法老解除疑惑,希望你们快点让我进去。”

“别开玩笑了!”

领头的士兵鄙夷地看着他:“里面有很多优秀的解梦师在给法老解梦!根本不需要你进去添乱!”

“哦?你说他们优秀,是因为他们富有吗?”

徐初音微眯着眼睛,目光也变得一片空灵,宛然一副成竹在胸,运筹帷幄的样子。“他们身上是有华丽的衣服,有精美的金饰,但他们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梦是神和法老交流的途径,如果法老的梦境不能得到正确的解释,太阳神之子曲解了神的意思的话,你们担待得起吗?”

“嗯…这个…”士兵们被他们的样子唬住了,又互相对视了一下。

“好吧!”

一个士兵极不情愿地大声说:“我带你去见侍从长!你能不能见法老他说了算!”这些士兵虽然粗鄙,却一个个都是法老的忠实臣子啊。

士兵带她去见了法老的侍从长。侍从长也被她那副模样唬住了,把她带进了法老所在的大厅。

大厅有很多的解梦者,一左一右地排成了长队。侍从长叫她站在左边的一条长队后面,静静地等着。

徐初音把头从长队后面探出来,偷偷地打量着法老。赫提斯坐在黄金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地靠向一侧,看起来有些疲惫。

大祭司出场(1)

当然要疲惫了,他已经在这里听了两个小时的奇谈怪论,没有一个解梦师能给他像样的解释。

因为娜罗特内的恶劣的态度,他更加渴望得知梦中的美人的下落。

当然,作为一个政治家的他还需要考虑政治的需要。虽然他现在召人解梦是为了寻找梦中的美人,但最后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宣布梦境的含义是伊西丝女神让他快点结婚。对那美人儿的搜索就只能在暗处进行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只是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按着他的意愿发展。要知道,政治的走向,可是像天上的云气一样瞬息万变的。

即使事情可以按他的意愿发展,娜罗特内的态度仍是个大麻烦。

就算他可以包办一切,强迫她和他完婚,但新婚之夜怎么办?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他可不想一天到晚面对着一个小怨妇——他已经预感到娜罗特内要是和他结婚一定会变成一个怨妇。

没想到他身为法老,也会让妻子成为怨妇,真是莫大的侮辱。是娜罗特内给他的侮辱。

跟随娜罗特内的塔蒙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但就是一口咬定娜罗特内深居简出,生活清白,绝没有结交任何不妥的人。这个说法当然很和他的意,就是不知道真假…哎呀,烦呀!烦呀!

虽然很疲惫,他的形象却依然光彩照人。微闭的眼睛和下垂的睫毛更给他增添了一种静谧的美感。

徐初音想起他这么辛苦就是为了寻找她,不由得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悸动,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陶瓶。

陶瓶上凹凸不平的人像硌痛了她的手,她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怅惘:得到这瓶泉水之后,他就不会再寻找她了,也不会再在意她了…

解梦者的说法越来越奇怪,赫提斯也越来越烦躁。徐初音担心到不了她这里法老的心情就会彻底变坏,说不定已经不想听她解梦了。

她用力咽了口唾沫,感觉它正像岩浆一样流向自己的喉底。看来她只有夹队了。

在这个解梦者说完之后立即跳到法老的面前,虽然这有被赫提斯当场打一顿的危险,但总好过没有说话的机会。

大祭司驾临(2)

这种高贵的人的心情是瞬息万变的,谁知道他明天会不会忽然“想开了”,不解梦了呢?因此如果今天她跟他说不上话,以后恐怕就再没有机会给他解梦了!

前面的解梦者终于说完了。徐初音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跳出来,忽然看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连法老的脸色都变了变。她慌忙也朝门口看去。

站在门口的人身材异常的高大,穿着狮子皮,腰间系着金腰带,肥硕的光头像满月一样耀眼。

大祭司赫鲁顿来了。

徐初音是从别人的窃窃私语中知道他就是大祭司赫鲁顿的。

但在听到别人说这话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威严的神情,不怒自威的容貌,高等祭司的服装——不是大祭司就怪了。

“陛下,”赫鲁顿微微欠身向法老行礼:“听说您在为一个梦境烦恼不已,我特地来为你解除疑惑。”虽然语气很谦卑,但用语却很傲。

“哦?这件事竟然连大祭司都惊动了?”赫提斯撇了撇嘴,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当然了,即使在这个时候,他看起来仍然很帅。

“怎么能说是惊动呢?为法老解梦,历来是我们祭司该做的事情。”

赫鲁顿的语气更加谦恭,目光却像蛇信一样游向了赫提斯。赫提斯这次故意绕开祭司们,找其他智者给自己解梦,让赫鲁顿感到非常的恼火。

这不仅是对他们的极大侮辱,还等于向世人宣布法老不信任祭司们,对整个祭司群体的声誉都是极为严重的伤害。

赫提斯毫不在意地接住他这怨毒的目光,还不屑地向他扬了扬眉毛。

怒色在赫鲁顿的脸上一闪即逝,他的光头也在这一瞬间涨得彻耳通红。饶是他非常愤怒,他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压住了怒火,脸色回复如常,表情也更加谦卑。

见赫鲁顿如此能忍,赫提斯嘴边浮起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冷笑:“那好,请问你对我的梦境有什么见解?希望你不要和其他人重复。”

说着他冷冷地扫了解梦师一眼。既是给解梦师们压力也是给赫鲁顿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