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得上ITTCU了。”黎若磊接上氧气通道,对于凡说。

于凡转头瞅向我。

我大眼望着他,怔怔地等着他,冀望于他。

这些他都看见了,眸里再次隐现不安,紧接向两个好友交待:“你们帮我看一下,我必须先跟她谈谈。”

于是,他又拉起我。

我边跟他走,边不时回头瞧瞧小孩,直至医师办公室冰冷的门板隔绝了我的视线。

“坐吧。”他替我拉开椅子。

我万般忐忑,犹如一年级小学生看着自己的老师。

他唯有先对我笑笑,这抹一贯温柔的浅笑,像是一米阳光总是那么容易入了我的心底。

深吸口气,我道:“你说吧。”

他把桌上的文件打开,一页一页地翻,又一页页地往回翻,很是迟疑。

我不知他在担虑什么,若是担虑琪琪的话,更应告诉我实际情况。

末,他抬起头,脸上明显地挂着担忧,直直地对准我。

我心一惶,他已开口:“琪琪的情况你已经看到了,所以他需要转到ITTCU去。”

“我理解。你继续说,请务必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琪琪他——应该说,从入院开始就已经发现,他全身的脏器功能都有不同程度的衰减现象。”

56

 脏器功能衰减?这个专业名词使得我联想起了另一个可怕的专业词句:病人因全身多器官功能衰竭而死亡。油然寒意升起,这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啊!却出现七八十岁老人的症状。。。。。。

“所以我们给他做了全身检测,希望这不是天生的因素——刘薇?”

“衰竭?!他会死吗?!”我哗地立起。

他讶然,见到我身子似乎在打颤,立即走过来安慰我:“不会。不会。功能衰减,并不是衰竭。这两者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我一时尚不敢相信,睁大眼睛望他:“不会?”

他却是先倒了杯温开水放到我手里:“你先喝喝水。不然,我也说不下去了。”

轻柔地向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满是忧心。

我又惊,又惶。他扶起了我拿杯子的手,我麻木地咽下一口开水,才知嗓子被我喊得烧痛。

就像第一天相遇,我尚不知时,他已发现了我的伤痕。所以,他早知晓,喜欢孩子的我肯定会伤心难过,情愿能瞒着就先瞒着,即使被我误会。

凉冰冰的手指摸着玻璃杯,慢慢暖了起来,我小声道:“谢谢你。而且刚刚,我很抱歉。”

“你不伤心就好。”

我心有所动,看向他。

“你笑的时候比较好。”

我不知怎么说。

“生气的时候也好。”

诶?我讶异。

“气到说不出话来时最好了。”

我古怪地扯扯两颊肌肉。之前的感动全是错觉,错觉!这家伙基本跟黎若磊是一伙的。

话说曹操曹操就到,黎若磊从半开的门口探进半身,问:“谈完了吗?”

于凡看看我。

我心知他的意思,检测结果尚未出来,一切都是揣测,继续说下去也是无为。他找我谈,只是希望我能化解误会,信任他。

我,又怎能不信任他呢?在他立刻从萧美人的病房里走出来,拉起我的手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松了口气:他确实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对他肯定地点下头,我和他们回到琪琪的病房。

孩子已经停止了抽搐,原先缺氧的青白小脸转红,仍有发热的迹象;眼睛闭着,在睡梦中发出轻微的打呼声。

坚守在床旁的齐瑜见我们回来,道:“没用上什么药。应该说,这孩子很坚强,自己克服了危机。”

“是的。”我感概地摸着孩子的小手。

齐瑜单手枕着下巴,突然沉声道:“这是你抱来的孩子?

我自是要维护刘薇的青白史,说:“我一个朋友的。”

“你有这样的朋友吗?”齐瑜的口气很是生硬,俨然是以前夫的身份在质疑。

我听来很不是滋味,轻轻回复一句:“你,有关心过我吗?”

他脸色一变,继而吐道:“我现在不就是在关心你了。。。。。。”

这话全然出乎我意料,我再三眨眼,一时哑了嗓子。

他身后两人明慧地笑起。

就在这时,意外地走进来一个大人物。

我和他们三个都颇感讶异,看着出现在病房的纪幽静。

她温和地解释道:“刘医师跟我也曾是同事。打听到是她的亲戚病了,所以这会过来探病。——孩子没事吧,刘医师?”

我愣愣地嗯了声。

见她走近,亲自俯身探探琪琪的额头,细心地把孩子的被子盖好,对我柔声宽慰:“不要太担心。你是中心的职工,你的亲人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中心有许多教授专家,且说,儿科最厉害的大夫还是孩子的主治医师,不是吗?”

“是,是的。”我舌头差点打结,小心瞄瞄于凡。于凡长长的睫毛微垂,似在思索什么。

纪幽静又亲切地握起我的手:“所以,孩子不会有问题的。而且,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开声,知道吗?”

我微愕地张口,接而谨慎地闭上。握着我的这双手柔嫩光滑,却有点冰凉,像是块精雕细琢的冰。加上这番似乎很温情的话,不得让人很矛盾。

听小余说,纪幽静人如其名,虽是名高官,待人处事却非常地低调。她到的那会,中心只发了个公告,至今,大部分职工尚不知她的存在。而且,人和和气气,尊重老教授,宽待下属,竟使得上上下下,男的女的,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都说不出她哪点不好。

这无疑是个圆滑的女子。就不知是不是条蛇,少接触为妙。或者说,我吃过了林秀茵的苦头,对这种颇怀心机的女子不由心存忧惮。

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我轻声说:“谢谢纪督察的关心,若有必要,我一定会相告。”

她漠漠地看了眼我的手,往常地笑道:“那就好。”

接着,她细细嘱咐了辛医师等下级要好生照顾孩子,称了声不好再打扰,就此离开。

齐瑜送她,到了门口,想起什么跟于凡低声说了几句。

因为距离不远,我听见了,他似是这么说的——“我跟若磊看了看既往病程,和初步回来的结果。我想,你心里也早有数了。总之,这来历不明的孩子跟萧唯的病况有可疑的相似点。最好是尽快转到ITTCU。”

道完,他们两个警惕地望望我这边。幸好我飞快地转过脸,故作没注意,紧紧握住孩子的一双小手。

57

 时间随之一分一秒过去,夜幕降落。

琪琪的病情平稳,其他人逐渐退出病房,我是坚持陪伴在小孩床侧。

于凡不时过来望望情况。

而黎若磊大概是急诊日夜交接班后,不放心回来,皱眉问我们两个:“还没吃饭?”

我和于凡都不吱声。黎若磊不好开声责备,打开通话器要员工餐厅临时加些饭菜送上来。

不多久,员工餐厅的晚饭由特殊管道运到了病房。

于凡放了张小桌,黎若磊放上饭盒。

我见是三份,说:“你还不是没吃。”

“我有说我吃了吗?”黎若磊打开饭盒,香味溢满病房,足以引起众人饥肠辘辘。

我却是担心着孩子:“琪琪吃不了饭?”

“吊着营养液呢。”黎若磊答。

在22世纪病人的营养补充也是定时三餐加小夜宵,每次输入一般需两个钟头左右。

我扒了口饭,放下碗筷。齐瑜离去时那段话我琢磨了许久,若琪琪的病查明是先天的,那么,找到孩子的亲人对琪琪的治疗肯定有帮助。现,是该下定决心开口了:“黎若磊,我想拜托你件事情。”

“哦?”黎若磊挑起眉,笑眯眯地翘起嘴角,似是已等我很久。

我暗哼,要不是林董说只有谭蓉有办法,打死我也不会找你。清清嗓子,我迟疑道:“我想找谭警官帮个忙。”

“什么事?”

“寻找琪琪的家人。”

“已经在帮忙找了。”

“啊?!”我瞪着他们两个悠闲自得地挑着青菜吃。话说22世纪的人对饮食讲究得有点过分,比如说这两个,晚餐必是素食。

“我说,黎若磊,我有一点线索。”

“卡片吗?”

这你也知道?!我大皱眉头。

“中心有监视器,你又是在急诊大门遇见他的。我是急诊室负责人,安全处报上来,我不想注意都不行。”他一一作答。

“那你还问我?!”我气鼓鼓地质问。

他展颜:“就想看你信不信任我。”

我无言。这信任,猜疑,几时起在我与他们之间,变得愈加地不单纯。

他们略有所思。黎若磊摁下筷子:“你想知道什么?我能解答的,会告诉你的。”

“其人。”我直言,“林董说了,黎家有一部其人真实影子系统。”

“是有那种东西,不过尚在研发阶段。也不排除我们家之外,还有其它机构在研究它。所以,上回你在答谭姐的问话时提到其人,我们自然很快就留意了。可以保证,你看到的影子不是我们黎家所制造的。至于是谁,为什么选择你接收,其实我们和你一样好奇。”黎若磊交握起双手,冥思道,“或许你可以提供些线索,毕竟,操控者肯定是熟悉你的,才可能选择你。”

我认识的人?数来数去,我在22世纪的圈子很窄,只有中心的同事和照料过的病人。而说到有频繁交往的人,除了小余和李娟,剩下的就是他们几个了。

黎若磊对此连连摇头,眼睛定定地锁住我:“你,确定没有其它的事情隐瞒我们?”

借尸还魂的事我说不出口。医学的东西学得越多,越深刻意识到周边的人都是以科学严谨为宗旨的人,不会相信鬼故事,只会怀疑我是否有精神病。

“都说要信任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轻声回答,感觉谎言使得心跳得格外地快。

他们两个交换眼神,对我的回答选择了缄默。

我想他们是不会就此消除对我的疑虑,也就聪明地不去惹他们重新揪起这敏感的话题。

晚九点,琪琪的烧渐退了下来。趁此良机,大家合力把孩子转上了ITTCU。

在ITTCU接管琪琪的管床医师却是廖绮丽。

我暗吃一惊,劝服自己:绮丽虽是对我有成见,但论医德医技,还是交口称赞的。

她果然是,接过辛医师交来的病历啪地合上,对我先下手为强:“你放心,公是公,私是私。孩子在我手里,我就一天都不让你有机会来打扰我上司的工作。”

我只得瞟瞟天花板,吸口气回道:“最好是这样,我也不想打扰你,或是于主任。”

听到我针锋相对的答言,她自是很不高兴的,无奈于两名上司回来,马上崭露出谦和的微笑。

黎若磊对我说:“李娟说你明天休息。”

“嗯。”答完才恍悟这是恶魔在问我,后悔非常我急忙补充,“我,我明天有——”

“韩司先生说,你可以替代他的位置,帮我们在入冬前整理一下书屋。话说来,你现在不是住着韩司先生的房子吗?好像房租也是超级低廉,这都是中介人的功劳啊——”

“行!!!”我差点又想掐狐狸的脖颈,“明天我去!!几点?我给你们打扫屋子,扛书本,给书贴标签,归类,登记。。。。。。”

“外加烧午饭吗?”

“烧就烧!”让我作一顿毒死狐狸的饭有什么难的?!

58

当场应下承诺,表面似是中了黎若磊的计,我并不觉得后悔。隐隐触动的是掩埋在心底的异样情愫。一直,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念起那家叫做donde voy的书店。里面一首齐豫的歌,牵动了我对往日的回忆,萦绕着他们两人曾经的眷恋。

而,那只是约两个月前的事情,却因着“离婚”,仿若隔世之久。。。。。。

提着大袋小袋,我艰难地爬上小坡,转个弯,露出的古色古香小书店倍感亲切。

用肘部撞开门,铃儿清脆响起,我喊道:“钟点工来了!”

小小的书店空间,木地板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一身花格子衫和牛仔裤的黎若磊站在书堆中间,抬起头:“钟点工是什么?”

我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哪知22世纪连钟点工岗位都取消了。“苦力,就是苦力的美称。”我打哈哈,放下手提的重物,左右揉揉双肩。

他跨过几簇小书堆,走过来翻开我提来的袋子:“你带这些做什么?”

“中午饭的材料啊。”准确说,是中午专门为狐狸准备的毒饭。

“你怎么知道我们喜欢吃什么?材料我们跟附近的商店联系好了,他们一早已经送到。”

就知道他心眼比常人多,我早备有应付之策,笑嘻嘻道:“没事。我备的都是些佐料,让你们尝尝我家乡菜肴的正宗口味。”

“你家乡?中东?”他打量我上下, “我孤陋寡闻,如今才知你是阿拉伯的名厨啊。那肯定是要尝尝的了。”

我不得不再骂刘薇的老祖宗,为何非要在中东投胎呢。这可好,阿拉伯名厨?阿拉伯人民主食是什么,我一概不知。。。。。。“我做的是家里的特色小菜,跟本国的菜不太一样。”

“哦。没问题,你做完再说。”说着他望望表,“现在正好是十点,给两个小时你做午饭,够不够?”

“那书?”

“于凡中午才能过来,我们吃完午饭再分工。所以约你十点。”

我听到这,是有点好奇,这对难兄难弟有不一起行动的时候,问:“你不跟他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他反问。

“你跟他整天在一起啊。”

他讶然,瞪住我:“你以为我们两人是什么?”

接到这问话,我不由地勾起了坏坏的笑意:“你说是什么呢?”

他浏过我脸上的笑,勾起食指:“我告诉你是什么。”

我反射性地靠近一点。他蓦地伏到我左耳边,咬道:“我们只喜欢女人。”他口里吹拂的热气直接绕上我的耳郭,漫到我半边脸。

我忽地跳开,手掌磨蹭发红的脸部,咬起牙:“黎若磊,你知不知道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