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怕,是二婶怕吧?

她这次又是为她出头来了。

齐君昀微微一笑,拿起茶杯就着杯口浅饮了一口,放下淡道,“母亲不必多虑,有些绝望过了头的人,比一般人要懂得忠诚与报恩多了,也比没经什么事就受了好,还觉得理所当然的人更懂得把握机会,还有感恩。”

齐君昀这时看向了母亲,温和地与她道,“这也是成就他们自己本身的特质,娘,孩儿不就是如此?有时孩儿想国公府的败落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至少让我懂得了祖母跟您对我有多重要,也让孩儿知道必须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方才能护着你们,护着我们的家…”

他不是天生就懂得谋算的,也不是天生就有那杀伐决断,拿得起放得下的能力,如若不是这一路对父亲的失望,看到了她掩在冷漠脸孔后对他的万般关爱,又从云端跌落的过程中看到了国公府的未来,他怎么会成为如今的国公府长公子?

国公夫人一看他拿自己作比,良久都没有说话。

齐君昀在看到她颤抖的手后,伸手握住了她,双手握着了她的手,察觉到她的手还是依然冰凉后,他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拿了过来放到手里握着轻轻地搓了搓。

“娘,孩儿这辈子能做的就是跟你的媳妇孙子陪着你终老,让您的后代世代供奉您,更多的孩儿也给不了了,抱歉。”齐君昀握着手中总是暖和不了的凉手,看着他的母亲难掩怜爱地道。

国公府是对不住她的。

而他身为她的儿子,能给她的只能是国公府的这片天地,他给不了她一个能暖她心,半夜能听她说话的身边人,也给不了放她出府,回到她长大的故乡的自由。

“这就够了。”国公夫人淡淡道,这时候一串长泪滑过了她终年淡漠没有表情的脸颊,掉到了她的膝盖上。

这就够了。

她曾经以为她这一生什么也不会有,没有人会爱她,也没有人会为她着想,她只能一个人度过她自己一个人的一辈子,踽踽独行,一辈子说话给自己听。

而她想要的,现在都有了。

儿子一直是爱她的,不比她爱他的少。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先更吧。

关于给五娘子和六娘子的婚事肯定是我制造出来的小说安排,但也不乏生活来源,五娘子跟六娘子这样年轻时候激进闹腾,后来见好就收取得了成就的女性也是有的。

不过运气也重要,遇到的人也很重要,就像五娘子跟六娘子遇到了贵人,有些绝望的人也遇到了扶他们一把的人一样。

人世百态,我写的也只是其中的一种,不敢以偏概全,觉得不妥的就当个个例看看就是了。

这天午膳后,国公夫人看着靠在她肩上打盹的小姑娘,用手梳轻柔地梳理着她浓密黑长的头发,轻声问她,“为何是你齐家哥哥应的事,不跟二婶说明了?”

谢慧齐本来昏昏欲睡,听了这话就睁开了眼。

尔后,她看着国公夫人笑了,笑得就像那烈日之下迎光盛开的鲜花。

“笑什么?”国公夫人忍不住看着她。

“嗯…”谢慧齐想了想,道,“因为我跟他,是这样的…”

她伸出两个拇指对着鞠了下躬,示意他们是一对,“他做的事,就是我做的事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说了,你二婶就不会为难你了。”

“说了,二婶就会觉得委屈了,觉得哥哥为难她…”谢慧齐笑了起来,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蛋,笑道,“捏我两把,她发了火,也就没脾气了。”

很多事不要把人逼得太紧了,逼得紧了,适得其反。

这一家子嘴已经不饶人了,再事不饶人,她花了很多力气才营造出来的轻松氛围怕也维持不了太久。

“所以你就当那受气包?”

“伯娘您哪的话…”谢慧齐亲昵地在她肩头揉了揉头,打了个哈欠,“我不觉得我是受气包,二婶捏我捏得狠了,她回过头就觉得愧疚,一定想着要在哪里给我补回来,您就等着看,过不了几天,她就要给我好东西了。”

说罢,她看着门外那太阳猛烈,亮得炽白的天空,轻声道,“二婶是个好人,对祖母也好,对您也好,她心里都是尊着敬着的,因着你们喜爱我,她也把我当了家人,伯娘,我也把她当了家人,我不觉得我在受气,我知道她的好…”

她那么孤独,一生最想得的得不了,二老爷一生对她寡情寡义,她心中不知藏着多少伤痕,现在的国公府已经是她最后的避难所了,她就老太君和国公夫人这几个真正的亲人,可她这个小姑娘作为外来者进来了,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因着老太君和国公夫人接受她,所以她也接受了她…

本来她可以给她无数刁难的。

可她就是气不过,掐她两把,回头还愧疚万分。

国公府的二夫人啊,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有时候想想,命运有时候确实也待她不薄,她真心以待的人,总是愿意真心待她。

谢慧齐想着就笑了,转过头看着国公夫人微笑道,“我很高兴您的儿子愿意接我进来,多给了我几个家人,我知道您也是真心疼爱我的。”

若不是疼爱她,怎么会替她为难。

国公夫人缓缓地摸着她的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小姑娘都靠着她的肩头睡着了,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啊,心里是个通透的,她看得明白呐。

可那通透之人因看淡难免薄情,可这一个,却是个只让自己眼睛里存下那好的——她不是无知,只是向光而已。

她只是个让自己活在阳光里的人,也许老天给她的磨难不会比别人少一点,可她在其中得到的笑脸,想来至少也会比别人多几个吧?

但愿老天不会再薄待她,不再薄待国公府。

国公府该走的人已经走了几年了,那笼罩在这府里上空的阴霾,也该真正的退散了。

下午在青阳院的谢慧齐被二夫人捉了个活口,让她帮她去算这个月要花的月银,谢慧齐一见形势不妙,眼睛下意识就往外瞥,心中琢磨着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出去躲一下。

二夫人见她眼珠子一动,当即就冷笑,“瞧什么瞧,我看你是想长出翅膀来,飞出这青阳院了!”

谢慧齐朝老太君身边靠去。

老太君一见,就瞪二媳妇,“你自个儿的事,凭什么让她做?”

二夫人冷哼一声,“凭什么?就凭她是个最小的,没让她站着伺候咱们吃三年饭那是我们家的人仁善!”

“你这坏心肠,也就你有这坏心眼了,我才不是那种恶老婆子…”齐老太君指着二媳妇就骂,“你当年进来我都没让你站这么久,你竟然让我小孙媳妇站这般久,大儿媳,这没良心的欺负你媳妇,你给我打她!”

国公夫人见她们又胡闹了起来,眉眼动都没动一下,淡淡道,“慧慧,你不是要去你的东堂做事?现在去罢。”

说着见二弟妹瞪眼睛,又朝她淡道,“你若是算不来了,就把帐册搬到青阳院来,我帮你算着点,你来了也好,跟我说会儿话。”

齐老太君一听不满了,“我让你陪我说说话,你怎么不愿意?跟这个没良心的说话你就愿意了?白养着你了,白心疼你了!”

这时候老太君就缠着国公夫人指责了起来,谢慧齐给她弯腰行礼说去东堂她也只是挥挥手,满脸的气愤看着国公夫人,“我知道你看我这个死老太婆这么多年早看烦了,你不愿意陪我,我也不愿意你呆在我的身边,你走,你走…”

谢慧齐走到门边还能听到老太君骂国公夫人的声音,笑着摇头走了。

这老小孩可别让她逮着国公夫人跟二夫人的什么空子了,一逮着了,能说小半个时辰她们的不是。

若是国公夫人一个人在还好,老太太说累了就会觉得没趣就会歇着,可二夫人一在,二夫人可是个会回嘴的,这一老一中年主母,就着几句话翻来覆去能吵半天。

天天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谢慧齐带着小麦她们一到东堂坐下,还没跟小麦她们说话,就听外边的仆人报张家的姑娘们来了。

“怎么来这了?”谢慧齐把刚拿到手的邸报放下,纳闷了。

“许是路上看到您,就跟着来了。”小红掩嘴笑道。

那张家的几个姑娘太活泼了,老祖宗最喜欢她们的人看她们半天都要赶她们,天天叽叽喳喳的话比谁都要多。

见丫鬟偷笑,谢慧齐也哑然失笑。

“让她们进来吧。”

张家三个妞一进来,就异口同声地给谢慧齐福身,“给姑娘请安!”

“过来坐。”谢慧齐笑着招呼她们。

三个妞也不扭捏,嬉嬉笑笑着就跑了过来了。

“听说昨晚送上来的荷叶饭是你们亲手做的?”谢慧齐笑着问她们。

她一问,二妞三妞齐齐看向大妞,笑嘻嘻欢快地看着大姐让她说。

“是我们做的,我们就这个做得好,想讨好一下老祖宗她们…”大妞挨近谢慧齐,狡黠的眼睛一眨一眨,“好姑娘,我们做得好不好?”

“好。”谢慧齐哭笑不得,“你要是对着那些书生们有这贤惠,我就不用担心无颜见你们父亲了。”

“哎呀,”二妞这时候张口了,一脸的无所谓,“姑娘没什么的,他们看不上我们也没关系,这找夫郎要找彼此中意的才好,姑娘,老祖宗喜欢我们做的荷叶饭吗?”

二妞也凑了上来。

三妞也眨巴着眼睛把头也挨了过来。

看着三个头挨在一起的姑娘,谢慧齐一个个敲了过去,笑得无奈至极,“好了,老祖宗喜欢极了,老祖宗还说你们怪可怜的,让我多费费心为你们找个好婆家。”

“好婆家先不要紧,老祖宗喜欢才是最要紧的…”大妞不以为然一挥手,笑着道。

二妞三妞不断地点头应和。

对,讨好老祖宗才是最要紧的。

老祖宗可是让她们留在府里,赏她们饭吃,给她们屋子住的主子,一定得伺候好了不让她讨厌。

谢慧齐失笑,摇摇头,也不管先前要做的事了,把楚夫人说的那几个穷先生给她们说道了起来,“我这里有几个穷先生,是真穷,不过呢有一点好,就是他们都已经是进士了,都是翰林院的编修,前途么,也是有的…”

其实还有一个是鳏夫,但楚易氏说她夫君非常推崇这个人,说是东南大名士的关门弟子,才学非同小可,但就是运道不好,家里给定的妻子是个药罐子,其父母走后,家财就全花在了为妻子治病身上,他也是悉心照顾,但在几年前,其妻还是走了。

他年少成名,但一直拖到妻子病故才进京赶考,三年前及第后因没钱财打点也没个好名次,但还是靠真材实学进了翰林院。

现在年龄算起来也颇大了,二十有六。

但因为楚状元非常推崇之故,长公子都跟她提过几句,让她费点心为这人找个妻子…

府里的姑娘们谢慧齐不是没想过,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先问问这张家的妞儿们的好。

要是她们有不嫌弃的,想来依长公子都觉得可以的男人见到她们,也可能会喜欢她们特别的好…

谢慧齐就给她们细细地说道起这个叫姜皓篱的人来了。

三个妞听完,二妞三妞不说话,又眨巴着眼睛看向了大妞。

大妞偏头想了想,咬牙道,“那偶遇呗,姑娘你说行不行?”

谢慧齐见她还说偶遇,笑了…

“那你们可得给我打扮得好看些,可不能再给我插着腰说太好笑了!”谢慧齐支着头笑了起来。

想着这几个鬼丫头鬼灵精怪的那些事,越想越好笑。

张家的三个妞这时候也是大笑了起来,三妞把头凑过来跟谢慧齐亲昵地道,“是太好笑了,姑娘你们不知道,大家都装傻子,好像都不知道是来相亲的,我现在就觉得想笑,那个姜大人不知道会不会也被我们吓走,不过吓走了也不要紧,可别吓坏了,吓得路都不会走,那就是我们姐妹几个的罪过了。”

“是,是…”二妞一想那几个被她们吓得拔腿就跑,还摔了好几跤的人的惨状,也是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声,还合着双掌对着空气拜了拜,“真是罪过,罪过,太大的罪过了。”

大妞作为大姐这时候特别有大姐风范地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都别笑了,还让不让姑娘为我们作媒了?”

说罢自己也觉得乐,拍着桌子就跟谢慧齐道,“姑娘您是不知道,那次在花园里偶遇的那个什么韦才子,他跑路不带看路的,撞上了园里施粪的桶子,撞的那一身…哎哟我的亲娘诶,他回去不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姑娘,您说这事好不好笑,实在太好笑了!我跟老祖宗说的时候,老祖宗笑得肚子疼,不得不赶我们走呢…”

谢慧齐听了哭笑不得,头疼得恨不能现在就赶她们走。

张大人这生的都什么女儿啊。

谢慧齐是着实喜欢她们。

“你们啊,在家不管什么性子,见着了客人要收着点。”谢慧齐笑着道。

“我们阿娘也老说…”

谢慧齐想起那个在临走前可怜巴巴朝她拜托了又拜托,还想跟她磕头的张夫人也是无奈。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夫人为了她这几个完全不像她那般柔弱的女儿也是操碎了心呐…

可张大人一甩手,就把麻烦丢给了她。

这两夫妻也不知道是怎么成的婚事,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居然生了两对三胞胎,还有一对双胞胎。

“看你们,把我逼得都快成老太婆了…”谢慧齐笑着摇头,朝她们道,“偶遇就偶遇吧,不过这一次我打算让长公子请这些书生们一道来府里喝小酒,书院里那几个没来过的先生也要来,还有国公府的一些属臣也会来,都是身上没婚事的,你们多看看,有中意的跟我说,我看能不能成。”

“多谢姑娘。”三个妞一听,欢天喜地又要给谢慧齐砸头,谢慧齐忙拦了她们,可怕她们把头给磕坏了。

红豆他们的婚事就定在八月八,周围已经提前去了谢家小宅准备喜堂去了,红豆就要成婚了,谢慧齐给国子监去了信,让照顾他们的蔡婆子跟红豆先回来帮红豆准备婚事最后的东西。

蔡婆子带着阿菊回了,给红豆叠喜被的时候眼圈都红了,“看着她长大的,眼看没几年就长这么大了。”

而阿菊正坐在凳子上摇晃着腿,在吃着她家姑娘给她的糖,无忧无虑得很。

蔡婆子看着她根本不为红豆的婚事所动,红着眼睛问他们家姑娘,“阿菊以后可怎么办啊?”

什么事都不懂,一天只管吃喝拉撒睡,所幸还知道要伺候主子。

红豆是嫁出去了,可眼前这么个拙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谢慧齐还没回答,阿菊听了婆婆的话就已经开了口,跟蔡婆子道,“婆婆不要担心我的,大郎跟二郎说等他们出息了,就给我找个好的,给我找不到好的我也是谢家人,他们会养我一辈子的,等我老了…”

阿菊拍拍自己的胸,跟蔡婆子道,“我以后就是你了,你怎么照顾姑娘大郎二郎的,我老了就怎么照顾他们,你放心。”

说着又朝她家姑娘看去,问她家姑娘,“姑娘,现在有我要做的事没?”

看到她家姑娘摇头,她就又收回眼睛继续专心地舔她的糖去了。

蔡婆子的眼更红了。

阿菊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可还是没开窍,人又长得矮胖不好看,以后确实也只有主家能养她终老了。

蔡婆子自己是当时瞎了眼,选了谢侯府的一个小管事嫁了过去,哪想那小管事又爱喝酒又爱赌钱,差点把她打死,她肚里的孩子也让他打没了,最后那人喝多了酒走了夜路摔进了河里死了,她从此就没再想着再嫁过了…

可阿菊连嫁都没嫁过,嫁人的滋味都不懂啊。

“唉,只能大郎他们养着了,等我死了,我就把我攒的那几个子留给她。”蔡婆子把喜被叠好,又叠喜帕,朝坐在一边的谢慧齐红着眼睛唠叨道。

“再看看…”谢慧齐不是没为阿菊想过,只是没合适的,找不到,那就只能再看看,“要看缘份的,缘份到了就好了。”

“唉,那就再看看。”蔡婆子知道他们家姑娘是个不轻易放弃的,就是没存希望,还是点了头。

红豆这时候从青阳院端了姑娘的汤过来,一进门就道,“姑娘,老祖宗让你喝的。”

谢慧齐无奈,接过那碗就喝。

那碗冒着浓浓的香气,阿菊看着还舔了舔嘴。

“姑娘的你也馋…”红豆看了就捏阿菊的鼻子。

“就是姑娘的,我才好馋…”姑娘吃的都是最好吃的,阿菊傻笑着道。

“给你钱去买。”红豆逗她,真拿出了一个铜钱。

阿菊立马笑着拿了过来,小心地收进荷包。

“收着给二郎买糖啊?”

“是的呢,不过老太君快到寿辰了,我想攒点钱给府里的老太君随点礼。”阿菊有模有样地道。

红豆哭笑不得,“老太君的寿辰要我们一个下人随礼?你脑子坏得不行了,阿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