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得把咱们的庄子看好吧。”谢慧齐继续磨。

齐君昀干脆转过身,把她拉下了池子,在她的惊呼声中把手指点到她的唇上:“嘘…”

“可是…”谢慧齐咬着嘴。

“不是不让你出去,”虽已疲惫至极,但齐君昀还是不想对她冷脸,他疼她惯了,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现在外面奔走的百姓太多,人心浮动,什么事都会出,我又挪不开空来陪着你,府里的护卫最近我也打算派一半出去守着庄子,你那里我也会派几个得力的过去,他们会跟当地官府配合好的,你只管放心。”

谢慧齐一听,也就知道这事他是做了主去了,知道他管了,她也不缠着他磨了。

虽说她这次过去,也是想看看山里作物的情况,好决定下一步要种什么。

毕竟土地的事,亲眼看到心里才有数。

但现在也只能留着山庄那边连土带作物送过来让她过目,与她解说了。

想想,府里老的老,少的少,外面还有一堆的事务等着她,她离开十日,府中也是不便,确也是不怎么脱得开身。

“我知道了。”她也不挣扎,把身上的湿衣服给解了,靠在他身上给他洗头。

齐君昀抬了眼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并无不甘愿,低头亲了亲她的嘴。

夫妻多年,他是知道她的。

她只要觉得给人添了麻烦的事,是绝不会去做的。

“小姑娘,”许是太疲惫了,齐君昀有些事也不想瞒着她,与其他终日防备着,也不如与她说一说实情,“国师说你最近有一大劫,是生死劫…”

谢慧齐愣了。

齐国公此时的眼里全是腥红的丝血,连喉咙透着沙哑,“不是不放你出去,只是我实在不放心。”

说着,便把她抱紧了,在她耳边轻叹了口气。

他缺不了她,这府里的老老少少更是少不了她,她若是出了事,这样年来国公府的好光景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带着她好不容易把这个府里撑起来了,他不可能看着它再倒下去。

“我知道了。”不知为何,谢慧齐被他说得心酸了起来。

对国师的话,她惊愣之后也坦然了起来,其实她在这一两年里也隐隐有种感觉,可能也是因为她动的手太多了,也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她来到这世道二十多年了,也就这一两年,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

“你不能有事。”

当晚,在身边的人睡过去之后,她却一点困意也无。

她对国师的话并不惊讶,可并不代表她不在意,她现在怕死得很。

孩子还小,弟弟们未归,家里还有两个确实需要精心照顾的老母亲,睡在身边,宠爱了她快近十年的丈夫更需要她的陪伴。

如若是生死劫,她死了,他们怎么办?

她舍不下他们。

来这世这么久了,谢慧齐头一次感觉到这么害怕,之前她还想她不怕报应,可现在这话经由人的嘴落了音,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怖。

也是因为如此,她也才明白为何他对她的出行越管越严,即便是去道观上个香,也是得由他带着她去。

谢慧齐想了半宿,想得头都疼了,黑暗中她回过头去看他的脸,没有月光的夜晚,只能看清他模糊的轮廓,但不需闭眼,她都能清楚描绘出他的样子来。

就是孩子都这么大了,她也能清晰从他身上感觉出他对她的感情来--她不是真正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她知道,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把她当一辈子的妻子来爱的。

她知道哪怕她再多活十世,恐也难找出性情如此坚韧高洁的男人来与她相伴一生。

就是因为这份感情的珍贵,也就更让她舍不得。

想想,现在她拥有的所有的一切,居然没有一样是她舍得的。

原来,她也够贪婪的。

黑暗中,一直以为自己看得开的谢慧齐自嘲地翘起了嘴角,合上了沉重不堪的双眼。

怕,她实在是怕啊。

国师听过几日进宫的国公夫人想顺道拜见他后,他模糊一笑,朝来跟他说话的齐国公颔了下首。

齐国公也点了下头,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带着尾随的公公走了。

他走后,国师依阳在亭中打坐,直到老家人提着茶壶蹒跚而来,他方才睁开眼。

“喝口茶吧。”老家人把粗茶倒了出来,放到他手里。

“你跟齐国公送句话去,让他夫人给我带点吃的来。”打完坐的国师突然想起了这事,当时都忘了跟齐国公说了。

“好,我等会差人去说。”

“嗯。”国师把一碗粗茶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都这么多年了,他师弟煮茶依旧能把茶煮得跟毒药一样难喝,几十年的手艺一天都没变过,不容易。

国师最近在宫里日子过得甚是轻快,自从皇帝跟他求了药,能多活些年头后,这时间在于他就更是弹指一灰间了。

老家人知道他的心情好,就又给他多倒了一碗茶。

国师瞥他一眼,没再去接这碗茶了。

老家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谢慧齐应了梨妃之请进了宫来,带着小金珠跟梨妃说了小半天的话,末了去了趟东宫,跟若桑用了午膳,就又回了梨妃宫,把小金珠和小麦小绿她们留了下来,打算只带小红去。

她半路已是嘱咐了小金珠陪梨妃娘娘一会,小金珠照顾两位祖母已颇有心得,再照顾一位,对于爱照顾人来说的小金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且她也喜欢这位身上带着甜香味的梨妃娘娘的,所以在谢慧齐朝梨妃告退,说要去拜见国师大人后,小金珠也只朝她阿娘挥了挥小手,道,“你去罢,阿娘,我会乖乖的。”

梨妃抱着小金珠就没挪动过手,这时候也是朝谢慧齐温柔道,“去罢,孩子我定会替她好好看着的。”

她是真没想到,齐国公夫人会放心把他们家的小金珠交到她手里。

哪怕是多带半个时辰,于她来说都是好的。

宫里的孩子,即便是她有心想抱,那生他们的娘也没一个会答应的,现在能抱到手,她是不可能让孩子在她手里出事的。

谢慧齐听了微笑点头,福了身就告退下去了。

她出了梨妃宫,国师的老家人就在宫门前候着她了。

再见到他,老人家的腰比之前更驼了。

谢慧齐走了几步,见他跟在她身后,便顿住了步子,等他走上来跟她齐肩了才继续提步。

“国师和您在宫里住得惯吗?”谢慧齐开了口。

“他住得好,在哪都住得好。”老家人问了话,头往后看,直往小红手上提着的篮子看,鼻子还嗅了嗅,“小姑娘啊,我好像闻到了桂花酒的味道…”

谢慧齐笑了起来,“是前年酿的桂花酒,还没两个年头呢,不过也好,不醉人,温一温当果酒喝再好不过。”

“那你捎了几瓶来?”

“两瓶。”

“哦。”老家人不走了,等到小红近了,他掀开篮盖,把他的那瓶拿了出来,藏到了袖中,方才提步。

等快要到国师的地方了,老家人扔下句“你等等我”,就去藏酒了,没几个眨眼间就把酒藏好了出来,还不忘告诫谢慧齐,“你就说你只带了一瓶来。”

这样的话,他还可以蹭点他师哥的喝。

国师在秋意阁的亭子里见到了谢慧齐,也没理会谢慧齐的行礼,任由她欠腰,也随她自己起,他不管这些事,只管接过篮子,自行把碗拿了出来,见到还有酒,鼻子抽了抽,那稚嫩的脸上还扬起了笑,那平淡无奇也因这抹笑变得耀眼了起来。

“唔…”见他打开酒瓶就喝,老家人就把他的那个小酒杯递了过来。

国师瞥他一眼。

老家人默默地把酒杯收了回去。

国师这才慢悠悠地抿起了酒来,一口抿完,捏了颗油炸花生送进了口里细细咀嚼,当下眼睛就眯了起来。

惬意,实在是太惬意了。

谢慧齐在旁拣了个他对面的石凳坐了下来,嘴角全是笑。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在十点左右。

国师与他的老家人想来也是活了甚久了,但就是老家人是驼着背的,谢慧齐在他身上也看不到沉暮之气,而颜如少年的国师就更是洁白透明得不像沾染尘世的世俗中人。

这与她之前认为的活得越久,身上越是古板,还透着腐朽酸气的老人印象是不相符的。

知道他们的不凡,谢慧齐也没抱什么侥幸心理,遂在他们前面也没有太多的惴惴不安,也算是比较平静。

坦然又浑身充满祥瑞之气的人,身上是没什么惊骇之气的。

国师觉得这个小姑娘强,也就强在这点。

不过,这个小姑娘落在了齐国公府,是把运数带到了齐国公府身上,倒也确实折了她不少的福气。

不过于她的子孙后代的福气来说,她折的这点福气也不算什么了。

燕帝让他的江山命数皆变,于温家皇族来说是灭顶之灾,于有些人家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开始。

而于他来说,燕帝多活八年十年,百姓就不用受在他突然驾崩之后的苦楚,等到这天灾过了燕帝再亡,于天下,于百姓都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温家气数快要尽了,国师看着眼前唯一的那个变数,心道她如若开口求个保全己身的方法,他若是给了,是不是也算是天命所为?

她没事是最好的,有她在齐国公府镇着,到时候那十年的灾祸也就可完全避免过去了,天下也无需大变才能过渡。

苍茫大地上那些命如蝼蚁的百姓们也就可以少死些了,有着他们的繁衍,贫瘠的土地才能长出旺盛的生命来。

国师友善的眼神让谢慧齐的心又放松了些,她确是来问事的,国师和善,对于她来说也就好张口得多了。

“道长,今日我来也是有事想求教您的。”

“不知…”

“说。”

谢慧齐话还没说完,国师就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问问,您所说的我的生死劫是在何方,何时…”谢慧齐出了口。

来之前,国公爷已是与她所说过了,秋意阁只要国师示意可说那就可以开口,无需担心隔墙有耳。

齐君昀让妻子来走这一趟也是想看看她能不能从国师嘴里知道更多的详情,他是问不到了,看国师会不会看在她给他亲手做的那些吃食的份上,多告知她一点。

他让她但说无妨,谢慧齐也是问得直接。

“老道能告知你的,就是此生死劫已是不远了,再远也远不过明年年底,就这一两年之间的事了。”国师看着她柔和的眉眼,心里寻思着能给她避灾的东西。

“那是何劫,道长能不能…”

“生死劫。”

“可是会见血?”

国师听着,眼光一闪,又闭上了眼。

“等会,不急,你喝喝茶。”站在亭子一角的老家人又走了过来,倒了他煮的粗茶。

满是苦涩味道的茶一入口,谢慧齐心里的那点焦虑就又散开了。

不急,没什么好急的,该来的总会来的。

国师再睁开眼,对着谢慧齐就是摇头,“老道不知,只知你这一次凶险无比,非生即死。”

这说了还是等于没说一样,谢慧齐苦笑了起来。

“不过,老道算到你命中有三子一女,”国师说着,把手放到了桌上,“来。”

谢慧齐又是一愣,把手放到了桌上。

国师探了脉,只片刻就把手挪了开去,直视着谢慧齐朝她平静地道,“告诉你家齐国公还是要多加注意,老道刚才只算出来,你这次如若不是生,那么就是一尸两命。”

谢慧齐当下就站了起来,把手放在肚子上,心绪如潮,连呼吸都重了。

良久,她哑着嗓子艰难地道,“道长,多久了?一个月出头一点?”

“如国公夫人所言。”国师点头,随即,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了。”

她也该走了。

再不走,等皇帝过来,她就不好走了。

“多谢国师,那妾身走了。”见他送客,谢慧齐勉强地笑着朝他一福身,转身有些魂不守舍地走了。

在门口的时候,她脚下一个踉跄,如若不是身边服侍的人扶住了她,她恐会摔下去。

老家人见那差点摔倒的小姑娘一被扶起,一脸的惊骇害怕拍着自己的胸口,那种激动就是他隔得远远的看了,也能清楚看到她的担心。

“那小姑娘吓着了。”老家人站到他身边慢慢地把她带来的吃物收进篮子,嘴里淡淡地道。

“嗯。”多条命在身,就看她能不能因着这条命捱过来了。

国师应得很是漫不经心,老家人陪了他大半个甲子,早已能从他的口气里捉到一些意味出来了,“她这劫很凶险?”

“生死劫。”国师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到了他身上,再次重申。

非生即死,能不凶险?

说来,他也不想她出事。

他厌倦了看着这块土地上那些无辜懵懂的苍生遭受天地放诸在他们身上的种种大劫,一生之中苦难总是多于平顺。

他活着的时候,只想看着他们多过几年好日子。

一出国师的地方,谢慧齐就恢复了平静,宫门前有太监在候着她,她跟着去了梨妃宫。

梨妃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留了她喝茶。

谢慧齐见她跟小金珠玩得甚好,进来的时候,小金珠正在教她翻绳子的游戏,见此,她也不好就此告别,按捺住性子,微笑着坐了半会,等到小金珠主动跟梨妃娘娘拜别的时候,她才提出告辞。

梨妃又送了她到宫门口,“下次有空就来,想来就朝我送句话就行。”

她知道她进宫来主要是看东宫那位的,但就是利用她,梨妃也心甘情愿帮她这一把。

“多谢您。”谢慧齐也很是感激她。

现在梨妃主掌后宫,有了她的话,她进出宫里也方便,若桑那不定有什么事,多个人帮,多条后退总是好的。

“多谢您。”小金珠一听母亲感激的口气,也在旁很是羞涩地朝梨妃道了一句感谢。

“诶。”梨妃听到她娇脆的话语,满心满眼都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