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她什么事?”

“照顾皇长孙?”齐君昀淡淡地道。

“朕就不能照顾他了?”皇帝撑着龙椅,慢慢地坐正了起来。

“呼…”齐君昀这时候轻吐了口气,上了殿阶。

这时候,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紧张地提起了手中的刀。

皇帝阴戾地朝他们看了一眼,这时候,皇帝身边幸存下来的公公赶紧朝他们摇头,这些侍卫迅速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候,齐君昀已经走到了龙椅处,在皇帝的龙椅旁边盘腿坐了下来。

“给齐国公端盘炭火过来…”皇帝突然喊。

“是。”服侍的公公赶紧尖声叫道,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地去搬炭盆去了。

齐君昀这时候开了口,他看着皇帝脚边那垂着的龙袍下角,“姑父还记得当年太子生下来时,我姑姑是什么样子的?”

皇帝没吭声。

“我妻子给我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女人啊,不管她以后是好是坏,都是要与我过一生的人…”太监喘着气端了炭盆上来,齐君昀接过他手中的火盆,放到了身前,在火上搓了搓手,接着道,“姑父,您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

皇帝撑着椅面,慢慢地坐了下来,太监见着,忙把龙椅上的毛皮子拉了下来,垫到了他的屁股下,这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也伸到了炭盆上,烤着他冰冷了许久的手。

“我祖母第一见次太子回来,她还是高兴的,她说姑姑也很高兴,只是,第二次从宫里回来,她就不高兴了,那次她还跟我说,让我以后对太子好点…”齐君昀接着淡淡道,“您还记得,那个时候您是…”

“那一次,是我打了你姑姑,”皇帝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嘴角也冷冷地翘了起来,“你姑姑说她就是死都不愿意给朕生孩子,好,她不愿意生?朕还稀罕了不成?”

所以,他不把她生的孩子当他的孩子看,看她如何?

他那个时候,还想等着她跟他求饶。

可她直到死,也没求他。

他跟太子,这么多年,也就爱恨交织地过来了。

他早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小皇后生的儿子亲近了。

可是,这不并代表他不疼皇长孙!

“朕也曾想过要跟你姑姑过一生,”皇帝盯着炭火盆里那烧得红热的炭心,抿着嘴一脸的阴戾,“可她不想,朕又能如何?朕不把太子当太子,她又何尝帮太子当她的孩子过?”

他当然炽爱她的心,何尝比眼前这红热的炭心少过几分热度?可她甚至都不愿意为她的孩子低一次头,她自己都不心疼她的孩子,那还让他来心疼不成?

她宁肯死也要离开他,不愿意在他身边过度日如年的日子,那他为何不成全了她?

难道让她认为他非他不可吗?

“自此以后,”齐君昀接过话,依旧淡淡地道,“太子就是我家管的了,许是国公府管得太多了,您也看我不顺眼了罢。”

“呵,”皇帝嘲讽地笑出了声音来,“你当朕真不疼太子?我要是不把他当儿子,你能进皇宫跟着他念书,能把学士阁当你自家的书房用?”

“可是,最后想杀太子的,也是您不是?”齐君昀这时候抬起了脸,看着皇帝平静地道,“所以,太子敬您爱您,却也怕您,若桑不过是想当年国公府给了太子一席庇佑之地,也想替她儿子求一次罢了。”

“求你难道不行?”皇帝讥俏地翘了翘嘴。

齐君昀看着炭火,沉默了一会,随即也是笑了笑,摇了摇头,口气依旧不愠不火,透着无穷的凉薄,“许是若桑也是看穿了,国公府的男人不可靠,只有国公府的女人才最终承了国公府的家风。”

若桑想来也不是不信他,只是,她不信在权利面前站着的男人。

如皇帝,亦如他。

“去罢…”皇帝突然想起了那个护了太子一生的齐老太君,那个老太婆最恨进宫,却也会为了给太子出头,哭到宫中来求他对太子好一点。

要是小皇后像了她爱哭的娘一样,能对他多哭哭,也许,他的心也早就被她哭软了。

可她不像她娘,却像足了她那铁骨铮铮一生的父亲,一生从未真正为他低下过一次头。

“嗯,大总管,劳你去门边给我的侍卫送句话,让他送东宫里的人去趟国公府…”齐君昀朝下面的内侍说了句话,又回过头在炭火搓了搓手,他看了看脸色暗淡阴戾的皇帝一眼,淡道,“皇上,让我再跟您多说会罢。”

皇帝拉拢了身上的披风,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

说说话?

也好。

也有好多年,没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了。

他是该说说了。

若桑吞了太医给的那把强心的药,上了轿子。

温尊跟着她的轿子在雪地里一脚一脚地踩着,若桑好几次掀开窗帘,看着不愿意坐雪橇陪着她的皇长孙,几次都笑了出来。

冰天雪地里,他不在,至少他们的孩儿还陪着她。

进了国公街,若桑看着在雪地里也被掩去了所有繁华的国公府,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漫天的飞雪还在下着,但至少这处被掩盖了所有一切的地方,还藏有她的一丁点希望。

齐容氏在国公府的门口迎了若桑。

若桑朝儿子看去,见皇长孙想也不想地跪在雪地里,给老国公夫人磕头的时候,她闭上了眼,忍住了眼里的眼泪。

她啊,这一生,当真是喜极,也悲极。

喜极遇上了心爱的人,生了他们的孩子,悲极她穷其一生,所有最爱的,她都不能长久拥有。

她还当她能陪太子死去,却没想到,她这次,是要走在他前面了。

谢慧齐在青阳院的暖阁里,这时候已是硬是半坐起了身,靠在了炕头,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只是,等到若桑被抬进来后,她看着那不复艳丽,脸上只余一片青黑的女人,她闭着眼睛,眼泪止不住的流。

“嘟嘟给您请安了。”温尊快一步走到了炕前,朝她磕了个头。

“您快快请起。”国公府的婆子赶紧扶了额头一片红肿的皇长孙起来。

“老夫人…”被扶着坐到了炕边软椅上的若桑这时候朝老国公夫人看去。

齐容氏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颔了颔首,带了下人出了暖阁。

“你怎么样了?”若桑倾过身,朝谢慧齐关心地问了一句,又勉强用着身上的那点力气扯出了身上的帕子,给谢慧齐的脸上拭泪。

谢慧齐睁开眼,抽抽鼻子也是笑了,“没事,好得很。”

“那就好。”若桑点头。

这就好,没事就好。

国公夫人跟她不一样,她啊,是怎么给自己挣命,老天从来都不成全她,可国公夫人要的,老天都是给的。

这是她得不来的,她是真羡慕她呢。

“这次来,是来跟你道别的…”若桑看着她微笑着道,“还有,最主要的是,来求你一点事的。”

“啊…”谢慧齐睁开眼看了看房顶,眨掉了眼睛里的眼泪,长长地吸了口气,方才回头看着她笑着点头,“好。”

好,只要她求,她就答应。

全都答应。

“我也是没想,”若桑也是笑了起来,真正地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走在太子面前,你也知道,太子跟我是一起长大的,宫里没人疼他的时候,我疼他,宫里没有人爱我的时候,他爱我,我曾跟他说,我这一辈子啊,就是当个卑贱的小宫女也是要死皮赖脸看他一辈子,哪怕一年只看一眼呢,也是行的,只是没想成,我的这一辈子啊还是短了些…”

若桑看她说到这,谢慧齐已是满脸的泪,她轻叹了口气,也是为自己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人呐,真是越想有什么,就越得不到。

她也没什么办法啊。

“太子回来后,”若桑心口疼,但她这时候也是无力去安抚自己了,她要走了,她爱的两个男人却都没安排好呢,“还请你想办法帮我安抚住他,也请你帮我找找人,过过目,找几个好点的人照顾他,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齐国公呢又是个有办法的人,齐国公疼你,定会好好帮你的…”

谢慧齐咬着嘴,哆嗦着手去够她。

若桑伸出了她因中毒太深泛起了黑的手也去够她,一白一黑两只手哆哆嗦嗦地碰上了,在手碰上的那刻,若桑最终哭了起来,“你别怪我拿死逼你帮我,我是没办法了,慧齐姑娘,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太子得活着,我们的儿子还没长大啊,我没办法看嘟嘟娶妻生子了,我只能但愿太子能了啊,嘟嘟不能连他父王都没有,太子没了,在这世上他就无依无靠了,慧齐姑娘,我一想起这个,我的心就疼得喘不过气来啊…”

她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求到她跟前来的。

“娘,”站在温尊握着拳头跪了下来,抖着嘴求她,“您别说了,我求您,您别说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割他的心。

他已经疼得不行了。

“好,好…”谢慧齐闭着眼睛哽咽着,“我知道了,我都答应你,我答应你,除非我死了,我定会让你的太子好好活着,看着你的儿子娶妻生子。”

她都答应。

她没办法当着这个可怜的女人的面拒绝她。

“诶,慧齐姑娘,”若桑抱着儿子的头,流着泪轻叹了口气,“对不住你了,让你费心了,儿啊…”

她低下头,对着已经泣不成声儿子道,“你一定要记得,往后一定要报答她,替娘,替你父王的份一起报答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吗?”他不回答,若桑又轻轻地问了他一句。

“知…知道了。”温尊心里痛苦得无以复加,他拿手狠狠地捶着头,嘴里回答着。

“嘘,嘘,孩子,我的孩子…”若桑紧紧抱着他,安抚着他,“我的孩子,回去吧,娘跟国公夫人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带娘回去吧,啊?”

温尊最终收住了泪。

要走了,若桑看向了床上那睁开眼,眼睛哭得已经红肿了起来的谢慧齐,她看着这个即便是哭得凄惨也分外美丽的女子,心想以后自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光景了,还真是为自己可惜了起来。

美丽的女子,心爱的男人,她身上掉下的肉,这世间所有好的一切,她都要看不到了。

真是太可惜了。

“我要走了…”若桑想她是真的要走了,她不能死在国公府,她得死到他们的家,她爱的男人从小长大的地方去,想着能回到他的身边,他们的家,若桑笑了起来,她最后摸了摸国公夫人的脸,说出了她一直想对她说的话,“你真美。”

真的很美,即便是为难了她,她也愿意成全她。

“我很感谢你,你会有福报的…”若桑在儿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微笑着对谢慧齐道,“再见了,慧齐姑娘。”

再见了,慧齐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要以悲伤的一章结束2014。

写完这章,我自己已是不行了,先前想跟大伙说的那些感谢关照,厚爱的话,都已经没法好好说了,只能说,我一直有很努力在写我想写的东西,一直在坚持自己,一直真心用感情写我笔下的每一个物,我做到了我能做到的,而这些,我也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回报,是的,来晋江也有两年了,是各位新老同学的陪伴与鼓励,才让我一直坚持做最好的自己,是你们这些一路买V的同学成就了我这条写作之路,再次多谢你们,谢谢。

谢谢。

明年见。

若桑是在半路的轿中,在她孩子虚弱的怀抱里走的。

温尊把她带回了宫里,放在了他父王的床上。

“那你走吧,等他回来,我会记得告诉他的。”

他会告诉他的父王,他的母亲,那个至死都在深深爱着他的女人在离开这世间的时候,有多遗憾看不到他。

齐君昀回国公府后,带回了若桑已走的消息。

看着呜咽着哭得凄惨的妻子,齐国公没再忍心说皇长孙又倒下了的事。

他叫了齐大,又差了府里两个忠仆跟着进了宫,跟着皇长孙打点后面的事。

谢慧齐在大哭过后,又让自己忙碌了起来,她不再躺着一动不动,就是疼也会试着挪动一下。

她现在就是残废都残废不起了。

国公府在宫变的时候派进宫里打听消息的齐昱齐斯他们都被三王的人关了起来,人虽然没死,但都受了重伤,被抬回来后也是一直卧床不起,出了正月十五,国公夫人还起不来,齐昱却带着堂弟齐斯来打下手来了。

他们俩在国公府是主要负责国公夫人手里的大部份庄子的事的,手下的管事跟管事娘子加起来有二十来个,齐昱的手里有十六个,齐斯手里有八个,他们倒下,管事跟管事娘子就得直接见主子了。

而事情繁杂,主子未必管得过来,另一个他们歇久了,到手的权利也就没了,齐昱他们家担搁不起,尤其齐昱,他是他们这一代的领头人,更是不敢歇在床上,拖着病体笑嘻嘻地来办差事了,齐斯病更重些,他是伤着骨头了,但他权小更不敢拖,因为府里有的是人在等着取代他。

这光景,下去了就是下去了,到时候想再爬上来,就更难了。

谢慧齐没想有比她更拼命三郎的,也是乐了,她自己都是有事人都当没事人使,也就不跟齐昱他们说些婆婆妈妈的话了,事实确实是他们现在不起来,她就得找人代替他们,代替他们的人事情做的好,她也不可能等齐昱他们好了,就把做的好的人压下去。

谁的命,都是要自己博的。

齐昱还着堂弟笑嘻嘻地来了,国公夫人也笑眯眯地迎了他们,就是等着上来的那一批下人暗地里咬碎了牙。

谢慧齐也不为难这两个有功的大伤患,暂且没让他们出去跑腿,只要他们能动嘴,吩咐下去的那些需要跑腿的事就让脚好的下人去办,他们紧盯着不出差错就是。

出了元宵节,这雪总算是停了,天上也总算是出了太阳,朝廷在宫变之后就派出了不少人拉着雪橇去附近的州府察看消息,这时候各路的消息也渐渐回了朝廷,这场漫长的大雪死亡的人数,和受灾的地方也渐清晰明了起来——不过几天,送到朝廷通报的死亡人数已有近两万人。

这还只是离京城最近的三州的数目,如果全国二十多个州的数目都加在一起,不知是何等庞大的人数。

齐国公府离京城不远的东北的庄子也送了消息过来,庄子的温棚是已经完全不管用了,好在庄子的大管事见势不妙,把长在棚子里的大白菜萝卜等作物能扯出来的都扯出来了,有些尽管还没长出成果来不能吃,但用来喂家畜也是好的。

总之,庄稼人家手里没有浪费的,尤其东北的大管事那是国公爷的心腹,谢慧齐自是信那个大管事能把东北的庄子和地打理好。

只是年后的年景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就是,土被冻死了,寒冷的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土地和天气都不适合耕种,一年两年凭国公府的底气兴许还能熬过去了,可三四年怎么熬?

粮食总有吃光的一天。

还是得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谷府那边最终决定了出殡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一,地方选在了谷家墓园谷老夫人的身边。

谢慧齐知道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舅父还是活下来了,只是,她却无法因此感到庆幸——对她舅父来说,活着也许是比死去更艰难的事情。

日子定好了,谢慧齐也开始下地慢慢走动了,她走的每一步都挺艰难的,她从来不知道,人清醒时候承受的痛苦能有这么深,她每走一步都要疼出一身大汗出来。

为此,齐国公受不了,让她腰侧的伤好了再说。

只是,这时候谢慧齐腰侧的伤已经结疤了,她感觉自己要是再不下去动,她这辈子就是活着,也都要躺在床上了。

谢慧齐跟他说明白她的感觉后,齐国公沉默了下来,末了,他在看了她寸步难行走的几步后,从此只要她下地,他都尽量在她身边,只是,她在门里,他在门外。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他的心口,齐君昀受得了所有的一切,唯独受不了这个。

二月初一,谢慧齐还是只能走几步,但再差也是能下地了,舅母出殡前天,她上了轿子,去了谷府,她被抬进了谷府里面,被抬着下轿后,谢慧齐看到了许久未见,如今瘦得一阵风都可以吹走的表姐。

谷芝堇这几年,即便是前几年在南方打仗,也被觉得亏欠于她的丈夫捧在手心里养着,皮肤血色早就养了回来,而这时候白脸胜雪,腰肢细得不堪两手一握,更显孱弱。

谢慧齐叫了她,谷芝堇看着妹妹动一下都甚是艰难的样子,抿着嘴点了下头,好不容易才把心口的酸楚掩下。

见下了轿子,又送进了躺椅的表妹被抬着走到了灵堂前,谷芝堇的眼睛一路跟着她没动,等她被国公府的婆子媳妇子小心地扶起来后,她上前一步扶了她。

“我来。”

说罢,见国公府的婆子迟疑,她淡淡道,“我能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