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太子的事,太子若是有话找他要说,他尚可还能说两句,但皇帝…

皇帝啊,就罢了。

皇帝有他的天下,体统要护,他也有他的家小,私情要顾。

现在君是君,臣是臣,就已是最妥当的了。

齐国公不语,燕帝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开口。

君臣俩看着天下连绵不断的雨幕,皆深蹙着眉头,不再出声。

谢慧齐总算是在小儿的百日前把齐君昀给盼回来了。

国公爷回来得还挺恰好的,初四晚上到的家,初五就是她的生辰了。

过完这个生辰,谢慧齐也就实打实地满了二十四岁了。

在后世还年轻的年纪,这世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谢慧齐在看到镜中还算年轻的脸才松了口气。

晚上齐君昀问她想要什么,谢慧齐想了想便道,“现在什么都有,没什么想要的,你能先欠着我不?”

现在没什么想要的,以后肯定有的。

国公夫人不是个能把到手的好处放出去的人。

齐君昀笑了起来,只是笑过后,也有些唏嘘。

这几年光景不好,孩子也好,她也好,就没好好做过寿。

谢慧齐也知道他在叹什么气,说来,她孩子是生了一堆了,但每个孩子生下来的时机都不好,国公府还真没有因为添丁大摇大摆地风光过。

这次的百日,她也还是只打算叫家里的那些人摆几桌,即便是属臣家,也只请最近的那几个,并不会家家都叫上。

这等灾年,还是收敛着点好。

“哥哥,你还要出去吗?”谢慧齐又问他,“还是呆在京里?”

“呆京里…”齐君昀抱着怀里的人轻抚着她的黑发,闭着眼睛淡淡道,“不会再动了。”

他若是天天东奔西跑的,那就是忻朝无人了。

只是,朝廷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要选人委任,想来也是血雨腥风,不得安宁就是了。

太子跟皇帝也不知接下来会出何事,也只能静观其变。

“那就行。”谢慧齐也是满意了,她倒不是离不开男人,府里天天有这么多事,她也没那么多空呆在他身边,只是他在京跟不在京还是有差别的,有他在,天大的事下来了,她也是不怕的。

谢慧齐的生辰,即便是府里的人都不记得了,这灾年让人心神不宁,国公府上上下下就只惦记着小公子的百日了。

就齐国公还记得这小日子。

这天一早,齐国公就让厨房去煮长寿面,这下人才想了起来。

早膳的时候,齐容氏与齐项氏都甚是愧疚--就是平常生辰,媳妇也是记得她们的生辰的,一到那天就会一大早下厨给她们煮长寿面。

她们愧疚不已,谢慧齐却是不在意这个,府里事多又杂,婆婆二婶即要忙着内府,还要帮着她带孩子,哪能记得这些个?

她们身边的那些帮她们记事的婆子媳妇子也是一个人当作两个人用,确实没那个闲功夫惦记这么多事。

她没那么矫情,所以故意撒娇朝她们讨要了两份礼物,要了一个玉钗一个玉镯,就把这事应付过去了。

谢慧齐手头上的事确实是多,她也没空矫情,自己的身体还不到最好的时候,她还得爱惜着用,所以也是早晚得花共一个左右的时辰练着国师差家人来国公府教她的太极八卦拳,忙完这些事,又要打理各处庄子的事,尽量因地制宜种植些还能活的东西,她自己又是出不去,只能差着人跑腿问清楚情况,尤其这几天还要准备小公子的百日,因着是亲娘,所以小公子的各项打点她也是自己来的。

初五这天,齐国公也就是陪着媳妇忙了一天,就是中午的时候看他那位国公夫人忙着跟管事说话,都没空看他一眼,齐国公慢慢地把手上拿来装样打发时间的书放下,改看起了公务来了。

在东堂忙到傍晚,齐二婶带着要找阿父娘亲的小金珠跟小馒头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两夫妻各忙各的,两个人各自的人马把他们分作了两边,谁也不打搅谁,因此她也是愣了。

这时候齐君昀正琢磨着户部推广农具的事的可行性,跟着召来的属臣正低头商量着,谢慧齐那头正指着前来跟她说事的宝丫的头,戳着就狠骂,“你就不知道早些来说?”

宝丫跟她家当家的带头,跟来他们的山庄挖庄稼的村民打了一架,李大当家的受了伤,没空来,再加上山庄也要有男人守着,宝丫就带了家里的几个兄弟和他们的婆娘,把山庄里这几个月种好的那些新鲜菜给挖了出来,这赶急赶忙的也花了近十天,这才送到国公府来了。

这年景,也就他们那块人精心伺弄着的山地能长出作物出来了。

他们养的猪不大,但还是杀了两只过来。

宝丫想着小公子的百日,她怎么样也得给添点菜。

“没事,养几天就好了,我家当家的皮厚实着呢。”宝丫不在意地道。

这打来打去的,哪可能没个伤?

他们人多,能打赢就行。

“唉,你今儿就带点药回去,回头过几天再来趟国公府,你们夫妻和你公婆,还有你娘都来。”谢慧齐也是无奈,她也没空跟宝丫寒暄,后面还有事处理,“现在去药堂吧,把情况说一说,他们会给你拿药的。”

“知道了,我这就去。”后面还有人等着,宝丫也不耽搁别人,起身就从侧门快步走了,都没看到这边站在一角的齐家三老少。

齐二婶看这夫妻俩忙得相互之间都不能看一眼,问手里两个孩子,“看见了?看满意了?该走了罢?”

两小孩到底还是听话的,见父母实在忙不过来,也不娇气,乖乖地跟着他们二祖母走了。

他们也不敢娇气,这时候若是冲到父母面前,不管阿父在不在,他们阿娘都得罚他们的站,晚膳好吃的菜坚决不许他们碰,还要给他们一碗苦苦的菜,吃不完就不许他们离开膳桌…

惩罚太可怕了,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谢慧齐晚膳的时候又吃了碗长寿面,还喝了碗鸡汤,她累到不行,所以把儿女们交给了国公爷,她去打太极去了。

半个时辰一过,她一身湿汗就去青阳院接国公爷和孩子去了。

现在是大儿跟小儿晚上住在他们的鹤心院,小女次子则是由他们的两个祖母一人带一个。

大儿不用管,小儿晚上也是有媳妇子和奶娘候着,倒也不需谢慧齐操什么心。

因着忌讳自己受伤可能中毒的事,谢慧齐也是不敢喂孩子的奶,现在皆由奶娘喂奶。

孩子长得也好,才三个月,粉嫩漂亮得很,眼睛也很明亮,跟母亲的眼睛一样。

谢慧齐去的时候,国公爷正带着三个孩子在讲书经,跟前还放着一个睡觉的,两个祖母在一旁看书的看书,绣花的绣花,一家人安宁融洽得很。

谢慧齐一进,最大的那个小国公爷就皱眉头,“好臭哦…”

一身汗来不及去洗就来接人的国公夫人当即翻了个白眼,“今晚你给我呆青阳院,别回鹤心院了…”

说着就吩咐国公爷,“国公爷,你抱着小公子,咱们回院去。”

齐君昀从榻上下了地,微笑了起来,抱上了小儿子。

“阿娘,再说一会嘛…”小金珠见父亲要走,娇声娇气地哀求。

“那明早不赖床?赖一小会就打屁屁?”国公夫人斜眼看向家中的赖床霸王。

小金珠摸了摸自己的小屁屁,思忖了一下,觉得还是早点睡的好。

她阿娘言出必行,一听她不起床,会立马出现在她的跟前,然后再狠狠地打她。

很可怕的。

小齐望这时候也不言语,就是把手伸向了母亲。

他也要去阿父身边睡。

“诶,乖乖…”把大儿抛弃了的谢慧齐赶紧上前把小儿抱到了手里,跟齐容氏道,“娘,今儿咱们换个啊,大的那个我不要了,扔给你了,你要是嫌他碍眼,把他也扔出去就是。”

小国公爷坐在一边不屑地翘嘴,“当娘的,瞧瞧,这就是当娘的…”

他二舅舅真是说得对极,在他阿娘眼里,这世上只有他阿父一个男人才是活的,像他们这种当弟弟当儿子的小男人,她是不会放在眼里放在心上的。

小国公爷吃味地翘起了嘴,齐国公眯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抱着小儿子带着妻儿跟母亲与二婶行了礼,出了青阳院的门。

一出门,齐国公就把头探到了她耳边。

“臭的?”被他出现在耳边的气息痒到了的国公夫人笑了起来。

“嗯,香的。”齐国公拢紧了怀里的孩儿淡道。

“阿娘是香的,我觉得很香。”齐望得偿所愿,趴在母亲的怀里朝父亲甜蜜地笑。

齐国公微笑了起来。

一进鹤心院,帮着齐望洗好了澡,齐国公就抱了儿子出了浴房,哄了他睡着,再回浴房的时候,发现妻子已经在浴池里睡着了。

齐君昀下了浴池,抱紧了她,看到她睁开了眼,眼睛朦朦胧胧,当下没忍住,狠狠地欺近了她。

半夜,太累的国公夫人睡得很熟,小公子哭奶是国公爷起的床,等外头的奶娘喂好奶,守夜的小红送了他进来,齐君昀又抱了他跟他玩了半会,在妻子迷迷糊糊起身看向他们的时候,就抱了孩子过去。

“小家伙精神得很。”谢慧齐困得很,把头挨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含糊道。

“嗯。”齐君昀拍了拍她,等她睡过去了,又就着浅淡的灯火看了看睡在身边的三子与小儿子。

国师说他们齐家得靠她。

想来,确是如此。

她把他们的儿女们生得很好,养得也好。

比起他这个严父来,她慈母当得,转眼严母也当得。

脑子清醒,行事果断,当初他还想是他护着她,到头来发现,她其实一直都能保护自己。

当初若不是铁了心要娶她,都不知道她会花落何处。

而像她这样只要脚沾着地就能活得下来的人,想必也是会活得好吧?

清晨的时候,谢慧齐在他的怀里醒来,听了她家国公爷问她当年如若没嫁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把日子打点得好,把自己安排得当的时候,她笑了一声接一声,尔后笑意吟吟摇了摇头,又忍俊不禁地笑了好几声,才回道,“虽说活肯定是要好好活着的,但你是我最好的选择,也就是你,我才会心悦于你。”

到哪都是要活得如意,才不枉来到这世上一遭。

但生活质量肯定是不同的。

她去哪找像他一样的人来爱?

“我到哪找像你这样的人放在心上…”谢慧齐抬起头,任他的吻落在嘴边,她笑着道,“有时候我都在想,这世上就一个我,这世上也就一个你,我们就应该在一起陪着对方的。”

难得的,他喜欢她,又可以一辈子只有一个她,而她吧,虽说重感情,但也不是感情至上,但他能放心地让她爱,她也就把一腔情爱放到了他身上。

她再世俗不过的一个女人,也就碰上了他,天时地利人和了,才有如今的恩爱,才有现在的心甘情愿。

多难得?

其中一个条件不符合,就是他迟钝点,或者她心没那么宽,他们就是在一起了都很容易成怨偶。

国公爷这样的男人,无论在哪个年头,都称得上奇男子了。

她两世累积起来的心态,才能跟这世的他把步子走得一致,心智弱点的,就是再好的运气也能蹉跎完。

“我很感激老天让我遇到你…”谢慧齐心想国公爷在她生辰这天回来,想来也是颇费了心思了,公务面前还惦记着她的小生辰,那份心意得有多重?她也应该投桃报李一番才是,“你一直把我当个小姑娘照顾,爱护,哥哥,我是真的很感激你把我看得很重,你放手让我处理国公府的事务,从不干涉我,我的错与对你都替我承担,从来没觉得我是你的负累,因着你的这份宽容,我才能成长成如今的样子,多谢你…”

多谢你,愿意成就我,把我当成你的妻子,而不是把我当你的附庸。

最后一句,谢慧齐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出来,说完不知为何,自己眼眶都红了。

她确实嫁给了一个最好的男人。

她想不出,除了他,还会有谁比他更好。

是他给了她一片天地,让她放心地在下面游荡,成长,历练,终长成了她现在的模样。

这一路,她有付出,但何尝不是因他一路耐心地引导着她,保护着她,她才有余力表现出她最好的样子来。

身为天生渴爱的一个女人,她也确实得到了最好的呵护。

谢慧齐这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把红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太熟了,再如何亲近的肌肤相亲都有过,这些表白反而很少说,冷不防说起来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嗯。”齐君昀低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仔细地看过她脸上的每一处,最后把唇落在她的红唇上。

他很难跟她说,她有多好。

但他确实在每每想到国公府的境况,都会庆幸她是他的妻子。

她说他成就了她,但她何尝也不是成全了他?

他应该对她更好点的。

齐君昀抱着又把头藏了回去的妻子,轻轻地吐了口气。

醒来的齐望小手抓着小弟弟的襁褓,黑黑的眼睛看着相依相偎的父母,他偏着头看着他们的样子,不一会就笑了起来。

阿父回来了,阿娘还真是爱撒娇起来了,跟个孩子一样呢。

齐国公在家就呆了初五这天,初六中午,就又被皇帝叫到宫里去了,直到晚上才回。

初七这天,天气一下子从闷热下起了冰雹起来,半个小孩拳头大的冰雹下得让人害怕,砸在屋顶哗哗地响。

国公府的瓦片每年都翻新一次,所以府里情况还好,但京城里不少人家因下午一个时辰的冰雹遭了殃。

不日,谢慧齐也是听说京城有不少房子都坏了。

这事一件接一桩的,太考验人心了。

这个时候,国公府给小公子办百日的喜庆也消失了一半,等到十七日百日这天,国公府也只打开了侧门迎了客。

宴桌上也皆是轻言细语,无人能有欢颜。

国公府出嫁的庶女们这次回来了好几个,即便是大娘子都来了。

谢慧齐也是听齐昱说了一嘴,说大娘子想嫁给一个翰林当续室,有关于大娘子的事她早就不管了,只是大娘子在拿了打发的东西要走之前,到谢慧齐面前轻声说了那个翰林想求见国公爷求亲的事。

谢慧齐没跟她说话,只是颔颔首,挥了下手,让她走。

几个回娘家的娘子相继跟她福礼走了,等到女客堂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她表姐跟宝丫的时候,谢慧齐看向了齐昱。

齐昱当下苦笑了一声,低下了头。

他小时候确实觉得大娘子可怜,也曾爱慕过她。

这次大娘子能进府里,未曾不是主母看在了他的面子上才进得了这个门。

只是,他没想到,他一直认为傲骨铮铮,出淤泥而不染的大娘子终归是低下了这个头。

是人都会变,齐昱也没想大娘子这一生一点也不会变,他也是随着时间在变的,只是,大娘子悔悟的时候太晚了。

而她之前也做得太绝了。

这世上是没有多少回头路可走的。

这厢几个娘子出了国公府,谁也没看大娘子那边,皆低头上了自家的轿子走了。

三娘子要走的时候,大娘子叫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