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阿娘就是知道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齐奚依旧温和地道,声音甚至没因弟弟的怒火提高半分,“我虽也还小,但跟你一样,我们是同一个肚子出来的,同样是被阿父阿娘亲手带大的,你能想到的以后,我也都是想过了的。”

齐望没因她的平静冷静下来,反倒更加又急又怒,甚至于不顾这是皇帝的深宫,四周全是皇帝的耳目,气急败坏地道,“我们家不需要卖女求荣,不需要牺牲你讨得皇帝的欢心。”

他到底是在齐国公府的儿子,心中向来只有兄长姐姐和小弟他们,他与皇帝不是太亲近,只顾为自己的家人着想。

“我们家是不需要牺牲我得到什么,所以我现在出现在这里,这才是我自己单独一个人的意思…”齐奚看着失态的弟弟依然温和,神色平静如水,“是我想来我才来的,你看,小润,姐姐心里有人,他住在这个宫里,所以我来了,不为任何一个人,甚至不是为他,我只是为我自己来了。”

她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点,为了以后不会在漫长的时间里后悔她没对她中意的人好过。

第269章

“哥哥。”在齐望激动地还要说话的时候,齐润突然叫了兄长一声。

齐望朝他看过去。

“听姐姐的。”齐润道。

说罢,他抱着剑垂着眼略思索了一下,又抬头道,“二舅舅一辈子都不想娶妻,阿娘都说只要二舅舅高兴,她都无妨。”

他们对姐姐也应该这样。

齐润从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他阿娘在眼前的时候,她说十句话,他十句都不想听,当时还会觉得她说的都是错的,他不服她的话,但只要走出那扇门,他还是会但打心觉得她的话没有一句是错的。

她就是说他是不听话的孩子,他嘴里不承认,但回过头一想,心里却是这么觉得的——他确实是不听话的,跟谁家的小公子比都是如此。

而她的话他当时是不在意的,但其实他都记在了心里,这是他以前都不知道的事,现在他拿出来说给他兄长听,眼睛还直直地看着他,“就是你让姐姐好好嫁人了,她若是嫁得不高兴,咱们也不会高兴的。”

齐奚听了都怔了。

齐望也是,半晌,他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可是还小啊。”

以后太长了,她一个人要怎么过?

齐奚见他颓然坐下,上前抱住了他的头,抬头往上闭上了酸涩的眼,轻手抚弄着他的头道,“对不住了。”

“姐姐别怕,”坐在榻上的齐国公府小公子抱着剑很是镇定自若地道,“我和哥哥们以后生好多的孩子给你养老送终,等老了咱们到了地府也住一块,我给你分钱花儿,把伺候的人也都给你,让你住的舒舒服服的,跟在咱们家一样。”

齐奚本来心中有些不好受,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齐望也是无奈,拿眼睛往小弟看去,无奈地道,“说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的。”齐润摇了摇头,见他们都笑了,也不想管他们的事了,又打了个哈欠,抱着剑翻身上榻,又背对着他们睡了。

他是跟三哥来见姐姐的,午歇都没睡,现下已是困极了。

只是躺下没多久,他又回过头问哥哥,“阿娘到底什么时候回啊?”

他天天都要问,一天问三趟也不厌,齐望更无奈了,“回头就帮你问。”

“哦。”齐望忍不住失望地收回了头,蔫蔫地抱着剑打着盹。

阿娘也不知什么时候回,他很想他阿娘的,也不知他阿娘是不是也同样的惦记着他。

平哀帝醒来,听了前来报信的宫人的话,他看着手中午时被她戴上的那条栓着平安扣的平安绳,久久都未出声。

叶公公在旁却是无声哭得满脸都是泪。

等平哀帝回过神来,见身边的老人家哭得鼻涕都出来了,也是失笑,拿了手中的帕子给他,温声道,“擦擦。”

“奴婢自己有。”尽管如此,叶公公还是拿了他的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您不为为自己,也为为二小姐罢,您若真有个三…三长两短的,苦的是她。”

平哀帝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朕知道的。”

见他还要哭,平哀帝温声道,“你不是说,二小姐说让你等朕醒来就让你知会她一声?”

叶公公一愣,手忙脚乱了起来,撩着长袍就往外跑,“奴婢这就去。”

“找个人去就是了,你别跑了。”平哀帝见老人家跑得甚快,只得在后提高了下声音提醒了下他。

这时候叶公公已是头也不回门到寝殿门口了,平哀帝笑看着他在门边急急消失,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也慢慢地淡了下来,眼睛又回到了手上的平安绳上。

他伸手拔弄了那平安扣几下,嘴角又慢慢扬起。

“我知道了,会活很久的。”就是再辛苦,他也会为她多活很多年的。

他已经舍不得死了。

如果活着能多看她几眼,就是要跟老天爷争命,他也会争的。

齐奚知道他下午要去太和殿,过来的打算也就是只守着他喝一碗山药粥的,未想耽搁他的正事。

粥是她让身边的大丫鬟碧鸟带着人去煮的,煮回来放在长信宫没一会,就让她带到长安宫来了。

粥是她试吃过的,清淡微甜,不至于没滋味,很适合药喝多了,嘴里泛苦没味的人,吃点胃也舒服。

等他吃完,她就起了身,笑着与他道,“嘟嘟哥哥,你走着去太和殿理政务罢,我陪你走一会。”

就别坐龙辇了。

平哀帝微笑点头。

他其实体虚,走几步还行,走太长路了就会喘气出汗。

齐奚陪他走了大半的路,他已经是喘不过气来了,平哀帝被她扶着一直不看她,她也不以为然…

她心里知道他怕她嫌他的样子坏,但她就是未有嫌弃也不打算说出来。

等过几天,他就会知道在这世上最不可能会嫌弃他的人里,必会有一个她的。

路走过大半,她就不往太和殿走了。

那是皇帝忙于政务的重地,她是不能进去坏了规矩的,要不然,朝廷里的臣子们就有得说他的了。

“哥哥,我就陪你走到这了…”齐奚示意叶公公过来扶了他,等叶公公一接过手,就与叶公公微笑道,“我哥哥在太和殿有换的衣裳罢?”

“有的,有安榻处,二小姐放心。”

“嗯,用温水。”齐奚笑道。

“奴婢知道了,会按您的吩咐行事的。”叶老公公感激涕零地弯着腰道。

“劳烦你了,你也别太辛劳了,累了就要好好歇着,我哥哥还要你照顾着呢。”齐奚笑着与叶公公道,又与那被扶着,忍不住往她瞧的平哀帝微笑道,“你也要听叶公公的话,这世上去哪找比他还更心疼你的人呢?你可别让他伤心,累着他了。”

叶公公又是猛掉泪,平哀帝却是笑着点头不已。

等叶公公扶着走了他老远,他回过头去,看她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他不禁笑了起来,回过头对还在抹泪的叶老公公温声道,“你老别哭了,要不,二小姐都要当朕欺负你,对你不好了,回头还得责怪朕呢。”

叶公公伤心得一塌糊涂,扶着他的手哭着道,“老奴这一辈子,什么都甘愿了,都甘愿了。”

他在乎的也在乎他,还有人能知道他的好,这就够了,这一辈子都值得了,死了都甘愿了。

气喘吁吁的平哀帝笑个不停,身子尽管累极,但心莫名一点也不累了。

活很久很久,真是值得他期盼的事。

齐奚进宫两天也没干什么别的事,最常做的事就是守着平哀帝用用膳,喝喝药,再陪他走一会说说话,让他守着时辰睡一会,平哀帝若是睡不下,她就给他念史书,专挑那乏味的讲,直到他睡着。

他睡着了,她若是没什么事也不走,就守在他身边不动。

她是个身子好的,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在旁坐着看看书,绣绣花,再走动走动修剪下窗台放着的花,也能忙个不休,觉得时间飞快,没一会他就醒了。

平哀帝也不过吃好睡好两天,稍微走长一点的路也不需人扶着了,吃饭也能多吃半碗,做什么也老是爱笑,上朝即便对着那跟他唱反调的臣子也能笑意吟吟,反倒把臣子吓得腿软,嘴里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

齐家姐弟进宫,朝廷中倒是没有几个人说话的。

江南的官员还要齐国公任命,齐小国公爷在京中那叫风生水起,他现在已是御林军头目,这个时候谁也不想找齐国公府的不痛快,所以齐家姐弟的进宫就如石头投入死水,一点浪花也未激起。

见没人找齐奚姐弟的茬,平哀帝看着这群个个居心叵测的臣子难得的顺眼起来,即便他们在朝会中糊涂话还是说得不少,他也愿意耐着性子听听他们怎么个胡说八道法。

臣子中不乏把他当傻子耍的,他心情不错,也愿意看人怎么个糊涂到底法,听的多了,他也觉得这帮糊弄他的臣子挺有意思,口腹蜜剑至极,还相信自己无往不利,可以在他手里讨得一点他的江山。

他连生气的想法都未曾有,回到了长乐宫,朝廷里的事他便都忘在脑后,只听她说话,只听她指挥行事,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齐奚见他成天微笑不已,快活得很,也是好笑,只是夜半被有关于他的恶梦惊醒,想起来还是心酸不已。

这给他这么一点,他就快活得跟赛神仙似的,眉眼都发光…

她也觉得自己冷酷,这些年来知道他在宫里是怎么过的却还是熟视无睹,非要等到濒临绝境,才知还是要对他好一点。

对他好一点,无非也是为以后的自己不后悔。

齐奚想,她还真是齐家女,至情至极,也冷酷至极。

她心中不是不难受,反而是难受得很,因此原本的十分耐性也变成了十二分耐性,愿意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也无所谓自己的以后了。

就对他好一点罢,可能时光不等人。

平哀帝以前是跟表妹日夜相处过的,但未跟长大了两三岁的表妹这般相处过,时而见她甜美动人,时而见她调皮活泼,时而又见她不露声色得像杀伐决断成性的齐国公府的齐家女,又时而霸道得就像高高在上,不容人反驳的女至尊,有好几个样子都是他以前未曾瞧过的,也从没有曾想象到过的,他瞧得不动声色,但也目不转睛,每天只想着把朝事处理回来了能见到她,看到她的每一个模样,哪怕是她面无神色苛责他不听话的表情。

他生平从未如此为谁心潮澎湃过,哪怕是以前她就长在他心坎上,他到现在也才知道他还能为她心动至此,他之前还以为他以前对她的想念,已是他今生最大的想望了。

第270章

齐润好动,在宫里住了几天就有点受不了了,他想回家去,不愿意呆在哪都去不得的宫里。

齐望因还想翻看一下宫里的几处藏书阁,反能呆的下。

齐奚想想,便在这日送皇帝去太和殿的时候说了让小弟弟先回去的事。

平哀帝有些犹豫,与她温声道,“他若是呆不住,那朕赐他令牌每日皆可进出,你看…”

齐奚笑着摇了摇头,“由他回罢。”

说罢,又笑望着他,嘴角笑意更深,“还有齐望留着陪我呢。”

平哀帝没说话。

“就是齐望也想回去了,我一个人留着也没事的。”齐奚笑着淡然道,眼睛又是一转,眼神全放到了他脸,而她此时也是一脸的狡黠笑容,“就是得哥哥现在就开始想个好办法,能让我留下,又不至于让那些大臣捉着我在你面前唠叨个不停。”

她是什么都不怕的,也没打算弟弟们都回去了,她没了挡箭牌也得跟着回去。

“哥哥在宫里要住多久,我也想以后就在这里住多久。”他要是敢多活几年,她也能多陪他几年。

齐奚笑意吟吟,平哀帝的脚步此时却是顿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小手,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看着她轻声道,“你说什么呢?”

他说得太柔太轻,齐奚看着他深深望着她的眼,那眼里有着几许探询,还有几许忍耐…

“我说,只要你活得好好的,我就是在这宫里陪你一辈子都无妨。”齐奚垂下眼,看着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微微笑着轻声道,“哥哥,你活久一点罢,多陪我一会,我还小呢,好多事还没学会去承受,你等我再坚强一点,等我再坚强一点,好不好?”

平哀帝也是看着他们相握的手,久久都未出声。

直到齐奚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了一步,他才抬起头来,闭上炽热湿润的双眼,抬头望天,任初秋的风吹过他滚烫的脸。

叶公公跟在他们身后,又是低头头偷偷抹泪。

这日黄昏,平哀帝回来得早了一些,身后跟着的太监们手中捧着的让他晚上批的奏折从厚厚的好几叠变成了小半叠。

齐奚午后会送他回太和殿忙,下午倒不去太和殿那边接他,而是只要没事就站在长乐宫大门里等着他回来。

他一回来,齐奚就看到了小叶公公捧着小半叠奏折讨好地朝她弯腰请安,她也是笑了,回头朝身边站着的人笑道,“今日哥哥总算愿意听我的话了?”

平哀帝单手握拳抵嘴,低着头轻轻地轻咳了一声。

“桑婆,你去厨房做我下午吩咐你给皇上做的药膳,碧鸟,你也跟着去厨房一趟,看看果羹有没有做好。”

她的人一走,齐奚就对小叶公公道,“你把奏折送进去吧。”

“是。”小叶公公很会识皇上的心,二小姐一发话,他就很听吩咐地迈着步子带着人送奏折回殿了。

这厢齐奚指挥平哀帝,“哥哥你帮我把这个花盆抬起来,我要挂架子上…”

今日是小叶公公带着一众内侍当值,现下小叶公公一走,留下的几个一见平哀帝往二小姐指的方向瞧,其中一个就怯怯地道,“二小姐,还是奴婢来罢。”

齐奚笑而不语,平哀帝却是淡淡地扫了那出声太监一眼,吓得那太监浑身就是一激灵,迅速低下头躬着腰退了下去。

齐奚这时候去折他的袖子,与他微笑道,“我想在你的书房窗边挂一个花草架子,你若是看眯了眼,就起身出来走几步赏赏花草,也不用去御花园那么麻烦了。”

她这几日移了不少草木进长乐宫,长乐宫不过小几天就已经变了点模样了,平哀帝由着她变动,见她这般说也是直点头,“那我知道了。”

齐奚的手一放下,他就走到她指着的地方低腰去抬花盆了。

花盆有点重,平哀帝抬着略显吃力,把花盆放到她指好的位置,他又是重重地吸了口气,但等到抬第二盆稍微轻点的时候,好像又好了点。

齐奚让皇帝帮着她抬了六七盆也就没让他抬了,拿着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汗,笑道,“你明日也早点回来帮我干活罢?”

闭着眼睛让她擦汗的平哀帝微笑点头。

这时候碧鸟端来了果羹,这次平哀帝一口气吃了一碗的果羹不说,又喝了半碗的红参水,一点反胃呕吐之感也未有。

齐奚在旁一直看着他,平哀帝抬眼就能看到她的笑脸,往往也忍不住翘起嘴角。

只是到了夜晚,终归是不能多留她一会,他便也只能送她出了长乐宫,目视她远去。

但想想明日就能再见到她,这夜间便也能安睡了。

齐奚到了宫里没几天,长乐宫因她的到来一片和乐,早晨晚间都有人声笑声,不再像过去那个静得连掉根针都清晰可闻,死气沉沉的长乐宫了。

自齐奚那天说让哥哥开始想个好办法后,平哀帝原本对姬英,蚊凶两个迟迟不早的属国的那点耐性也没了。

他需要杀鸡敬猴,原本还在官邸住的蚊凶王便突然昏迷不醒了起来。

平哀帝之前没动手,是因为他不想跟蚊血再起战事,他大忻需要休养生息,所以他跟前来跟他讨恩赐的蚊凶王一直耗着,哪怕蚊凶王算计了他,他就是奄奄一息也没想让蚊凶王死在大忻的皇城,让蚊凶那边在这时候挑事发兵。

他本来还想等齐国公回了京,他就可以走了,朝廷中有齐国公,谢家两智者谋士是齐国公的妻弟,兵部更是在他们齐家手里,而他更是有个骁勇的表弟,还有表弟那岳家林家在,这蚊凶就是想再次来犯,怕也是难以成事。

只是,他不走了,这头一次来见他就打算压他的两个属国他也打算干脆在他手里处理算了。

按兵不动的姬英王爷那,平哀帝倒也是暂没动手,也还是按兵不动。

只是他找了林立渊和谢晋平谈了话,让林立渊把东北的十五万兵权交给了谢晋平,让谢晋平调齐人马,守住西北三州全线。

他又叫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进来,把东北四州的存粮先调到京城新建的国库。

平哀帝上任还不到三年,但做了许多事,他日夜以继的勤政就是在短短时日内就扩大了国库,加大了与京城靠得近一点的西北三州跟东北四州军力的控制力。

他见过这七州三十五万兵力,凡六品以上所有的武将,这些人皆得了他的赏赐。

而林立渊手中握有的兵符需得有他手中的另一半才能调兵谴将。

他还打算等谢将军把这十五万大兵从东西带回来,让他带着这十五万士兵在京城和众大臣们的眼皮子底下溜溜。

他一个病皇帝能做的事多了去了,想来也没人愿意得罪他。

哪怕齐国公回来了,齐家两兄弟也都回去了,想来只要她没提回去,别的人也不会先她开口的。

他不会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谁敢,他就让谁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