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多了不少的人,好些个高马大的护卫神情严肃站在一边。赵家的几个管家,分别端着一摞摞厚厚的账本站在另一边,而最上首原本只有赵端泽一人坐着的宽案桌后,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十几岁的年纪,长相清丽剔透,瓷白的脸蛋上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沉静眼眸,明明年纪不大,却不见丝毫怯意,甚至比旁边的赵大少更从容些,沉静扫视了一圈他们这些大小掌柜。

也许是气氛有些古怪,掌柜们不自觉安静下来。

“大少爷,这是…?”有掌柜忍不住开口询问。

其余掌柜也很快回过神来,露出打量的神色,纷纷开口:“这是小姐吧,怎么不在后院好好休息,也坐到这来了。”

“咱们是谈生意上的事,小姐在这里怕不方便。”

赵端泽说:“妹妹从今天开始和我一起处理家中生意。”

这话一出,引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是怎么说的,小姐哪知道什么生意上的事。”

“是啊,更何况小姐这又听不见,又说不了话,这不是瞎闹呢吗。”

赵端泽没说话,听着他们说,他并没有先前被掌柜们倚老卖老无理取闹后的愤怒,旁边的水银更是因为听不见而神情自若。她手里还在不断地勾画着什么,等到那些掌柜慢慢停下声音,她也放下了笔。

哒一声轻响,仍在小声交谈的掌柜们不由自主朝她看去。

却见她抬了抬手,旁边几个管家上前一人拿过一张纸,又搭配着手里端着的账本,一一到下面去分给众人。

纸上简明扼要写了他们各自的店铺情况,不止有今年,甚至是历年,连他们做的假账都清楚明白地写了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越看越是震惊,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少掌柜看着薄薄一张纸面色大变,心虚地半掩住纸面。他们当掌柜的,货物银钱经手,谁没有做过些手脚呢,可那些私底下的东西全部放到明面上,还是令人难堪。而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明明做了手脚,怎么会被摸得这么清楚?

赵端泽观察了一下这些被掀了老底的掌柜们,适时开口,“这些是诸位之前送来的账本,我的妹妹已经为诸位找出了错漏。”

掌柜们再次看向那安静的小姑娘,有些怀疑有些惊讶,却不再像之前那么轻视。有几个年长的掌柜甚至望着那小姑娘,眼中露出些惊叹。

只有几位掌柜两手空空,不解道:“我们怎么没有。”

赵端泽看他们一眼,“你们几位被我们赵家解雇了,日后便不用来了。”

那几人愕然,见赵端泽神情不似左卫,旋即愤怒道:“赵大少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有的述说起自己为赵家干了多少年的活,如今撤他们的掌柜,做事不厚道,有的质疑他大少爷不会处理事务,群情激奋,连赵家如今要落魄了,赵家父母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听着这些话,赵端泽心中怒火中烧,很想一脚把面前的桌子踹出去,狠狠发一顿脾气,可身边拖着病体的妹妹就像是一根寒冷的冰,扎在他心上,把他牢牢扎在原地,并且强迫他保持冷静。

所以他只是换了个姿势,冷冷说道:“我是赵家当家人,我有权这么做。我叫诸位一声叔伯,可某些人,也不要真的把自己当成我的叔伯了,自己私底下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不想做下去的掌柜,也大可以离开,我赵家绝不阻拦,被解雇的掌柜我们都会给予一定补偿…”

赵端泽一字一句说完了,仍有人大喊大叫,他按在桌上的手青筋突起,又被旁边的妹妹伸手按住。她的手冰凉,毫无温度,赵端泽一个激灵,脑子瞬间清醒。而水银抬起手,轻轻指了指那耍赖的掌柜。

站在一旁的护卫上前,毫不客气把人拖了出去。

赵老爷是和和气的生意人,从前对他们这些掌柜也颇客气,所有掌柜都没见过这样撕破脸皮的做法,尤其是做出这种事的只是个小姑娘,一时之间都有些回不过神。

赵端泽反手握住妹妹的手,在一片寂静中说道:“赵家的生意太大,我如今并不能完全管理好所有的生意,所以决定适当舍弃一部分边缘产业。”

这是兄妹二人商量过后决定的。

水银曾做过数据相关的工作,对于数据统计和分析很擅长,所以她将赵家存放的这些年各地商铺账本全部拿出来,从头过了一遍,用自己的办法建立了一个简单的数据库,找出了各家商铺的问题,给了他们一记重锤。

但只是这样是不够的,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劳累,赵端泽又还不能这么快上手处理赵家这么大的摊子,他们只能适当收缩生意,剔除那些发展不好,或者还在发展,需要耗费大量心力去管理的产业,先求稳再说。

“另外,我还要提拔两位大掌柜,来帮助我整合赵家的生意。”赵端泽按照和妹妹商量出的结果,一步一步往下走。该处理的处理了,该提拔的提拔。

不得不说,赵端泽确实聪明,继承了父亲的生意头脑,当他开始认真地想要去撑起赵家的时候,他犀利聪敏的一面就慢慢显露了出来。

在水银的帮助下度过了最初的那一段最艰难的时间,之后,他就越来越沉稳,亲自跑了所有的商铺了解情况,并前往他们最大的原料地和那里的商家商谈今后的合作。

他离开了三个月,离开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

“你放心去。”水银给他写了这么一张纸。还给了他一个锦囊,告诉他遇到困难的时候打开。

三个月后,赵端泽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圈,却更加成熟稳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肃然冷冽,不过在看到妹妹时,那份肃然全都消散,一下子好像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傻哥哥。

“妹妹,你想要的布我给你带回来了!”他兴高采烈地朝妹妹招手,非常自豪。

这几个月里,赵端泽和那些商家谈生意的时候,时常会觉得很困难,相比他之前顺风顺水的二十年,短短三个月,他就看遍了之前从未看过的人生百态,而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打开妹妹玩笑般给他的锦囊。

那上面写了她想要的几种绸缎料子,都是只有那边才有最正宗最好的制作原料。只是这样而已,却一下子给了赵端泽非常大的激励。妹妹想要,无论如何他也要把生意谈下来,以后才能一直让妹妹有喜欢的料子做衣服。

所以他成功了。

在路上的时候,赵端泽心情不好,遇到困难就会提起笔写字,写自己看到的东西遇到的事,还有自己的心情,全都写下来,累积了厚厚一叠,等到回来,他把这些给妹妹。

水银一边看,他又在一边写字,问她这几个月家中如何,身体如何。

水银也没想瞒他,写道:“姨母和姨父来过几次。”

如果是从前的赵端泽,他可能会觉得姨母是来帮忙的,但现在的赵端泽显然没有这么傻白甜,他脸上的笑慢慢消失,写道:“辛苦妹妹了,让我去处理就好,你好好休息。”

水银端详了他一会儿,觉得确实进步很大,没有之前的冲动和易怒,学会了冷静深入地思考问题。

赵端泽刚接手赵家的第一年,确实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家族亲戚们想分一杯羹,还美其名曰想给他帮忙,掌柜们一个个倚老卖老不安分,还有其他同行趁机抢生意…可是赵端泽全都扛了下来。

过了一年,赵家所有生意走上正轨,没有人再敢轻易打赵家的主意,他们都知道,赵家又出了个年轻有手腕的当家人。

魏家的姨母先前想趁势分走赵家的生意,还几次在赵端泽外出的时候来到赵家找水银,因此和赵端泽闹得有些僵,赵端泽看似大气,实则很有些记仇,自从魏姨母显露出那些小心思之后,他就再没理会过她们。

如今见外甥把赵家打理得井井有条,魏姨母悔不当初,又上门来拉关系。

她是特地在中秋团圆时候来的,赵家如今就剩下兄妹两人,魏姨母作为长辈腆着脸上门说要看望他们,顺便祭拜姐姐。看在逝去母亲的面子上,赵端泽还是让她们进了门。

魏姨母知晓这外甥从前很好说话,以为哭着说几句话,再念一念死去的姐姐,对方就会心软,谁知道她说了大半天,外甥也没什么反应,和从前大不一样。

“姨母要是说完了,去给母亲上柱香就回去吧。”赵端泽淡淡地说。

那冷淡的神情,和水银有五六分相像。

聋哑十一

三百六十行, 但凡是做生意的, 哪一行都有行首, 而这些行首聚集就成了商会。赵端泽第一年接手赵家的时候没能接到商会邀请, 等到他彻底掌握了赵家的生意,第二年商会才给他下了帖子, 邀他去聚一聚。

商会也不是一般商人能去的,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位老行首已经年逾古稀, 而最年轻的就是赵端泽, 除了他, 整个商会最年轻的那位也有三十多岁的年纪, 几乎都是他的长辈。

年轻有为, 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说法几乎是每个人都在重复,赵端泽表现得非常有礼貌, 和人交谈起来也很有分寸, 对于众多的赞誉并没有表现出自得, 但也没有过度谦逊。

商会里的行首们暗自观察,都对这年轻晚辈的未来表现出一定的期许。

“赵贤侄今年也二十一岁了吧, 怎么还没有谈婚事?”做酒楼生意的黄老板笑眯眯问。

其实前几年赵老爷和赵夫人就想给赵端泽安排婚事, 只是他那时候玩心正重, 不想找个人回来管着自己, 于是一律拒绝。赵夫人给他安排相看,他倒好, 在外面一玩就是一天,晚上回家问起, 他还一脸莫名,把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可把赵夫人气得够呛,扬言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这自然是气话,只是后来赵夫人给他选的几个小姐,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无疾而终,赵老爷宽慰她,说男人成家立业不急于一时,再让他玩些时候也好。

赵端泽想起父母,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道:“我倒是不急,明年还想把赵家的生意做大一些,至少要达到我父亲在世时的模样,不然我也没心思成家。”

“诶,此言差矣啊,有个贤内助,贤侄不就能更放心家中了吗。”黄老板说:“我家中有个女儿…”

“老黄,你还要不要脸了,这个年轻人可是我先看上的。”做粮食生意的徐老板走过来打断了两人说话,也慈祥地看一眼赵端泽,“贤侄,我家中也有两个侄女呢,人长得好看又懂算账。”

赵端泽听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是和先前那礼貌微笑不同的笑容,他说:“我家的妹妹也很擅长算账,家中的事都是妹妹在打理。”语气中还有一点炫耀。

“哦?我也听老赵说过侄女,听说是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黄老板刚说完这句,徐老板又插话,“老黄你这可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如今赵家大老板是贤侄,二老板就是他的妹妹,算账本事可了不得。”

说起自己的事赵端泽没什么兴趣,但说起自家妹妹,他就有很多话要吹了,“不瞒两位伯父,我妹妹从小就比我聪明,这算账一事我家中二十几年的老掌柜都比不上她速度快,而且她还记得我们各个商铺账上收益,连账本都不用看,核算的账册从来没出错过…”

他夸妹妹夸个不停,听得黄老板和徐老板一愣一愣的,黄老板本来是想探探他有没有联姻的意思,被他一通吹妹妹,下意识问道:“啊,那侄女有没有许人家?我家里还有好几个侄子呢。”

赵端泽瞬间收起脸上真情实感的笑容,又变成了营业模式,果断推拒了两位试图做媒的老板。

他自己的妻子可以随便选,但妹妹的夫婿不能随便!要是不能选到让他满意的,他宁愿好好把妹妹养在家里算了。爹娘去世,他更不愿意让唯一的亲人离开自己。

赵家的掌柜们如今已经习惯了那张代表赵家权利的桌子后面,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年轻气盛的赵大少爷,一个是沉稳干练的赵小姐。这对年轻的兄妹,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比起进步神速一天比一天成熟的赵端泽,掌柜们心里其实对那个小姑娘更怵,说起来可笑,他们一群大老爷们,竟然会怕一个小姑娘,可那小姑娘实在邪门,也实在令人心悦诚服。

赵端泽坐在桌后说话,也许会有掌柜觉得不必太关注,但如果是赵汀芷看他们一眼,开始提笔写字,所有人就都不自觉开始关注她面前的纸。她有一种超脱年纪的奇特气质,相处几次,就会让人忘记她的年纪,转而惊叹她的能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家大宅的众人都习惯了宅子里两位主人,年纪较小的妹妹反而能管着哥哥,赵端泽自己也很习惯。

他性格里有非常固执自我的一面,在外面从来不愿意听别人的意见,只愿意做自己认定的事,不达目的不罢休,可对他来说妹妹是个特例。

可能是因为当初在顺隆赌场的那一顿打,也可能是后来妹妹缠绵病榻太久他每日提心吊胆不敢让妹妹失望,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妹妹的管教。

说起顺隆赌场,胜叔之前几次想和他接触,赵端泽原以为妹妹还会阻止,结果她却反而不管他了,任由他和胜叔来往,结果就是,赵端泽终于发现胜叔那些行为中针对自己的圈套。

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他能有这么大的改变和成长,其中也有胜叔的一份力,他让赵端泽明白了有些人为了利益,就是可以费尽心思去做局欺骗别人,而面上和善的人,背后可能藏着刀。

那一天他看明白了胜叔的真面目,回到家中,看到妹妹在等自己,放下在外面的沉稳强势,略颓丧地对妹妹说:“你早就知道胜叔在骗我,可我直到这么晚才知道。”

妹妹写:“不晚。”

虽然被妹妹安慰了,可赵端泽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他之前只是没想过,在发现胜叔的不对之后,从前很多事都变得清晰起来,让他感到非常丢脸。他并不是那种被人骗了还会一笑置之的人,所以他准备了一些回击。

胜叔的顺隆赌场遇到麻烦的时候,赵端泽已经在家里试图和妹妹谈(撒)心(娇)。

“你最近身体还好,有半个月没生病呢。要不要出去逛一逛?总是待在家里也无聊,不如出去散散心。”赵端泽说道。

他准备带妹妹去划船,东西都准备好了,就差妹妹点头。

水银没觉得无聊,当她有专注去做的事时,就很难产生无聊这种情绪。不过既然这哥哥想要出去放松,她也可以陪一陪,最近他的压力挺大。

在上个世界的二姐瑶欣也是这样,时常就想拉着她出去玩,她当陪客当习惯了。

只不过,在兄妹两个准备出门之前,来了不速之客。

“你来干什么。”赵端泽站在赵家门口等妹妹出来,看见魏梓慕来了,那原本高兴的表情就变了,尤其是看到魏梓慕身边还有林琅,脸色就更加不好,“你又来干什么。”

他还记得之前自己爹娘想把妹妹嫁给林琅的事,看他怎么都不顺眼。这家伙长得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很能装模作样地骗人,最让赵端泽不爽的就是这家伙从前来赵家,对自家漂亮聪明的妹妹完全不屑一顾。就他这样,还敢看不上他妹妹,什么东西。

魏梓慕哭哭啼啼,“表哥,林琅是好心护送我过来找你的,我娘她病得厉害,我爹在照顾她,她想见你,所以我才来找你的,求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娘吧。”

“自从之前我娘来找你,被你赶回去之后,她就犯了心病,你要是不肯原谅她,她的病就好不了了…”

赵端泽原本还有点疑虑,听到这里,那点不忍就全没了。他那个心大如天的姨母会因为他的冷淡态度忧出心病,说出来未免好笑。这些人,又把他当傻子骗呢。

他目光犀利地盯着魏梓慕,看得她头皮发麻,话都说不下去了。

“姨母病重,去找大夫,找我没用。”赵端泽冷冷淡淡。

魏梓慕戚戚怨怨地喊他:“表哥,你就真的半点都不顾我们之间的亲戚情分了吗?”

赵端泽有些不耐烦,声音更沉:“我顾念情分,姨母有顾念我们吗?这些年我们赵家对你们多有帮扶,可姨母呢,一见赵家遭难,亲姐姐尸骨未寒,就想着来分一杯羹,暗地里对我们出手。”

魏梓慕咬咬嘴唇:“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我娘一向疼爱表哥和表妹,就算她抢了赵家的生意赚了赵家的钱,以后也不会不管你们啊。”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扑上前一把抓住赵端泽的手臂,“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以前大姨还说要我嫁给你的,你现在为什么要这么不顾情面,听见我娘生病了还无动于衷!你变了表哥!”

赵端泽简直给她气笑了,想也不想抬手把她挥开。

魏梓慕一个踉跄往后摔去,被林琅扶住,他看见心上人痛苦的模样,愤愤道:“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女孩子,她还是你表妹!”

赵端泽瞧一眼他:“当初林家在我赵家出现危机的时候翻脸不认人的事我还记着,别以为我一时没管这事就是过去了,你最好在我面前夹紧尾巴做人。”

这一次赵家并没有像原故事里那么元气大伤,虽然生意有所收缩,但仍是魏家林家不可及的,因此林琅听到这话,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隐忍地闭上了嘴。

水银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仿佛言情剧般的画面。痴情女主,痴情男配,还有个冷酷男主。

“冷酷男主”哥哥见到她走出来,立马丢下面前两人,过来扶她。

水银走过魏梓慕和林琅面前,没有停留的意思,魏梓慕忍不住大喊:“等一下!表妹,你劝劝表哥吧!”

水银是听不见,也不想听见,所以目不斜视。赵端泽本想说什么,侧脸见妹妹沉静的脸,想想也装作听不见,搀着她上了马车,自己跟着坐上去,把杵在门口的两个人抛在后面。

聋哑十二

赵端泽这趟出门带了好几个护卫, 全都是他在武馆里选出来的人。他平时自己出门并不太注意这个, 毕竟他要是和人动手起来, 吃亏的不一定是谁, 但带妹妹出门他要考虑的问题就很多了。

因为从小到大的种种原因,赵端泽对于妹妹的安危几乎是有一种过度的紧张, 时刻都担心妹妹会遇到危险。其实他更想一直把妹妹藏在家里,确保她平安且健康, 但有时候在外面, 他看到外面的美景, 又很怜惜妹妹不能出门看看各地风景, 她明明也是很喜欢那些的。

所以这一次的出门, 赵端泽准备了很久。

他选了一个很好的日子,阳光灿烂, 秋高气爽, 温度不高不低很适宜出行, 又挑选了附近风景最好的落日河,选择了不会累但是看景很方便的大船, 他可以带着妹妹从上游一直去下游。

恰好枫叶红了, 他们一路上欣赏两岸风景, 看完落日河最美的落日, 在下游上岸,那边也早就准备好订了一家专做河鲜的酒楼, 今夜恰好城里有几个商铺联合请人舞狮,他们回家的时候还可以顺便看看这番热闹。

结果打算得好好的, 在出门前遇上了糟心的事,赵端泽坐在车上就一直懊恼,看看妹妹好像全不在意,他这才稍觉安慰。

兄妹两个到了河边准备上船,水银才发现赵端泽这财大气粗的哥哥订了很大的一艘船,足有三层,从船头走到船尾都要走上一会儿。他们上船前遇到了商会的一位老板,带着家人也准备上船游玩,只是他们并没有赵端泽这么夸张,订了一艘小船。

黄老板笑着寒暄了两句,拉着自己的女儿上前,话里话外想让赵端泽主动邀请自己一家人上大船同游,赵端泽虽然听得出来,但只是装傻,水银更是一副聋哑人与世无争的无辜微笑。

兄妹两个摆脱他们上船,赵端泽刚把妹妹扶上船就喊:“快开船!”

他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让几个陌生人过来打扰。

他们的船开动之后,黄老板还可惜地叹了声,问自己的女儿,“怎么样,那就是如今赵家的当家人,年轻有为,不仅家世好,长得也一表人才。”

他那女儿收回自己直愣愣遥望大船的眼神,真心实意地说:“他的妹妹真的很好看,皮肤白的像玉一样,好漂亮啊。”

黄老板:“…让你看赵端泽,你看她妹妹干什么!”

魏梓慕让人赶着马车追到河边,发现表哥上了大船,丝毫没有等他们的意思,不由又落了泪,觉得无比委屈。林琅默默站在她身边,也是黯然神伤,希望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梓慕,既然他这么绝情,不如算了吧。”林琅劝道。

“不,我一定要让表哥回心转意。”她狠狠一擦眼睛,转身登车,吩咐:“咱们坐车追上他们!”

水银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赵端泽就给她拿来了披风,然后跟着她一起绕着甲板走了两圈。

中午吃的是船上的船工在河里捞起来的鱼,直接新鲜宰杀在船上做了鱼羹,滋味鲜美极了,就连因为身体常年病弱尝不出什么味道的水银都多喝了一碗。

她的病一直是赵端泽的心病,每次看到她身体稍微好点,他就觉得高兴,更觉得今天出门没错,开始盘算着下次什么时候再带妹妹出门。

船行到河中,赵端泽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探头去看,船工们在下层笑道:“那是河里的一种鱼在叫嘞。”

赵端泽听得稀奇,转头就想对妹妹说,可见她无知无觉地坐在那遥望远山和岸上的枫叶,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就猛地咽了回去,脸上的笑也僵住了,像是吞了一大口冰,又凉又沉。

妹妹她听不见啊。

水银放松地看了一阵山水树木,察觉到身后的眼神,扭头一看,发现这哥哥又不知道为什么在用那种憋得难受的眼神看着她,每次他这么看她,就会恨不得为她做点什么事。

果然,一个下午,他又是询问她要不要在船上睡一个午觉,又是问她渴不渴饿不饿,怕她被晒着又怕她被风吹多了要生病。他毫无营养地絮叨的时候,水银看着山水,觉得很是清静。

既然听不到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从来想的都是听不到有什么好处,而不是听不到有什么坏处。不过显然,身旁的哥哥比她更难接受这一点,愧疚了很多年不仅没好还越来越愧疚。

到了下午,他们的船渡过长长一条河,停在下游的码头,那里有马车在等他们,沿着河岸将他们送到一座几层高的酒楼。

临窗能看到河上落日的位置被赵端泽包下,等他们上了楼坐好,喝过一杯清茶,菜品一样样端了上来。

这边桌子就坐了他们两个,护卫在楼下坐了一桌。吃到一半,隔壁包间几个老板发现赵端泽也在这,把他喊过去喝几杯。生意场上的应酬少不了,赵端泽已经很习惯,让妹妹慢慢吃,自己过去应付一下。

在这间隙里,水银面前就出现了两个人。魏梓慕和林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楼,卡在这个时间找了过来。

他们是有备而来,魏梓慕手里拿着写了字的纸,显然经过赵家大门前的那一场被无视的教训,她学会了正确的交流方式。只是水银并不想和她交流,所以她接过那一叠几乎戳到自己眼睛的纸,直接丢进了一边洗手的水盆里。

墨色的字迹在水盆里晕开,很快就看不清了。魏梓慕被她的行为气得不行,可不管她说什么,面前的聋子也听不见了。

恰好赵端泽回来,见到这两人杵在妹妹面前,脸色顿时一变。

“我不是说过了让你们滚吗!谁让你们过来骚扰她的。”他沉下脸的样子格外可怕,在这里只有水银不怕他,魏梓慕和林琅都被他这下一刻就要动手打人的模样吓得不轻,魏梓慕还期期艾艾叫表哥,林琅已经勉强拖着她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赵端泽脸上的凶样瞬间消失,简直像变脸杂技。

水银被他逗得笑了一下,赵端泽忽然瞧见妹妹这展颜一笑,脸不受控制地一红,觉得自己不太稳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就是吓唬他们一下,魏梓慕也太烦了,从小就烦,要不是亲戚我就把她直接丢出去了。还有那个林琅,有他什么事,爹娘以前还想把你嫁给他呢,什么眼光啊。”

赵端泽看一眼专心吃鱼的妹妹,继续有恃无恐地叨叨:“还有刚才在隔壁有人问我你的亲事,想给你介绍他儿子,他那儿子麻杆一样,都比不上我,还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做梦呢。”

他有时候也会仗着妹妹听不见说一些话,可惜他并不知道妹妹其实会读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