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也是。”一名在烤火的佣兵说:“我离开家出来当佣兵,回家度假的时候还和她吵了一架,过了几周有人通知我回家接收遗产,因为她被我爸爸开枪杀了。有时候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后一面,每一次分离或许都会是永别。”

“后来呢。”欧泊问道。

“后来我想把我爸杀了。”那名佣兵面无表情道。

“你确实应该杀了他。”银垨说。

佣兵耸肩道:“可是共和国警察抢先一步,把他关了起来,现在蹲在监狱里,过着有吃有喝的好日子。好人总是没有好下场,坏人却都在长命百岁。”

“等他出狱。”另外几个佣兵说:“我帮你报仇,杀了他给你妈妈偿命。”

“算上我一份。”银垨说。

欧泊道:“也算上我一份,反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大家一起蹲监狱吧。”

“行啊。”那佣兵说:“关他八十年,出来以后记得,都好好活着,以后等帮我妈妈报仇。”

“好。”

“没问题。”

数人纷纷承诺。

欧泊实在太疲劳了,他在大厅里注视了一会儿原子炉的红光,沉沉睡去,红光幻化为蓝光,梦境里雷蒙抱着他,低声说:“你一笑起来,我的心脏就砰砰地跳。”

他回到了飞船上雷蒙肢体残破的那个时候,那一天他吻了雷蒙,而他的原子炉心脏焕发着蓝光,剧烈起伏。

那些日子多么美好。

“醒醒!”银垨说:“都醒醒!”

睡觉的佣兵们纷纷睁开眼,以为袭击又来了,纷纷捡起武器跑出大厅外。

欧泊道:“什么事?”

佣兵们从破碎的建筑里纷纷出来,雨停了,三十六个小时的白天过去,临近傍晚,天边的夕阳把云层染得鲜血一样的红。

黄昏的光线笼罩了整个战魂之城,映在战魂广场的地砖上。

战魂大厦的大门开启,罗森,海棠,乌尔卡走出来。

扳手紧随其后,在他的身后是近百名A级佣兵团的团长,团长们纷纷散开,站在第二级台阶上,数十万佣兵聚集在广场中,死寂般的安静。

“过去的三十六小时内。”扳手不带感情的声音说:“我们遭到了最严重的一场挫败,佣兵王亚泽拉斯驾崩,S级佣兵灰狼壮烈牺牲。与此同时,阵亡的战友数以万计。”

广场上哭声响成一片,扳手的声音回荡在烈星的每一个角落。

“而根据S级佣兵们与A级佣兵团长的决议。我,因莱科·卡其斯,被推举为第六任佣兵王,继承亚泽拉斯的遗志,带领你们继续战斗。”

一阵肃静。

扳手:“我承诺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为各位报仇雪恨,让科洛林偿还他犯下的所有罪行,将成为我从今以后活着的唯一意义。”

“现在,请将你们的信任交予我。同时以最高的敬意送走亚泽拉斯,送走我们伟大的王,他的英魂将永远留在烈星,庇佑我们的存在,我们的成长。”

“他将再次见证!我们在鲜血与战火中的重新崛起!”

“这是我们最艰难,最痛苦的时期!烈星的长夜即将到来,我们没有任何倚仗,内忧外患,但我恳请各位不要恐惧,不要逃离,不要抛弃烈星,请你们以生命作为回报!”

“母星将赋予每一位子民无尽的荣耀,我们都是佣兵,为战斗而生,也为战斗而死!”

扳手躬身,行佣兵礼,继而站定,握拳平伸,声音低沉而悲伤。

“无畏的勇气,将在我们的生命里薪火相传。”

三名S级佣兵握拳,紧接着是一百四十九名烈星保卫战以来升阶后的佣兵团长朝扳手躬身行礼,握拳平伸。

接着是广场上犹如潮水般的佣兵们握拳,肃穆无声的广场上,无数佣兵双眼通红,噙着泪水,握拳平伸。

扳手沉声说:“战斗永不止息,每一位战友,战神与你们同在。”

三小时后,整个星球上所有人前往落日之城,参加亚泽拉斯的葬礼。

第一个棺材里躺着亚泽拉斯,他的双S级佣兵日记放在胸前。

第二个棺材里放着一本S级佣兵日记,象征死去的灰狼。

接着是所有拿着牺牲战友佣兵日记的佣兵,高能焚毁炉的炽热烈焰直冲天际,周围是旋转着的龙卷风,他们将佣兵日记放进风墙里,狂风把日记卷入火柱中央,焚烧殆尽,灰烬冲向天空,洒向大地。

他们的灵魂与整个烈星融为一体,永远留在洒下无数热血的星球。

一切都结束了。

欧泊保留了雷蒙的佣兵日记本,他回到停机坪里,面对长时间的黑暗安静坐着,注视着雷蒙的吊坠。

它自从回到欧泊的手里就没有再发过光,漫长的黑夜中只有E7的指示灯在发亮,欧泊在夜晚低声道:“E7。”

E7嘀嘀嘀地过来,欧泊说:“现在又只剩下你陪着我了。”

欧泊躺在沙发上,不吃也不喝,什么也不想做,只是静静地躺着,一闭上双眼就想起雷蒙,他仿佛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房间里出来,拿一听咖啡,坐在中央控制台的转椅前,把脚搁在控制台上,自顾自地喝咖啡。

又或者等到欧泊入睡后,过来抱着他,两人睡在柔软的毛毯里,雷蒙的手臂很安全,很舒服。

第七十章

不知过了多久,欧泊听到外面有人在叫。

“开门!”迅怒吼道:“你他妈的想逃避么?胆小鬼!出来!难过就去给雷蒙报仇!”

“E7,开门。”欧泊说。

舱门打开,迅冲了进来,揪着欧泊的衣领就把他朝地上摔,飞船里响成一片,欧泊浑身又脏又臭,满身汗味,迅在他耳边大吼道:“起来!振作点!你像什么样子!”

“我知道。”欧泊说:“道理我都懂的,我明白。我会继续努力。”

欧泊踉跄起身去洗手间,迅本来准备了一大通说辞,一时间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去洗澡,席德在客厅坐着,随手给他收拾东西。

迅憋屈地出了口气,欧泊在里面刮了胡子,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迅说:“你加入我们?还是我们加入你?我无所谓,或者申请并团也行。”

欧泊说:“不,我有自己的打算。”

迅蹙眉看了他一会儿,席德说:“先出去吃个饭吧,晒晒太阳,会好一点。”

三人走出停机坪,外面阳光灿烂,灰暗的日子已经过去,烈星又恢复了阳光。

在这苍白的阳光下总带着一丝难以言状的悲惨与伤痛,这场战争带来的痛苦,或许只有等候时间来逐步抹平。

欧泊戴着雷蒙的项链,吊坠贴在他的心口处,感觉到上面的情绪起伏。

他甚至说不清楚雷蒙是否已真正地离自己而去,说不定他还陪伴着自己。

所有城市的工会提前开业,新年假期结束,经历了两次战火洗礼的战魂之城再次重建,他们在日光城下车,迅点了不少食物,说:“你多久没吃饭了?”

“好几天。”欧泊说。

他大口地吃着面包,脸上稍微有了点血色,席德问:“你打算继续招人吗?”

欧泊嘴里塞满食物,看了席德一眼,艰难地吞咽下去,说:“留着佣兵团的编制,我打算先做点单人任务,碰上合适的再招进团队里。”

迅说:“我们是打算跟着你的,让你当团长…”

欧泊喝了口饮料,摆手,示意不用再说,掏腰包结账,说:“我去工会看看,这顿算我请的。”

他的心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比起汹涌澎湃的悲伤,此刻更犹如一个浑浑噩噩的死者,他心里的信念已经化为燃烧的余烬,再没有半点对生活的热情。

但许多事情还是要做,譬如说吃饭,睡觉,赚钱,至少表面上要活得和以前一样。

他上了三楼,带着身份卡去团队窗口申领雷蒙的抚恤金,同时备注牺牲团员。

排队的人有不少,一名佣兵挨个问道:“你招新团员么?你呢?请问你们招新团员么?”

欧泊注视着他,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他问到欧泊,欧泊说:“不,我不招人,我是来领战友抚恤金的。”

佣兵坚持道:“我可以填他的位置,你看,我的新兵课程拿了个A。我以前是退伍军人,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加油吧!”另一名团长说:“未来就在你的脚下,你会找到团队的,只要不放弃。”

新兵说:“但现在没有人招我!”

欧泊说:“下一楼去领几个简单的单人委托,说不定刚好有佣兵想找人搭伙呢?”

“好吧。”那新兵无奈道。

“祝你长命百岁。”欧泊眼里泛着泪,笑了笑。

前面排队的人走了,欧泊到窗口前,办事员道:“祝你长命百岁——又是一个来领抚恤金的,连王也不在了,别太难过,我们总有一天会报仇的…让我看看…”

“我的配偶。”欧泊说:“刚结婚的第一天,在保卫战中牺牲了。”

办事员道:“好的…叫雷蒙是吧,国家还给他发了一笔抚恤金,加上他的生前所有财产,一共有一百零五万,但这笔钱需要你和他的父母,以及儿女…如果有的话,大家平分,扳手不建议你们拿着抚恤金去退休养老。”

“我也没有去当缩头乌龟的打算。”欧泊说。

“那就好。”办事员道:“填表。”

欧泊在光屏上输入领取理由,说:“他的故乡我不知道在哪儿。”

“直系亲属呢?”办事员说。

欧泊:“没有。”

“啊,确实没有,那么全是你的了。”办事员说:“祝你长命百岁,你们的团只有两个人?团长牺牲,副团长自动升正,团队所有权限为你开启…”

欧泊领完抚恤金,在烈日曝晒的大街上缓缓行走,路过商店,忽然想起一件事。

“有最新型的织梦机么?”欧泊说:“那种能和记忆里的人上床的…”

“有!”老板说:“这种型号最多人买,只要6888信用点…”

欧泊道:“要最贵的。”

老板说:“豪华型只多了几种绿水星的潮水效果,你还不如多买点场景芯片…”

欧泊说:“就要这种,买了。”

老板说:“芯片呢?”

欧泊说:“一样要一份,这样就能和他在一起么?”

老板道:“喏,你看说明书,回去先仔细阅读再使用,不要沉迷…”

欧泊买了织梦机回到飞船,操纵它升空,飞到宇宙中停着,认真地看了织梦机说明书。

在开始织梦机前先接上神经贴片,尝试着构造出自己的幻想对象,直到完成度100%,存档。

欧泊进入了虚拟的精神世界,站在海滩上,点选织梦机上的选项,构筑出雷蒙的身体,并根据自己的记忆努力回想。

雷蒙出现了,他站在欧泊面前。

“我爱你。”雷蒙说:“我爱你爱得发疯。”

欧泊喃喃道:“我也是。”

雷蒙说:“你一笑起来,我的心脏就砰砰地跳。”

欧泊说:“你的笑容才好看,我爱你,雷蒙。”

雷蒙的眼神是迷离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没有半点感情,欧泊退出织梦机,自己使用幻想乐章,侧躺在沙发上,感受着阵阵高潮,继而再次设定好时间,进入织梦机的程序世界里。

他选择了雷蒙的行为模式,与他在幻想世界中疯狂地做。

他们在海滩旁做了很久,日光晒在雷蒙古铜色的健美肌肤上,场景再次切换,到古堡的华丽大床上,一会儿又换了个场景,在野外的草地上肆意拥吻,欧泊迷恋地摸着雷蒙的脸,摸他的健腰,摸他的胸膛,腹肌。

雷蒙时而温柔,时而猛烈,抱着他阵阵冲撞,似乎永远不会疲惫,欧泊骑在他身上,与他紧紧抱着。

时间停下,幻想乐章报警。

欧泊几近休克,睁开眼时身上大汗淋漓,小腹上一片狼藉,沾满自己的精液。

他大口地喘着气,抬手按设定键,织梦机亮起警告的红灯:“您的娱乐时间过长,请调整身体状态后再作尝试。”

欧泊不耐烦地拍了拍,最后只得作罢,踉跄起身去洗澡。

他把飞船开回烈星,睡了会儿,梦里全是雷蒙,醒来时出去吃饭,并购买了一些补充体能的饮料,回来时又脱光衣服,躺到沙发上,开启幻想乐章和织梦机。

“我爱你。”雷蒙朝欧泊说。

“我也爱你。”欧泊站在温泉边上,说:“来,我们来做。”

他们彼此抱着,在温泉的水汽旁纠缠,不知过了多久,织梦机再次报警,令欧泊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他已经快虚脱了,接着便一次次地补充体能,又一次次地沉溺在自己的梦境里,雷蒙只会机械般地重复那几句话,英俊的脸上没有笑容,欧泊问:“你会笑吗?你一笑,我的心就砰砰地跳。”

梦境里的雷蒙无法回答他,欧泊打开控制板,给自己虚拟想象出来的人重新设置了行为模式,选择了“深情”。

雷蒙的目光变了,说:“我爱你。”

欧泊说:“我也爱你。”

他的拇指按着雷蒙的嘴角,尝试着令他笑起来,雷蒙会错了意,低下头与他接吻,欧泊的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雷蒙低声说:“老婆,回家。”

欧泊说:“我们就在家里呢,来,做爱吧。”

直到织梦机再次报警,欧泊浑身汗水,从幻境中醒来,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

他快休克了,两眼发黑,晕眩,足足躺了很久很久才缓过来,起身时脚步虚浮,看了眼时间,距离新年已过去了很久。

欧泊打开舱门,外面在磁暴,天地间昏暗一片。

他打开造食机,胡乱吃了点东西填肚子,又打开幻想乐章和造梦机。

“您的累计使用时间过长,建议您进行自我调节。”织梦机再次报警:“此建议将每隔三十分钟为您提醒一次。”

欧泊按了几下,强行进入虚拟世界,雷蒙坐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穿着风衣——那是欧泊从时装库里调出来给他穿上的,他的头发被欧泊剪得很短,胡茬刮得铁青性感,坐在伦勃朗星球的U星系郁金香花园里发呆。

“待会儿咱们去别墅里做爱。”欧泊从没人看的店里拿了两瓶花茶,说:“喝点么?”

“我爱你。”雷蒙说。

“我也爱你。”欧泊说:“我喂你喝,亲爱的。”

欧泊拧开花茶盖子,喝了口,唇对着唇喂给雷蒙喝,雷蒙喝下去了。

欧泊骑在雷蒙的大腿上,每喝一口花茶便动情地吻着他的唇,直到把一瓶花茶都喂下去,唇分时专注地凝视他的双眼。

雷蒙说:“我爱你。”

欧泊:“我也爱你。”

雷蒙又说:“您的累计使用时间过长,建议您在现实世界中进行自我调节,以免沉迷虚拟世界。”

欧泊什么也没说,关上织梦机,回到静谧的飞船里。

E7的顶灯仍然亮着,欧泊站在控制台前,注视着舷窗外璀璨的星空,抬手抹了把眼泪,摇了摇头,大声地哭了起来。

雷蒙还是离开了他。

又一次磁暴周过去,欧泊睡了足足三十六个小时,最终疲劳地起身,把织梦机收好,换上干净的衣服,洗了澡,到日光城去接任务。

他的团队没有编制,需要补足人员才能接到团队任务,许多人都想加入欧泊这个团队,却被他逐一回绝。

他接了一个单人委托,去帮共和国的一名贵妇寻找她离家出走的儿子,在斯芬克斯星找到了他,拎着那少年的耳朵,把他带回家。

回来以后又接了个瑟林星球的单人任务,回收失踪的机器人,这个任务他几乎没花时间,沿着机器人离开的方向去寻找,很快就找到了。

然而欧泊逐渐发现了一件事——他的信念之力没有了。

他利用催眠术想让离家出走的少年跟着他走的时候,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作用,只能把他揍一顿,再绑上飞船。

寻找失踪机器人的时候,信念之力再不能发散出去感知周围的世界,他甚至无法找到丝毫信念,心中空空如也,就像一直填在心中的某种能力一朝醒来后悄无声息地离自己而去。

就像缺了一只手,本想用左手拿起来的东西,某天发现意念不能再驱动这只手了,再努力尝试时,发现它已经不在那里。

欧泊想了很久,不得不承认,他的信念死了,雷蒙的离开,带走了欧泊所有的信念之力。

他甚至不知道接委托,完成委托还有什么意义,拿到酬劳以后简单地说声谢谢,把钱存进自己的账户里,从争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办事员与佣兵之间挤出来,站在大厅发呆,再去挤窗口接委托。

夜深人静的时候,欧泊也会打开造梦机,静静站在雷蒙面前。

雷蒙说:“我爱你。”

欧泊说:“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