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不去疗养院?”

她愕然,他怎么知道?哦…上次在那边碰到了他和依依。她嗯了声,又打了个喷嚏,软着嗓子说:“我困,挂了。”

挂掉电话,她竟然觉得精神清明了一点,心没那么焦躁了,遂从床头柜下的抽屉里摸出了常备的感冒药就着凉水喝下,闭上眼睛继续找周公。

她以前发烧都是这样,吃点药,睡一觉就好。

可她这一觉注定睡不安生,一会儿就有门铃声响。她烦躁地扔出去一个抱枕,嘟囔道:“谁啊!!”

外面的人自然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的,还在锲而不舍地按着门铃,她无法,撑着身子游荡去开门。

脸色不善,提着一把还在滴水的伞站在门边的,正是徐朗。

Chapter 20

她微愣,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手掌贴上她额头的同时,眉轻轻皱起来。

“果然发烧了。”他极其自然地走进屋子,换鞋,拉着她的手臂往里走,她轻咳一声,问:“你…”

“吃药了吗?”

她点头,心想你这么突然出现吓人也就罢了,为何还一张“你欠我钱”的臭脸?难道他真是上门来找她加班的?

“呃…徐朗,是公司有事?”

他斜眼瞄她,无力感顿生,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只能想起工作吗?

“没有工作…我只是,觉得你声音像感冒了,来看看。”

她神色微动,“谢谢,我睡一觉就好了。”

她脸颊上有不自然的潮红,身上也没有力气,此刻软绵绵地站在屋子中央,他看着她,心不可思议地软起来,柔声说:“去睡吧。”

“那你…”

“你不用管我。”他将她往卧室里推,“我就在这儿坐会儿。”

她无语,他把她这里当什么了?

她动动嘴巴想说什么,又被他的眼神打成了哑巴。罢了罢了,他徐大老板要坐一会儿就坐吧,她自去睡觉也。

感冒药总有些催眠的效果,开始她还凝神听着他在外面的动静,似乎是在翻她的冰箱,一会儿她就撑不住眼皮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身上出了层汗,头不怎么痛了,整个人舒畅了许多。她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徐朗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见她出来,放下书站起来问:“好些了吗?”

她点头,没想到他还在这里。他走过来探探她的额头,的确不怎么烧了,松了口气,指指厨房,问:“要不要吃点粥?”

她被吓到,不确定地结巴道:“你…你做的?”

他笑着点头,继续以“主人”姿态走过去,边盛粥边说:“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刚熬好,正巧。”

她继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端了一小碗放上饭桌,又冲她招手,“过来吃点,烧刚退,吃清淡点好…还有你家冰箱怎么这么空?还以为你平时自己做饭食料肯定很全呢,结果什么也没有,不然我还可以给你做点小菜…你怎么不过来?”

他说了半天,没见她靠近,稍微扬大了声音。她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看着那碗犹冒着热气的小白粥。

她偶尔也在家自己做饭,次数不多,哪天要做才会去买菜。但这样…有人为她做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傻站着干什么呀?不会脑子烧坏了吧?”徐朗笑眯眯地走过来拉她,“放心,我的手艺还不错,不会让你食不下咽的。”

林萌在桌边坐下,尝了一小口,徐朗坐在一旁装作不经意地问:“还行吧?”

她点点头,埋头很快把粥喝完了。徐朗心情大好,主动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她确实饿了,毫不客气地点头。这次她吃得慢,徐朗起身去看她摆在客厅一角的书架,书很多,五花八门的,居然还有高中时的教材。他拿起一本语文书问她,“你还留着这个呢?”

她看了一眼,耸耸肩,“不行吗?留着做做纪念。再说当时也是花了多少钱买的。”

“你也不嫌麻烦。”他靠在柜边翻阅起来,她高中时的字迹还有些稚嫩,一笔一画写得很工整,书页间除了课堂笔记外,还有一些乱涂乱画,一段凌乱的歌词,一个简单的卡通人头,肯定是上课无聊时的杰作。他嘿嘿笑,得到她的一个白眼才放下了书。

书架旁边的小桌子上还有两个相框,一张是她和她父亲的合影,她还是少女模样,扎着马尾,穿着白色T恤,偎在温文尔雅的中年人身旁,笑得灿烂。右下角有小楷写着——萌萌十七岁生日留念。

十七岁?高二的夏天?他想到了什么,摸摸鼻子去看另一张。

这次是她一个人,应该是她大学时,夏天的时节,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头发和脸庞上,明亮通透的笑颜。她那时是及腰的直发,浅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个甜筒,抿嘴笑着,微眯的眼睛里溢满喜悦…身后的背景有些眼熟,他细看下发现就是C市的世纪广场。

这张照片拍得不错,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像她,难道因为她现在是卷发,而且眉目更成熟了些?

看到这照片,倒是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便说道:“林萌,这照片是不是你大三暑假拍的?”

专心吃粥的林萌抬头看,见他拿着那个相框,搅了搅粥说:“…对。”

“我果然猜对了!”

“什么猜对了?”

“你看看…”他把照片拿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指了指背景, “这个不是世纪广场吗?”

“是啊,这和拍的时间又没关系。”

“我就是突然想起我那年暑假在C市街上看见过你呢。就这个发型,这条裙子…”

“具体地点?”

“好像是在一个画展,啧啧,和你打招呼你都不理人,我以为我认错人了。”

她笑了笑,将相框拿过来看了又看,手指抚过相片中的脸,低声说:“我可不记得这一出了,你记忆力真好。”

他挑眉,那次是画展结束后,在门口他看到一个颇似她的背影,那时他不知道她妈妈在C市,认为她不会出现在这里,犹豫了会儿才追上去拍她的肩,笑嘻嘻地说:“嘿!好久不见。”

得到的只是她茫然的眼神,然后腼腆地对他笑笑,快步跟上前面一个男生,握住了他的手。

那个男生,是她那时的男朋友吧?

看她的神情像是被触动了旧事,他也不说话,气氛一下诡异起来,他清清嗓子,站起身来,再度来到书架前翻书,眼角的余光瞥见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规规矩矩地写着邮编,地址和收信人。

他拿起信封,找话题般问道:“现在这个信息时代,你还在用手写信呢?”

林萌立刻走过来,抢过了那个信封,神色有些尴尬地说:“给朋友写信还是手写亲切…”

“有意思,你高中时似乎信件也挺多的,想不到还保持着这习惯…”

她呵呵笑着,眼神闪烁,手捏紧那薄薄的信封,往回走。

“不过,我看那收信地址就在C市,这么近也写信交流?”徐朗对着她的背影疑惑问。林萌身子僵了僵,将信对折放入睡衣的口袋,端起碗往厨房走,“我去洗碗,你自便。”

林萌洗完碗出来,他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时针已经指向一点,她这才想起来问他,“你吃了午饭没?”

“没…我可不想跟着你吃白粥。”

“…那你去吃饭吧,今天谢谢你。”

徐朗看着她心虚的小模样,玩笑说:“我伺候完你了,就要赶我走了?怎么也得请我吃一顿吧?”

林萌也知他只是在玩笑,顺着他说:“好啊,徐总想吃什么,睿涵开给我的工资可请不了多高档的东西。”

“你是在暗示我该你加薪了吗?”

林萌耸肩摇头,“我完全没那个意思。”

这里正斗嘴斗得热闹,她放在卧室里的手机突然叫嚣起来。他识趣地闭了嘴继续看电视,她去接电话,刚看到来电号码就蹙紧了眉。

“林小姐啊,你妈妈非要你过来,从九点就开始闹,我说你有正事来不了,她不相信,现在午饭也不肯吃…你看…”

“吴阿姨,麻烦你了,我现在就过来。”

“唉…你要真来不了,我可以请医生过来给你妈妈…”

“不要!我能过来,你告诉妈妈,我马上就过来!”

收了电话,林萌站在床边怔仲了好一会儿,眨眨眼睛,走出去,尽量笑着说:“恐怕今天不能请你吃饭了,我有急事得出去一趟。”

他关了电视,站起来,“去哪里?我送你。”

“…好。”她点头,“我先去换衣服。”

他嗯了声,心有些紧,为她此刻脸上难以掩饰的无奈和悲戚。刚才的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在他们失去联络的这些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了一楼的楼梯口,林萌才想起外面还在下大雨,她立马回头,“我回去拿伞。”

“不用了,我这有呢。”

和他打一把伞?林萌迟疑,他已经撑开伞,示意她赶紧走。

也罢也罢,反正也不是没一起撑过。

这次的雨下得持久,从昨夜开始,雨势忽大忽小,却从未间断。他的伞并不大,他自然地和她挨近了一点,她才发现他身上有淡淡的熟悉的薄荷味,在雨天更显清凉。

他细心地将伞歪在她这一边,像是没发觉自己另一边的肩膀已经慢慢被雨水渗透,坐上车后,她说去疗养院,徐朗深深看她一眼,说:“你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她感激地对他笑笑,闭上眼睛就想起了高二夏天的那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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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分科,林萌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科,化学和生物仍是林萌头疼的科目,每次考理科综合,她就痛苦得要死。

高二的第二学期,他们考试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不一定每次都统分排名次。到了五六月,每个周末,只有周六晚和周日下午是空闲的,其他时间全在考试考试考试…她也会累,但作为一个准高三生,她得习惯。

她那天身体不太舒服,上午的语文是胡乱做的,下午安排的是理科综合,看着老师抱着试卷进来,她哀叹一声倒在课桌上,接到试卷快速扫描一遍,再度哀叹…怕什么来什么。

考试时,教室里的气氛是压抑的,只能听见老师走动的脚步声,好多人一致的呼吸声,头顶腐旧的吊扇转动的吱嘎声,还有…无法忽略的,或急或缓的写字声。

小腹一阵一阵的绞痛,老师在走道里轻声说:“时间不多了,大家抓紧。”

她的颈上额上出了一层汗,不知是被热的还是痛的,脑子里乱哄哄似错频的收音机。她在桌上趴了会儿,才揉揉太阳穴重新拿起笔,准备做最后的生物实验题。

大雨忽然磅礴而至,忘了是谁最先惊呼出声,原本专注于试卷的同学们都满脸欣喜地看着窗外。D市已经连续高温了半个月,这场雨无疑是甘露。

林萌这周的位置就在窗边,窗台上还堆着男生丢弃了的过期报纸和她自己的一些书,雨滴斜打进来淋湿了纸张,她才慌乱地站起身听从老师的吩咐关上了窗。

夹杂着湿意的微风顺着没关严的窗缝吹到她脸上,她的心情豁然开朗了,生理上的疼痛也缓解了,快速地做完了最后一道试题。

而半个小时后,她和一群人挤在教学楼一楼的大厅里,看着外面的大雨不知所措。他们都没带伞,只能等着家里人来接。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在家长的召唤下,欢快地冲出去走了。

林萌叹叹气,靠在墙上,她还是等雨小了再走吧。父亲今天去外地出差,家里根本没人,有谁会给她送伞?

一片混乱后,大厅里只剩下十几个人,林萌走出去看了看,雨较之刚才更大了些。凹凸不平的地面已经积了水洼,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水花。

又有几个人走了,她一个人站在屋檐处,渐渐生出些悲哀来,雨幕迷朦了视线,连对面初中部的教学楼都有些看不清了…

身后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一会儿就有人站在她身边撑开了一把深蓝色的伞,她扭头,是徐朗。

“我送你回去。”他面无表情地说。

林萌眨眨眼睛,摇头,“不用了…”

他抿直了唇线,有些不悦。

他在教室里挨到现在才下来?他随身带伞?呃…好习惯。

只是她不想和他共撑一把伞,有些不乐意,有些…不敢。

迟疑间,他微凉的手掌已经拉着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外走。她挣扎,“不用了!”

“…林萌,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你想今天在教室里睡觉?”他的手掌顺着她手臂的线条滑下去,在快要碰到她的手时,收了回去。

她穿着凉鞋,地面上的积水几乎漫过了她的脚背,她抬头看他,少年清瘦颀长的身材,握着伞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轮廓英俊的五官,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雨点打在伞面上,砰砰砰的巨大声音,竟像极她那一刻的心跳声。

她低头咬唇,看见他的白色球鞋也被雨水浸湿了。

从教学楼到校门,是一段上坡,她有些拘谨地走在他身旁,尽量不让自己光洁的手臂碰上他。

大门处有他家的司机来接他,徐朗似乎很意外,但立马就将她推进后座,他也坐进来,问:“地址?”

“啊?!”

“你家的地址。”

“哦…”她报了地址,看着他小声地说了谢谢,他对她笑笑。她不自在地转开眼,看到他左肩湿了一大块…

刚才…她是走在他右边的。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她被一种难言的感觉俘获了。

曾用一个潮湿的肩膀温暖过她内心的少年,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且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男人。

林萌睁开眼,出神地看着他的侧脸,他嘴角突然扬起来,说:“看什么呢?”

“没…”

徐朗扭头看她一眼,愉悦地说:“马上就到了。”

看到前方疗养院的大门,林萌彻底清醒过来。

徐朗番外

后来的后来,徐朗常会想——他怎么就看见了她,怎么就喜欢了她,怎么又…

从留意到她的第一天,到后来失去联系的那一天,与她的交集并不多,却又觉得生活里处处有她的影子。

最初也只是对她为何讨厌他带着些好奇,所以小小地关注了一下。那时的林萌是周围人的开心果,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他偶尔远远看着她和好多人肆意玩闹,都会跟着笑起来。奇妙的影响力。

可就是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居然也会脸红。

拔河时的小意外让他覆住了她的手,他心里其实有些忐忑,表面仍是若无其事地继续投入比赛。

结束了,他松开手时看她一眼,白净的小脸上,动人的晕红。那抹红与彼时炙热的阳光无关,和他有关。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莫名的兴奋。

林萌进校时的成绩并不算出色,但高一结束后,她基本已经将成绩稳定在年级一百名左右。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的贪玩,但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有计划性地一步步在实现。

他欣赏这样的女孩子。那时他还不知,自己也算是她的“动力”之一。

高二上期快结束的时候,语文老师组织了一次班级诗歌朗诵比赛,每个人都必须上台朗诵一首自己喜欢的诗歌,语种类型都没有限制。那几天班里便掀起了一股诗歌热潮,许多人都抱着各色诗集作思考状。

正式的时间安排在某天的语文晚自习,班长从办公室借来了录音机,方便那些准备了背景音乐的同学。那时候他们还是听卡带,开始前,一堆人挤在讲台边,要将自己的卡带掐在需要的地方。

徐朗坐在位置上轻轻转笔杆,看斜前方两米处趴在课桌上的林萌,心想,她会选什么诗呢?

大多数人选择的诗歌,是课本中出现的,或是课本中介绍过的诗人其他的作品,甚至有人选到了相同的诗。

诗歌朗诵的过程,是如魔似幻的,许多人的表现都体现了喜剧演员的天赋。一位朗诵《再别康桥》的男生,用了《致爱丽丝》作背景乐,声情并茂地朗诵到“波光里的艳影”时,音乐戛然而止。下面的人爆笑出声,连坐在一旁的语文老师也抽了抽嘴角。

林萌选的是席慕容的诗,她一脸正经地介绍席慕容时,他撑着下巴笑了,让许多人意外,却在他意料之中的选择。

她平时跳跃明动的嗓音轻柔下来,双手乖乖地背在身后,眼睛平视前方…他却知道她视线里并没有焦点,就像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那次一样,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轻轻地朗诵出那首《青春的衣裾》。

我是一条清澈的河流

绕过你伫立的沙洲

在那个晴朗的夏日

有着许多白云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