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终于舒服了。”张蔚感叹,“一屋子都是自己人,累了一天回寝室,也不用再绷着神经,担心得罪那位小主了。”

“人家都走了,别说了。”孙思恬说。

“就是走了才能说几句心里话呢。”张蔚讥笑道,“有些人呀,没有公主命,却偏偏有着公主病。她穷好像她还有理了?平白无故看了她两年的脸色,走了还不准吐槽几句么?”

“我都还不知道原来她那么难相处。”冯燕妮感叹,“你们俩也太能忍了。”

“教养好,没办法。”张蔚嘚瑟,“这就是我们和她最本质的差距。呵,她才不懂呢。”

任勤勤在室友的说笑声中走到阳台上,眺望校园。

初秋的南国依旧炎热,空气中的水汽在渐渐退散,阳光的色调越来越暖。

浩浩荡荡的学生如欢腾的泉水注入这一方巨大的池塘,整座校园活了过来。那些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一张张青春明亮的面孔,看着就让人心情好起来。

胳膊忽然贴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冯燕妮拿了一瓶冰果汁,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任勤勤。

任勤勤笑了一下,把果汁接了过去。

冯燕妮隐隐松了一口气,同任勤勤并肩趴在栏杆上。

“勤勤,我得和你道个歉。”冯燕妮声音如蚊蚋,“对不起啊,我不该怀疑你。”

任勤勤哭笑不得,斜睨着她。

冯燕妮有点委屈:“这八卦传了两个礼拜,你一点回应都没有,徐明廷那边也没说话。大伙儿都当你们俩默认了。我心想你和他好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我冤得都可以去开封府击鼓了。”任勤勤瞪她一眼,“就不说我。徐明廷是那种能随便被忽悠的人吗?”

冯燕妮讪笑:“其实我后来也想,你要真和徐明廷在一起了,我会祝福你们的。我应该为你高兴才对。”

“你被赵书雅传染了脑补过度症了吗?”任勤勤继续翻白眼,“在什么一起?徐少爷压根儿看不上我。”

“他为什么看不上你?”冯燕妮不解,“你也算沈家人呢。”

“我不是。”任勤勤平和地纠正,“我只能勉强算沈家的亲戚罢了。皇帝也有三门草鞋亲呢。沈家都嫌弃我们母女占便宜,外人就更看不起我们了。”

“沈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呀。”冯燕妮撇嘴,“沈家那位去世的时候,我家里也在讨论。我家这种暴发户,肯定没资格去吊唁的。我爸妈在家里说了好多沈家的八卦。听说沈家新当家的那个儿子,是个杀人犯!”

“啥?”任勤勤这下真的惊诧了。

沈铎?杀人犯?

任勤勤的脑海里立刻冒出沈铎身穿狱服,头顶刀疤,举着牌子站在监狱背景墙前的情形——居然还像模像样的!

“不会吧?”

沈铎这人,虽然孤僻傲慢,脾气不大好,但也顶多给外甥剃个头什么的,不像是会手起刀落、血溅三尺的人。

在任勤勤的认识里,能行凶杀人的,反而面上看不出端倪来。

“当然不是现在。”冯燕妮拉着任勤勤,压低声音说,“听我爸的意思,是他还小的时候犯的事。因为没成年,沈家拿钱把那个事摆平了。”

任勤勤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冯燕妮又说:“他网上的图不是挺帅的么,我就随口花痴了几句,结果我爸把我给教训了一通。说别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性子很暴戾,发起脾气来狂得很。”

任勤勤却是回想起上一次见沈铎。

台风肆掠的深夜,那男人坐在对面,劝她好好选个专业。那眉眼确实被光影雕琢得格外俊美,神态疲惫而温柔,就像一个邻家大哥哥……

这样的男人,会杀人?

任勤勤实在没法相信。

“人是……会变的吧……”

“可是,杀人吔!”冯燕妮缩脖子,“反正我是不敢和这样的人接触的,谁说得准他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发狂。”

蒋宜女士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她气起来张口就诅咒儿子是孤家寡人的命。

任勤勤眼前挥散不去的,是沈铎一身黑衣站在沈含章棺木前,低头鞠躬的样子。

那个会默默地买飞机送儿子的老父亲与世长辞了,儿子伫立于各怀鬼胎的亲友之中,那身影说不出的孤单。

寝室风波就此告一段落,高三狗们紧张的生活发动了引擎,沉重的车轮轰隆隆地转动起来。

学生们恢复了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忙碌生活,每到下课便抱着书包在走廊上奔跑,赶往下一节课的教室。

这么苦闷的生活,自然需要一些调剂,不然人都要被逼得发疯。

任勤勤发现,自己很不幸地成为了几个调剂品中的一个:有关她的那些八卦愈演愈烈,越传越夸张。

任勤勤好像自带了一个光环,不论在何处,她就是人群里最醒目的妞儿。女孩子们窃窃私语,男生们偷偷打量她,连舍监大妈都会多看她几眼。

“听说她对人说那支笔值百来万呢。”

“蒂凡尼的东西明码标价,她骗鬼哟。她自己眼皮子浅,还以为我们都和她一样?”

“小三生的,能是什么档次?”

“她是沈家的私生女?”

在最新一版的八卦里,任勤勤已经成了沈含章的私生女,以沈家“嫡出”小姐自称(是的,就是这个词)。她又是“丢失”银笔,又是去操场“偶遇”徐明廷,想尽办法勾引人家。

徐明廷单纯,不幸中招,芳心暗许,等到去参加沈含章葬礼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于是当场拂袖而去,和任勤勤断交。

“等等。”任勤勤举手,“沈家小姐怎么会姓任?”

“这种黑料当然漏洞百出啦。你较什么真?”冯燕妮还给了她一记白眼,奋力敲黑板,“重点不是你姓啥,而是你的名声给他们彻底搞臭了。你得反击呀!”

是的,王英当初的担忧终于成真。

任勤勤遭遇到了校园霸凌十八式里的基础入门款:污名化!

☆、第 20 章

被人一盆脏水泼头上, 固然可恨, 但是任勤勤对这个事有自己的看法。

一来, 任勤勤来杏外是读书, 而不是来社交的。

她社交面也不广,基本只和同宿舍的三个女生来往。外人对她的看法如何,只要不影响到她的学习和生活, 她就不在意。

二来,流言如火,有风吹着才升得高。越是给他们脸,那些人越嘚瑟。

横竖只剩最后一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等高考结束后大家一拍两散,各奔前程,互不相干。

第三,任勤勤早年在D市三中的时候,也遇到过欺凌,有应对经验。

当初对方看她是个不声不响的穷丫头,不知轻重找上门来, 将任勤勤堵在学校单车棚。

任勤勤特意等对方放完话后,才从书包里抽出她爸的保安棍。刚把棍子甩出来,还没摆出起手式呢, 那四个女生就吓得飞奔了。

“再说了,”任勤勤最后补充道,“要不是和徐明廷扯上了关系,谁关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转学生的八卦?”

那么, 这又引出新的问题:为什么徐明廷一直不出声辩解?

“只要他能为你解释一句,替你辟谣一下,现在都不会是这个局面。”冯燕妮也忍不住对徐明廷充满了抱怨。

开学都一周多了,任勤勤还和徐明廷同上语文A班的课。徐明廷甚至还主动和任勤勤打过招呼,看起来还是那么清高脱俗,两袖清风。

“你和他好歹也算熟人吧?他就这么看着你被人欺负?”冯燕妮对徐男神失望透顶。

任勤勤没吭声。

要说她不埋怨徐明廷,那才是真骗鬼。

端方少年,清俊儒雅,明明看着是个翩翩君子的。瞧不起她任勤勤的出身是一回事,到了关键时刻都不能仗义执言一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在教室里,徐明廷打招呼的时候,任勤勤都没有搭理。

当时旁边的同学们好一阵叽咕窃笑,也不知道徐明廷听着什么滋味,反正任勤勤花了半节课才把气顺过来。

“难道……”冯燕妮大胆猜测,“难道徐明廷是真的喜欢过你?他觉得被你骗了,还在伤心?”

“你做梦还实际点。”任勤勤吐槽回去。

情场失意,学场倒得意了。到了第三周,任勤勤如有神助,数学和英语居然都考进了A班!

这样一来,她每天至少要和徐明廷一起上三节课,真正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而且正因为如此,有关他们俩的流言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推移消停,反而愈演愈烈了。

任勤勤发觉事态严重,需要自己出手干预的时候,是她开始收到陌生短信的时候。

陌生的号码,没头没尾的短信,但是恶意满满,溢出手机屏幕。

“你怎么不去死?”

“装什么逼?全校就你最下贱!”

“骗子死全家!”

……

最初,任勤勤一天收到一两条,之后越来越多,言辞越来越过分。那种仇恨和厌恶隔着屏幕都臭不可闻。

任勤勤一条都没有回,只默默删除。后面收到的短信越来越多,她便换了一张手机卡。

可这样也只换来了三天的宁静。

到了第四天,直接有陌生号码打到任勤勤的手机上,接通了也不说话,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轻笑声。

如此几次后,任勤勤不得不在手机上设置了白名单,除了这几个号码,别的人统统打不进来。

“我觉得你该和徐明廷谈一谈。”寝室里的女生们聚在一起开会讨论后,张蔚发言说,“现在的这些破事,都是由他起来的。只要他肯为你说两句话……”

“我才不会去求他。”任勤勤冷声道,“他既然一直没吭声,说明他根本就没当一回事。我求他,反而欠了他人情。人情债比高利贷还难还呢。”

“那至少要和老师说一声。”孙思恬发愁,“我担心再闹下去,会影响到你学习呢。”

“那他们可看错我了。”任勤勤挑眉一笑,“我属铁豌豆的。越不想我过得好,我偏偏越要好好活给他们看!”

可大话才放出来不到一个小时,任勤勤就被老天爷打了脸。

下午上英语课前,任勤勤伸手进抽屉里摸文具盒,指尖突然一阵剧痛。她抽了一口气,忙把手缩了回来。

中指不知被什么戳破了,鲜红的血从指尖涌了出来。

还没回过神来,一只大手从任勤勤身后伸过来,用一块纸巾把受伤的指头包住,拽在了掌心里。

徐明廷用力抓着任勤勤的手指头,面色凝重。

“怎么回事?我陪你去医务室……”

任勤勤倒不急。她将书桌盖板掀开,只见原本拉好的文具袋不知被什么人打开了。她的圆规尖针上的套子不见了,针尖露着锋芒,还沾着一点血色。

任勤勤脸上的血色却是褪得一干二净。

“走吧。”徐明廷拉了拉任勤勤,“伤口要处理一下。”

“这点小伤口,不用那么麻烦。”任勤勤把手用力抽了回来,拿开了纸巾,“看,已经不出血了。”

“还是要上一下药。”徐明廷不放心,“万一感染了什么病菌……”

任勤勤立刻从抽屉里摸出一小支碘伏。王英给她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医药包,她之前还嫌多余,没想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刻。

“喏,这下行了吧?”任勤勤朝指头上喷了点碘伏,“没什么大不了的。”

学生们大半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徐明廷和任勤勤身上,老师走进教室见没人搭理,用力咳了两声。

徐明廷只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就坐在任勤勤斜后方不远处。一整节课,任勤勤时不时感觉到一双目光落在背上,盯得她后颈皮直发鸡皮疙瘩。

下课铃一响,任勤勤挎着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徐明廷慢了一步,追出去的时候,女孩儿的身影早就被走廊上的人潮淹没了。

第二节课是生物,也是冤家路窄,任勤勤这周和赵书雅同班。

两人这些天来井水不犯河水,互相当彼此不存在。可今天,任勤勤才走进教室就被赵书雅拦了下来。

赵书雅姿态傲慢,不可一世,高声道:“任勤勤,当着同学们的面,我可要郑重申明,你受伤的事,可不是我干的。”

任勤勤肺腑里一股浊气憋了大半个月没处发,此时赵书雅跑来拔走塞子。她当即一声痛快的嗤笑。

“赵书雅,我也要当着大伙儿的面和你说一句。既然没有做亏心事,你在我跟前蹦跶个什么劲儿?镜头还没扫到你呢!”

教室里一片噗哧笑。

赵书雅还真没正经和任勤勤对过招,以往看对方总是退让,大大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于是第一招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赵书雅面红耳赤,不肯轻易服输,咬着牙再开口:“我就是怕再被你冤枉!万一你故意把自己弄伤,好让徐明廷心疼呢?”

任勤勤冷笑:“我想让他心疼,我扎自己干嘛?我就该直接拿圆规扎他心口才对呀!”

“轰——”满教室的同学捧腹大笑起来。

赵书雅的脸好像被打了彩光灯,阵红阵青的,嘴角抽搐了半晌,恨恨道:“你不就嘴皮子利索吗?我可比不过你。你妈就是靠哄老头子上位的,我没你家那个条件受训练。”

任勤勤一笑:“我看你家的文艺氛围肯定特别浓郁,不然也培养不出你这么个影后。”

这嘴皮子拌得比德云社的相声还好听。同学们一阵阵满堂喝彩。更有顽皮的男生吹起了口哨。

门外路过的学生见有热闹可看,也顾不上赶场子了,纷纷凑在窗口做了伸头鸭。

“你放尊重一点!”赵书雅勃然大怒。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任勤勤反问,一脸认真,“哪一次是我主动找你麻烦的?平时走路都恨不得绕开你五十米远,但是我这里一有风吹草动,你立刻就跳出来。我求求你,不要蹭我的热度了,好不好?我任勤勤被全校黑,凭的也是实力,可不是从别人那儿蹭来的。”

这下连走廊上的学生都笑得东倒西歪。

赵书雅的朋友见局势不利,赶紧过来拉了一把。

生物老师已走到了教室门口,任勤勤不再和赵书雅纠缠,朝座位走去。

就这时,耳后飘来赵书雅饱含恨意的话音,“爬床的老表子生出来的小表子!”

任勤勤站住了,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这可是你问我的。”赵书雅不顾朋友一个劲拉她,抬高了音量,“你妈就是个爬床的老……”

“啪——”

任勤勤出手极快,全教室同学都没看清她动了,赵书雅的脸已偏向了一边。

小赵拉开车门,王英和惠姨互相扶着走了下来。

天色已暗,学校里白日的课都已上完。学生们大都在食堂和寝室之间游走,如一群黄昏时分出来觅食的狼。

王英一行三人由一位老师亲自接待,一路领到了学校教务楼的办公室里。

赵书雅的父亲已先到一步,正在和学生办的老师交谈。赵书雅和任勤勤坐在老师办公桌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椅子的宽度,谁也没看谁。

小赵先推开了门。赵父当他是任勤勤的家人,先声夺人道:“哟,终于来了!不让人等就不是有钱人……”

小赵身后,王英挺着大肚子,带着头发花白的惠姨,互相搀扶着走了进来。

赵父的尾音被掐掉了,嘴角抽搐的模样倒和他女儿一个样。

赵书雅现在一点都不横了,低声啜泣着,满脸挂着难以诉说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