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竟然已经开出了港口!

“这船会沿着海岸开一段时间,然后在东码头停靠。”

搭话的是一个明艳的红裙女郎,只是看得出这份美丽有整容医师的功劳,于是平添了几分廉价感。

任勤勤先前跟着沈铎应酬的时候,在一位男客身边见过她。

那男客是一位媒体大亨。如果不是这个女郎姿态妩媚地依偎着男客身边,旁人很容易误会他们俩是父女。

“第一次来?”女郎熟门熟路地递过来一杯玛格丽特。

任勤勤摇头。不喝陌生人的酒,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女郎一笑,也不勉强,张口就灌下去半杯,好酒量。

“别那么紧张。”女郎笑道,“你男人都不在跟前,你也可以放松一下。不过你也真有本事,能钓到沈铎。大伙儿都对你很好奇。”

对方显然误会了。

“我是沈总的助理。”

“谁还不是助理呢?”女郎噗哧一笑,“沈铎可是有名的凤凰蛋。出身好,长得帅,又从不出来乱玩。可他眼光高得很呢。我这种庸脂俗粉他肯定是看不上,听说名门世家的小姐他也不感冒。”

说着,上下扫了任勤勤一遍。

“美好年代的彩虹宝石项链,裙子也是高定的吧?沈铎很宠你这个助理呢。”

任勤勤很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不是我自己的?”

“他都没介绍你呢,宝贝儿!”女郎噗哧大笑,“他们从来不介绍我们。说不定明日就换掉的女伴,何必这么麻烦?”

上司也不会介绍助理,所以任勤勤接受自己的待遇。但是这女郎满口怨气,显然心有不甘。

“你多大了?”女郎又拿起了一杯鸡尾酒。

“就要念大学了。”

“清纯的学生妹,男人万变不离其宗的嗜好。”女郎嗤笑,“我打赌,你肯定成绩很好,读书很用功,但是家里很穷,需要资助,对吧?”

四舍五入,倒也不算错。于是任勤勤点了头。

女郎又痛饮一口,忽而说:“真是见鬼了。刚才一看到你,就让我想到了自己当年……”

“小姐,你有点醉了。”不然怎么会对着陌生人掏心挖肝,讲述过去。

女郎念叨起来:“我当初在C大念中文系,打三份工,青菜就米饭,生病了都不敢去看医生,因为没钱……”

任勤勤听得心酸:“拿到文凭就熬出头了。”

女郎噗哧一声,仰头笑得花枝乱颤,酒都泼洒了出来。

“傻丫头,文凭有什么用?念出来也不过进公司里996,在格子间里打一辈子的字。就算考个公务员,也要熬到退休才有点轻松日子过。”

这话说得很极端,可也不能说全是错。任勤勤听得越来越觉得有趣了。

“有多少人读个书就能飞黄腾达的?99%的人还不是拿着本硕文凭做社畜。”女郎讥笑,“老板照样要揩你的油,揩完了还不给你涨工资。而只要跟对了男人,一下子什么都有了。别人面朝电脑背朝天地干大半辈子,图的不也是这些?”

任勤勤被这女郎的理直气壮惊住了。

要碰到一个主见不够坚定的姑娘,没准还真的会被她这个理论给带着跑了。

“你看看这里。”女郎伸出手,醉醺醺地在舞池里扫了一圈,“普通人一辈子奋斗想得到的一切,这里都有。可你看现场有多少人是靠文凭站在这里的?我是吗?你是吗?”

任勤勤还真不是。于是她无话可以反驳。

“文凭还是要念的,男人喜欢我们念书。”女郎搭着任勤勤的肩,“但是妹子,记着姐姐的话,别本末倒置了。嫁不进去,那就写进遗嘱里,写不进遗嘱,那也要在分手前多捞点。”

这一刻,任勤勤突然很怀念自己的课本,怀念自己还没写完的法语作业。

强劲的海风吹来,浪花拍碎在船头。

女郎踉跄朝后跌去,任勤勤眼疾手快把她扶住。

这么一折腾,女郎的酒似乎醒了一半,露出一点后怕来。

“我刚才……说了什么?”

姐姐,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心也真够大的。

任勤勤哭笑不得:“说了什么?你什么都没说呀。”

女郎还一脸狐疑。

“姐姐,你喝醉了,我送你去你朋友那里吧。”任勤勤体贴地扶着女郎朝室内走。

“我男人?他早躲开了。”女郎摆了摆手,“他们要拉他上台给孩子颁奖。他才不想和姓张的那个恋-童-癖老头儿站一块儿呢!”

一道闪电劈中天灵盖,任勤勤惊得三魂出窍。

“张总?”她声音有点颤。那个把沈铎招呼走了的张总?

“他看着挺和善的呀。”任勤勤将女郎用力拽住,死死盯住她的脸,“他有什么不对劲的?”

女郎酒意重新涌上来,话如竹筒里的豆子往外倒。

“和善个屁,穿着衣服的狗罢了!他前阵子把一个男团的小男孩玩进了医院,对方经纪公司对外宣称是训练时受了伤。我男人是做媒体的,手里一堆猛料,一直压着没放出来。关键是,那小男孩还没成年呢!”

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朝任勤勤脑袋劈去。

“我告诉你,这事快要瞒不住了,估计这几天就会被爆出来。粉丝要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就这当口,这老头居然还有勇气去给孩子颁奖?”

神仙我的乖乖,沈铎还要和这老头一道上台呢!

要是被媒体拍到了,将来沈铎被当做一丘之貉怎么办?

这种性丑闻,最为人津津乐道。就算洗清了,也始终留有斑痕。日后但凡有点不对劲,都会被人拿出来说三道四。

沈铎已经背了一个少年杀人犯的锅了,要是再背一口恋-童,他还怎么行走江湖,怎么讨老婆?

任勤勤被这个剧情转折震惊得无以复加。

就像游戏里,只要你肯耐心陪NPC嗑牙聊天,对方就有一定机率掉落一条足可以改变全盘走向的信息。

大堂里乐曲暂停,老师领着十来个初中生模样孩子走上舞台,站作两排,唱起了歌。

想必唱完歌后,就轮到颁发奖学金了。

沈铎就要上台了!

☆、第 42 章

唐璇的心情也很不爽。

她最近清减了几斤, 穿着高定的新裙子, 戴着卡地亚珠宝, 是想来晚宴上好好享受一番的。

没想为了躲邓祖光那猪油男, 她鸡尾酒也没喝几口,小鲜肉也没能撩几个,一个劲忙着躲, 倒像是来打地道战的。

好不容易找了个清静地儿,和三两个熟人正聊着天,就见任勤勤急匆匆寻了过来,对她使了个眼色。

唐璇叹了一口气,只得放下酒杯走过去。结果听任勤勤三言两语说完,唐璇的天灵盖也被轰开了。

“消息可靠吗?”

“她是广华报业老总的女友,而且她醉得很厉害。”任勤勤说。

酒后吐真言。就算真实度要打折,这事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能让沈总上台!”唐璇当机立断,立刻掏手机拨打沈铎的电话。

没想竟然没能拨通——海上手机没有信号!

“移动真是垃圾!”唐璇低骂,“我们离港才多远, 这就没信号了?”

任勤勤急忙去连船上的WIFI,试图给沈铎拨网络电话。

手机页面里一骨碌弹出A、B、C、D好几个套餐要你选,并且要提供房间号……

“这什么破船, 连个免费WIFI都没有?”任勤勤气得想摔手机。

舞台上,孩子们的歌声落下。唐璇和任勤勤却是把心猛地提了起来。

好在表演还没有结束,孩子们又唱起了下一首歌。

“没这功夫和网络纠结了。”唐璇看到了人群里的邓祖光,头顶亮起个灯泡, “小任,你听着,按照我说的去做……”

邓祖光正左手美酒,右手美人,谈笑风生不亦乐乎。

任勤勤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乖巧地一笑,问:“邓总,您知道我们家沈总在哪里吗?我有急事找他。”

“不用急。”邓祖光笑嘻嘻,“他们一会儿就要过来给孩子颁奖,你在这里等着他就好。”

到那时,沈铎就来不及体面撤退了。

“可是我想找唐特助呢。”任勤勤说,“她和沈总在一块儿……”

邓祖光一个激灵,立刻把臂弯里的美人一推,“怎么不早说?来来,我带你过去!”

台上的孩子们正在唱着:“我和我的祖国……”

“一刻也不能分割。”任勤勤哼着曲儿,如一个身负重任的女杀手,迈着大步跟在邓祖光身后。

邓祖光带着任勤勤转了几个弯,走进贵宾区酒吧里的私人包厢区。这地方没人带着,任勤勤还真进不来。

包厢里坐着四五位男士。沈铎就坐在张总身边,指间里还有一支雪茄正在燃烧。

邓祖光探头探脑地找唐璇。任勤勤一手将他掀开。

“小铎哥!”女孩儿呜了一声,随即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狗似的,一头扎进了沈铎的怀中。

满堂寂静。

任勤勤一鼓作气完成了投怀动作,缩在沈铎的胸膛上不敢轻举妄动,还得抽动一下肩膀,表示自己正在啜泣。

安静中显得时间走得特别慢。

任勤勤耳朵里是沈铎雷鸣般的心跳,一边默默掐着表。

肩膀被不轻不重地环住,沈铎低沉的嗓音透着亲昵:“怎么啦,宝贝儿。谁欺负你了?”

沈铎接招了!

任勤勤顾不得抖鸡皮疙瘩,当即按照临时台本卖力发挥,嘤嘤嘤起来。

“他们一个劲灌我酒,说了好多难听的话,还有人对我动手动脚的……呜呜呜,我想回家了。哥,我们走吧……”

唐璇叮嘱的话在脑海里回响着:“记住,一定要做得委婉点。万一那事没曝光,沈总还需要继续和张总打交道的。做得太明显,得罪了他那一脉,日后会有很多不方便。”

“这是怎么啦?”邓祖光把落地上的眼珠捡回来安好,“什么人那么大胆,连我们沈总的女人都敢调戏?”

沈铎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一位经理在旁边讪笑:“各位老总,表演就要结束了。接下来是颁奖环节,还要劳烦诸位移步。”

任勤勤急忙像只八爪鱼似的将沈铎紧紧攀住:“哥,不要离开我!人家害怕!”

“乖。”沈铎将她搂紧,哄道,“我哪里都不去。”

直到今日,任勤勤才发现沈铎也有问鼎奥斯卡小金人的潜质,肉麻起来居然还有滋有味的。

沈铎惭愧地朝张总道:“小朋友受了点惊吓,我先哄哄她。张伯伯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过来。”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了美人耽搁点不太重要的应酬,是可以被原谅的。

张总体谅一笑,也不再勉强沈铎。

门一关,任勤勤像一条泥鳅似的,滋溜一声从沈铎的臂弯里滑脱而出。

怀中的香软来得快,撤得也快。满满的臂弯转眼就清空了,胳膊悬在半空就像在打太极拳。

沈铎抿着唇,用力将手抄了起来。

“说吧,你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任勤勤一边整理的头发衣裙,飞速将事情原由全盘托出。

“……唐特助让我想个法子把你拖住,别上台就成。我寻思着,既不能诅咒令堂,又不好诅咒咱们公司,就只有用这个法子,自我牺牲一下了。”

沈铎的眉心习惯性皱着:“原来是张总的那个事。看来是瞒不住了。”

“你知道?”

知道还和那老头亲亲热热地上演叔侄情深,今年的金鸡影帝就是你了。

沈铎讥笑:“逢场作戏是职场基本功。你这阵子跟着小杨都学了点什么?”

“这能相提并论吗?”任勤勤念念叨叨,“张总这事不仅违法,还破了道德底线了。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必要……”

沈铎出手如闪电,一把将任勤勤拽向自己。

天旋地转之中,人已重新落回那具怀抱之中,熟悉的古龙水气息再度笼罩而来。

任勤勤耳中轰地一声响,血液直往脸上冲,感到男人的胳膊用力环过来,将她整个人牢牢摁在胸膛上。

“哟……”邓祖光油乎乎的声音响起。原来这厮不打招呼就推开了门。

“打搅了,哈哈。刚才忘了问一声,唐小姐去哪儿了?”

任勤勤缩在沈铎怀里,翻了个白眼。

“她刚才来过,好像又去赌场转转了。”沈铎信口开河。

邓祖光打量着蜷缩在男人臂弯里的少女,觉得纤细娇柔,真是楚楚动人。

他不禁啧啧了两声,挨了沈铎一记冰冷的眼刀,这才关门告辞。

这一次,任勤勤从沈铎膝头爬下来的动作,就不如前一次那么麻利了。

“换个地方说话。”沈铎倒是面不改色,真影帝风范,“唐特助在哪里?”

“她说让我们在楼顶汇合。”

顶楼是全船最高的地方,四周没有遮掩,海风强劲吹拂。

任勤勤被自己的头发糊了一脸,一边拨拉一边走,结果一头撞在沈铎后背。

邪门了。她今天和这男人的肢体接触好像有点超标了。

沈铎很绅士地扶了女孩一把,让她靠着栏杆站稳。

四野黑茫茫一片,天空不见一颗星子,邮轮就像在怪兽的肚子里航行。

任勤勤忍不住朝沈铎望去。

男人的碎发被吹得乱飞,侧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冷峻硬朗,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武士。

任勤勤想和沈铎讨论一下,比如这件事是凑巧,还是又有人算计他。

可是算计和背叛对于沈铎来说,是心底一块没有覆盖着鳞甲的柔软。她不想触动他的伤心处。